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珊珊 江陰職業(yè)技術學院副教授

1 明清江南地區(qū)陳設觀的概念及作用

《后漢書·陽球傳》中“陳設”一詞，后來逐漸演化為擺設、裝飾、軟裝飾。居室陳設是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分支，在不同時期呈現出的形態(tài)往往取決于不同群體在陳設觀上的差異。

明清時期江南地區(qū)在家居陳設發(fā)展所取得的成就，細究是源自大量實踐得出對居室陳設的清晰認識與定位。在李漁的《閑情偶寄》中可以看到“器玩未得，則講購求；及其既得，則講位置?！边@一最重要觀點，非常清晰地將陳設觀劃分為“求”與“位置”，即選擇陳設物品的“擇物觀”與布置陳設物品的“布置觀”[1]。深入挖掘明清陳設思想還可以看到這一時期古人在陳設觀念中追求崇尚自然、古雅、致用利人、鄙棄奢俗的擇物觀與辯證的布置觀。將居室陳設從物質層面上升到物質與精神完全統一的思想境界，并重新定義那個時代的審美，創(chuàng)造出古代居室陳設文化的巔峰時刻，甚至對現代的中式風格設計都有極大的影響。

后續(xù)學者在對古代陳設的研究中進行了更細致的歸納。劉森林在《中華陳設：傳統民居室內設計》一書中將陳設一詞分為兩個層面，一個層面是指家具器物、生活器物、裝飾器物等，另一層面是指布置陳設的方法，如規(guī)劃與設計搭配等[2]。

隨著近幾十年經濟的發(fā)展與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陳設設計走進大眾人家，相當于“硬裝設計”，被行業(yè)稱為“軟裝設計”。在現代生產力的助力下有了更豐富的“物”，如家具、燈具、布藝、花藝以及裝飾品等，也就是軟裝的8 大元素。在文化大發(fā)展的促進下，軟裝對象，也就是人，有了更豐富的擇物觀；在對陳設知識的深挖下，軟裝主體也就是設計師有了更多的布置法。將這些合理地組織調配在一起，去探討和研究中國數千年的陳設文化是一條捷徑。其中最具有代表意義的明清江南地區(qū)文人的陳設觀，以及在這種觀念的指引下所留存的圖文資料和實物資料是捷徑中的捷徑，它們可以幫助設計者們更好地反思現在，為理性進行軟裝與陳設打好基礎。

2 明清江南居室陳設中的擇物觀對當代軟裝設計的啟示

在生產力發(fā)展與多元化審美的刺激下，諸如家具、燈具、飾品等大量豐富的軟裝元素被推向市場，令人目不暇接的同時也為設計者們帶來了許多困擾。選錯、選多、選雜的情況時常出現，勢必也會影響到后期的布置。想要“快準狠”地找到符合陳設對象需求的軟裝元素，正確合理的擇物觀念是指路明燈?？v觀中國歷史會發(fā)現每個朝代甚至是這個朝代某些地區(qū)都有著自己的陳設特色，這些都源自于擇物觀的指導。如明代江南文人“推崇自然、崇尚古雅、追求別致趣味”的擇物觀深深影響了當時當地人們的居室陳設形式，甚至影響了明代陳設的本身發(fā)展。當時文人階層古雅的書房以及當時家具纖細、去裝飾化的造型都是實證。

2.1 軟裝元素的選擇要符合主體審美及需求

如果細觀明清江南居室陳設時會發(fā)現他們的擇物具有非常明確的目標性，即不盲目的追求流行，而是注重主體的特點及需求。陳設物品要符合主人的身份和審美需求，比如文人書齋與大家閨秀的書齋在陳設的選擇上就有明顯區(qū)別。明代高濂的《遵生八箋》中有段關于文人書齋的描述，“齋中長桌一，古硯一……或置鼎爐一，用燒印篆清香。冬置暖硯爐上，壁間掛古琴一，中置幾，如吳中云林幾樣式最佳……右列書格一，上置周易備覽書，書室中所當置者：畫卷各若干軸，用以充架”[3]。《紅樓夢》中有一段針對探春書房陳設的描述：“當地放著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著各種名人法帖并，數十方寶硯，各色筆筒，筆海內插著筆如樹林一般。那一邊設著斗大的一個汝窯花囊。插著滿滿的一囊水晶球兒的白菊。……右邊洋漆架上懸著一個白玉比目磬。旁邊掛著小錘……”[4]。相比而言，文人書齋陳設的簡雅，大家閨秀的書齋中就多了許多展現小女兒形態(tài)的物件。

明清江南地區(qū)的擇物觀非常重視陳設物品的“有用”，不論是使用還是觀賞都要做到這點。雖然明清江南居室陳設的選擇也出現過各階層模仿文人階層的附庸風雅期、出現過展示奢華的陳設品重工藝期，但有了這一思想的指導，那時的設計者面對豐富的陳設品進行擇物時就更加理性與克制。當代軟裝元素比起明清時期有了數量級的倍增，但不管軟裝風格和元素變化如何日新月異，設計者們應該明確軟裝設計中最重要的關注點是空間中的“主體”，也就是人。所以在設計之前一定要明確設計主體的需求、審美層次以及主體居住空間的特點等。通過前期深入的交流溝通后再開始，而不是誰都可照搬同一套設計模板。

2.2 軟裝元素的選擇要注重實用和觀賞比例

在一些軟裝設計案例中常常會出現如下兩種極端的情況，一種是整體空間軟裝功能齊全但缺乏生活氣息，另一種是看起來很豐富但使用效果不好。究其原因是沒有正確的處理軟裝元素的使用和觀賞比例關系。在現存的明清陳設中，如蘇州的網師園、上海的豫園或者是一些涉及古代居室的書籍繪畫中能發(fā)現陳設基本分為兩大類[5]：一是以實用價值為主的陳設，如家具、紡織品、燈具、鐘表和陶瓷器具等；二是以具有觀賞價值為主的陳設，如古玩字畫、盆景、雕塑等。常見的比例是實用陳設占80%～90%，觀賞陳設占10%～20%。這樣可以平衡觀賞與使用之間的關系。當代軟裝元素較之明清更加豐富，要想做出功能適合且氛圍到位的空間，在進行軟裝設計時要重點把握好比例關系。在對明清的居室陳設配比研究的基礎上，無數的軟裝設計者經過實踐得到了比例分配相似，但更適合當代的細致比值。實用類陳設中家具占70%、燈具9%、窗簾8%、地毯5%、觀賞類的陳設如裝飾畫5%、裝飾品3%。雖然在不同的設計實踐中略有不同，但還需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在基礎比值上不能有太大的浮動，否則會影響后期的效果。

3 明清江南居室陳設中的布置觀對當代軟裝設計的啟示

明清江南居室陳設的布置觀念中有許多值得去提煉學習的地方，如高濂在《遵生八箋·燕閑清賞箋》中說道“故插花掛畫二事，是誠好事者本身執(zhí)役，豈可托之僮仆哉？”指出插花掛畫是勞動也是享受，需要喜歡這件事的主人親歷親為[6]。其中還有個重點就是這件“雅事”需要具有更高審美情趣的人來完成。那一時期就非常注重布置者的文化修養(yǎng)，講求布置的方法?；诠沤竦牟町?，現在很多軟裝設計都是由專業(yè)的軟裝設計師在做，一方面設計者需要不斷去提升整體修養(yǎng)，另一方面可以用專業(yè)經驗指導房主更多地參與到居室的軟裝設計中來。近幾年的現代軟裝設計作品軟裝元素的選取有了大步的提升，但依然存在堆砌軟裝產品的現象和不合時宜的擺放。究其原因是沒有辯證處理設計中的各種關系，沒有選擇正確適合的布置方法，這兩點都可以從明清江南居室陳設找到啟示。

3.1 辯證處理居室各種關系

當代軟裝設計涉及的內容特別多，多種多樣的設計風格、歸屬不同風格的軟裝元素、不同的空間形式和需求等，如何處理它們之間的關系是保持清醒設計思維的重點。這一點也可以從明清江南居室陳設設計汲取營養(yǎng)。當時的設計者經過了大量的實踐，能夠辯證處理布置過程中各方面的關系，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個是居室與陳設之間的大關系，另一個是陳設與陳設之間的小關系。在大關系上，明清地區(qū)的留存古宅室內都可以看見，在多本典籍中也從多方面講到這點?！堕L物志》中“位置之法，繁簡不同，寒暑各異。高堂廣榭，曲房奧室，各有所宜，即如圖書、鼎枝彝之屬，亦須安設得所，方如圖畫?！鞭q證地講明布置中不同房間不同的布置方法[7]。在現實中常會有不論房間性質大小一味按某一模式的反例。在小關系上，那一時期也非常注重陳設間的匹配關系，如《瓶史》中的“屏俗”篇有“室內天然幾一、藤床一。幾宜闊厚，宜細滑，凡本地邊欄漆桌、描金螺鈿床及彩花瓶之類，皆置不用?！盵8]這里就闡明了天然幾、藤床之類與漆桌、描金螺鈿床之類不適合放在一起。在布置時需要注意，可以將風格不同、材質或形狀相近的元素布置在一起。從大關系入手到小關系，這種對軟裝陳設處理的方法在保證設計走向的同時兼顧了細節(jié)，直到今天還是很實用軟裝設計法。

3.2 擇優(yōu)采用合理的布置方法

在當代軟裝設計中如何將軟裝元素合理進行布置也是一個較大的問題。各個元素毫無規(guī)律的擺放和毫無理由的堆砌，既沒有美感也沒有任何意義。究其緣由是設計師未加思考和經驗不足導致方法錯用。明清江南居室陳設實踐中，江南文人群體總結出了很多實用的布置方法值得去學習與借鑒，如《長物志》就針對不同房間的掛畫表述道：“堂中宜掛大幅橫批，齋中宜小景花鳥，若單條、扇面、斗方、掛屏之類，俱不雅觀?！盵9]指出大空間如大廳堂適合掛大幅橫批，小書齋適合一些小景色和花鳥圖。雖然現代居室軟裝中掛橫批很少，但在書齋使用小景和花鳥畫還是直接選用的。除此之外還有很多的使用方法，如李漁的《閑情偶記》器玩部中第二篇就從“忌排偶，貴活變”列出實用布置方法。甚至很多時候布置者把自己的情感帶入到方法中。如袁宏道將插花中的選花比作找選友，針對不同的花需要選擇不同的器皿去插花，像楊玉環(huán)、趙飛燕等富貴之花不能住在簡陋的花瓶中，像阮籍、嵇康這樣的名人學士之花不能用粗俗的器皿裝盛。這些當代軟裝都可以借鑒，不過因為時代審美的不同，空間樣式與需求的功能也不同，軟裝設計時需要辯證的選擇使用[10]。

4 明清江南居室設計者的創(chuàng)新對當代軟裝的啟示

擇物上注重主體審美、元素間的觀賞與實用比例，布置上注重辯證處理陳設關系和方法。在這些明清江南地區(qū)居室陳設優(yōu)點外，還有一點值得借鑒，就是設計者們從生活細節(jié)出發(fā)的實踐創(chuàng)新能力。李漁出于“予冬月著書，身則畏寒，硯則苦凍”進行改造設計出的“暖椅”，解決了文人冬日讀書中大難題?！堕e情偶寄》中有記載：“如太師椅而稍寬，彼止取容臀，而此則周身全納故也……前后置門，兩旁實鑲以板，臀下足下俱用柵。用柵者，透火氣也；……只此一物，御盡奇寒，使五官四肢均受其利而弗覺。”[11]一物多用且實用，諸如此類還有“床令生花”、“涼杌”和“撒”等。清代沈復熱衷瓶花，在插花實踐上多有創(chuàng)新，除了“活蟲法”外《閑情記趣》還記載著一段關于闊口器皿插花固定工具的創(chuàng)新說明：“若盆碗盤洗，用漂青松香榆皮面和油，先熬以稻灰，收成膠，以銅片按釘向上，將膏火化，粘銅片于盤碗盆洗中。俟冷，將花用鐵絲扎把，插于釘上，宜偏斜取勢，不可居中；更宜枝疏葉清，不可擁擠；然后加水，用碗沙少許掩銅片，使觀者疑叢花生于碗底方妙?！盵12]將針用面和油倒過來固定在器皿底部，針上插花的確讓花有一種猶如從瓶底長出的妙趣。沈復還因這一法被后人稱為“最早的箭山發(fā)明者”。諸如此類的創(chuàng)新還有很多，當代軟裝設計雖然有了大量的軟裝元素，但每個軟裝主體還是具有各自的個性，如果設計師能夠抓住生活細節(jié)進行針對性的創(chuàng)新，勢必能夠打造出自身的獨特優(yōu)勢。

5 總結

“幽齋陳設，秒在日異月新。居家所需之物，惟房舍不可移動，此外皆當活變。何也？眼界關乎心境，人欲活潑其心，先宜活潑其眼。即房舍不可移動，亦有起死回生之法?！崩顫O在《閑情偶寄》中的這段話點出了陳設在居室中的靈魂作用，指出陳設只有“變”了才能“活”的特點，同時也明確“心”在陳設設計中的重要作用。當代為設計者提供了豐富的軟裝元素，讓設計有了“變”的可能。面對人們多元的審美以及設計界變幻的流行風尚，做軟裝設計需要保持清醒的頭腦。這時候的“心”也就是一個成熟正確的陳設觀能夠更好地引導設計者去做設計。

翻閱歷史畫卷，從古人的陳設觀中找到他們堅守的設計思想以及形成這些思想的底層邏輯，學習他們總結出來的設計方法，可以讓設計者們保持清醒的思維。同時也要認識到雖然明清江南地區(qū)的陳設是我國古代居室陳設的巔峰時刻，但至今已經過去了數百年，如今不論是人們的需求與審美，還是軟裝元素的質量與數量都有了很大的變化，因此需要辯證從古代人的陳設觀中汲取營養(yǎng)，剔除瑕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