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濰坊人一根繩，他們可以把全世界送上天?！?/p>

文史典故中，2000多年前，墨子用3年制作了世界上第一只木鳶，魯班用刀和竹子制作出竹鵲放飛上天。當時他們所在的地方，就是今日的“鳶都”——山東濰坊。

在濰坊風箏博物館中，板子、軟翅、硬翅、筒子、串類等濰坊傳統(tǒng)風箏精巧奪目。破竹為絲、編絲為骨、糊紙為翼……一整套的手工制作流程，是它們的靈魂。經(jīng)過代代傳承，濰坊人已經(jīng)可以把地上跑的、水里游的，甚至神話人物、巨型圖騰“放上天”，并不斷傾情傾力，追求竹紙間的千年浪漫。

濰坊市寒亭區(qū)云臺山的一個村落里，國家級非遺濰坊風箏代表性傳承人郭洪利在自家民宅里開了一個風箏工坊。不足百平方米的工作間掛滿手工風箏制品，像極了一個小型風箏博物館：顏色鮮艷的龍頭蜈蚣、輕薄如紙的金蟬、翩翩起舞的蝴蝶……造型各異的風箏讓人目不暇接。

工坊里有一個瓜子大小的金魚風箏，上面有7根竹條，每根竹條的寬度只有0.2毫米，比頭發(fā)絲還細。從事風箏扎制30余年，郭洪利對自己的手頭功夫十分自信：“別看它小，照樣能飛。”

郭洪利所在的村子，相傳是夏朝古國寒浞國都所在地。傳說中，寒浞國為后羿所立，嫦娥奔月的傳說就發(fā)生在這里。出生于風箏世家的郭洪利，自小就堅信風箏和這個傳說有著某種意義上的聯(lián)系。因為祖輩都做風箏，郭洪利耳濡目染，從小就愛上了這門手藝。對他來說，做風箏就像騎車、種地一樣，是生活中習以為常的事。

“那時很單純，沒有玩具，就自己在家做，跑到村頭空地上和小伙伴一起放著玩?！焙苄〉臅r候，郭洪利就表現(xiàn)出了做風箏的天賦，但他還沒有意識到，風箏這個手藝將伴隨他一生。

1983年，中國出口商品交易會在上海舉行，來自濰坊的28只風箏引起了美國西雅圖風箏協(xié)會主席大衛(wèi)·切克列的關注。會后，他專程來濰坊訂購了一批風箏，同年又攜夫人第二次來訪，希望在中國開展中美風箏交流活動。在多方共同推動下，1984年，第一屆國際風箏會在濰坊舉辦。當天，來自美國、日本、英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等11個國家和地區(qū)的17支風箏代表隊會集于此。當時的濰坊還是一個保守的小城，一下子涌入這么多藍眼睛的外國人，激發(fā)了人們的好奇心，一萬多名觀眾從十里八鄉(xiāng)趕來，濰坊大街小巷掛滿了橫幅和彩條，顯眼的建筑物上插上了五星紅旗，一時間熱鬧非凡。

這次盛會，讓濰坊傳統(tǒng)風箏迎來高速發(fā)展期。人們更加積極地聊風箏、放風箏，風箏手藝人也多了不少活計。有人找到郭洪利，看中他隨手扎的一個鳳凰風箏，要出60元錢買。郭洪利心里一驚，當時他一個月的工資才30元。這一刻，他意識到，老祖宗留下來的手藝有不可估量的價值。不久，郭洪利毅然辭去了家附近印刷廠的工作，潛心鉆研風箏扎制技藝。

成為專業(yè)的風箏匠人，和孩提時代扎風箏的輕松愉悅完全不同。濰坊傳統(tǒng)手工風箏，主要通過“扎、繪、糊、放”這“四藝”來表現(xiàn)。僅制作風箏骨架的竹料，就有選料、貯青、去油、劈分、浸泡、打磨6個加工步驟。骨架不能用太嫩的竹子，也不能用太老的。每年，郭洪利都會到福建和與福建同緯度的地區(qū)，挑選那些生長了3年左右的毛竹，運回山東后，還要經(jīng)過至少一年的陰干才能使用。

郭洪利的女兒郭嘉瑋自小就目睹父親忙碌的身影，深知這門手藝的辛苦。“看這個，光是骨架就做了20多天?！彼钢ぷ鏖g掛著的小型龍頭風箏說道。

2022年，郭嘉瑋大學畢業(yè)后回到家鄉(xiāng)。她讀的是設計專業(yè)，畢業(yè)設計做的就是濰坊風箏。盡管從小就有扎制風箏的功底，但相比風箏，郭嘉瑋更喜歡手賬、潮玩這類年輕人的“工藝品”。幾次交流下來，郭嘉瑋明白，父親嘴上不說，心里仍希望她能接手風箏工坊，把手藝傳承下去。

歷史上，濰坊風箏有過“傳男不傳女”的祖訓。19世紀后葉，當?shù)亍笆伙L箏世家”的牟氏率先打破這一傳統(tǒng)，女子牟丹成為一時聞名的女手藝人，并創(chuàng)造了“牟丹風箏”，自成一派。如今，觀念上的偏頗早已摒棄，但無論男女，已經(jīng)鮮有年輕人愿意了解這門老手藝。

母親也并不希望郭嘉瑋做風箏，她想讓女兒考一個穩(wěn)定的事業(yè)單位，或者當老師，因為“做風箏太累太苦了”。

這樣的擔憂并非空穴來風。郭家曾開過外貿(mào)公司，還有幾間小工廠，但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市場都在“商業(yè)風箏”的江湖中不斷被內(nèi)卷——壓縮成本，大規(guī)模制作廉價的商業(yè)風箏，以贏取更多的訂單。其間，郭洪利身邊很多年齡相仿的手藝人生活難以為繼，一批又一批地轉(zhuǎn)行，他也一度產(chǎn)生迷茫。

如今，郭嘉瑋正面臨著和父親一樣的艱難抉擇。網(wǎng)上“出圈兒”的巨型風箏以新式氣囊風箏為主，相比之下，濰坊傳統(tǒng)風箏文化正在不斷流失。郭嘉瑋對于傳統(tǒng)風箏有眷戀，但這種情愫并不足以維持一生的投入。新或舊，進或退，生或死……對于年輕的郭嘉瑋來說，傳承的意義過于沉重。眼下，她正致力于將濰坊風箏的元素提取出來，從傳統(tǒng)的配色花紋、骨架結構中汲取靈感，設計開發(fā)文創(chuàng)產(chǎn)品，“年輕人都喜歡這些小玩意兒”。她還沒有想好要不要接父親的班，成為一名真正的風箏手藝人。

發(fā)展近40年，濰坊國際風箏會已成為當?shù)匾粋€獨特的IP，風箏的花樣也越來越多：航空母艦、巨型烏賊、超級瑪麗、埃及艷后、NBA球星……天上無奇不有，無所不包。很多人千里赴會，帶著好奇的眼光了解世界，也了解濰坊。

這一年，眾多風箏中，最引人注目的莫過于20只“巨鯤”組成的風箏矩陣。這是郭洪利為一款手游設計的風箏。近年他在設計風箏時，開始有意加入更多流行元素，讓作品更符合現(xiàn)代年輕人的審美。他也開始與各個品牌聯(lián)名合作，把動漫、手游、直播嫁接進濰坊風箏里，不斷“借勢”營銷，來吸引更多年輕人關注這個傳承了幾千年的“老古董”。

改變頗具成效。2021年，濰坊風箏和游戲《王者榮耀》跨界合作，上線了一款風箏制作游戲，玩家在游戲里共制作了幾十萬只風箏。郭洪利短短幾十分鐘的線上直播，在線觀看人數(shù)超過650萬。郭洪利也不斷榮獲國內(nèi)外大獎，先后參與北京奧運會和上海世博會文化展示活動。作為國家級非遺項目濰坊風箏代表性傳承人，他經(jīng)常跟隨文化使團到國外授藝展演，作品也成為外事禮品之一。

每次出國交流，郭洪利都要帶上濰坊的龍頭風箏。在他看來，龍是中國的圖騰，象征著中國文化。因為龍頭風箏體形巨大，無法包裝托運，每次郭洪利都會用手提著“龍頭”上飛機，在世界各地的機場引來外國人頻頻驚嘆。在一代代手藝人的努力下，這門關于飛翔的藝術正迸發(fā)出新的火花，在堅守和創(chuàng)新之間不斷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