筵席之所

臨近期末，我在圖書館里復習。但因感冒頭痛，學不進東西，我考古點進了我爸的QQ空間，竟然發(fā)現(xiàn)我爸給我建了一個軍訓相冊。

2012年9月2日，我為期兩周的全封閉式軍訓結束，我開心地和教官合了影。沒想到，我爸特地建了一個叫《兒子軍訓》的相冊，保留了這張照片。現(xiàn)在回想起來，只記得那個教官人很好，晚上夜訓的時候還跟我開玩笑，當年我還留了他的電話，這么多年過去了也沒打過。

他的QQ空間發(fā)布的內(nèi)容不多，從后往前數(shù)不過二三十條，按著我和他的年齡變化和生活軌跡看過去，我像是第一次走進了他的內(nèi)心世界。

最近一條是2019年發(fā)的，“幫砍一刀”的小程序截圖，應該是被人拜托買火車票。

2018年7月6日，他分享了一條世界杯期間“集卡贏現(xiàn)金”的鏈接。那一年我剛高考結束，世界杯就開始了，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已人過中年的老爸喜歡看足球比賽。他當時興致勃勃地去補交寬帶費——因為擔心影響我學習，家里已斷網(wǎng)多時。他還專門打印了世界杯的比賽場次貼在電視墻上，每天下班回來都去看一眼，生怕錯過什么，那種高興的樣子讓我感到仿佛是第一次認識他。

接著時間一下子跳到2013年下半年，他在11月和8月分別轉載了一篇川菜大全和一篇如何調(diào)餃子餡的日志。那時我正在上初二，我媽因工作調(diào)動無暇看顧我，他可能把更多的時間放在廚房里了吧！

2012年11月29日，他轉載了一篇《各種圖形計算公式（給孩子留著）》，里面盤點了初中所涉及的所有圖形計算公式，篇幅巨長。那時我剛上初一，沒想到辛勤的老父親早已在暗中把一切都安排妥當……雖然我壓根就沒看過這篇日志。

往前兩天的11月26日，我太姥姥去世了。她是我爸爸的姥姥，在我印象中，太姥姥是一個話不多，喜歡默默站在窗邊往外看的老太太。她會偷偷給我塞姜糖和紅包；我小時候被欺負了，她就沖下樓和別的小孩子理論；等變得更老了，她會顫顫巍巍地叫我堂姐不要打我。她離開那天，我爸因為出差沒見到她最后一面，他寫了篇小文章來緬懷太姥姥。他經(jīng)歷了至親離去，生活上發(fā)生的變化讓他多了一些想分享的感慨。

再往前兩天，我爸轉載了一篇如何識別各地車牌號的日志?；叵肫鹦r候他總是嘲笑我不懂各地的簡稱，感嘆沒把我教育好，而他總是能倒背如流。

11月初，他發(fā)了兩條對出差的牢騷。那時候他確實總是出差，每次都從各地帶回來大箱大包不一樣的特產(chǎn)，小時候的我總是對此充滿期待。我上中學后，他便漸漸不再出差了，為的是能方便接送我上下學，不知道他會不會因此感到遺憾。

10月22日，他上傳了兩張長春下第一場雪的照片。東北的冬天真漫長啊！雪從前一年10月一直下到次年的4月。但每年的第一場雪大家還是會很興奮，上學的時候，我們會把頭轉向窗外，興奮地叫喊，然后就會被老師訓斥。

9月22日，他發(fā)了一條祝別人新婚快樂的消息。十年前我爸也算是沾著青年人的尾巴，對方的回復也是充滿著年輕喜悅的。不知道十年過去了，他們兩個人還有沒有聯(lián)系。

9月12日，他轉了一篇睡眠養(yǎng)生的文章。前兩年的冬天，他因為加班熬夜，得了腦膜炎，大病一場。還記得那時候我媽牽著我的手，用保溫飯盒盛著湯坐公交車給他送到醫(yī)院，每次都要踉蹌著穿過一片被雪覆蓋的湖。他在醫(yī)院里住了很久，而我的記憶大部分都是很開心的。姥姥姥爺特地來我家照顧我，每天都給我炸薯條，那時候我還完全不知道我媽的揪心。

7月21日，我爸轉了一篇英語學習的日志。我才想起來，除了想學英語，他后來因為工作接觸，又對日語產(chǎn)生興趣，開始自學日語。我見過他早上起床拿著日語教材背五十音圖，大學放假回家看到他調(diào)了晚上七點的鬧鈴，炒菜炒到一半趕緊跑過去加入騰訊會議，跟我說那是他們公司的日語翻譯免費給他們開日語課。

同天，他又轉了兩篇文章。一篇是打麻將必勝絕技，小時候我一直以為他一心撲在工作上，對別的都沒有太大的興趣，直到后來過年去親戚家串門，才知道他麻將、臺球樣樣都會。我問他怎么會這些，他也只是笑一笑，說都是上大學時學會的。另一篇是關于化妝教學的，什么遮瑕術、學生妝、煙熏妝……感覺有點無厘頭！

2011年的國慶假期，他發(fā)了兩篇日志，是關于我們一家外出游玩的?？次野值娜罩?，我們從家里出發(fā)，自駕去了遼寧丹東、三角龍灣，還去爬了鳳凰山。旅游的過程已經(jīng)不太記得了，但印象很深的是，那時候還沒有很便捷的線上訂酒店方式，基本都是選好旅館然后打電話去預約。結果在網(wǎng)上沒找到合適的酒店，到了才發(fā)現(xiàn)鳳凰山當?shù)芈灭^家家爆滿，大家在城里找了很久，最后住在一家很有年代感的招待所里。招待所的床是老式木板床，窗戶還有點漏風，雖然是有點慘的經(jīng)歷，但還是很快樂。

8月13日，他發(fā)了一條準備開始用微博的說說，真沒想到他也用過微博。后來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他的微博賬號被我當作小號征用了，里面發(fā)了好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希望他如果某天登進去，只是以為被人盜號了……

然后到了2月8日，這是我能看到的他發(fā)的最早的一條動態(tài)，是關于我爺爺?shù)?，那天他過世了。十多年過去了，我對爺爺?shù)挠∠笠呀?jīng)變得很淺，只記得小時候在他家住，他不是很愛跟小孩說笑。但那是他的父親，一個和他生活了40多年的人，一個會讓他把之前發(fā)過的內(nèi)容全部清空的人，我也很難聽到我爸平時在生活中說出這樣的話：凌晨5點10分，父親終于徹底解脫，安靜地走了……父親一直不屑一樓孫叔，說他喜歡吹牛，可我覺得他很好，起碼他有一顆樂觀的心，開朗的心態(tài)。夏日窗外小凳一擺，家長里短，聊個舒心，冬季屋里麻將一桌，也是開心快樂。人的幸福與否，性格因素很重要，無論怎樣，坦然面對，開心生活，會有令人驚喜的結局。

考古完我爸的QQ空間，我只希望不管怎么樣，他能像他在感悟里寫的一樣，能有一顆樂觀開朗的心，開心快樂。

溫好//摘自每日豆瓣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jié)，王語昂/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