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城
讀高中那會兒,有件一直羞于啟齒的事,就是我的胃口突然變得特別大,就像一個永遠(yuǎn)也填不滿的無底洞。加之身為女孩,臉皮特別薄,因此每回到食堂打飯都喜歡磨蹭到最后,人少了才可以鼓足勇氣對打飯的阿姨說:“麻煩再幫我添一勺飯?!?/p>
遇到好說話的阿姨還好,干脆利落地往飯盒里添一勺;要是遇到不好說話的阿姨,總是抱著懷疑我會浪費(fèi)糧食的態(tài)度,一句話就把我打發(fā)了:“你能吃多少哦,吃完再來添?!北娔款ヮブ拢粋€女孩拿著吃得空空如也的飯盒去窗口添飯,還不被人笑掉大牙?這是臉皮極薄的我絕對干不出來的。所以回想起整個高中時光,感覺每天都在餓肚子。
時至今日,我依然覺得餓肚子是一個求知學(xué)子前進(jìn)道路上最大的敵人。當(dāng)你聚精會神地聽著課,身體里的這座“五臟廟”卻偏偏不配合地唱起了“空城計(jì)”,哪怕你充滿斗志,覺得還可以在書海里再戰(zhàn)三百回合,也會在腸胃這個“叛徒”繳械投降時先敗下陣來。
于是,我開始期盼每個周五的到來。我是住校生,高中學(xué)習(xí)比較緊張,基本上一個月只回家一趟,但是每逢周五可以隨意進(jìn)出學(xué)校的各個校門,這意味著我有機(jī)會偷溜到外面“覓食”了。
“覓食”的地點(diǎn)并不是什么“高大上”的地方,不過是離學(xué)校不到兩百米的小街。每逢周末,這里總是特別熱鬧,各種小攤販,賣奶茶、炒飯、煎餅馃子等,都是幾塊錢一份,可謂物美價廉,很受學(xué)生的歡迎。
我最饞的是一個阿姨賣的砂煲粉,白花花的粉條用砂煲在爐上煨著,一邊煮,一邊往里面加豆芽、小白菜、鵪鶉蛋,外加一份炸腐竹,待出鍋時放一把炒花生米,加一勺酸豆角,再撒上一把蔥花,最后用一個小味碟裝上特制的辣雞塊,一起端上桌。這些辣雞塊是店家將雞腿肉切丁,再將干辣椒磨粉,加上各種香料炒制的,味道又麻又辣,可以說是砂煲粉的靈魂。
在口袋并不富裕的高中時代,能吃上一碗這樣的砂煲粉是一種莫大的幸福。只是有些可惜,我不嗜辣,再加上那時我臉上長青春痘,所以看到辣雞塊總是避而遠(yuǎn)之。但有一個姑娘和我不一樣,她每回來都把深藍(lán)色的校服外套一脫,往小凳子上一坐,沖著老板娘爽快地喊道:“阿姨,我的粉記得多給一份辣雞塊。”
至今我還記得,她臉蛋白白凈凈,中長發(fā)。每回?zé)釟怛v騰的砂煲粉一端上桌,她就豪氣干云地把兩份辣雞塊倒進(jìn)白花花的粉條里,用筷子迅速一攪,一層紅油便在湯面上翻滾開來,頗為“壯觀”。剛出爐的砂煲粉極燙,而辣雞塊又辣得人舌頭發(fā)麻,她卻吃得極香,額頭大汗直冒,嘴被辣得直吸溜。
雖然我們并不認(rèn)識,我只知道她是我的校友,但我很喜歡跑過去跟她坐同一張小桌子。其實(shí)還是我那時的心理作怪,總覺得一個人跑出來吃獨(dú)食被相熟的同學(xué)看到怪不好意思的,而和她坐在一起,我就可以假裝我們是結(jié)伴來吃砂煲粉的“好朋友”。
因?yàn)檫@段吃砂煲粉的緣分,我深深地記住了她,還偷偷留意起她來。有時她也并非一個人出來,有一次她和兩個女生結(jié)伴來吃砂煲粉,三個人一邊嗦粉一邊嘰嘰喳喳說話。我在旁邊聽到她們說月考考得好差,擔(dān)心高考分?jǐn)?shù)不能過本科線,又聽到她安慰同行的女生:“現(xiàn)在想這么多做什么?好好吃粉,吃飽了才有力氣考試呀?!?/p>
我偷偷笑了起來,心想她真是一個樂觀的姑娘,考得好要吃砂煲粉慶祝,考得差也要吃個粉安慰一下自己,好像這樣才對得起恣意的青春。
我們在偌大的校園里碰過幾次面,也從來沒有跟對方打過招呼。很長一段時間后,我才偶然聽我們班的一個女生提起,說她是理科某個班的學(xué)姐,讀高三了,即將畢業(yè)。
正讀高二的我聽到這個消息有些悵然若失,為此后再也沒有人和我一樣在每個周五的傍晚偷溜到小街吃砂煲粉,也為此后少了一個“臭味相投”的校友。
我們只是彼此青春里的過客。果然,自她畢業(yè)后,人海茫茫,我們再也沒有見過面。
竹嘰//摘自《哲思》2021年第9期,堯耳/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