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作家們交流時,曾說過“文學是似是而非的路標,生活是似非而是的抵達”,這句話被大家認為是金句。這說明大家有同感,認可這個說法。這句話我主要是針對小說創(chuàng)作而說的。在我的理念里,生活是沒有道理的,如不加深究,一定會呈現出一種熱熱鬧鬧的混沌狀態(tài)。那么文學怎么辦?文學能否給出一個清晰的藍本?答案應當是否定的。其實,生活再怎么混沌,也一定有它內在的邏輯,只要找到它的規(guī)律,你就可能發(fā)現一應的生活細節(jié)都是嚴絲合縫的,所有的一切都有來龍去脈,遺憾的只是我們當下具備火眼金睛的作家少之又少。不是不努力,是學識和素養(yǎng)、心胸和境界、能力和眼光、思考和揣摩都還達不到。當然,另一方面,能夠給出答案的文學,又不見得是好文學。這也正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吊詭之處,或者說,這也正是文學自有規(guī)律和尺度的結果。
當下文學落后于生活,這是顯而易見的。生活日新月異,人們已乘上高鐵、飛機,甚至已經搭乘宇宙飛船。尤其是隨著現代科技的迅猛發(fā)展,人們已將空間無限壓縮又無限拉大,已將時間任意抻長又任意縮短。許多曾經不好解釋的事物或現象,已被科技輕松提溜進了科學認知的范疇。多維空間的疊加和宇宙光譜的滲透與照耀,讓原本枯燥的生活變得更加生動和活潑。相反我們的文學基本上還是那駕自先秦沿襲下來的老牛破車,好一點的算是馬車,能開上高級轎車駛上現代高速公路的并不多。甚至當下一些炙手可熱的一線作家,將來被埋進垃圾堆的一定大有人在。
中國是一個詩的國度,但就詩歌成就而言,細數也不過那么三五個有代表性意義的時期。從《詩經》和《楚辭》開始,至漢賦,至唐宋詩詞,至民國期間,尤其是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的新詩,都可視為有代表性意義的詩歌。一九四九年至一九七八年,主要成就在小說和散文。在改革開放初期,詩壇以朦朧詩為代表,在與小說創(chuàng)作日月爭輝中并未落下風。但自此之后,詩壇雖有眾多主義盛行,但都只在聲量上形成嘈雜,未能在文本上實現超越。
我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期踏進大學校門的時候,雖然是為寫小說直奔中文系而去,但詩歌浪潮的沖擊,還是讓我身不由己地混跡于校園詩人之中。畢業(yè)時,由我的老師、著名詩歌評論家馮中一先生作序,我出版了詩集《情到深處》。工作后我也出版了一本詩集《心雨》。去年江蘇鳳凰美術出版社出版了我的詩集《舊時光》。但我對這些詩作卻少有滿意。詩歌比不上我的散文,也比不上我的小說。
當下所謂的文學疲軟,首先是小說的疲軟,其次就是詩歌的疲軟。對其他文體的探討意義終歸不是很大。在文學創(chuàng)作各體裁門類中,詩的門檻貌似最低,仿佛只要把正常的句子折斷,搞得參差不齊就行。所以當下最大的創(chuàng)作群體(網絡文學除外)就是詩人,文壇中很大的一個壇,是詩壇。其實詩對作者的要求最高,作為“文學皇冠上的明珠”單單分行肯定是遠遠不夠的。用最節(jié)儉的語言,三筆兩筆即勾畫出場景,制造出情緒,讓熟悉的詞匯變異,讓新鮮的意象飛舞,讓認知抵達真相,讓情感形成風暴,沒有第三只眼,沒有第六感,沒有第十一維的能量,是很難達到的。
病毒都知道變異,難道文學不知道?其實,整個文壇要求“變異”的呼聲很高。一方面,大家呼吁創(chuàng)新;另一方面,大家對創(chuàng)新的包容度卻又低得可憐。一般的編輯,大多還是認準傳統(tǒng)的文學模樣,稍有“變異”便覺不適。倒是對功成名就的大家、名家,不僅來者不拒,而且不管文本實際如何,總有評論家一哄而上,諂媚叫好,表現出了最大的包容。其實,大家、名家之所以是大家、名家,是因為他們以自己的實力達到了自己創(chuàng)作的巔峰。有一些能夠始終保持著超強的創(chuàng)造力,以良好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以高質量的創(chuàng)作文本,以豐富的創(chuàng)作實踐,繼續(xù)著自己的引領;也有一些人,明顯已經力有不逮,只能在一定水準上慣性滑行。
面對當下詩歌創(chuàng)作的失向和失質,有人希望能把科學家、工程師、智能技術人員等引進來,以圖改變現狀。這種說法有道理,但很悲哀。那些人如有詩情,自會加入到詩人隊伍中來,根本不用你去引;如無,各司其職,才是正道。拉郎配,顯然不是高招。
去年因疫情困坐在家,我讀了若干書,生發(fā)了若干思考,并重拾詩歌表達,寫下了若干斷行文字。這些文字,反復打磨,但一直未往外拿。我把它們分別歸類進了《古典詩空》《時光之吻》《故國神游》《庚子詩草》幾輯之中。這些文字,與我過去所寫已有很大不同。不同并不代表一定就好,它需要編輯、讀者和專家去評判和鑒定。
我渴望心生呼嘯,更希望能做到天地通透、自由舞蹈。但想是一回事,呈現出來的又是另一回事。藝無止境,文無最好,我唯有苦心求索,躬身篤行。
責任編輯 藍雅萍
特邀編輯 張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