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織甚微細,哀音何動人。草根吟不穩(wěn),床下夜相親。
最是喜歡夜幕降臨時,沏上一杯淡淡的茶,獨坐案前,或翻卷詩文書卷慢讀,或開機上網(wǎng)“淘寶”文字,欣欣然陶陶然之余,總會于書山文海中靈光閃現(xiàn),即捉興潤筆,揮毫涂鴉,數(shù)小時便在書寫之中沉浸,忘了夜深。
本以為今夜亦然,卻不料被一只蟋蟀擾了這份清靜。目光追隨叩窗的月光游移,竟驚喜發(fā)現(xiàn)一只蟋蟀伏在白墻上,那白壁襯托黑蟲,是那樣的層次分明。一時童心大起,索性合上筆記本與之相視。蟋蟀也不懼生,任我端坐其面前,竟然視若不見,完全忽略我的存在。只見它時而揮舞長長的觸須,如紳士揮扇拂面般優(yōu)雅地清梳上顎;時而鎮(zhèn)靜自如地緩緩行走,將一種安逸閑適舒展得淋漓盡致;時而輕細歡快地鳴叫一聲,那冷不丁的一嗓子令我蝸居的小室瞬間生機勃然。蟋蟀不請自來,我頓感趣味橫生,好一種自然和美!
蟋蟀也叫蛐蛐,又稱促織,另還有很多名稱,比如吟蛩、寒蛩、斗蛩、趣織等。《聊齋志異》里就有個因為斗蟋蟀引發(fā)的悲劇故事《促織》。蟋蟀是以善鳴好斗著稱的。在蟋蟀家族中,雌雄蟋蟀并不是通過“自由戀愛”而成就“百年之好”的。因為蟋蟀生性孤僻,一般情況下都是獨立生活,絕不允許和別的蟋蟀住一起(雄蟲在交配時期也和另一個雌蟲居住在一起),因此,它們彼此之間不能容忍,一旦碰到一起,就會咬斗起來。雄蟲好斗,當兩只雄蟲相遇時,先是豎翅鳴叫一番,以壯聲威,然后即頭對頭,各自張開鉗子似的大口互相對咬,也用足踢,??蛇M退滾打3到5個回合。然后,敗者無聲地逃逸,勝者則高豎雙翅,傲然地大聲長鳴,顯得十分得意。哪只雄蟋蟀勇猛善斗,打敗了其他同性,那它就獲得了對雌蟋蟀的占有權(quán),所以在蟋蟀家族中“一夫多妻”現(xiàn)象是屢見不鮮的。當然,從生物學進化論觀點來分析,這也是自然選擇,優(yōu)勝劣汰,有利于蟋蟀家庭子子孫孫健康昌盛。此外,蟋蟀的鳴聲也是頗有名堂的,不同的音調(diào)、頻率能表達不同的意思。夜晚蟋蟀響亮的長節(jié)奏的鳴聲,既是警告別的同性:這是我的領(lǐng)地,你別侵入!同時又是招呼異性:“我在這兒,快來吧!”當有別的同性不識抬舉貿(mào)然闖入時,那么它便威嚴而急促地鳴叫以示嚴正警告。若“最后通牒”失效,那么一場為了搶占領(lǐng)土和捍衛(wèi)領(lǐng)土的兇殺惡戰(zhàn)便開始了,兩只蟋蟀甩開大牙,蹬腿鼓翼,戰(zhàn)在一起,其激烈程度,不亞于古代兩國交戰(zhàn)時最慘烈的肉搏。
蟋蟀因其能鳴善斗,自古便為人飼養(yǎng)。據(jù)記載,中國家庭飼養(yǎng)蟋蟀始于唐代,當時無論朝中官員,還是平民百姓,人們在閑暇之余都喜歡帶上自己的“寶貝”,聚到一起一爭高下。據(jù)研究,蟋蟀是一種古老的昆蟲,至少已有1.4億年的歷史。 每個寧靜的夏夜,草叢中便會傳來陣陣清脆悅耳的鳴叫聲。聽,蟋蟀們又在開演唱會了!蟋蟀優(yōu)美動聽的歌聲并不是出自它的好嗓子,而是出自它的翅膀。仔細觀察,你會發(fā)現(xiàn)蟋蟀在不停地振動雙翅,難道它是在振翅欲飛嗎?當然不是了,翅膀就是它的發(fā)聲器官。因為在蟋蟀右邊的翅膀上,有一個像銼子樣的短刺,左邊的翅膀上,長有像刀一樣的硬棘。左右兩翅一張一合,相互摩擦。振動翅膀就可以發(fā)出悅耳的聲響了。每到繁殖期,雄性蟋蟀會更加賣力地振動翅膀,用動聽的歌聲尋找佳偶。其中歌王當屬長顎蟋蟀。其體長可達20毫米左右,觸角長約35毫米,因兩顆大牙向前突出,故名長顎蟋蟀。
蟋蟀的分布地域極廣,幾乎全國各地都有,黃河以南各省更多。它喜歡棲息在土壤稍微濕潤的山坡、田野、亂石堆和草叢之中。此蟲一般在夏季的8月開始鳴叫,野外通常在20攝氏度時鳴叫得最歡,10月下旬氣候轉(zhuǎn)冷時即停止鳴叫。它每年生產(chǎn)一代,在土中產(chǎn)卵,以卵越冬。雄蟲遇雌蟲時,其鳴叫聲可變?yōu)椤斑筮笾?、唧唧吱”,交配時則發(fā)出帶顫的“吱——”聲。詩圣杜甫在詩中這樣說:“促織甚微細,哀音何動人。草根吟不穩(wěn),床下夜相親?!辈焕⑹窃娭惺ナ郑逖运木?,刻畫細入毫發(fā),精準微妙,比我們聽到的還要好?!按倏椛跷⒓殹?,此一微細,既指促織之為物,亦言蟋蟀之鳴聲。促織不過是天地間之微物,其鳴聲也微細,而那哀音卻能深深觸動人。草根間露寒霜冷,蟋蟀鳴聲斷續(xù)不暢,故曰“草根吟不穩(wěn)”?!安环€(wěn)”一詞,傳遞出詩人的心疼,讀了這句詩,自然就能感覺到蟋蟀的楚楚可憐?!按蚕乱瓜嘤H”,似乎兩個孤單無助的人,寒夜漫漫,相偎取暖。并不是身體相偎,蟋蟀與詩人,一個在床上,一個在床下,是心與心相依。詩人聆聽蟋蟀的時候,蟋蟀也在聆聽詩人的聆聽?!氨z與急管,感激異天真”,結(jié)局灑然而嘆,世間樂器如絲管者,雖亦哀切激昂,然終不如促織的天籟那么真切動人。風蕭蕭兮秋氣深,無告、無望的詩人,也只得與促織相親了。
一陣神思遐想,我癡癡地出神地望著這個精靈,望著這個通靈可人的精靈,旋即想起曾聽過的佛家禪語:冥冥之中,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蟋蟀今夜來,伴我一段生趣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