豌豆尖與豌豆涼粉,尋??梢姷氖巢?,做出了人間幾十年難以忘記的味道。
丹麥19世紀(jì)的大作家安徒生,在他的童話《豌豆上的公主》中寫道:借宿的女孩是真正的公主,她躺在由二十層床墊二十床鴨絨被鋪就的床板上,一粒豌豆,硌得她渾身發(fā)痛,一晚上輾轉(zhuǎn)難眠。我兒時閱讀時,覺得鑒別公主的真?zhèn)问怯梢涣M愣箒硗瓿傻模滑F(xiàn)在讀來,才知道這是一位來自埃塞俄比亞的公主,因?yàn)橥愣沟脑a(chǎn)地是埃塞俄比亞。
我國在漢朝就有了豌豆的栽培,猜想應(yīng)該是張騫出使西域帶回了豌豆的種子吧?豌豆在秋天被種下地,在冬季生長,到第二年的春日便長得葉綠繁茂、花盛果滿。記憶里,種植豌豆不是用整塊的田土,通常只在田埂的邊角,土地的犄角旮旯,谷物的夾縫中看見豌豆苗細(xì)弱的身影。據(jù)說,宋代時豌豆都只有在四川才有種植,名士蘇東坡貶居黃州時,都沒有見到豌豆。蘇東坡在《元修菜(并序)》中說“去鄉(xiāng)十有五年,思而不可得”可以佐證,可能當(dāng)時在我們四川地區(qū)才有豌豆種植。
小小的豌豆有了歷史和文化的印記,有了千辛萬苦的跋山涉水,有了土里青綠苗苗的搖曳多姿,有了豌豆顆顆小小的圓圓的可愛活潑,在我的眼里變得鮮活和水靈起來。
圓鼓鼓的一粒豌豆,無論土地是貧瘠還是肥沃,地盤是開闊還是狹窄,都能夠生長。鄉(xiāng)人愛在房前屋后的淺淺土窩里撒下三五粒豌豆,不怎么管理,也不施肥澆水,幾天后,弱小的苗芽,頂開土壤的被蓋萌出,從豌豆尖到豌豆白色、紫色、粉紫色的小花朵,再到結(jié)出月牙狀的豌豆莢,便過了一個秋冬春夏。
鮮嫩可口的豌豆尖,不僅青綠好顏值,還上得杯盤入得火鍋進(jìn)得湯水:素炒豌豆尖是一盤菜,粉蒸酥肉上面有豌豆尖“飄”著,肉丸子湯里豌豆尖綠油油嫩泱泱吊人胃口,熱辣如火的火鍋油湯里燙一筷子豌豆尖,味道嘛,就“不擺了”(四川話,好吃的意思)。
豌豆尖是四川人愛吃的美食,蘇東坡被貶黃州思而不得,并因故人巢元修“嗜之”,為其取名“元修菜”;南宋時期的林洪也才會“時詢諸老圃,亦罕能道者”,后得之,進(jìn)得口中,喜歡得不得了,說明其味道清香鮮美,人人皆喜歡。二十世紀(jì)八十年代,我在重慶讀書,那時,重慶還不是直轄市,巴蜀大地一家親。重慶的豌豆尖用籮筐或者竹編筲箕擺起在街頭巷尾賣,多有一尺來長,與我們川西、川北地區(qū)的最多幾寸的長豌豆尖相比較,我們認(rèn)為重慶的豌豆尖太老了,要掐去好長一截截,才能夠下廚房上廳堂進(jìn)入鍋盤碗盞。因此,我們在宿舍里用煤油爐子煮菜打平伙,幾個同學(xué)去菜市買豌豆尖時,總要說一句,“你們這個豌豆尖好老哦!”賣豌豆尖的人就笑:“豌豆尖還有老和不老的區(qū)別嗦,吃起來嫩就對了嘛。”
豌豆苗逐漸成熟,開花結(jié)莢,莢果里剝出的青豌豆可素炒又可加肉丁肉末燒煮,成品可口宜人,不屬于大魚大肉,但營養(yǎng)豐富,老少咸宜;成熟的褐色豌豆粒,磨粉后做成豌豆涼粉,淺褐色,口感略粗糙,但很好吃,很有嚼頭,用現(xiàn)在年輕人的話說,入口后Q彈Q彈的。兒時,每年都有兩到三回,母親會帶我出門,到住家附近街頭一飯店里去吃一碗豌豆涼粉。
一碗涼粉5分錢,小小的土巴碗里,豌豆涼粉被打成長方形條塊,橫七豎八擠在一起,涼粉上淋著澆頭,紅亮亮的熟油辣椒,有質(zhì)感的醬油醋,點(diǎn)綴著白的蒜蓉、黃的姜末、青綠的蔥花,色香味俱全。我吞著口水、咽著唾沫端起碗,用母親的話說,作料都沒有拌均勻,就把一筷子豌豆涼粉喂進(jìn)了嘴里。豌豆涼粉特有的嚼頭、質(zhì)感,一下子充滿了口腔,一種軟軟的粗糙質(zhì)地在口中摩擦,與舌頭牙齒親密接觸,在味蕾上鋪陳開來,囫圇著就吞進(jìn)了胃里。我覺得,這豌豆涼粉有沒有作料都好吃。埋著頭,盯著碗,吃了幾筷子后,我才抬起頭沖母親開心一笑,說一句:“太好吃了!”母親看我貪吃涼粉的樣子,用手拍拍我的肩背,輕輕地?fù)u一搖頭,慈愛地說:“慢點(diǎn)吃,沒人跟你搶?!?/p>
電影《小王子》里有兩句話余韻猶存:“所有大人都曾是小孩,雖然只有少數(shù)人記得?!?豌豆涼粉是我當(dāng)娃娃時的最愛,現(xiàn)在的餐廳、食府、飯館、酒店、農(nóng)家樂……難覓一碗豌豆涼粉的蹤跡,但我記得舌尖上的豌豆涼粉,猶如我永遠(yuǎn)記得母親的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