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相信,文峰塔能調(diào)節(jié)風水,昌盛文運。
始建年限之謎
會理城東南有山,名曰葛砧山(一名葛兆山,簡稱“葛山”)。山上有白塔,喚作“文塔”。塔為方塔,高約十丈,有九級四面。每一級塔檐四角皆懸有風鈴。風吹鈴1動,鳴聲清遠,人在半山腰的松林間都能聽得見。
文塔建自何時,清同治九年(1870年)刊行的《會理州志》(以下簡稱“同治《州志》”)上說“無考”,原文如下:
文塔,在州東南十五里葛砧山,建自何時,無考。年久傾頹數(shù)級,知州何咸宜委文舉鄒秉鈞,武舉蘇必和、康正榜,衛(wèi)千總蘇廷芳、縣丞馬錫蕃等徹底重修。塔層九級,高約十丈,周廣十二丈,塔畔建魁星閣一所。
雖說是“無考”,但這段記載很清楚地告訴我們:會理人今天見到的白塔,是這位何知州在道光年間主持徹底重建的。至于重建的具體時間,我們可以從同治《州志》卷十一何咸宜撰寫的《重建文塔記》中查到,為“道光辛丑”,即公元1841年。
往上追溯,乾隆六十年(1795年)修訂的《會理州志》(以下簡稱“乾隆《州志》”)里雖然收錄了“葛砧文塔”這一詞條,但仍未說明文塔的始建時間。百度百科上也跟著說“其始建年限無考”。百度百科上的說法當是依據(jù)同治《州志》而來。如此說來,文塔的始建時間就真的無考嗎?
也未必。
乾隆六十年修訂的《會理州志》里附有一篇嚴其存寫的《新建城南隅魁閣記》,里面有這樣的句子:“惟南隅空闊,一望平蕪,堪輿家以為鎖水要地,宜矗秀峰。今昔之談風水者群翼之。鄉(xiāng)先達踵事增修,建有葛砧白塔焉?!?/p>
翻翻這本州志前面的內(nèi)容,不難知道:嚴其存是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的貢生。他說得很清楚,葛砧白塔為“鄉(xiāng)先達”修建的。問題是:他所說的“鄉(xiāng)先達”究竟為何人呢?
同治《州志》卷六:
王問仁,字純修。貢生。識量宏,氣度溫和,急公好義,濟困扶危。人無貴賤賢否,皆折節(jié)下之。康熙四十八年,學政王行札本衛(wèi)云:訪得會川衛(wèi)王問仁,重辟東山,繼修白塔,建南橋,以挽狂瀾,培學宮以補元氣,以致壬午后,三科連中文武舉六人,且兼發(fā)武解元譚圣治。
細查同治《州志》可知,王問仁是康熙年間的貢生,一生致力于修繕和重建會理的學宮、文塔一類的建筑物以造福桑梓。他“修”了白塔,修白塔的目的是“挽狂瀾”“補元氣”,達到的效果是“壬午后三科連中文武舉六人,且兼發(fā)武解元譚圣治”,因此受到了當時學政的表彰。同治《州志》里則直接將他列入“鄉(xiāng)賢”之列。很顯然,這里所說的“白塔”只可能是“文塔”,因為只有文塔才具有“調(diào)風水、興文運、旺科舉”的功能。而乾隆貢生嚴其存所說的“鄉(xiāng)先達”,便是這位康熙朝的王問仁先生。由此,我們可以將文塔的大致始建時間推出來,應為康熙壬午,即公元1702年。
今天見到的文塔,以藍天為背景,塔身依然為白色,與塔下的青峰很好地融為了一體,所以會理人都習慣把它們合起來稱作“白塔山”。姑娘家住何方?“白塔山腳腳?!?/p>
白塔山腳腳有許多村莊。人在這些村莊的任意一個點,一抬頭,便能望見白塔山。能有這樣的效果,在很大程度上,得力于塔下青峰的襯托。塔下的青峰極其秀麗,翠意逼人,白塔立于其上,顯得越發(fā)的峻峭挺拔。乾隆《州志》上說“葛砧文塔,……風巒翠秀,萬仞凌霄”,雖然有些夸張,但也很好地寫出了白塔山的神韻。青峰所在的山名叫葛砧山,古時產(chǎn)“石青”。班固《漢書·地理志》載“會無東山出碧”,說的即是葛砧山。
功能之謎
關于白塔山,會理民間素來有一些傳說。一說會理城南北長,東西窄,形似一條船,因而得名為“船城”,而城東南的白塔山,就是拴船的“船樁”。這種傳說,更像是一個比喻;還有一說,說會理城在若干萬年前,曾是一片海子,而白塔山所在的地方,便是渡口。這是會理縣老街鄉(xiāng)蘭廠村一位年過古稀的老人親口告訴我的,老人的話讓我對成語“滄海桑田”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白塔山是會理人過春節(jié)最常去的地方之一。大年初一,穿上新衣服,約上幾個親戚朋友,朝著白塔山進發(fā)。經(jīng)果元、南閣鄉(xiāng)、積水村或是九榜村,四面八方的人從四方八面趕來,過李公橋(李公橋也是一座古橋),向東南方向復行數(shù)十步,便可來到白塔山腳下。山腳有人家,黛瓦白墻(現(xiàn)在則幾乎都換成了樓房)。過年時就擺攤設點,賣一些香蠟紙錢、煙花爆竹、瓜子飲料、炸洋芋、泡火把梨之類的東西,有的還提供幫游客看守車輛的服務。其中,靠路右排有兩戶人家之間有一條巷子,這是上白塔山的路——白塔山四面都有路上去,但會理人最常走的,還是這條北邊的小路。小路有一米多寬,起初是土路,漸往上走,陡峭的地方變成了水泥石階路,然后又是土路、石階路,人往山上爬,累了可以隨意地停下來休息休息,看看道旁的紫白色的山花、干枯的野草,在灌木枝上上下跳竄、嘰喳叫個不停的鳥雀,以及蒼翠的松樹,還可以回首北望——一大片一大片的農(nóng)田。麥田里麥苗青青,藕塘里小荷初露尖尖角,茭瓜田里有白鷺在飛。遠山近水,一覽無余。將到半山腰的路旁有一小塊花崗巖石碑,上面刻著那些曾經(jīng)為修這條路做過貢獻的人的名字。上到半山腰時,路邊常有一位賣泡梨的老奶奶,八十多快九十歲的樣子,坐在一條木制的小板凳上,面前是她的泡梨攤子——一個背簍,里面裝著一壇泡梨、一小瓶秘制的辣子面。行人給個幾塊錢,老人家就用筷子從壇子里夾出一個泡梨,裝在透明的塑料袋里,然后用水果刀將梨一切兩半,撒上辣子面,微笑著遞給你。會理的泡梨很好吃,酸甜麻辣,越吃越想吃。老人面容慈祥,像極了我的奶奶。吃完泡梨,走上三五分鐘,向上便可以望見白塔塔身以及白塔最外圍的圍墻和山門,山門前熱鬧非常,有賣涼粉、涼面、冰粉、卷粉的,有賣玩具槍、玩具機器人、氣球的,有賣糖葫蘆的,有賣香蠟紙錢的,有擺轉盤游戲的,真是人聲鼎沸、熙熙攘攘。穿過一片松樹林,走近山門,門外一個土坎上似乎還供著土地爺,來燒香跪拜的人不計其數(shù)。走進山門,門右側有抽簽的,賣香蠟紙錢的,正前方有木瓜樹、檸檬樹、柚子樹,身后便是高大的白塔。
走到塔跟前一看,白塔立于晴空之下,顯得越發(fā)的高大挺拔。白塔高31.8米,有將近10層樓那么高。塔前有專門焚化紙錢的火爐。所謂火爐,其實就是一個大鐵皮桶子。塔身后面有一架鐵梯子,通向一扇拱門,可以進入到白塔的最底層(底層建在紅砂巖基座上,基座上還雕刻有精美的浮雕紋樣)。那里面供了哪路神仙或佛菩薩?好像都沒有。但進去燒香的人卻絡繹不絕(據(jù)說第3、4級臺階周圍有大理石浮雕的如來佛和四大天王像)。走出來,繞著白塔周圍走一圈,發(fā)現(xiàn)白塔周圍都有人焚香燒紙錢,真有意思。白塔南側建有“魁星閣”,內(nèi)有魁星和孔子的塑像。西側有白塔書院,而院門常鎖,游人只可窺看,無法進入。白塔與魁星閣之間的院子里有一株古柏,極繁茂,有五根主干,號為“五子登科”,樹干上系有紅布,這大概是善男信女許愿時所系。
曾經(jīng)在魁星閣里遇見一位中年母親,不遠千里來此許愿,祈求魁星、孔子保佑她的孩子高考考上重點本科。如果愿望實現(xiàn),就貢獻三百元錢。中年母親點了蠟燭,焚了香,便虔誠地跪在蒲團上。一旁的“齋婆婆”于是敲了一下銅缽,代為祝贊:“文曲星君(似為齋婆婆口誤),你掌管人間文運??鬃悠兴_,你是萬世師表……求你們保佑……”完了,中年母親磕完頭,準備起身要走。齋婆婆趕緊囑咐道:“叫他個人還是要努力。不然孔子菩薩也保佑不了他……還有,高考時給他吃清淡點,你不要大魚大肉的整些給他。”中年母親趕忙點頭,說記住了。
文塔的主要功能是什么?大多數(shù)會理人都很難說清楚。有當?shù)厝苏f白塔里有白塔老祖,能保佑一方百姓的平安。但若繼續(xù)追問白塔老祖是誰,對方也答不上來;有人說是用于察看敵情,當然,這個功能可以有,但不應該是文塔的主要功能。綜合中國其他地方的文塔來看,文塔,有文峰塔、文筆塔等若干個名字,通常建在一座城的東南方(風水學里稱“巽”位)、東偏北(甲位)、南偏東方(丙位)或南偏西方(丁位),是一個地方的文化風水塔(詳見清代高見南《相宅經(jīng)纂·卷二》)。古人相信,文峰塔能調(diào)節(jié)風水,昌盛文運。修建此塔,有利于當?shù)刈x書人考取功名。而在封建社會的科舉制度下,寒門子弟想要改變命運的最佳途徑就是讀書,通過科舉走上仕途。因此,文塔在封建社會里有著非常特殊的意義。它的存在,表明過去當?shù)厝藢ξ幕逃闹匾暋?/p>
當然,塔與佛教的聯(lián)系最為緊密。但由于歷史上儒釋道三教出現(xiàn)過合一的現(xiàn)象,所以,佛教的一些廟宇里也會供奉道教的神仙和儒家的“圣人”,這使得“文塔”成了一個特殊的存在,既不好歸入“寺觀”一類,又不好歸入“文廟”一類,所以同治九年刊行的《會理州志》索性將文塔單列出來記載。
會理文塔塔前有一對聯(lián):
文筆峭凌云一徑登峰造極;
巨擘領鯤海四維懷瑾握珠。
此聯(lián)氣勢不凡,然細細品咂,下聯(lián)不甚合平仄,似為后人補對。那么,我斗膽對一下聯(lián):
月光明似水千山側耳傾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