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妍
托爾斯泰曾將幸福比作閃光的瞬間。在布寧看來,這些幸福閃光的瞬間應該屬于愛情。愛情是人生中最幸福的感受與體驗。布寧筆下描繪的愛情是那種“瞬間閃光”的愛情,它超越世俗、激情澎湃、如燃燒生命般熾烈而又刻骨銘心。這樣的愛情如同瞬間的閃光,短暫而熾烈,凄美而感傷,它不會隨著“瞬間的閃光”消失而消逝,而必將成為永恒美好的追憶,長存于天地之間。“瞬間閃光”的愛情 ——布寧筆下的愛情特色。布寧關注的正是這些愛情“閃光的瞬間”,就像他在回憶錄《托爾斯泰的解脫》中說的那樣:應該使生活本身及其寶貴的瞬間,一切美好的事物應該被珍藏。布寧在畢生創(chuàng)作中都在努力捕捉著這些美妙感人的愛情“閃光的瞬間”,歌頌這瞬間成為永恒的情感。在他的愛情小說中,我們可以找到愛情的點點閃光,在這閃光的瞬間里體會著從未有過的幸福與感動。
伊凡·阿列克謝耶維奇·布寧(Иван Алексеевич Бунин,1870—1953),俄羅斯杰出的批判現(xiàn)實主義作家,一位與眾不同的俄羅斯文學白銀時代的著名詩人和散文家。他出生于俄羅斯中部的沃羅涅什一個沒落的貴族家庭。因家道中落,早早輟學。曾先后當過校對員、統(tǒng)計員、圖書管理員、報社記者。他的興趣非常廣泛,又愛好讀書和旅游,為他之后的文學創(chuàng)作積累了厚重的積淀。
他比大名鼎鼎的托爾斯泰、高爾基都幸運,他憑借出眾的文學成就成為第一位榮獲諾貝爾文學獎的俄羅斯作家。他一生顛沛流離,不為國人接受,僑居法國33年,至死也未回到他魂牽夢縈的故土。在創(chuàng)作初期,他在詩歌和散文創(chuàng)作中頗受普希金影響。他曾兩次奪得普希金文學獎。后來他熱衷于小說的創(chuàng)作,與列夫·托爾斯泰、高爾基、契訶夫等大作家深入的交往,因此,步入現(xiàn)實主義的文學創(chuàng)作領域。但他沒有像托爾斯泰等文學大家那樣選擇記述俄羅斯民族滄桑歷史和人民苦難生活的恢宏主題,無意揭露世間的丑惡來探討人性扭曲,也沒有將目光投放在尋求革命道路以拯救民族未來和命運上。他開創(chuàng)了一條“幽暗的林蔭路”,憑借描寫一幕幕真摯凄切、轉瞬即逝的愛情悲劇來抒發(fā)他至真至善、悲天憫人的情懷,一樣地震撼人心、引人深思。
在西方,布寧的作品擁有大量讀者,同時受到西方文學評論界的關注。羅曼·羅蘭、德·里爾克等人非常欣賞布寧的作品,予以高度評價。甚至布寧的綜合成就可與屠格涅夫、托爾斯泰相比,將他看作“俄羅斯文學的復興”。
布寧的愛情小說描寫的都是“瞬間閃光”的愛情。這樣的愛情如同瞬間的閃光,短暫而熾烈,凄美而感傷;猶如曇花一現(xiàn),短暫的綻放后空留下滿室芬芳;又好似夜空中流星劃過,剎那的璀璨令人歡喜,又讓人憂傷。這樣的愛情,猶如斷臂的維納斯,美得令人心痛。在他看來,這樣的愛情即使只是“瞬間的閃光”,也會成為永恒的回憶。從哲學的角度來看,他筆下的愛情已不是普通意義上的男歡女愛,而是作者高尚的精神世界的再現(xiàn),是他對人生哲學的深刻探索。深邃的內(nèi)涵,憂郁悲愴的風格成為其愛情小說作品的最重要部分。這些作品憑借高超的創(chuàng)作技巧完美地展現(xiàn)了布寧式的“瞬間閃光”的愛情。
愛與死的主題在布寧愛情小說中反復地呈現(xiàn),形成了其小說特有的主題模式,《阿爾謝尼耶夫的一生》《輕盈的呼吸》《騎兵少尉葉拉金案件》《三個盧布》《米佳的愛情》等是這方面的典型代表。自傳體長篇小說《阿爾謝尼耶夫的一生》是布寧的代表作之一。這部小說以主人公阿爾謝尼耶夫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時代的生活經(jīng)歷為基本線索,著重表達主人公對大自然、故鄉(xiāng)、親情、愛情和周圍世界的感受,表現(xiàn)了青年知識分子的成長和心路歷程,其中愛情體驗對主人公尤顯重要。主人公與麗卡之間的充滿幸福與痛苦、歡樂與悲傷的愛情是他青春時代最難忘的生活經(jīng)歷。最終麗卡死去,他們的愛情以悲劇結尾。小說是這樣描繪戀人生離死別后的痛苦的:“不久前我夢見了她,……我只模糊地看見了她,然而心中卻充滿了那種強烈的愛與歡喜,能夠感受得到那種肉體和心靈的親近[1]391?!?/p>
布寧的另一篇代表作是寫于1925年的中篇小說《米佳的愛情》。小說《米佳的愛情》講述了鄉(xiāng)村大學生米佳與戲劇學校學生卡佳彼此相愛,兩人對未來的生活和愛情充滿了向往。然而卡佳為了當演員的理想轉身投入到學校校長的懷抱。卡佳對愛情的不忠誠,態(tài)度左右搖擺不定令米佳非常痛苦。米徍自此與女仆幽會,自甘墮落。最終米佳因失戀而絕望地自殺。布寧在《米佳的愛情》中運用獨特高超、技藝嫻熟的心理描寫來剖析年輕人的情感。在小說結尾的一段寫道:“他高聲地喊,認為卡佳就在這里,并且已經(jīng)聽到了他說的話,而她沉默不語,沒有回答,因為她感到內(nèi)疚,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可怕的不可挽回的事;……痛苦越來越厲害,使他再也無法忍受下去;……他摸索著打開床頭柜的抽屜,抓起了冰冷、沉重的手槍,……心滿意足地扣動了扳機[1]145。”揭示了主人公米佳因失戀痛苦而決絕的心態(tài)。
小說《三個盧布》中的女主人公是父母雙亡,生活艱難被迫輟學。親友不但不接濟她,反而落井下石。她為了三個盧布成為妓女。后來遇到男主人公鮑里斯,兩人傾心相愛,一同向往著美好生活,準備結婚,然而可憐的女主人公卻死去了。鮑里斯萬分悲痛地親手將愛人埋葬。男女主人公的愛情以悲劇結尾。這部小說借助女主人公悲慘遭遇和男女主人公愛情悲劇的描寫傳達布寧對苦苦掙扎的社會底層人民的同情與憐憫。葉拉金少尉和索斯諾夫斯卡婭是小說《騎兵少尉葉拉金案件》中的男女主人公。他們都具有獨特的個性,憂郁好思,渴望美好崇高的愛情,他倆愛得如癡如醉,死去活來,可是,他們的愛不融于現(xiàn)實,“不是愛就是死,別無他途”,最后姑娘請求少尉殺死她,葉拉金也選擇自盡。通過這些作品中愛與死的主題,布寧傳達著對愛的獨特見解:只有心靈與肉體美好而和諧的結合才是真正的愛情,也是命運給予人的最豐厚的饋贈。真正的愛情往往是短暫的,常會因殘酷的現(xiàn)實而成為悲劇,但它是永恒的,震撼人心的,“愛情的閃光瞬間”終將成為永恒,即使是死亡也不能將它消散。事實上,布寧一生都在追尋著“美與永恒的結合”。在布寧看來,美好的就是永恒的。愛情是美的,所以愛情是永恒的,即使它很短暫。
布寧在愛情小說創(chuàng)作中偏愛選擇死亡作為結局,進一步深化了“愛即永恒”的主題。只有在死亡面前,人們才能真正領悟愛情的激情與偉大,艱辛與珍貴。因為死亡阻隔不了永恒的愛,它體現(xiàn)了作家人生觀中深刻的死亡意識。從布寧的人生經(jīng)歷上看,親人的離世、情人的背叛、朋友的出賣讓他看到人生、命運有多么不可捉摸。世事無常,情難久留,這些美好幸福的一切仿佛在一瞬間就會消失不見。萬物皆有生老病死,人也難逃一死。死亡的結局,既是現(xiàn)實的反映,又是哲理的思索。在布寧的愛情小說世界里,“瞬間閃光”的愛情永恒存在,超越生死的界限,當真正的愛情不為世間所容時,死也是一種解脫與歸宿,體現(xiàn)出布寧對于死亡的超脫與豁達。
布寧筆下的人物鮮明、生動、感人,令人難以忘懷。有好故事、也要有會講故事的人,布寧就是一位很會講故事的人。他十分專注于人物形象的塑造,他筆下誕生了一批鮮活的人物形象,惟妙惟肖、呼之欲出,這些人物如寶石般璀璨奪目,閃閃發(fā)亮。一系列優(yōu)美的女性形象令人印象深刻。
這些女性人物形象豐滿、生動立體、富于思想。她們是《輕盈的氣息》中的聰明善良的女中學生奧麗雅,她天真爛漫,充滿了青春氣息、自由奔放,成為布寧筆下最美麗、最有吸引力的形象之一;是《寒秋》中的飽經(jīng)風霜的癡情女人,孑然一身,顛沛流離、在貧困潦倒中度過一生。而在臨終前仍念念不忘那個讓她刻骨銘心的寒冷的秋夜。那個寒秋就是這個女人的一切,其他的不過是過眼云煙,一場多余的夢[2]。小說中一段意味深長的告白映襯出這個女人歷經(jīng)磨難的一生,益發(fā)表達了她對未婚夫至死不渝的愛;是小說《加里亞·甘斯卡婭》中的少女,暗戀畫家,愛而不得,執(zhí)著癡狂,為情服毒自殺,其果敢決絕,癡情剛烈讓人難以釋懷;是《兒子》中那個厭倦了平庸乏味的婚姻生活的馬洛夫人,鬼使神差般地與一個足可以當她兒子的年輕人苦戀著,迸發(fā)出她生命中不曾有過的驚喜與激情[3];還有《三個盧布》中那個為了生存而淪為妓女的貧寒少女,她單純嬌弱,惹人憐惜、對于未來懷著美好的期望,在幸福即將來臨時,染病并痛苦地死去。每一個女性形象都生動立體、血肉豐滿、獨具魅力。布寧不僅細致入微地描繪女主人公的外貌、服飾、舉止、神態(tài),而且著力刻畫女主人公內(nèi)心的變化和活動,使人物豐滿、立體、栩栩如生、呼之欲出。許多小說還以女主人公的名字作為篇名,如《魯霞》《海因里?!贰赌人颉贰端輯I》《娜達莉》等[4]。
布寧筆下眾多凄美的形象深深打動著讀者,讓讀者沉浸在小說的世界中,與他們同悲同喜,難以釋懷。這些凄美的人物形象在布寧式愛情映襯之下,顯得熠熠生輝,光彩奪目,成為俄羅斯文學乃至世界文壇的經(jīng)典形象。
布寧愛情小說中東西方文化交融思想是受到家庭的熏陶、摯友托爾斯泰的引導以及成年后四方游歷的影響。他的小說中蘊含著復雜多元的東西方文化交融元素。
布寧在游歷過印度等古老國家后,喜歡上東方哲學思想并著手研究,并將一些東方哲學思想觀點融入到小說創(chuàng)作中[5]。在小說《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中講述了一位父親為生活所迫拉了一輩子車,最后痛苦死去,他的兒子頂替父親做起人力車夫,他有心愛的未婚妻,憧憬著幸福的生活,可未婚妻當上了妓女,兒子發(fā)現(xiàn)真相后為愛自殺的悲劇故事。而坐過人力車的一個英國人厭倦了虛偽冷酷的生活,幡然悔悟,最終離開。小說中多次出現(xiàn)佛語及隱含東方哲學的情節(jié),充滿神秘的東方韻味。當父親拉車感到痛苦時,第一次出現(xiàn)東方箴言,旨在闡明人生在世,苦海無邊。當父子倆去寺廟燒香,盡管父子倆都聽不明白,卻依然虔誠地祭拜,反映了父子倆空虛的精神世界及對宗教的盲從。父親去世后,兒子仍沉浸在愛情之中。又出現(xiàn)佛語,旨在說明愛欲是一切煩惱痛苦的根源[6]。
布寧作為一個典型的傳統(tǒng)的俄羅斯作家總是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融入許多西方哲學的元素,令讀者能夠更深刻地理解俄羅斯的精神文化[7]。小說《高加索》講的是一位有夫之婦與情人約會,相約私奔,丈夫隨后追去,沒找到妻子,丈夫選擇自殺的悲劇故事[8]。小說的女主人公也就是妻子對丈夫不忠誠,與情人私奔,本應該受到懲罰??山Y局卻是出人意料的,丈夫因絕望而自殺了,犯錯的妻子卻沒有受到懲罰。小說《猶地亞的春天》是布寧眾多作品中最具西方哲學色彩的小說。講述了主人公與阿義德侄女的故事,無論是小說題目,還是時不時引入的片段都印證了這一特點[9]。
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布寧善于將東西方文化元素進行融合。東方的思想與西方的文化在他的小說中交融碰撞,呈現(xiàn)與眾不同的藝術效果。
如果說《蒙娜麗莎》最迷人的地方是她的微笑,那是因為達·芬奇抓住了這微笑的瞬間;布寧纏綿凄切的愛情小說之所以震撼人心,歷久彌香,也正是因為他抓住了愛情“閃光的瞬間”,他將這些美妙的“閃光的瞬間”定格成為永恒的愛情詩篇。他筆下的愛情是“瞬間閃光”的愛情,短暫而熾烈,其愛與死的小說主題與人物形象如寶石般璀璨,光彩奪目,為布寧的愛情小說賦予了卓然不凡的感染力和藝術價值。他的作品帶著空谷幽蘭般的寧靜清新,又有著晨曦露珠般的晶瑩純潔。布寧,一位俄羅斯著名詩人、作家、俄羅斯文學藝術大師,以一曲曲愛情悲歌,踐行了其繼承俄羅斯文化傳統(tǒng)的夢想。他的才華與愛國情懷值得每個人去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