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丁

1

那天我和他在街上發(fā)現(xiàn)一家可以刻錄光盤的店，他很興奮，立馬拉我走了進去。我們選好了歌，然后站在鏡頭前開始演唱。

這期間，我的雙手至少還能跟著音樂比畫兩下，而他的雙手只是死死地垂著，沒有任何動作，像一棵松樹般冷靜地唱著那些愛情歌曲。

總共刻錄了好幾首歌，我有些乏味，與他商量著離開。于是老板很快將光碟刻出來裝好給我們。

從這家店走出來，他要去騎自行車，問他去哪他也不說。他讓我坐在后座，可我不愛坐那個地方——我如果坐那兒，我的腿放哪？他的自行車太小了，總感覺是小孩子騎的，完全承受不住我們兩個人的重量。

我坐上了他的自行車后座，硌得屁股疼，修長的雙腿無處安放。他說：“你可以張開。”然后蹬著車離開了。

“你長大后想做什么？”他問。莫名其妙的一個問題，我甚至不清楚如何算是長大。所以將問題拋回去：“你呢？”

“我想開飛機?！?/p>

“開飛機？”

然后自行車就翻了。翻車前，在他問出這個問題時，我其實已經(jīng)感覺輪胎在左右搖擺了，但我只顧想飛機的事了，腦袋忙不過來。

我身上沒有受傷的地方，但我癱在地上就是不想動。他拉了我一把，扶起車來，說可能輪胎真的漏氣了，但問題不大，他會穩(wěn)一點。

他帶我來到香格里拉茶樓，我抬眼望去，裝修得很漂亮，金碧輝煌的。

“所以我們來這干嗎？”我問他。

“來這刺探情報。”

原來，他聽他媽說，那里新開了一家茶樓，和他家的紅茶館一樣。

他對我說：“現(xiàn)在好了，紅茶館又多了一家競爭對手。所以我今天就要來偷看他們什么時候開門，什么時候打烊，看看他們都賣些什么，賣多少錢?！?/p>

我說：“你別發(fā)傻，天還要很久才會黑，我們在這里這樣等著，還不如去玩?！?/p>

“那走吧。我只是想告訴你，這是我的秘密。”說完他又騎上車，讓我上來。

我們又聊了一些諸如長大了想做什么之類的問題。

他說，開飛機是第一想做的，第二想做的是唱歌。

“唱歌？”我驚訝了，“可是你剛剛唱得好難聽?！?/p>

“是嗎？等我拜個超牛的人為師——我舅媽，她很厲害。每年臨近兒童節(jié)，都有好多大人帶著自己孩子去她家，讓她教唱歌教臺風什么的。”

2

轉(zhuǎn)眼我們就到了，這是我第一次到他口中說的紅茶館這里來。

他把自行車放在一個角落，正對著一條黑黢黢的通道。他啪啪敲打卷簾門，隔了一會，里面發(fā)出聲音，然后卷簾門嘩啦啦地卷曲著向上打開了。

“小老板來啦？”站在里面的人問。

“我?guī)遗笥褋硗嫱?。?/p>

我有些難為情，叫了聲：“阿姨你好?！?/p>

她笑著示意我說：“那你們玩吧，我去后面洗東西?！?/p>

我們進到里面，四周的黑暗隨著絢爛的燈亮起來瞬間消失了，我們頭頂射出好幾束白色燈光，照得這里如同舞臺一般。

“好美??！”我說，“我們放歌聽吧?！?/p>

他說：“我告訴你，這茶館名字也是一首歌，不過不太聽得懂就是了?！?/p>

“你放來聽聽?！?/p>

音樂響起來，卻又不知道是從哪里響起來的。后來音樂聲從各個角落響起來，包裹著我們。

“紅茶館，情侶早擠滿，依依愛話未覺悶，跟你一起暗暗喜歡……”

“你喜歡嗎？”他問。

“喜歡啊。”

“原來你喜歡這樣的歌啊，你聽得懂嗎？”

“ 聽得懂。反正是愛情歌曲?！?/p>

“我問你個問題?！彼f，“你談過戀愛嗎？”

我表示否定， 問他： “ 你呢？”

“我也沒有，我媽倒也沒有專門說過這個，所以我不確定是不是得到了她的默許?；蛟S我可以試試?！?/p>

“那有沒有喜歡的人？”

他說：“我五年級時認識了一個女孩?？墒俏颐χ烦煽儭⒚χ鴳赌莻€難纏的班主任、忙著打敗英語，就把我喜歡那個女孩這件事給忘了。后來快要小學畢業(yè)，我媽把我轉(zhuǎn)到了這里的學校，說是可以直接讀這里的初中。所以，我在這里又念了兩個月的六年級，也就沒再見過她，然后就來這上初中。”

他繼續(xù)說：“你知道嗎？有天晚上我做夢，夢見她又和我一個班了，我坐在她的后面。可當我與她熟悉時，好像就又要畢業(yè)了。哎，都怪我太靦腆了，連帶著夢里也是這樣，看著她的臉，我話也說不出幾句。后來，剛好遇到班里舉行活動，我就給她唱了首歌，送給她的歌，勇敢得像變了個人。那天晚上我倆在操場上站了好久，走了好久，也沉默了好久。黃昏近在眼前，看著籃球場上打球的學弟們，我便開始感到自己已經(jīng)不再屬于這里了。所以我親了親她的臉，說了一些有的沒的。然后我醒來了。”

“ 什么叫說了一些有的沒的，為什么不表白？”

他說，那只是個夢啊，然后切了歌。

3

說完他要給我找點吃的，于是打開小吃柜里一個巨大的黑色塑料口袋，翻出來一包被保鮮膜密封的食物，他辨認了一下，是昨晚買的開心果。

我說：“這個好，我喜歡吃這個，同時還喜歡吃松子?！?/p>

我隨手舉起一盤開心果，說：“我第一次吃這個的時候也超開心，就像它的名字?！?/p>

我們被頭頂?shù)纳錈粽盏糜行┰餆?，關(guān)掉了幾個，卷簾門也關(guān)著，現(xiàn)在這里就像是黑夜，就像是秘密基地。

在吧臺左邊的墻角上，有兩排安裝整齊的燈泡。他說這是信號燈。十個燈泡代表十個包間，哪個房間的人有需要只要按一下按鈕，這里的燈泡就亮了。有時候燈泡齊刷刷地一起亮，有時卻很暗淡?！叭硕嗟臅r候，兩排燈頻繁地亮起，我媽和陳姨姨兩個人就得跑上跑下，忙得不可開交?！?/p>

他繼續(xù)說：“我真有些擔心香格里拉會影響紅茶館的生意。我只是想讓紅茶館的招牌亮得比它久。有時我還在心里默念?！?/p>

“你默念什么？”

“默念的內(nèi)容，有些難以啟齒，用嘴巴說出來你肯定會認為我是個傻子。只要我媽遇到不開心的事情，我就會默念各種各樣的話?！?/p>

“對了，”他好像想起什么來了，突然看著我，一雙眼睛閃閃發(fā)亮，“你不是有一雙滑輪鞋嗎，我也想要，可是我不好意思讓我媽給我買?！?/p>

我說道：“你可以直接和她講?！?/p>

“你別管，你今天晚上穿那雙鞋來紅茶館玩吧?！?/p>

這時候，陳姨姨從黑色的通道出來了，問我們餓不餓，要不要給我們弄些吃的。他搖頭，對我說：“你快回家吧，記得滑輪鞋?！标愐桃陶泻舫粤孙堅僮?，他焦急地說，“她還有事呢?！?h3>4

晚上我一個人從住處出來，穿著滑輪鞋。因為這段路凹凸不平，所以我只能抬著腳踩在輪子上走路，跟穿高跟鞋一樣，無法順暢地滑起來。

路過香格里拉時我特意多看了幾眼，真的好漂亮，大門口全是歡聲笑語進進出出的人。漸漸來到紅茶館，門前意外地有些冷清。他和他媽媽坐在門口乘涼。

“快坐，快來吃西瓜?！彼麐寢寣ξ液軣崆椤?/p>

他朝我擠眼睛， 他不想吃，“走，陪你去洗手間?！?/p>

我只好跟著他進去，他拉住我對我說：“你一會兒幫我做件事?！?/p>

我問：“什么？”

“你就踩著你的滑輪鞋在我媽面前拼命滑，來回滑，繞圈圈，想怎么滑都可以?！?/p>

我有些不明白他的用意，他卻氣沖沖起來。我只好答應他。

從紅茶館走出來，我心懷忐忑，悄悄對他點了點頭，心想，那就滑唄。

于是我就在他和他媽媽面前，左三圈右三圈，滑過來滑過去，開始自己的表演。晚風正好，陣陣吹來，吹在我臉上。此刻的世界只剩下清爽涼意。

我說：“阿姨，等我給你們表演一個藍天翱翔。”說完我張開了雙手，并緊了雙腿，像漂移一般，像飛機起飛一般，感覺下一秒真就要飛起來了。他們見了，都笑出聲來。我停下來，坐在他們身旁，滋溜地啃了一口西瓜，喘著氣。

他媽媽問我：“你這鞋子在哪里買的？”

我說：“步行街翱翔輪滑專賣店。”

她若有所思，接著轉(zhuǎn)頭對他說：“明天我去給你也買一雙吧?！彼_心點頭，但不足以表達他的喜悅，于是他跳起來耶了一下。

我也急忙說：“謝謝阿姨！”

人漸漸多起來，我們也走進紅茶館。吧臺無人，樓梯那邊卻上上下下聲響不斷。忙碌聲，招呼聲，嘈雜聲，聲聲歡快。

我脫了鞋讓他先學習一下怎么滑，他便開心地瘋?cè)チ耍惨獜堥_雙手去飛翔。

桌面上還放著一張光碟，反著射燈的光。我將它放入托盤，推進去。漸漸聽見他在唱：“心里像有一些話，我們先不講，等待著那將要盛裝出場的未來，人隨風飄蕩，天各自一方。在風塵中遺忘的清白臉龐。”

張張包//摘自簡書APP，本刊有刪節(jié)，河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