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檸酸

“都是一個爹一個媽養(yǎng)的，就我沒出息，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難受嗎！”雷佳音聲嘶力竭。

這是電視劇《人世間》的一個情節(jié)。這部被稱作“五十年的中國百姓生活史”的劇里，最令人共情的角色，莫過于雷佳音飾演的周秉昆。每個普通孩子都能從這個角色身上看到自己。他膽小、怯懦，沒法像哥哥姐姐那樣讓父母面上有光。

但普通孩子，也有自己的理想。

“小混混”的自我救贖

以往的年代劇中，主角往往是身負使命的時代弄潮兒，而周秉昆只是一個“小老百姓”。梁曉聲寫他，是一個“爛好人”，但又有“蔫人的勇氣”。

雷佳音確實適合這個角色。

1983年，雷佳音出生在遼寧鞍山，一家三口擠在14平方米的鞍鋼家屬院里。和同學一起放學回家的路上，他會等同學們都走遠了，再一個人溜達回那個破敗的老小區(qū)。

上小學的時候，他的母親下崗。從此母親白天在公寓擦玻璃，晚上擺攤賣涼席拖鞋。有時雷佳音會和爸媽一起出攤，有一次他正在喊：“拖鞋，4塊錢一雙……”就看到夜市里有他的同學。剩下的半句話如鯁在喉，一晚上他都沒能再張開嘴。

上初中時，憂郁、苦悶與蓬勃的荷爾蒙摻雜在一起，雷佳音成了問題少年。班上從寧波轉學過來的一個女孩，成為他當時的生命之光。他不管不顧地當著全班的面對這個女孩表達愛意，和競爭的男孩打架、決斗，最終鬧到輟學回家。

16歲時，父母讓身高180厘米的雷佳音去沈陽一所藝校面試模特，想著以后給他開個服裝店，他還能給衣服打樣。

但他們都沒想到，這是改變命運的一次嘗試。

面試當天，雷佳音正給父親表演模特步，突然一個聲音從背后響起：“你是誰家孩子？”

這個男人，就是金雞獎、百花獎影帝，這所藝校的創(chuàng)辦人——呂曉禾。呂曉禾帶著雷佳音來到表演面試教室，讓他試試表演。當時雷佳音對表演的理解還是趙本山式小品，但老師們看出了他身上的潛力，呂曉禾說，孩子，跟著我學表演吧。

當天回到家里，雷佳音記得當時電視里播的是甲A聯(lián)賽，但酷愛足球的他完全看不進去。

只聽見父母兩人躺在床上，瞅著彼此，不時發(fā)出“嘿嘿”的笑聲。

他覺得，自己即將走上對的路。

很快，雷佳音來到沈陽讀藝校。他像脫胎換骨一樣地發(fā)憤學習，讀遍了當時市面上所有可以找得到的話劇、電影劇本。三年藝校，他從沒考過第二名。每次買站票回鞍山，他和一堆扛著蛇皮口袋、拎著幾籠子雞的大爺大媽擠在一起，站都站不穩(wěn)，也要手里捧一本書。

三年后，上海戲劇學院來沈陽招生，雷佳音成功被錄取。

聽到命運召喚的他，真的踏進了表演的殿堂。

命運的玩笑

就像每個年輕人都曾有過的錯覺，似乎完成高考、躋身理想院校，今后的人生就會一片順遂。殊不知，要想真的有所成就，靠的是日久天長的耐心、堅持與努力。

初入上戲的雷佳音，因為生活費有限，面對滿校園衣著光鮮的同學，自己只能穿著背心大褲衩，他買不起電腦來觀摩影視作品，更談不上像同學一樣，有資源有人脈出去接戲。

大三的時候，師兄胡歌靠《仙劍奇?zhèn)b傳》聲名鵲起，當時霸屏的都是俊朗清秀的“古偶”小生，而雷佳音的形象氣質，更像是在市井中摸爬滾打的平頭百姓。他暗暗在心里較勁：“有本事臺上見！”

畢業(yè)后，雷佳音考入上海話劇藝術中心。當時單位要排《紅星照耀中國》，雷佳音飾演男主角斯諾。但他是B組的男主角，相當于A組演員的“替補”。他和劇團在全國巡回演出，但沒有一次能夠上臺。

終于有了上臺機會，他卻只能“跑龍?zhí)住保缪萑罕娭械囊粏T。彩排時，他無比消極、懈怠，導演當著全劇組的面厲聲訓斥他：“雷佳音，你這就是一條臭魚腥了一鍋湯！”

在那個時候，他明白了自己距離好演員還有多遠。

2009年，他的同學李念憑借《蝸居》走紅，另一位同學孫藝洲，和師弟師妹陳赫、鄭愷、婁藝瀟因為《愛情公寓》家喻戶曉。而雷佳音依然是個籍籍無名的話劇演員。有時為了生計，會去跑公司年會表演相聲。

終于，2012年，同在上海話劇藝術中心的徐崢，向導演寧浩推薦了他，飾演《黃金大劫案》里的男主角“小東北”。電影上映后，雷佳音獲得第11屆長春電影節(jié)影帝。他以為自己要火了，但沒想到，《黃金大劫案》是寧浩導演作品里并不亮眼的一部，他也并沒有因此走紅。

因為自帶一股臊眉耷眼的疲憊感，他演起了家庭都市劇里的小男人：《寶貝》《我的媳婦是女王》《我愛男保姆》……難得碰上幾次好班底的大制作，也都出于種種原因沒能成功。拍攝《白鹿原》的時候，他的情緒陷入最低谷，懷疑自己是不是入錯行了，他的偶像、在《白鹿原》里和他搭戲的張嘉譯對他說，你別急，再等等。

2017年，《白鹿原》播出，收視率仍不理想。

他反而釋然了。“不紅”，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舒適的狀態(tài)，可以讓自己踏踏實實地演戲。沒有太多名利的誘惑，保留下來的，反而是對這個行業(yè)最純粹的熱愛。

細水長流的好演員

命運曲折，演了那么多主角都沒紅，沒想到，馬伊推薦雷佳音演的渣男“前夫哥”，隨著《我的前半生》的熱播，紅遍了大江南北。

這個角色不好拿捏，一不小心很可能會被觀眾討厭，但雷佳音演出了中年男人的疲憊、掙扎與糾結，與生俱來的“喪萌感”讓他也收獲了大批年輕人的喜愛。

幾乎同時，電影《繡春刀2》上映，他因此入圍金馬獎最佳男配角。接下來，他在《和平飯店》里飾演“東三省唯一受過良好教育的土匪”王大頂。隨后，他等到了對他來說最重要的角色——《長安十二時辰》里的張小敬。

這是他向導演曹盾毛遂自薦爭取來的角色。他覺得“張小敬”是中國影像史上罕見的人物，既充滿雄性荷爾蒙，又是個平淡坦然的普通男人。于是他重看了演員高倉健和三船敏郎的所有電影，把這兩種氣質雜糅在一起，賦予張小敬。所以我們看到了破衣爛衫、人狠話不多的張小敬，也是在長安街頭吸溜火晶柿子、大嚼水盆羊肉的張小敬。

這個角色有無數(shù)場打戲，幾乎每天都要受傷，拍攝地附近的醫(yī)院他去了個遍。最累的時候躺在床上，也想著，不拍了，愛咋咋的，但第二天又起來了，照常上工。

《長安十二時辰》播出后爆火，被譽為“國劇之光”。

雷佳音終于紅了。

但他總是想起，他考上藝校后，和父母縮在14平方米小屋里，三個人都憋著偷笑的那個黃昏。那是第一次品嘗到命運饋贈的甜蜜，喜悅又伴隨著對未知的不安。

經(jīng)歷過起起伏伏，即便走紅，雷佳音也對自己有清醒的認知。在別的藝人都在費盡心力凹造型的時候，他可以頂著雞窩一樣的頭發(fā)、踩著拖鞋出現(xiàn)在長槍短炮面前。

這樣清醒自知的雷佳音，才能演出“周秉昆”的靈魂：這是無數(shù)普通人的縮影，一生忙忙碌碌、微不足道，即便命運屢次苛待他，他也要認認真真地活。

因為沒有人知道，命運的轉機什么時候會來臨。

（摘自“脫氧核甜”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