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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代人“愛的角力”

        2022-12-31 15:56:13明前茶
        黨員文摘 2022年23期
        關(guān)鍵詞:大房子兒孫回家

        □ 明前茶

        兩年前的春天,我朋友小曹的父母重建了農(nóng)村的老房子。

        原先中規(guī)中矩的平房被推倒了,小曹的父母建起兩層樓房,還裝修成民宿的樣式——在合圍結(jié)構(gòu)的房子中央裝上落地玻璃窗,預(yù)留了一個天井,天井里種上細細的水竹,放上了父親這些年從山上撿來的奇石。

        小曹吃驚地發(fā)現(xiàn),整棟房子上下安排了3 個衛(wèi)生間、2 個廚房、2 個茶室兼小書房,還有 5 個臥室。每個臥室都放著父親從網(wǎng)上淘來的樟木衣櫥和實木床。

        為什么要建這座大房子?她父母的想法是,人老了,只盼著兒孫能多回家陪陪他們。他們執(zhí)拗地認為,只有老家房間夠多、被褥夠多,衛(wèi)生間里裝上了智能馬桶,有足夠的衣櫥可以掛孩子們的大衣,有拍照好看的餐桌與茶幾,孩子們就愿意回來小住。

        果然,小曹與哥哥、弟弟發(fā)現(xiàn),新房子造好之后,父母就陷入了無盡的等待中,他們翻曬被褥、腌制臘味、澆灌菜園,就等著兒女的汽車喇叭在院門前摁響。這份沉甸甸的期待,也變成了一家人的精神壓力——小曹與哥哥、弟弟都有些愧疚,以前每兩個月才長途跋涉開車回家一次,但現(xiàn)在父母用一輩子的積蓄翻建房子,他們都在掂量著回家的次數(shù)是不是太少了。

        然而,人到中年,做兒女的也事務(wù)繁忙,加班、做家務(wù)、輔導(dǎo)孩子,幾乎所有的時間都被填滿了。為了騰出周末去探望父母,小曹每每周一到周五都過得緊張,可能凌晨還在趕制標書、深夜還在廚房里對付油漬。

        小曹單身4 年,獨自帶著10歲的兒子。疲困之極時她心里也有抱怨,父母肯定不清楚,自己為了每周回家而疏遠了許多朋友,因為沒有時間與他們聚會、郊游、看電影。終于有一天,小曹鼓足勇氣對母親說:“既然所有的愛都是雙向奔赴,你們也不能總站在原地不動啊,也不能總是眼巴巴地等著我們回家啊,我們也很累。”

        話剛出口,小曹就后悔了。在視頻里,小曹明顯看到母親的臉色像大晴天里飄來一片烏云,倏然暗下去了。之后,回不回家就變成了一個“話題沼澤”,雙方都得繞著走。小曹整整一個月沒有回家,父母也不再接二連三地以“筍子已經(jīng)幫你們挖好了,雞已經(jīng)殺好了”;“臘肉已經(jīng)可以吃了,再晚一步你們就看不到蠟梅花了”等理由來催促兒孫們回老家了。在雙休日,小曹終于可以睡到自然醒,也終于有時間去美術(shù)館看展、與孩子去游樂園了,但是,這份自在輕盈為啥又夾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空茫呢?

        以小曹的細膩,怎么可能沒有意識到父母無法來探視也是有理由的。偌大的房子需要打掃,而房前屋后還有那么多菜畦和花圃需要照料,更何況家里還養(yǎng)了雞鴨,甚至父親為了讓兒女能吃上純天然的蜂蜜,還在后院養(yǎng)了三箱蜜蜂,實在是走不開呀。

        幸而,轉(zhuǎn)機在不知不覺中到來了。某一天,父親突然主動給她打電話,說村委會邀請到一位給孩子們講授風(fēng)箏制作方法的老師,在村里找尋教室未果,看中了他們家敞亮的天井和客廳,遂前來商議,想租用客廳用作手工課教室。外聘的老師很忐忑,因為這種公益性課程經(jīng)費有限,之前問過幾家民宿,都因為價錢談不攏而作罷。

        誰想,父親一聽就答應(yīng)了,說:“你們盡管來,有孩子們在,大房子就有生氣。租金多少都無所謂,我們老了,要這么多錢做啥用?”他還說,孩子們搭風(fēng)箏的骨架肯定需要竹篾,后面山坡上的竹園也是他們家的,看中什么竹子他就替他們砍來用。他還給來上課的師生準備了烘青豆和蜜薯干當(dāng)茶點,那蜜薯與毛豆也都是自家菜園的收成。

        這件事好像給父母的生活鑿開了一條縫。這條縫里透出月光、清風(fēng)和竹子的清香,也透出一份活力。

        于是這一年來,父母家的大客廳就會成為課外講習(xí)所,老師在這里教會孩子們寫春聯(lián)、染布、彈尤克里里、做青團和鮮肉月餅。連父親也被村委會聘請加入了課外教師的隊伍。

        從母親發(fā)來的小視頻里,小曹看到父親在教孩子們識別如今已成老古董的農(nóng)具與漁具,教他們?nèi)绾吸c豆腐、曬柿餅、收桃膠。小朋友們還戴上手套與斗笠面罩,學(xué)著父親的樣子避開“嗡嗡”縈繞的蜜蜂,躡手躡腳地在蜂箱里掰下一點兒色如琥珀、狀如軟膠的蜂蜜,放進嘴里品嘗。頓時,他們被那濃稠的甜味齁到,小臉上堆滿驚訝。父親在一旁笑著,猶如惡作劇得逞的小伙伴一樣。小曹被愧疚捏攏的心終于舒展開來。

        兩位老人也發(fā)現(xiàn),有了大房子,迎接的也不一定是自家兒孫,當(dāng)他們幫助想做事卻沒有場地的年輕人時,自己的生活也從枯索蕭瑟變得豐沛飽滿了。年輕一輩的到來猶如一股酥暖地氣,使河岸上的老柳樹忽然有了腰身,有了青綠之色,有了明媚的活氣。

        有意思的是,當(dāng)父母不再那么盼望兒孫回家時,孫輩卻約好了要回爺爺家,因為爺爺要教村里的孩子玩“植物敲拓染”。小曹的兒子和侄女聽說后,提出了小小的抗議:別人家的孩子都學(xué)會了,咱們曹家的小孩倒不會,這怎么說得過去?

        小曹笑起來。她知道,在兩代人“愛的角力”中,這一回,是父母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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