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娜和梅利塔戰(zhàn)勝了輿論對女性的偏見,在戰(zhàn)爭中成長為德國首屈一指的試飛員,并且憑借對第三帝國(納粹德國)的卓越貢獻獲得了鐵十字勛章。兩人都懷有深深的榮譽感和愛國情懷,然而,她們的命運截然不同,彼此也不能茍同對方的抉擇。最終,1945年,漢娜懇求希特勒同她一起逃出柏林,企圖挽救其生命;而梅利塔卻暗中支持元首刺殺計劃,并為此付出了血的代價。
作為僅有的兩位效力于納粹政權的女試飛員,漢娜·萊契和梅利塔·馮·施陶芬貝格在許多方面幾乎都是對方的翻版,雖然一個膚白貌美,風趣幽默,說話大嗓門,時時精力充沛;另一個則臉色黝黑,永遠表情嚴肅,凡事都深思熟慮——從表面上看,這兩個人之間明顯的相似之處少得可憐——但是她們都是愛國主義戰(zhàn)士,都對榮耀、責任和奉獻有著堅定不移的信念,同時她們也都是不被時代認可的人,她們對腎上腺素飆升的刺激感的狂熱,以及對個人自由的追求都讓她們站在了所處時代社會預期的對立面上。
漢娜和梅利塔都出生于德國航空時代的開拓初期,那時候人們都希望飛行可以讓整個國家更加團結(jié)。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改變了這種輿論,飛行員在軍事偵察和軍事格斗中都被賦予了新的使命,但人們卻繼續(xù)執(zhí)著于這種飛行情懷。飛行員以他們的榮譽為傲,也以他們在空中的英勇身姿為豪,包括“紅男爵”曼弗雷德·馮·里希特霍芬在內(nèi)的王牌飛行員成就了一代傳奇?!斗矤栙悧l約》規(guī)定,戰(zhàn)敗的德國必須解散空軍并銷毀軍用飛機,連發(fā)動機驅(qū)動的民用飛機的生產(chǎn)制造也被暫時叫停,但滑翔機被準許制造,結(jié)果導致戰(zhàn)后的幾年內(nèi),滑翔成了這個國家年輕人志向高遠的標志性運動,這項運動不僅代表著和平和自由,也承載著這個國家得以重建的民族自尊心。很快地,成千上萬的人開始集中到一起做飛行展示并舉行飛行競賽。
希爾施貝格谷天然適合滑翔,梅利塔就是在這里上的寄宿學校,而漢娜則在這里長大。兩個女人在同一片長滿青草的山坡上學會了滑翔,她們都曾經(jīng)從用木頭和帆布做成的滑翔機駕駛艙里探出過頭,惹來朋友們的陣陣驚呼。對于20世紀20年代和30
年代初的年輕德國小姐們來說,這是無法想象的。一場飛行是具有危險性的,這種腎上腺素所帶來的刺激感對于女人來說同樣有著極大的吸引力,然而讓這兩個女人愛上飛行的不只是這種快感,還有滑翔所帶來的自由,飛行可以讓她們遠離魏瑪共和國時期德國的壓抑和壓迫,飛行也給她們提供了一個加入恢復祖國榮譽大業(yè)的機會。
1922年,大漢娜9歲也更有學問的梅利塔奔赴慕尼黑工業(yè)大學學習航空工程,而慕尼黑正是納粹運動的腹地。她一走入社會開始工作,就把節(jié)省下來的每一芬尼都花在了學習駕駛發(fā)動機驅(qū)動的飛機上,很快地,她考下了各種不同類型的飛行駕照。與此同時,漢娜則在大學校園里,翹課去學開滑翔機,并很快用她的天賦征服了大家。1928年,美國的阿梅莉亞·埃爾哈特成了首個駕駛飛機橫跨大西洋的女人,令世界為之嘆服。兩年后,英國的埃米·約翰遜單人駕駛飛機從英格蘭飛抵澳大利亞,創(chuàng)下了女性的又一個紀錄。這是一個迷人的飛行時代,埃爾哈特后來甚至還影響到了時尚界,香水“翱翔”在各類時尚排行榜中榜上有名。
不久,關于漢娜和梅利塔的報道在德國的民間雜志上變得隨處可見,人們贊美她們的美貌,也贊賞她們的飛行技巧和在空中“細膩”的工作狀態(tài)。
20世紀30年代中期,漢娜和梅利塔超人的能力、膽識和毅力使得她們成了新成立的納粹政權的無價之寶,她們雙雙被授予女上尉軍銜,成為首次被授予上尉軍銜的女性。自此她們肩負起一些特定的愛國主義政治任務,比如,在聲名狼藉的1936年柏林奧運會上,兩名女飛行員都做了飛行表演,梅利塔還在頗有聲望的德國飛行日上展示了飛行特技。兩年后,漢娜作為首個駕駛直升機的女性在柏林汽車展上進行了室內(nèi)飛行表演,讓來自世界各國的觀眾大為驚嘆。
1939年,戰(zhàn)爭又一次降臨,兩個女飛行員都決定為德國效力。小小的駕駛艙承載著她們對祖國和對飛行的熱愛,這份熱愛的程度在這一刻得到了檢驗。漢娜曾駕駛過許多滑翔機原型機,也批準過包括翼盾在內(nèi)的德國首創(chuàng)飛機部件的設計和制造,這樣的設計可以讓飛機在防空氣球的鋼纜中間穿過。1941年,她成為這場戰(zhàn)爭中首個獲得鐵十字勛章的女性。此后不到兩年,梅利塔也獲得了同樣的鐵十字勛章,以表彰她在容克-87“斯圖卡”俯沖轟炸機的研發(fā)和試飛等開創(chuàng)性工作中的卓越表現(xiàn)。盡管她們作為女性,在嚴格意義上從未正式加入德國空軍,但這對雙子星從那時起在其飛行生涯中就一直致力于納粹前沿軍事航空事業(yè)的發(fā)展。
作為飛行員,在戰(zhàn)場上多次為祖國出生入死的漢娜和梅利塔對于她們所取得的勛章尤為自豪。她們雖然都曾經(jīng)為戰(zhàn)時的納粹德國作出過巨大貢獻,但兩個人對于祖國和納粹政權的態(tài)度卻有著天壤之別:漢娜認為當下的祖國才真正充滿生命力,她為祖國應有的榮譽而戰(zhàn),對此,她備感驕傲;梅利塔則更為謹慎,那個傳統(tǒng)保守的德國曾經(jīng)是她的故鄉(xiāng),那個德國不僅在為生存反抗同盟國的攻擊,也在反抗暴政極權的納粹政權。雖然她們時時飛過同一片空域,也都是柏林飛行俱樂部的???,但在戰(zhàn)爭期間,這兩個女人始終在回避彼此,無視彼此,甚至貶低彼此。她們大不相同的政見不僅讓她們保持著這樣的距離,也使得她們在與納粹德國最高層領導建立聯(lián)系時作出了迥然不同的選擇。
二戰(zhàn)后的漢娜不但在德國家喻戶曉,國際上也有很多書籍和電影作品以她為原型,雖然歷史還原度良莠不齊。在美國人的審問壓力下,她被迫對自己原有的價值觀頻頻改口,但她始終堅定地認為誠實是她做人的根本,并發(fā)起了一場宣稱要還原歷史真實的運動。“殘酷的現(xiàn)實不管多難接受也是必須要講出來的”,她激動地對某個采訪者說:“這對于全人類來說都是至關重要的?!弊罱K她出版了多本回憶錄,每一本都只寫到她是一名飛行員、一個不關心政治的普通愛國者。她曾表示這些書寫起來都很容易,“因為我只需要講真話,有什么說什么”。然而作為她的舊友,英國飛行員埃里克·布朗則認為,漢娜至多只講了“稀疏幾句真話”。她從未就納粹政權的罪惡政策和犯罪事實發(fā)表過任何評價,也從未解釋過她和這個政權的關系。
梅利塔和漢娜恰恰相反,她像是從歷史記錄中消失了一般。20世紀70年代中期,她的兩個妹妹,克拉拉和尤塔,開始從梅利塔的朋友及同事處收集關于她的故事和記憶。漢娜回復得很快:“梅利塔沒有什么特別突出的成就。”這是當她聽說有人可能開始籌劃關于梅利塔的傳記后,在給克拉拉的信中寫的。漢娜還表示,連梅利塔的鐵十字勛章也“不是正當所得”,她的試飛“連危險的邊都沾不到”,而她的志向“也不是那種正常人有的志向,不過是一種誘惑罷了,大概是源于某種她內(nèi)心深處的絕望”?!澳阋悄苓^來,我們當面說會更好,因為有些話寫下來會比當面說更傷人?!睗h娜繼續(xù)寫道。不論是迫于書信禮儀還是擔心留下白紙黑字的證據(jù),漢娜在信中并未明確她想說的話,但還是裝腔作勢地指責了梅利塔?!斑@些真實的事件原本只為少數(shù)人所知,要是連同細枝末節(jié)都寫出來了不會很過分嗎?但是謊言遲早會被拆穿,”她寫道,“我相信你會正確理解我的意思。我想要保護你,也想要保護梅利塔的記憶?!?/p>
克拉拉回信感謝漢娜“如此真誠”地解釋她的想法和用心?!爱斎?,我們會接受所有歷史事件的真相,”克拉拉在回信的結(jié)尾委婉地寫道,“我想你也會樂見其成——為了發(fā)現(xiàn)真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