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汽車越過大橋，就開始爬坡了。發(fā)動機發(fā)出劇烈的轟鳴和震動，像是一頭被困的猛獸在聲嘶力竭的吼叫中，急欲撞破牢籠，脫籠而出。

劉大進伸出右手，緊緊地拉住額頭上面的拉手，同時本能地把整個身子往山這邊靠了靠。那是一條緊貼山崖的險路，像極了一卷曲線，被隨意安放到這高陡的大山之上，窄得令人可怕，劉大進甚至不敢往江面上看。

刀切一般的危崖下面，大江奔流，急浪滔天，這就是瀾滄江，在群峰如簇的滇西高原一瀉千里。高山深峽，水流湍急，是這條大河最顯著的特征。

突然又是一個劇烈的顛簸，那陣勢像是要把全車人一起甩出去。而他的頭居然就重重地撞在拉手上，砰一聲，像是被人在腦門上重重地敲了一棍。

到了這個時候，他真是有些后悔了。他知道繞山河遠，可他絕想不到居然這么遠。車從縣城出來，不過兩個半小時就到了大坪鎮(zhèn)街?？沙赃^中午飯再從大坪鎮(zhèn)街出來，如今三個小時都要過去了，車卻依舊還在這大山大河之間環(huán)繞。

記得那天他接到蒲校長打來的電話，一下課，就徑直來到校長辦公室。

蒲校長剛讓他坐下，便開門見山，“最近咱們梅河一中要選派一名駐村第一書記，到繞山河開展工作，組織希望你到基層鍛煉鍛煉！”

沒有任何討價還價，劉大進爽快地答應了蒲校長。

事實上是樸實的蒲校長有一句話打動了他，“我聽說你愛人懷了孩子，如果村里事不多，你早晚有個來回，對她也是個照應！”

要說他一個當老師的沒有事業(yè)心，那絕對是假話。從登上講臺的第一天，劉大進就只想盡快在這個陌生的縣城站穩(wěn)腳跟、證明自己?？勺詮捻n梅懷上孩子以后，他就一直不得寧心。

然而這一路繞山繞水，卻讓他把一顆心都涼透了。上山的路彎拐如腸，前前后后，劉大進一直嘔吐不止。到目的地后，毛學清就一個勁地勸他好好休整休整，說以往每年都有駐村干部進來，沒有一個不像他這樣。

毛學清是繞山河的村支書，比他大不了幾歲，對待任何事都足夠熱忱。那天中午，就是他開著自己那輛二手車把劉大進一行從鎮(zhèn)政府給接回來的。

毛學清還專門安排炊事員給他熬了稀粥。繞山河沒有一塊土地種得出稻谷，在幾年前，大米在當?shù)乩习傩昭劾镆琅f稀罕得很?？此圆幌嘛?，炊事員卻舍得下米，把一鍋粥用炭火熬得噴香。最終餓得不行，劉大進總算把米粥喝了下去。讓他受不了的不只是繞山河的遠，同時還有繞山河的冷。時令已是三月中旬，這個時節(jié)，170公里以外的縣城已經(jīng)可以不穿外套了，哪想繞山河依舊天寒地坼。最讓他受不了的，竟是繞山河黏性極強的紅泥巴，出門上趟廁所，厚厚的膠泥，就像是給人添了一副鞋底，沉重得好似灌了鉛一般，不論再怎么收拾，依然落得滿地的紅腳印。

讓他改變態(tài)度的是脫貧攻堅專項督查組的到來。記得那天正是星期天，脫貧攻堅專項督查組繞山繞水下來了，督查的目的再明確不過，就是駐村隊員的到崗情況。天氣寒冷，督查會就圍著火塘開始了。督查組傳達了各種紀律要求，還有噓寒問暖，可劉大進卻有點提不起勁來。

督查組的王組長看了看劉大進，說：“作為年輕人，我覺得你應該拿出實實在在的干勁，踏踏實實地干出一番事業(yè)來，多年以后回過頭來再看時，會覺得駐村這段時間，自己真正做到了問心無愧！”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王組長的一席話，讓他有些羞愧難當。王組長是一位40多歲的中年人，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有一種可以信賴的直覺。后來還真的成了他的好朋友，甚至還為他解決了不少困難。

2

第二天天氣終于放晴，劉大進就想入村走訪。但毛學清要到鎮(zhèn)里辦事，一同駐村的市旅游局老李和縣文體局小何也都要下山采購些東西，兩個副主任大昆和毛雙軍，得留守在村委會的便民中心執(zhí)勤，劉大進只得一個人出行。讓他意想不到的是，這次獨行竟然讓他和背陰村接上了緣分。

雨后的空氣清新無比，不到20分鐘就到了繞山河大村。但劉大進卻并不打算把目的地放在這里。出門前他和大昆、毛雙軍了解情況時得知，繞山河最遠的村落，就是離村委會大約22公里的背陰村。

“咱們村海拔高，路途遠，而且實在太窮。29戶人家，144口人，有8戶是建檔立卡貧困戶。經(jīng)濟形式單一，除傳統(tǒng)作物種植和勞務輸出外，沒有其他產(chǎn)業(yè)支撐……”大昆向他簡要介紹了背陰村的情況。他高中畢業(yè)就回村委會擔任文書，至今已經(jīng)整整十個年頭，對村子的情況自然十分熟悉。

聽完介紹，劉大進把飯碗往桌子上一擱，起身就走。山高林密，空氣清新，被悶在房里好幾天，他直把這樣的機會當作是游山逛水，心情也好了許多。山里就一條路，他上坡下坎，左彎右拐，大約三個半小時后，人困馬乏的他終于被那條小路帶到了背陰村村口。路從半山之中斜插入村，然而村道兩邊的房子大多低矮老舊，沒有大門，也沒有圍墻，并且居住分散，東三戶，西兩戶，在一面開闊的山背坡上，不到30戶人家，居然分隔出不下于半公里的間距。

出門時大昆告訴劉大進，村主任熊天泉打工去了，所以到了村里，他只能先去找治保主任熊正茂，他媳婦是村里的村醫(yī)，不僅群眾基礎好，各種情況也都熟得很。

然而一進村，劉大進就被幾條狗一氣追到村底。幸虧他手里握著一根柴棒，左揮右舞，狗自然不敢近他，卻把他團團圍在中心，他只得一邊揮舞著柴棒，一邊后退，一直退到村子下面，但狗群依舊沒有后退的樣子。

突然，幾塊土坷垃在狗群前面炸開了，幾條狗嚇了一跳，正一愣，就被一個聲音給喝退了。劉大進回身一看，才發(fā)現(xiàn)后面站著一個老大爺，手里還握著兩塊土坷垃，寡瘦的身子已經(jīng)佝成了一張彎弓。大喝一聲，一群惡狗就乖溜溜地逃走了。

又驚又嚇，劉大進渾身的力氣像被抽走了似的。直待狗群遠去，他才漸漸緩過神來，對老大爺說了聲“謝謝”，結結巴巴氣喘吁吁的樣子，實在是有點狼狽。老大爺卻跟沒事一般，放下土坷垃，拍拍手上的泥，指著旁邊的一個大口缸示意他可以去喝口水，自己則又重新拾起地上的鋤頭。他身后是一片向陽的山坡，一梯一梯，如同他臉上的皺紋丘壑分明、縱橫交錯。一小塊新翻的土地，在枯白的草色中透出一股淡淡的泥土芬芳。

劉大進跑得口干舌燥，掀開缸蓋子，二話不說就是一氣牛飲，方才感覺滿口酸澀，他斷定那絕對不是茶的味道。

“這天氣不雨不晴，陰冷得很，老人家咋不在家里休息？”好不容易喘息平定，他才打開話匣，向老大爺問道。

“山村缺水，常常一入春就旱得種不成莊稼。我就是要趁著這雨水趕緊下種，否則錯過時令，就收不了口糧了！”但很顯然，他是把劉大進誤認為是收白豆的小販了，突然停下活計，向他問道，“年輕人，這幾天外面的干白豆價格可好？”

“您家有白豆要出售嗎？”

“是啊是啊，好大一堆白豆，還都在家里堆著呢！從去年秋后直到現(xiàn)在，就是沒人進山來收購。你要是看上了，我還可以向左鄰右舍給你問上幾千斤，好讓你叫個車一起拉走！”

“背陰村一直都種白豆嗎？”

“既是又不是。以往我們主產(chǎn)是燕麥和苦蕎，可背陰村高寒缺水，現(xiàn)在還是傳統(tǒng)種植，可謂廣種薄收，靠天吃飯。你別看這么大一面山坡，其實種不出幾顆糧。而且村子太過遙遠，村人們千辛萬苦種出的莊稼，若是運不出山就賣不成錢。早幾年我們種油葵，還在山下組建了榨油廠，但后來因為貨源供不上，說關閉就關閉了！不多幾年，村人們又聽說核桃價格高，就把玉米地和洋芋地都種上了核桃樹，可如今核桃也賣不起價錢，大家又一股腦地種起了大白豆！可這個東西，行情好的時候一斤豆子能換兩斤米，行情不好的時候，居然連個銷路都沒有！”

說話間，天空飄起了牛毛細雨，讓人直感寒氣逼人，老大爺也冷得穿上衣服，收起鋤頭，說：“走，一起上家里烤火燒洋芋吃去！”

老大爺家住村中心的大核桃樹下。那棵核桃樹有兩人合抱那么粗，此時正是開花季節(jié)，樹下落滿墨綠色的花絨，一條一條，如同一堆堆爬蟲。在縣城的飯店，劉大進是吃過這種核桃花的，剝掉花絨，剩下一條嫩桿，切細了可以伴著臘肉爆炒，也可以煮熟了涼拌著吃是一種可口的野菜。但在這里，落得滿地的花絨卻白白浪費了。

來到門口，老大爺干咳一聲，大聲向里邊說：“老婆子，來客人了！”

“好啊好啊，那還不趕緊迎進家里來！”

篾笆門從里面被推開了，一個老婆婆走了出來，劉大進和她打了個招呼，就跟著老大爺走進了門。

屋里很黑，唯一可以看清的是正中擺了個火塘。老大爺給他遞了條凳子，自己卻一屁股坐到火塘邊的一團樹疙瘩上，輕輕一翻弄，火苗子就重新亮堂起來。借著火光，劉大進才看清楚這是一個“口袋房”，中間沒有隔障，各種東西好似裝口袋一般擠在里面;右邊則堆滿了洋芋，發(fā)了芽的蔓菁，自然還有成堆的大白豆。

柴火一旺，老大爺順手就從身邊提出了酒壺，給他倒了大半碗酒。劉大進知道這是山里人的待客之道，端起酒碗就把一大口酒喝到肚里，那是純正的糧食酒，滿口都是玉米和青大麥的甜香，剛才渾身顫抖的嚴寒，也被烈酒和火光給驅(qū)散了。老大爺呵呵一笑，彼此之間的距離一下子拉得更近了。

老婆婆眼睛不好，但黑燈瞎火的，她的手腳卻極麻利，淘米、洗菜，接著又快刀切出一堆洋芋、蔓菁，伴著臘肉絲一起煮。

這時老大爺已經(jīng)知道劉大進不是收白豆的小販，而是縣里來的駐村干部，特別是知道他也是梅河一中的老師后，就更加熱情了，當即起身來到墻角，打開柜子取出一小包茶葉，給他泡了一杯茶水。而他此時也知道，老大爺也姓熊，村人們都喊他熊二爺，他有一個孫女，就在一中讀高二。

說話間，屋子里就飄滿了米香、肉香和洋芋、蔓菁的焦香。菜飯一鍋熟，這是山里最有特色的吃法。事后劉大進才知道，那竟是熊二爺家的最后一碗米。多虧熊奶奶一雙巧手，才不至于揭不開鍋的尷尬。

熊二爺掀開鍋蓋，盛了滿滿一大碗就給他遞了過來。走了半天路，劉大進其實早就餓了。于是他從熊二爺手里接過飯碗，拿起筷子就要大吃起來，偏偏電話鈴在這時候響了。

給他打電話的正是背陰村的熊正茂，原來大昆怕他找不到地方，就在他走后不久，給熊正茂打了電話。熊正茂在村里沒見到劉大進，只得主動給他打了電話。知道他正在熊二爺家里，就在電話里大聲囑咐道：“先別忙吃飯，我馬上就來！”

劉大進只得把飯碗放下。熊奶奶再次催促他們，可倆人卻異口同聲說：“等一等！”

熊二爺把煙鍋送到火堆里，點了一鍋煙咂巴著煙嘴抽了起來，屋里便有一股醉人的旱煙香味。熊奶奶坐到旁邊，嘆了一口重氣對他說：“剛才聽說您是梅河一中的老師，那也就是我們孫女的老師！有些話，不知能否對您說說？”

“當然可以！”劉大進連忙點頭。熊奶奶便說：“要說的，也就是我們那個苦命的孫女熊艷梅。她母親是個獨姑娘，從小被我們老兩口當作‘心頭肉’，后來我們給她招了個女婿，可生下這女娃沒多久，夫妻倆就一起出門打工，居然在回來的路上出了車禍，孩子就成了孤兒……”

熊奶奶說著說著就流下了眼淚。劉大進心里一緊，居然不知該如何作答。熊二爺干咳一聲，打斷了她的話，“小老師第一次來咱家，你說這些事干什么呀？”

劉大進知道，“小”是繞山河的方言，是對好的另一種委婉說法。只聽熊奶奶又說：“這學校，咱都沒去過吧？開學那天，艷梅是被她當村主任的天泉叔給送去的。我這一說，好歹讓孩子在學校有個照應，把書讀好才是最緊要的事??！”

劉大進連連點頭說“是”。這時門外響起了腳步聲，“劉老師在這兒吧！”

話聲一落，篾笆門已經(jīng)被人從外面拉開，一個敦實的漢子走了進來。不用問，就是熊正茂。一進門便說：“走走走，上我家吃去，一接到大昆的電話，我就安排媳婦把飯菜準備好了……”

劉大進尚未表態(tài)，就聽熊二爺在身后罵道：“豈有此理，哪門子規(guī)定我家里的客人要到你家吃飯？瞧不起我熊二老漢?。俊?/p>

熊正茂正要開口，劉大進卻一屁股坐了下來，看到熊正茂一臉難色，他就干脆把熊二爺給他盛的飯菜塞到熊正茂手里，接著自己動手盛了一碗就吃了起來，熊正茂只得陪他一起吃。

劉大進其實也出生在山區(qū)，那是滇東地區(qū)一個極苦極寒的山頭，他從小知道入鄉(xiāng)隨俗的道理，如果跟熊正茂走了，那就相當于不尊重熊二爺，那在這個背陰村，他就很難和村民們?nèi)谇⒘恕?/p>

一口氣吃下兩碗飯，同時又和熊正茂各自喝下滿滿一碗酒，熊二爺才笑著說：“好了好了，背陰村里，從來就沒有讓客人光著肚子出去的規(guī)矩！這下好了，吃飽了飯，你小老師也該到正茂家認認門，今晚不把酒喝醉，就不要回去了！”

結果那一夜，他果真在熊正茂家喝醉了。各種各樣的話也說了幾大筐，喝完之后，就一頭扎在熊正茂家的木樓上睡著了。

3

劉大進實在想不通，140多口人居住的村子，居然找不到一個廁所。第二天從熊正茂家的木樓上醒來，他只感覺腹下一陣疼痛，趕緊下樓上廁所，可就是找不到廁所。只得悄聲問了問熊正茂，熊正茂示意他進豬圈里解決，他看了看模樣可愛的肥豬，還是飛快地跑入一片樹林里。

可剛蹲下身子，突然聽到一陣激烈的吵架聲。他趕緊起身回村子，路上遇到了熊正茂，還沒開口，就把他往村下頭帶，邊走邊說：“村子里的水源本就不足，加之這兩年干旱，居住在村子下頭的張家五兄弟常喝不到水，為這村里常常引發(fā)矛盾！”

劉大進對村子里的情況已經(jīng)有了大致了解，村里29戶人家，其中有24戶都姓熊，說具體了就是土生土長的背陰村人，祖祖輩輩，已在這山村里生活了好幾百年。村尾的張明達兄弟5戶，是20多年前被政府安置到這里居住的，雖然人口不多，但兄弟五人卻擅長經(jīng)商，還跑運輸，后來掙到了錢，就在村里率先蓋起了大瓦房。

兩人一起趕到村主任熊天泉家門口，就能清楚地看到吵架的人分成了兩撥，一撥居于路上頭，是以熊天泉的媳婦為首的男女老少;一撥居于路下頭，劉大進已經(jīng)知道其中那個穿西裝的人就是張明達。只見他一本正經(jīng)地對熊天泉的媳婦說：“咱們共生一個村，同飲一井水，幾十年來都這樣過來了，你們憑什么要斷我們的水？”

他們是為說理來的，但熊天泉的媳婦也說得有理有據(jù)，“水往低處流，這道理誰都懂。咱們背陰村的水源本就不足，可你們住在下頭的，卻不珍惜水源，什么洗衣機、飲水機常常從早開到晚也就算了，還有什么太陽能、沖水馬桶的，每天耗用的水，比住上面的人家多用了不知多少倍。關鍵是你們還拿自來水澆花、澆菜，搞什么假山噴泉，都這么干了，那住上面的人家還喝得到水嗎？”

如果話就這樣說下去，應該能找得到解決的辦法，可路下頭的人卻把話說得有些難聽了，“我們交得起水費，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你們管得著嗎？”

這樣一來，路上頭的人也就不客氣了，“以為掙幾個錢就了不得了？有錢你們自己找水源去，有錢你們?nèi)澜缳I水去……”

誰也不讓誰，就把一件簡單的小事揉成了一團亂麻，無論怎么捋都捋不開了。而且看那樣子，甚至還有動粗的態(tài)勢。于是，劉大進想都沒想就擠到了人群中央，大吼一聲：“大家一起住口了！”兩邊的人都被這個年輕的陌生人給鎮(zhèn)住了，愣了半天，說：“這是哪里來的，咋敢到背陰村撒野了？”

熊正茂趕緊走上前去，大聲向村民宣布：“這是梅河一中前來駐村的第一書記劉大進！”

熊正茂說完，劉大進便大聲向村民們說道：“我們祖祖輩輩都居住在這個山清水秀的村落，我想這也是我們每個村民共同的驕傲。水源不足，我們可以找水源、修水渠，有錢的捐錢，有力氣的出力氣，或者可以爭取扶持，總之一起想辦法解決問題，但聚在一起吵架鬧事、互相攀比炫富，算什么本事？”

三兩句話，就把村民們給鎮(zhèn)住了，一個個啞口無言，三三兩兩的，就散開了。劉大進以為這事就這么結束了，突然一個聲音把大伙都叫了回來：“請大家等一等！”

劉大進一看，只見走出一個男人，約莫三十四五歲。熊正茂悄悄告訴他：“這是大學生熊海的哥哥，名叫熊峰?！痹诖逦瘯?，劉大進倒是聽大昆說過熊海。他是背陰村里唯一的大學生，父母早逝，是哥哥嫂嫂把他帶大的。當年考上梅河一中，家里供他讀書可謂極其不易，于是村主任肖天泉就發(fā)動全體村民，給他湊足學費。三年時間，他幾乎很少回來，哪怕只回來半天，他也會來到縣城的各種小商店、小餐館打工，半工半讀，居然還考上了省里的理工大學。畢業(yè)后又進了一家大型規(guī)劃設計院，做了好些項目，至今30歲不到，已經(jīng)在省城買了車、買了房。據(jù)說公司還派他到西班牙和希臘考察學習。

只聽熊峰向村人說道：“鄉(xiāng)親們，剛才這位小老師說得好，背陰村是我們共同的家園，我們自己不建設誰建設？前幾天春節(jié)假期，咱們小海也回來過年了，看到村子里又是缺水又是貧困的樣子，離開前還專門告訴我說，他是村子里的父老鄉(xiāng)親一起培養(yǎng)出去的孩子，心里一直充滿感恩之情，如果村子里要搞水利，他一定會專門回來替我們免費設計一個方案，還說要捐一萬塊錢！現(xiàn)在我就當著大伙的面把這一萬塊錢交給村委會！”

說完，就把錢交到熊正茂手里?？粗麧M臉通紅，有些激動的樣子，劉大進首先鼓起了掌，熊正茂也激動地鼓起了掌，村里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團結就是力量嘛！”

“大家有錢的可以捐錢，有力氣的可以出力氣！”

“就是嘛，一起建設咱們的新家園，咱們自己也不能掉隊??！”

……

類似這樣的話，村人們還說了許多。這時，連張家五兄弟都一起表態(tài)捐錢捐物，并且當場把兩萬塊現(xiàn)金交到了劉大進手里。劉大進感覺就像是往懷里塞進了一團火。劉大進知道那不僅是錢的事，更重要的還是一種信任，一種熊熊燃燒的群眾力量。作為一名扶貧干部，就該把這種力量凝聚在一起，為脫貧攻堅注力。

之后三四天時間，他都吃住在熊正茂家，并且在熊正茂的陪同下，把每個家庭都走了一遍。

每到一戶，劉大進都絕不是走馬觀花，草率應付，而是像一個遠道而來的親戚，和主人一邊聊著，一邊往屋里屋外轉一轉、廚里灶上看一陣，接著就坐下來一陣噓寒問暖。也就是在這樣的交往中，他發(fā)現(xiàn)背陰村的人是有志氣的，村子里的許多年輕人都外出打工了，留守在家的，也都有大干一番事業(yè)的決心，一個個信誓旦旦地對劉大進說：“只要這路通，只要沒什么大災大疾，兩三年時間，相信咱們肯定能走向小康！”

一席話讓劉大進感動無比。他想既然自己橫下一條心留下來，那就必須做成一番事業(yè)來。當天下午，他被熊正茂用摩托車送回村委會，向毛學清大聲宣布：“背陰村的脫貧工作，就由我來抓！”

4

借駐村第一書記第一次集中調(diào)研學習的機會，劉大進在一個月后匆匆忙忙地回了一次縣城。一下車，就徑直去了學校。

面對蒲校長，他一氣講了一個多小時，把在背陰村里見到的所有情景都講了一遍。蒲校長聽他說完，表情凝重地告訴他說：“今天晚上，我們就組織召開一個教職工大會，你把剛才跟我說的話，向全體同事再講一遍，咱學校教職工人數(shù)比他們?nèi)迦诉€多，我們發(fā)動教職工們向背陰村買山貨，同時給你承諾，食堂里今年吃的洋芋和蘿卜，就由背陰村提供……”

當天晚上，劉大進在教職工大會上的演講轟動了整個禮堂，背陰村里積壓的核桃、洋芋和大白豆，差不多被教師們?nèi)空J購了。學校當即決定，由工會主席組成小分隊，陪他一起包上兩臺車進山拉貨，于是背陰村里的蜂蜜、草藥、雞蛋、苦蕎和土雞等，還被教師們買走了許多。劉大進的名字一下子在背陰村里耳熟能詳，當然這已經(jīng)是后話。

讓他感到欣慰的是，因為這次演講引起的連鎖反應還不止這些，蒲校長當即表態(tài)，讓總務科長與食堂溝通，將熊艷梅等三個來自背陰村的孩子安排到食堂參與勤工儉學，并且特別吩咐各自的班主任，要加強與他們的交流與溝通;同時要求教學經(jīng)驗豐富的學科教師組成一個專門小組，在正常的教學活動之外，對三位同學予以重點關注。

演講結束，蒲校長還在總結發(fā)言中說：“我們作為學校，就是要發(fā)揮自己的教書育人優(yōu)勢，為脫貧攻堅貢獻力量，為貧困山區(qū)培養(yǎng)人才……”

劉大進心潮澎湃，回到家時已是第二天凌晨。打開房門，頓有一股熱浪襲來，四月光景，這個山地縣城實在太干太悶，前半夜的燥熱天氣的確讓人有些不好受。

但這樣的空氣里卻夾雜著一種難言的溫馨，劉大進知道這就是家的味道。歸根到底，那是因為韓梅的味道。韓梅還沒有睡，倚在沙發(fā)上等他。他趕緊放下手里的公文，在韓梅臉上深情一吻。

是的，韓梅真是太好了。他駐村已經(jīng)30多天，但在那個網(wǎng)絡信號極不穩(wěn)定的山頭，他甚至沒法和韓梅通個視頻，白天常常走村串寨，晚上回來，還得做計劃、學文件、填報表、收看網(wǎng)上夜?！?/p>

當然韓梅的可愛和可敬在于，直至今天，都沒有向他發(fā)過一句抱怨。人生能有這樣一個知心伴侶，于他而言何嘗不是一種福氣。記得當時剛走出大學校門，他毫不猶豫地報考了國家級貧困縣的梅河一中。一路過關斬將，幾個月后，當他順利地出現(xiàn)在離家1000公里的梅河一中時，他就認識了韓梅。

那次學生中突發(fā)的群體性水痘，劉大進當時初來乍到，一聽幾個住校生來報告，就趕緊把患病學生送到縣醫(yī)院請醫(yī)生治療。于是這樣就認識了急診科的臨聘護士韓梅。匆匆一面，他就發(fā)現(xiàn)這個小護士身上有一種與別人不一樣的氣質(zhì)——沉著、鎮(zhèn)定，而且那是愛心與責任心的交集，以及一種業(yè)務嫻熟的自信。他很快被韓梅的清麗和氣質(zhì)吸引了。

于是那個暑假，在聽到韓梅父親病危的時候，他便陪著韓梅趕往她的老家。

山高路遠，余下的十幾公里路全靠步行。然而在到達之后他方才知道，韓梅的父親已經(jīng)在病床上躺了好多年，甚至早在韓梅讀初中的時候，他就因為不斷加重的肺病失去了勞動能力。為此，考上梅河一中初中拔尖班的韓梅曾一度輟學在家。

劉大進帶著十二分誠意來到山村，為老人侍湯奉藥，沒人的時候，他大膽地把那句話向韓梅說了出來：“嫁給我吧！”

韓梅不置可否，但最終卻是父親替她表了態(tài)。他不等劉大進向他開口，就把女兒的終生托付給了他。他對于劉大進的好感，在于劉大進是梅河一中的教師。他忘不了當年，正是那個年輕的班主任翻山越嶺來到家中，把韓梅重新帶回梅河一中的。更重要的是，每當自己咳得上氣不接下氣之時，他就感覺自己已經(jīng)時日不多了，希望能看到女兒找到一個可靠的男人。

“您就放心地把韓梅交給我吧，我一定會照顧她一生！”面對他釘子一般的誓言，老人微微點點頭，臉上露出一副再無牽掛的神情。

回到梅河縣城，他倆等孝期一滿就結了婚。但作為縣醫(yī)院的臨聘護士，韓梅依然還是那個樣子，向來不甘人后，在業(yè)務上，她不輸任何人，并且舍得吃苦，在寒冷的醫(yī)院過道，她常常把自己走成一陣疾風，有時不惜力氣地掮儀器盒、提液體、抬氧氣瓶，而且不論白天工作有多忙，晚上回到臨時租住的宿舍，她首要做的事居然還是打開考試書本……

過度的勞累同時也是過度的自信，讓她對自己的首次懷孕都有些不知不覺，結果一不留神，這個孩子意外流產(chǎn)了?？粗袣鉄o力地躺在床上，一張小臉蒼白成了一張紙，劉大進心疼得連連搖頭嘆氣，嘴里一遍遍地嘮叨著：“傻啊……”

那時的韓梅把頭埋在他的懷里，像是一只溫馴的小貓，他也想好好陪伴這個女人，給她更多的關心、體貼和照顧?？扇缃瘢秩チ?70多公里外的繞山河，此刻他心里充滿了愧疚。

5

第二天上午，劉大進趕到菜市場，買雞買魚又買肉。他做了一桌好菜，要給韓梅補補身子，同時也要對岳母表達感恩和敬意。在前往駐村之前，他把岳母接到梅河縣城替他照顧韓梅，這段時間真是苦了岳母。

更重要的是，他還約了熊艷梅和另外兩個來自背陰村的孩子。教育就是明天的希望。他由衷相信，背陰村的希望就在這些孩子身上。

后午時分，三個孩子怯生生地敲開了門。韓梅和岳母了解劉大進的一片苦心，匆匆吃了點東西，就一起下樓鍛煉去了。把整個空間都留給他們。在飯桌上，他像是一個和藹可親的兄長，給三個孩子講起了自己的求學時代，同時也給他們講到了背陰村的大學生熊海。他在言語中充滿了期望和鼓勵，由衷希望三個孩子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命運，同時作為一種良好的示范，帶領背陰村更多的孩子一起走向充滿光明的未來。

劉大進的親和，也換來了三個學生的信任，短短一頓飯時間，他感覺三個學生自信健談多了。他這時才知道，熊艷梅以外的一個高一女生名叫張歡歡，另一個高二男生叫熊杰明。在暢談之中，他們都說出了自己的理想，一個想當醫(yī)生，一個想上軍校，一個想當教師。同時也向他說了許多生活和學習的困惑，劉大進都一一和他們進行了交流和探討。

送走他們后，劉大進就給遠在省城的熊海打了電話。哪知一開口，熊海便給他一種相見恨晚的直覺，電話一打就是一個多小時。他頓時覺得，其實每一個大山里的孩子都絕非獨善其身，他們從內(nèi)心深處，始終對家鄉(xiāng)的發(fā)展變化充滿了關切，更重要的是，那還是一種親情和眷念，一種割不斷的鄉(xiāng)愁與牽掛。

讓他驚嘆的是，熊海果真不愧規(guī)劃建設方面的高材生，一開口，就表現(xiàn)出了比其他人更為專業(yè)的觀點和主張。他說：“背陰村的發(fā)展，最重要的是要解決缺水的問題。由于多年來形成的粗放式農(nóng)耕，加之早年的濫砍濫伐嚴重，背陰村的山生不了水，也存不下太多的水。但我們可以重新找水源，比如通過爭取項目，向上游的大河里抽水，還比如可以修水窖把雨水存下，發(fā)展特色農(nóng)業(yè)種植……”

劉大進一聽，心里就更加激動了，掛了熊海的電話，他又把電話打到了督查組王組長那里。約定好時間，兩個小時后，他就來到了王組長的辦公室里。

故人相見，劉大進倍感親切，而且通過一個多月時間在繞山河和背陰村的走訪調(diào)查，他也比上次見面時更加有自信。他思路縝密，同時又綜合了熊海的一些思想，讓他的表達變得更加胸有成竹，有關繞山河，特別是背陰村的交通問題、水源問題、危改問題、基建問題……一概有理有據(jù)。

王組長邊聽邊點頭，對他報以嘉許的目光，也給了他許多可行性更強的意見和建議，在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還專門帶他走訪了交通、水利、住建等部門，劉大進發(fā)覺，各個部門都樂意聽他的呼吁和傾訴，并且一再告訴他，要堅定信心，同時做好宣傳和群眾的動員工作。目前他要做的，就是把各種項目規(guī)劃做得更加成熟更加精細，發(fā)揮最大能量造福人民。

6

劉大進信心滿滿?；氐嚼@山河，他就又忙成了一顆“陀螺”。他當然知道，各種項目的申報，必須有更為詳細的調(diào)查依據(jù)，經(jīng)得起時間和人民的檢驗，但歸根結底，他必須有更為科學、周密、細致的調(diào)查和論證。他和毛學清說明情況，就干脆連行李一起帶到了背陰村。

熊正茂為他收拾出了一個干凈的屋子，吃住也都在他家。然而他一進門，就首先預交了伙食費，并堅稱如果熊正茂不接，那他就住到別人家里。執(zhí)拗不下，熊正茂只好收下。

短短幾個月，他東門出西門進，已經(jīng)和背陰村里的老老少少混得全熟。前家廚房里吃一碗飯，后家火塘邊喝一杯酒，左家的地頭幫一陣鋤，右家的墻角拌一會兒水泥，就跟他在滇東老家山溝里那樣親切。背陰村人都習慣稱他“眼鏡隊長”，而村里的狗也不再咬他。

這時候，遠在省城的熊海專門回了一次老家。兩個人一見面，就更加不能分開了，兩人促膝而談，要說的事真是幾天幾夜都說不完。到了第二天，兩人還一起翻山越嶺，一直走到江水湍急的瀾滄江邊上尋找水源。

熊海有著扎實的專業(yè)基礎，同時也有著豐富的卓識遠見，他說：“南水北調(diào)，不僅充分發(fā)揮了長江流域較為富余的水源效能，同時也緩解了我國北方水資源短缺和改善生態(tài)環(huán)境狀況。再說我們滇西高原上的引洱入賓，通過50多公里的管道把洱海之水輸送到以干熱著稱的賓川縣，居然就締造出了一個如詩如畫的“圣果之鄉(xiāng)”。只要我們能把水用活，再把路接通，那可就是打開了一座資源富礦，背陰村能做的事還多著呢！”

說到路的問題，熊海又發(fā)表了另一種構想，“在歷史上，背陰村其實也算得上是一個交通要道。針對這一點，我們還可以申報一個更為大膽的新方案，就是在瀾滄江上游建一座橋，把路首先修到背陰村，這樣不僅縮短了與大坪鎮(zhèn)和縣城的距離，還可以帶動瀾滄江上游一系列村落的發(fā)展！”

他從水源講到背陰村的歷史，再說到背陰村中那些不知年月的核桃古樹，接著講到從核桃樹下經(jīng)過的博南古道和茶馬古道，最終又說到了發(fā)展鄉(xiāng)村旅游的構想，更是慷慨陳詞：“我粗略考察過背陰村的歷史人文，茫茫大山之中的背陰村，在古時又稱十字村，其實就是這個‘十’字了得啊，因為這曾經(jīng)是茶馬古道和歷史上被稱作‘南方絲綢之路’的博南古道兩條重要支線的交會之處，這里的核桃古樹多達一百余棵，每一棵古樹都是村落歷史的見證。這些都是我們實現(xiàn)富民興村的好資源啊……”

熊海說到鄉(xiāng)村旅游，一下子把劉大進說得熱血沸騰，立馬把老李和小何喊來，兩個旅游局和文體局的干部，其實都有自己的渠道優(yōu)勢，開發(fā)旅游和人文資源的規(guī)劃和構想居然在這時候一拍即合，然后便分頭行動了。

而他和熊海一鼓作氣，在做好了從瀾滄江支流板栗箐引水的規(guī)劃，同時也做好道路施工、舊房改造、小水窖建設等一系列可行性報告后，在熊正茂的陪同下一起來到縣城。作為連續(xù)兩屆縣黨代會的代表，熊正茂在這時候發(fā)揮了自己在組織上的聯(lián)絡優(yōu)勢，同時又在督查組王組長的協(xié)調(diào)下，連續(xù)跑了好幾個部門，果真就如同上次表態(tài)的那樣，許多可行性很強的計劃和項目，當場被表態(tài)一定會以最快的速度送到縣里的專題會議上進行論證，或是轉報到市里和省里。幾個人心里都非常激動。

幾個月后，又一個好消息傳來，韓梅安全生產(chǎn)了。劉大進高興得跳了起來。他熱情地擁抱了旁邊的毛學清，“生了生了，我媳婦生了！我當爸爸了……”

7

入村六個多月，各種項目就隨同這漫天的雨水一起降了下來，如修路、小水窖建設、水源改造、廁所改建、太陽能路燈、村民活動場所建設，等等。這本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可這時候，村人們關心的卻是自己的農(nóng)耕。毛學清自然知道，三月份山里下了一場雨，村人們就著泥土的濕氣點下了種子，可此后三四個月，天空干得像燒了火一般，地里發(fā)出的苗，很快又被一輪毒日給曬死了。一直等到六七月份雨水再次下地，他們才得以補種莊稼，錯過了這幾天，就得餓一年的肚子。

為了搶時間，毛學清和劉大進發(fā)動村干部一起進村幫農(nóng)，山頭箐底，到處可見駐村干部和群眾一起勞動的身影。幫助群眾忙完了田頭地腳的事，就得趕緊推工程抓進度。劉大進此時知道，背陰村甚至整個繞山河都缺水。不有效利用好這個雨水季節(jié)，工程拖到冬荒春荒，那建設成本會成倍增加，事實上除了缺水，整個繞山河令人擔憂的還有氣候，冬來大雪一降，冷得讓人出不了門，那時即便開得了工，水泥也無法凝固。

但正是這個搶抓工程的黃金時段，村人們忙完了地里的事，又要忙著進山找菌子、打蕨菜、采新筍，這些都是村民增收的重要渠道，采不來菌子，家里就買不起油鹽米糧，甚至沒錢供養(yǎng)上學的孩子。

然而上山采菌掙到了錢，村人們卻又要忙著操辦客事。劉大進此時知道，農(nóng)歷六七月，正是山里重要的節(jié)會期，按照當?shù)氐牧曀?，就是各家各戶都要分別選上一個黃道吉日，殺雞宰羊，邀來十里八坡的親戚大吃大喝一整天，一則圖個休整，二則圖個彼此的親切。許多年輕人的婚嫁大事，常常就是借這個節(jié)氣給定下來的。

現(xiàn)在如果還這樣按習俗走，那這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就都要被耽誤。于是毛學清只得帶領駐村隊員和村干部繼續(xù)走家串戶，每家每戶說道理講政策……

做了大量工作之后，村人們終于知道了搶抓工期是好事，往后一拖，說不定一幢房子要蓋出幾幢的錢。一時間，背陰村甚至整個繞山河都變成了一塊名副其實的工地。所謂“人心齊，泰山移”，思想統(tǒng)一后，工程的進度也在加快。

劉大進始終是清醒的。眼下村里的大小工程正如火如荼推進，但困難一點都不少。比如，群眾自身的配套有困難;勞動力缺乏，加之村子基礎設施較差，水、路、網(wǎng)絡等不暢通，嚴重影響了各種項目的實施推進等一系列問題，劉大進甚至想不到真正解決的辦法。

思索之中，劉大進突然意識到，現(xiàn)在背陰村進行的各個工程，表面上看很是轟轟烈烈，但事實上都是在“輸血”，真正讓老百姓致富，就是要發(fā)揮村莊自身的“造血”功能，這樣的小康才是真正的小康，才是經(jīng)得起時間和歷史檢驗的小康。

那背陰村怎樣才能實現(xiàn)自我“造血”呢？

一系列疑團，讓他持續(xù)陷入苦思，連續(xù)好幾天都睡不好，直到在市里的脫貧攻堅業(yè)務知識培訓班上遇到出席開班儀式的市委書記林朝陽，他才有了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劉大進怎么都想不到，尋常在電視上才能看到的林書記居然如此和藹可親，他親自給劉大進泡了茶，之后說：“你是第一個敢向我發(fā)問的人！”

劉大進被他的一句話說得有些發(fā)怵，不敢接話?？捎致犃謺浾f：“但我非常喜歡你的耿直和坦誠，特別是作為年輕人身上所體現(xiàn)的那種魄力和銳氣。的確如你所說，該如何讓村莊和群眾煥發(fā)出自身的‘造血功能’，實現(xiàn)經(jīng)濟的平穩(wěn)較快發(fā)展？作為一線駐村干部，我想你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要搞產(chǎn)業(yè)幫扶，發(fā)揮‘造血’功能，并充分調(diào)動群眾的主體作用，積極打造‘一村一品’產(chǎn)業(yè)，讓你的背陰村，甚至是整個繞山河的群眾感受到摸得著看得見的實惠！”

林書記的親切勉勵，讓劉大進激動了很長時間，同時也讓他倍感肩上的使命之重。培訓班邀請了許多知名學者和教授講課，也豐富了劉大進的知識視野，特別是培訓主辦方還專門組織了一個現(xiàn)場觀摩活動，帶領一線駐村干部連續(xù)考察了好幾個村落，有海稍湖畔的“紅軍村”，有無量山里的櫻花谷，還有劍湖之畔的傳統(tǒng)木雕工藝獅河古村、蒼山背坡的“核桃之鄉(xiāng)”光明村……都讓他印象深刻。可背陰村是學習光明村借核桃古樹搞農(nóng)家樂，還是開發(fā)博南古道和茶馬古道遺址搞鄉(xiāng)村體驗旅游……

回程的路上，劉大進可謂愁腸百結，特別是又一次跨過瀾滄江大橋，再次顛簸在那條彎轉如腸的進山公路上，劉大進又一次陷入苦惱。的確，如果路不通水不通，繞山河依舊還是一個死角。

轉眼又是仲秋，繞山河的各個山頭，到處碩果壓枝、披紅掛綠，核桃熟了，梨子熟了，玉米熟了，蕎子熟了，白蕓豆熟了，洋芋也熟了，大地豐盈得可愛，空氣里到處都充溢著一片暖暖的果實甜香。山環(huán)水繞，鳥兒歡暢，繞山河的景色多美！

劉大進每天都陶醉在繞山河的景色中。是的，山生人，也必能養(yǎng)人。這么美麗的風光，不正最適合做生態(tài)旅游嗎？熊海告訴他把路修通，把水接通，背陰村能做的文章實在太多了，而他缺少的似乎就是一把打開這個封閉世界的金鑰匙而已。

8

天氣轉涼，北雁南飛。幫助村民把山貨賣完，寒冬也快來臨了。劉大進申請了休假，回城陪韓梅和兒子過了一段時間。是的，韓梅多好，知道他工作的不易，她從來不向他訴苦，自己能頂過去的事，就自己一個人默默去做。曾經(jīng)一個弱女子，如今變成了一個“女漢子”。駐村差不多一年時間，他還真是對不住韓梅和孩子，也對不住一貫善良可親的岳母。

為了補償這一種遺憾，他決定帶祖孫三人一起出門走走，最終一起來到了無量山櫻花谷。

嚴冬來臨，驕陽可愛，天空澄澈得像是一面鏡子。明朗的天底下，櫻花谷茶園的櫻花卻一起全開了，流云走霧、火樹瓊花的景象，早已經(jīng)刷爆了朋友圈。自從幾個月前參加市里的培訓之后，劉大進一直想好好參鑒和研究一下櫻花谷的成功之路。

櫻花怒放的茶園景觀實在太美了，到處可見打卡拍照的人群，有的還把婚紗影棚帶到了櫻花谷，有的則像云朵一樣在做直播;還有的躲在一角在天空里航拍，忽上忽下，忙得不亦樂乎。在滾滾人流中，劉大進把孩子背在胸前，韓梅和岳母站在旁邊，一家四口，也拍了無數(shù)照片。

是的，拍照之后發(fā)微信朋友圈、發(fā)抖音、發(fā)快手……是如今旅游生活的一大模式。針對繞山河和背陰村，又能否在其中找到相同的契合點，找到那把打開繞山河生態(tài)旅游的金鑰匙，大力發(fā)展鄉(xiāng)村旅游，來吸引游客的腳步呢？

櫻花？綠茶？可這并不適合繞山河，也不適合背陰村。第一、周期太長。無量山有上千年的茶葉種植歷史，并且長成六七米，甚至十幾米高的櫻花樹，至少得要幾年工夫，繞山河和背陰村都等不起。第二、即便背陰村和繞山河能等，但櫻花和茶樹都是高耗水的作物，也不適宜缺水的背陰村借鑒，即使把背陰村按這個模式打造出來，也只是無量山櫻花谷的盜版……

一路上，劉大進又被這一系列問題折騰得心事重重。然而剛回到家，劉大進的困惑就解決了。

“油葵？是的，油葵?！彼贿B喊了三四遍。

都說女婿如賓客，每當他從村上回來，岳母桌子上的內(nèi)容也要比平常豐富許多，如同招待客人一樣。這次她居然還在茶幾上擺出了一盤油葵。他猛地想起第一次走訪背陰村時，熊二爺曾在田埂上給他說過，背陰村里曾經(jīng)種過油葵。只是因為規(guī)模小，同時價格又不穩(wěn)定，后來就不種了。

這么說背陰村也適合油葵種植？

于是，他饒有興致地把“油葵”兩字輸入手機，映入眼簾的諸多信息讓他欣喜若狂……

油葵和向日葵一樣，對環(huán)境的適應能力都很強，對土壤并沒有過多的要求。其種植時間在5至6月份之間。從開花到成熟需要45～50天，花期一般在7～9月份，開花時間可持續(xù)三個月左右。油葵的主要作用就是用作榨油，被譽為21世紀“健康營養(yǎng)油”。

……

劉大進越看越激動，當然讓他感到激動的是油葵有花，有著太陽一樣的熱情。更重要的是油葵一年一熟，打造類似櫻花谷一樣的打卡拍攝點，不需要太長的周期。而且花期一到，就如同櫻樹一樣，毫無保留，傾情畢放。

對照這些特點，他立馬點開手機里的記事本編制他的宏圖構想，一份規(guī)劃初稿完成，已是凌晨一點多鐘，但劉大進仍然沒有睡意，內(nèi)心里的欣喜和激動，讓他似乎看到了背陰村的美好未來。

9

春節(jié)臨近，劉大進卻迫不及待地回到了背陰村。此時的山村也沉浸在一派喜氣洋洋的氛圍之中，各家各戶都在殺年豬、迎新年。在省城闖蕩的熊海也回到家中，還帶回來了一個模樣俊秀的女朋友，劉進便把他和村支書毛學清等幾位干部邀到家中。

劉大進迫不及待地展開一疊打印紙，宣讀了他那份《背陰村發(fā)展油葵種植推動鄉(xiāng)村生態(tài)旅游初步規(guī)劃》，請大家一起探討這份規(guī)劃是否合理。

劉大進的規(guī)劃簡單歸結為六點：

第一、背陰村坐落在山的背坡，但村子對面的山坡就是村子的主要農(nóng)耕地，海拔落差大約700米，總面積大約2000畝，不僅向陽，而且視野開闊，地形參差起落，層次觀極強，適宜油葵連片種植，容易形成規(guī)模性的視覺沖擊，也適宜在村中建觀景臺和觀景房，發(fā)展生態(tài)旅游產(chǎn)業(yè)。

第二、油葵對土壤的要求并不高，一年一熟，適宜背陰村缺水的實際，同時花期較長，每年兩三個月左右的時間，可以進行第三方運作，舉辦“葵花旅游節(jié)”或其他大型節(jié)慶活動，并借機發(fā)展農(nóng)家樂、民宿客棧為主的鄉(xiāng)村旅游，從而帶動餐飲、養(yǎng)殖、種植、食品加工等一系列行業(yè)發(fā)展。加之背陰村有大量的核桃樹，可以分別榨制葵花油、核桃油等出售，鼓勵村民進行手工核桃糖、油葵餅、釀酒等傳統(tǒng)工藝開發(fā)，增加旅游收入。

第三、組建背陰村鄉(xiāng)村旅游發(fā)展合作社，以村民入股的形式進行融資，企業(yè)化管理，公司化運作，并有效化解村里的富余勞動力。村民可作為合作社員工，按勞取酬，年底的贏利進行再次分紅。為確保合作社運行通暢，就必須有明細的分工計劃，比如熊正茂有極好的組織能力，可以牽頭組建旅游公司;熊天泉廚藝好，可以牽頭做餐廳;熊峰有一定的物流經(jīng)驗，可以作為業(yè)務代表，開辦繞山河農(nóng)特產(chǎn)品公司，同時積極爭取擴大惠農(nóng)支農(nóng)和扶貧支持面;張明達等兄弟有一定經(jīng)濟基礎，可以鼓勵其發(fā)展觀光客棧，率先開展休閑旅游產(chǎn)業(yè)的開發(fā)。

第四、針對油葵種植必須輪作和病蟲害防治的特點，可以在三至五年后考慮發(fā)展萬壽菊或輪種、套種其他花卉形作物，保障鄉(xiāng)村旅游的長期效應。

第五、背陰村有悠久的歷史和豐富的民族傳統(tǒng)，還有豐富的林果特產(chǎn)，可以同時發(fā)展風情體驗旅游。比如騎馬、特色美食、作物采收等，多種渠道拉動游客的參與式、沉浸式、觀光探險式體驗。

第六、要善于打組合拳，積極改善村莊交通、水電、通信等基礎設施，推進環(huán)保綠色產(chǎn)業(yè)發(fā)展，建設美麗鄉(xiāng)村，打造綠色生態(tài)品牌。要加大宣傳力度，有效利用報刊、網(wǎng)絡等各種媒介，向全世界共同推介瀾滄江畔的繞山河與背陰村。

大伙一起拍手稱快。于是第二天，舉行了村民大會?？墒怯捎趧⒋筮M語速太快，專業(yè)性詞語太多，村人們聽不大懂。反倒是熊海，一直都是全村人最大的驕傲，劉大進講完后，他又給村民們解釋一番，還說：“劉老師為咱們背陰村的發(fā)展，可謂鞠躬盡瘁。今天是陰歷二十八，他還在村里沒有回家，這一點就讓我尤其感動！我這次回來，主要是想辦一下自己的婚事。但是，為了讓劉老師的一番心血不白費，同時也讓背陰村早日走上小康大道，我決定，這個婚，明年再結，原本準備用來結婚的十萬塊錢，拿出來支持村里種油葵、做旅游！”

他這一番話引起了全體村民的熱烈掌聲。而且村人們都聽見了，他拿出結婚用的十萬塊錢支持村里，可想劉大進的規(guī)劃和決策有多么重要。

在村支書毛學清、村主任熊天泉和治保主任熊正茂的主持下，背陰村旅游發(fā)展合作社正式成立。大昆開始翻開小本子登記造冊，把村子的人口、村對面向陽坡的耕地面積都做了詳細記錄，同時又按規(guī)劃，將合作社分為若干個小組。這回村子里就再沒什么閑人了。

劉大進看得激動，當眾宣布一個重要決定：“我已經(jīng)向?qū)W校和組織部門做了匯報，明年3月份開始，我將繼續(xù)留在繞山河，和全體村民一起種油葵，發(fā)展鄉(xiāng)村旅游，不把背陰村的老老少少帶向小康大道，我就堅決不出村……”

漫天的掌聲中，劉大進臉上閃現(xiàn)了兩行淚花。他感覺自己的一顆心和背陰村人民的心貼在了一起。

10

春節(jié)一過，劉大進就請人采購了最優(yōu)質(zhì)的油葵籽種，同時請來縣里的農(nóng)藝師，向村民介紹油葵種植方法。三月下旬，天氣一天天熱了起來，背陰村也沸騰起來。得益于熊海的有效規(guī)劃，去年村里向水務局申請了20口小型水窖項目，積攢了大半年的雨水，終于在這時候派上了用場。

就在這時候，老李和小何關于發(fā)展鄉(xiāng)村旅游的規(guī)劃，以及人文資源調(diào)查的成果已經(jīng)有了實質(zhì)性進展。一年多來，市旅游局連續(xù)派出幾批專家團隊，給予了有力的支持;縣文體局則派遣了大批學者，對背陰村的文化和史料進行了挖掘、搜集和整理，意想不到的是，背陰村里還遺留著一段鮮為人知的抗戰(zhàn)歷史。70多年前，日寇妄圖用飛機炸毀瀾滄江邊的那條國際救援大通道，于是大江沿岸，很快就布下了很多個炮臺，作為護橋保路、抗擊敵寇的最后陣地。當年背陰村后面的山頂，就曾有過一個炮臺，承擔著大坪瀾滄江大橋保護神的使命;在滇西大反攻時期，群眾們通過背陰村隱蔽的古道交通優(yōu)勢，為遠征軍運積極送過糧草;在新中國成立前夕，背陰村還作為中共滇西工委一個重要的地下交通點……

各種成果一公布，便引起轟動性的連鎖反應。經(jīng)過市縣文旅部門的有效配合和前期運作，許多背陰村的照片、視頻，開始鋪天蓋地出現(xiàn)在各種新媒體，美麗的自然風光和豐富的物產(chǎn)，瞬間吸引了無數(shù)人。而背陰村要搞“葵花旅游節(jié)”的信息，更是如同驚天炸雷，隨著一波又一波的信息推送，接著又是各種媒體的持續(xù)發(fā)酵，背陰村迅速成為一個網(wǎng)絡熱詞。

一場雨水過后，繞山河迎來的第一波客人，居然是督查組的王組長，和他一起前來的，還有大坪鎮(zhèn)的黨政領導。大家興致勃勃地參觀了背陰村，漸漸拓寬的村道、不斷新蓋的房子、老核桃樹下新修的竹籬小徑、衛(wèi)生公廁、太陽能路燈，以及富有民族特色的壁畫等，讓一個深山村落煥然一新。特別是村莊對面的向陽坡上，規(guī)模浩大的葵花如同一幅壯觀的油畫。讓王組長一行贊嘆不止。而意想不到的是，他們來到村主任熊天泉回鄉(xiāng)開辦的小飯店，首先品嘗了核桃花等許多天然綠色食品，一時對“葵花旅游節(jié)”的舉辦更有信心了。于是在王組長的倡議下，“葵花旅游節(jié)”的主辦方升格為大坪鎮(zhèn)黨委政府。規(guī)模擴大，影響力自然也就擴大了，這無異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在村子里傳開。

可正籌備之中，熊艷梅和熊杰明的高考成績都出來了，兩人都上了一本線，劉大進自然少不得要回到學校，并且還帶上了熊二爺一家和熊杰明家的父母，找經(jīng)驗豐富的老師幫他倆一起填報志愿。

此時熊二爺一家已經(jīng)告別老舊的“口袋房”，搬進了堅固保暖的新房。而熊奶奶聽到孫女的好消息，又時不時地抹眼淚，“這回好了，孩子父母在地下知道，也該為這女子感到高興了！”

志愿填報完畢，劉大進就為熊奶奶在醫(yī)院掛好了號，為她做白內(nèi)障手術，一路順利，熊奶奶灰了十幾年的一雙老眼立馬變得亮堂了。出院后，劉大進陪著熊二爺、熊奶奶在梅河縣城轉了一圈。他們是劉大進在背陰村里最先認識的人，一年來把他當作親兒子一般看待。有時吃頓肉，也都要把他喊來。劉大進一直記在心里，此時自然也要盡一些兒女的孝心。

正當興頭上，毛學清的電話打來了，“快點回來，剛剛鎮(zhèn)里打電話過來，咱們首屆‘葵花旅游節(jié)’，市委林書記要出席并組織召開現(xiàn)場辦公會，屆時，各縣區(qū)市的駐村一線干部都要前來觀摩學習……”

毛學清興奮的語調(diào)，如同一個響雷，點燃了他內(nèi)心的全部熱情。他來不及掛掉電話，一氣奔出幾百米，來到空曠的縣城邊緣，朝天空振臂高呼。

11

2020年，背陰村和整個繞山河一起邁進了小康。緊接著鄉(xiāng)村振興的大幕隨即開啟，此時劉大進已在繞山河駐村四個年頭。背陰村的“葵花旅游節(jié)”已經(jīng)成功舉辦了三屆，而且一屆比一屆熱鬧，一屆比一屆更加成熟，也更具規(guī)模。鄉(xiāng)村生態(tài)旅游真是做起來了。繞山河的美麗鄉(xiāng)村建設邁出了堅實有力的步伐。

在一輪又一輪的政策和資金推動下，重新勘測后修通的公路，首先在離背陰村不遠的瀾滄江上游建了一座大橋，讓曾經(jīng)偏僻的背陰村成了繞山河的門戶，并且與大坪鎮(zhèn)和縣城的距離拉近了30多公里。背陰村成為全縣的黨史教育基地和愛國主義教育基地，于是鄉(xiāng)村旅游項目中，又增加了一項紅色旅游的內(nèi)容。熊海主持勘測并設計的引水規(guī)劃被省發(fā)改委立項，十幾公里的管道，把板栗箐的清潔水源引到村子里，背陰村從此告別了缺水的歷史……

這期間，熊艷梅等三個孩子先后考上了各自向往的大學，同時又有兩個背陰村的孩子考入梅河一中。兩年前，在縣鄉(xiāng)黨政府的幫助下，他們還成功引進了一個外地客商，投資3000多萬元，在背陰村打造了“春夏秋冬”四個大花園，讓背陰村一年四季鮮花不斷，游人不斷。

他同時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學校黨總支經(jīng)過集體討論同意，決定推薦他來擔任梅河一中學校黨總支副書記?！斑@個決議，我們已經(jīng)向縣委組織部做了匯報。你年輕實干，并且富有朝氣，做事有想法，我們應該真正貫徹在脫貧攻堅一線考察干部的要求！”

蒲校長語重心長，可劉大進卻當場謝絕了。

他說：“這里更需要我，后面的路還很長，脫貧攻堅的成果還需要繼續(xù)鞏固，我想再待幾年。再說韓梅自己也爭氣，居然考上了梅城大學的附屬醫(yī)院，也解決了我的后顧之憂。我可以下繼續(xù)留下來，帶領村民越走越遠，越走越好?！?/p>

校長望著他，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說了一句：“好樣的！別忘了，我們永遠是你的堅強后盾?！?/p>

背陰村的鄉(xiāng)村旅游發(fā)展的越來越紅火，開小客棧的張明達兄弟在村里搞起了婚紗攝影，熊正茂、熊天泉則成了真正的致富帶頭人，背陰村生態(tài)農(nóng)特產(chǎn)品公司經(jīng)理熊峰也在這場山鄉(xiāng)巨變中把自己的事業(yè)做得轟轟烈烈。

掛鉤繞山河村委會的梅河一中堅持“四個不摘”，劉大進按照產(chǎn)業(yè)興旺、生態(tài)宜居、鄉(xiāng)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總要求，參與鄉(xiāng)村振興，每天依舊不知疲憊地忙碌在背陰村的山頭地底。蒲校長幾乎每學期都會組織部分教師進山看一次他。但這一次到來后，看到村子的變遷，不禁對他夸贊有加：“小劉真是把脫貧攻堅和鄉(xiāng)村振興做成了自己的事業(yè)！想來咱們這教師隊伍里從來就不缺人才?！?/p>

劉大進告訴蒲校長說：“以前在課堂上，我始終記得一句名言：不是困難太多，而是我們的辦法太少。換到脫貧攻堅和鄉(xiāng)村振興也是一樣，那時的我有過太多的苦惱，就是找不到產(chǎn)業(yè)振興的辦法。事實上是我們?nèi)鄙巽@研和琢磨，導致思路不通，辦法太少。但如今我們能將一顆油葵籽，做活了鄉(xiāng)村旅游，接著又帶動了那么多的產(chǎn)業(yè)，讓鄉(xiāng)村旅游從單一化向多元化發(fā)展，讓村里的每個人都能掙錢。那此后發(fā)展的路上，我們?yōu)槭裁淳筒荒芘e一反三、觸類旁通？比如背陰村有那么多的核桃樹，光核桃花就能做出那么好吃的菜肴，最近我還聽說核桃隔心木可以治療失眠，核桃殼又可以做出各種工藝品，那從小小的核桃果上，我們又能否做出一篇大文章？還有我們背陰村甚至整個繞山河還有那么的資源，比如各種草藥、菌類等，也還等待我們?nèi)ラ_發(fā)利用??！”

看著他侃侃而談的樣子，蒲校長感覺他的確是成熟了許多，已經(jīng)不再是四年前那個只會抱怨的毛頭小伙了。于是接過話茬：“無論如何，最重要的還是教育。教育是阻斷貧困代際傳遞的最根本辦法，如何做到振興鄉(xiāng)村教育與教育振興鄉(xiāng)村，這同樣是你面對的一個重要課堂啊！”

“那就得看您做校長的，舍不舍得繼續(xù)派遣優(yōu)秀的年輕教師，前往我們繞山河村支教了！”

“我說過，梅河一中永遠都是你最堅強的后盾，你需要的力量，我們一定千方百計支持！”

……

他們的交談充滿歡聲笑語。此時陽光燦爛，大片的油葵花在陽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絢爛奪目，他們站在山頂，望著眼前朝氣蓬勃的山村，舒心地笑著，也像是在訴說著美麗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