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燈河,是鑲嵌在大英老街西側的一塊湛藍無瑕的美玉。
整個少年時代,我的目光都定格在川中家鄉(xiāng)小鎮(zhèn)——大英的疆界之內(nèi)。
不是因為那兒有大山,阻隔了我的視線。大英是淺丘地區(qū),所謂的山,其實就是綿延起伏的丘陵,最高不過20來米。與巫山、秦嶺比起來,它就是小巫見大巫了。也不是因為云厚霧濃,看不到天。那兒一年四季晴空萬里,一望無垠,哪怕遭遇了雷陣雨,俄頃便雨霽天晴,藍天白云。即便是夜晚,天上的銀河也清晰可見,牛郎與織女的身影似乎就在眼前。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慢慢明白了,是沒有出過遠門和腳步局限,定格了我的目光。
大英名字里有“大”,其實不大,在普通地圖上只有針眼那么大一個圓點。但大英在宋代嘉祐年間就驚動了大文豪蘇東坡,蘇東坡用文字記載了大英卓筒井的身世。近代又驚動了英國史學家李約瑟,他在《中國科學技術史》上濃墨重彩地記上了一筆,稱卓筒井是“中國古代第五大發(fā)明”“世界石油鉆井之父”。
在大英,最偉大且最有包容性的,我認為非大英那條天燈河莫屬。何為天燈河呢?據(jù)老人講,它是因為像天燈一樣明亮,像天燈一樣高遠而得名。如果說把大英那些高低不平、大小各異的山山嶺嶺比作波濤的話,那么天燈河就是一條游弋于波濤間的長龍。她從天而來,臥地而生,吸天地之甘霖,造百姓之福祉。
天燈河不深,只有數(shù)米深;天燈河也不寬,像一條窄窄的走廊。所以盛不了多少水。每當雨節(jié),她就把多余的水源源不斷地輸送給下游的郪江,再從郪江流至涪江、嘉陵江、長江,直至大海。她閱盡世間滄桑,飽覽朝興朝迭,歷盡千難萬險,最后“奔流到海不復回”。
常言說,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天燈河不闊,照樣水歡魚躍。河里有鯉魚、鯽魚、烏魚、團魚,泥鰍、黃鱔、螃蟹、蝦米、螺螄等,它們自由自在,優(yōu)哉游哉,一到魚汛季節(jié),它們就激情四射,把一條天燈河鬧得青春洋溢,保證了天燈河漁產(chǎn)充盈,不時給人們豐富餐桌,留香唇齒。
天燈河的水舒緩、曼妙,她慢條斯理,閑庭信步,連橫跨在她上面的那座石橋,也被取名為慢水橋。她似乎在等待,等待澆灌禾苗,等待滋潤萬物,等待春天的到來。她似乎在觀望,觀望筒車是否把鹽水送上了天船,是否把味道送給了百姓。她似乎在聆聽,聆聽文昌宮的讀書聲,聆聽三圣宮演繹的愛恨情仇。
行走于天燈河畔,水田里的每一株稻谷,都在向你點頭致意。田坎上的每一棵翠柏,都在向你立正敬禮。那些微微拂動的河風,似乎在給你梳妝;那些搖曳擺動的柳枝,猶如在為你歌唱童謠。那些被雨滴濺起的波紋,蕩開了一幕幕兒時的記憶:打水漂、打水仗、逮魚摸蝦扳螃蟹……還有她那寬厚的胸懷里,裝著的全是鄉(xiāng)音、鄉(xiāng)思、鄉(xiāng)戀、鄉(xiāng)愁,以及我的一長串夢想:打一背簍青草,抓一笆籠黃鱔,早點過年,早點長大掙工分,為父母減輕負擔。同時,我心底還藏著一個憧憬:乘上小舟,順流而下,奔向晨曦般的詩和遠方……
世界上的大都市,大多倚于江河兩岸。大英鄉(xiāng)場也不例外,她也在天燈河畔,文昌宮、三圣宮、雨皇宮和魁星樓,記錄著她的歷史。根據(jù)《史記》《三國志》和《唐書》記載,從遠古開始,大英地區(qū)就有人類活動了。正因為當?shù)厝祟愇拿鞯陌l(fā)達,才有了后來北宋慶歷年間(1041—1048年)卓筒井的橫空出世。
如果把大英比作一個人,那么天燈河就是人身上的動脈血管。天燈河向大英的人,大英的土地,大英的植物,乃至大英一切的一切,源源不斷地輸送著新鮮血液。
“大英有天燈河,那么有地燈河嗎?”某一天,我突然想到這個問題?;卮鹗强隙ǖ模河小D蔷褪堑叵碌柠}河,并且鹽河比天燈河更長,一直延伸到了自貢。至今,大英的地底還儲存有10億噸鹽。但是,這還不神奇,神奇的是在科學技術比較落后的慶歷年間,居然有人把鹽河引出了地面。他是誰?他就是卓筒。如果說九寨溝以水聞名,張家界以山聞名,那么大英就應該是以井聞名了。這個“井”字看似簡單,卻井井有條,井井有序,井井有理,井井有方。卓筒井,一舉揭開了地下文明的序幕。所以,卓筒井也代表著大英。后人從清澈見底的天燈河河水里看見了卓筒的偉岸,看見了大英的倩影。于是,他們一口氣寫出了以卓筒和大英為主人公的長篇小說《蜀鹽說》。為卓筒樹了碑,為大英立了傳。
天燈河,是鑲嵌在大英老街西側的一塊湛藍無瑕的美玉,而俏立于兩岸的梧桐樹則是她忠誠的衛(wèi)士。時光,似乎老了,但天燈河卻返老還童了。她溫柔恬靜,落落大方,渾身都散發(fā)著青春與熱情?!靶陌彩菤w處。”我后來才漸漸明白,即使長大后走過許多山河,眼界也不再被腳步局限,我反倒能品出故鄉(xiāng)土故鄉(xiāng)水的溫婉與美麗,心變寬了,天燈河也就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