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吉強(山東)
一
清朝乾隆年間,黃海之濱有個小漁村叫樂安村,村里的幾十戶人家都靠在海里捕魚為生。
這天傍晚,村頭的碼頭上聚攏了許多村民。大家翹首期盼,都在等待著自己的親人出海捕魚歸來。
傍晚,兩條漁船從海面上劃過來。大家定睛一看,原來是周青和他的兒子周小虎。人們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老周家不是只有一條漁船嗎,今兒個咋每人劃著一條呢?等漁船來到近前,大家才看明白,原來周青劃的那條是孫發(fā)家的船。
孫發(fā)是周青的鄰居,和周青年紀相仿。孫發(fā)的妻子當年生產(chǎn)時大出血,生下女兒翠翠后就撒手走了。孫發(fā)一個人既當?shù)之攱?,把翠翠拉扯長大。后來,在村里媒婆的張羅下,孫發(fā)給女兒招了一個上門女婿,叫盧大慶。
還沒等漁船靠岸,一直在岸邊心急如焚的翠翠就撥開人群沖了過去,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問周青:“周大伯,我爹他人呢,為啥你把漁船給劃回來了?”
原來今天晌午,周青和小虎正撒網(wǎng)捕魚,看到孫發(fā)劃著自家漁船從遠處過來。小虎站在船頭跟他打招呼:“孫大叔,今天咋又是你自己一人出海捕魚,我大慶哥呢?”
孫發(fā)搖搖頭無奈地回答:“你大慶哥今天身體不舒服,去鎮(zhèn)上抓藥了。唉,別看他年紀輕輕的,身體還不如我這糟老頭子呢!”
周青聽罷安慰了他幾句,正想囑咐他一個人多注意安全,卻見不遠處的海面上泛起一個巨大的水花,緊接著,兩條三四米長比成人小腿還要粗的腕足從海水中悄悄伸出來,扳住了孫發(fā)漁船的船幫。爺兒倆驚叫一聲,那兩條腕足突然豎起來,從孫發(fā)的身體兩側(cè)繞到他的胸前,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他纏住。孫發(fā)嚇了一跳,回過神來剛要反抗,那兩條腕足卻猛然發(fā)力,一下將他拖進了海里。水面上又泛起一個大大的水花,孫發(fā)連同那兩條腕足都不見了蹤影。
周青和小虎都嚇壞了,站立在船頭呆若木雞。小虎率先緩過神來,結(jié)結(jié)巴巴地對周青說:“爹……咱還是……趕緊走吧,別讓那畜生……把咱倆也給……禍害了!”
“不行,咱不能丟下你孫大叔不管,趕緊把船劃過去看看!”周青驚醒過來,彎腰拿起甲板上的割網(wǎng)刀,命令兒子道。
小虎只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劃著船往孫發(fā)那條漁船靠去。待兩條船靠近后,周青一個箭步跳上孫發(fā)的漁船,手里握著那把割網(wǎng)刀,警惕地往周邊海面上看去。海面上平靜如初,好像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一樣。
周青怕再出意外,摸起孫發(fā)漁船上的船槳開始劃船,一邊劃一邊對兒子說:“小虎,咱無論如何也要把你孫大叔的漁船劃回去,這條船是他們?nèi)胰讼M?!?/p>
還沒等周青講完,翠翠已昏厥過去。盧大慶得到消息趕來,把妻子背回了家。
二
第二天上午,周青和兒子沒有出海,一來海里出現(xiàn)巨型章魚,他們不敢再去冒險;二來呢,他們打算幫著盧大慶料理他岳丈的后事。這時,幾個捕快從外面沖進來,問清他們的姓名后,用鐵鏈鎖上他們就要帶走。周青急了,問道:“我們犯了哪條王法,你們要鎖拿我們?”一個捕快睖著眼珠子回答:“咱們之間犯不著話,有話你們到大堂上問知縣老爺去!”
周青和兒子被鎖拿到了縣衙大堂。知縣于春升堂問案,乜斜著雙眼看著堂下跪著的周青和周小虎,問道:“堂下所跪何人?”
周青回答道:“回大老爺?shù)脑拑?,我叫周青,是樂安村的一個漁民;這是我的兒子,他叫周小虎。”
于春拿起驚堂木重重拍在案上,怒道:“周青、周小虎,昨天你們?nèi)绾螝⑺赖膶O發(fā)?趕快從實招來!”
“冤枉啊,大老爺!”周青口呼冤枉,接著把昨天的事發(fā)經(jīng)過又講了一遍。
“一派胡言!本官到任之后,也曾去過幾次海邊的漁港碼頭,看到漁民捕獲的章魚,最大的也不過拳頭大小。你口中所言腕足比人腿還粗的巨型章魚,本官從未聽聞。你這分明是故弄玄虛,糊弄本官!”
周青聽罷剛想辯解,于春卻沖堂外喊道:“帶原告!”
不一會兒,從大堂外面走進來一個人,跪在了周青身旁。周青偷眼一瞧,原來是孫發(fā)的上門女婿盧大慶。
“盧大慶,周家父子如何謀害了你的岳丈,你可如實講來,本官會為你做主!”
“回青天大老爺,早年為了一艘漁船,周家父子曾與我岳丈大動干戈,他們早想報當年的一锨之仇?!闭f到這里,盧大慶頓了頓又繼續(xù)說道,“另外,我岳丈有一塊祖?zhèn)鞯膶氊悺聃?,戴在身上可護佑平安。周家父子早就對那塊玉貔貅垂涎三尺,一直想據(jù)為己有。昨天我岳丈獨自一人出海捕魚,周家父子見時機來了,就趁他不備,將他殺死后搶走玉貔貅,尸體則拋入大海,并編出我岳丈被巨型章魚拖走的瞎話兒,還裝模作樣地叮囑大家最近不要出海捕魚。請青天大老爺為我們做主!”
“盧大慶,你這是胡說八道!我和你岳丈早已冰釋前嫌,兩家關(guān)系現(xiàn)在非常友善。”周青氣得渾身發(fā)抖,“我們好心好意把你岳丈的船劃回來,你卻恩將仇報,是何道理?!”
“住嘴!”于春一拍驚堂木,兇巴巴地說道,“周青,你和周小虎是如何殺死孫發(fā)的,快快招來,否則大刑伺候!”
“冤枉啊,我們沒殺孫發(fā),他真的是被巨型章魚拖走了!”周家父子辯解道。
于春派衙役去周青家搜查,還真在他家炕席下搜出來一件玉貔貅。于春讓衙役把那件玉貔貅拿給盧大慶辨認。盧大慶翻來覆去看了一會兒,對于春說這件玉貔貅正是他岳丈的那件。
于春大怒,把周家父子判了個斬立決,關(guān)進死囚牢,并向上級行文匯報,待上級審核后將兩人問斬。
消息傳到樂安村,村民們唏噓不已。當年,村里有個漁民要轉(zhuǎn)讓一艘漁船,本來呢,周青和那個漁民已經(jīng)講好了價錢,結(jié)果孫發(fā)得到消息后從中間插了一杠子,為此兩個人發(fā)生了激烈爭吵,后來就動了手。孫發(fā)趁周青不備,用鐵锨一锨把他拍進了臭泥塘,讓他顏面盡失。兩人從此就結(jié)下了梁子,好幾年沒說話。兩年前,在鄉(xiāng)鄰們苦口婆心的勸說下,兩人才握手言和、重歸于好。
難道真的是周家父子難忘舊仇,加上見財起意,一時糊涂犯下了案子?人們對此議論紛紛。
三
其實,于春并不是一個糊涂官。對于這起案子,他也感覺有諸多疑點。比如,周家父子倆都信誓旦旦地說大海中有巨型章魚,是真有還是假有?巨型章魚拖走孫發(fā)時,還有沒有其他人看到?那件玉貔貅到底有多值錢,讓周家父子冒著殺頭之罪鋌而走險?……疑點沒搞清楚之前,他之所以匆忙定案判決,是想先安撫住原告,然后騰出工夫細細訪查。
于春經(jīng)過喬裝改扮,帶領(lǐng)一名隨從,拿著那塊作為物證的玉貔貅去了古玩街。但幾家古玩店走下來,都說那塊玉貔貅是假貨,既不是玉的,也不是翡翠瑪瑙的,就是用普通綠石雕刻的,根本值不了幾文錢。
于春和隨從抱著最后一絲希望走進最后一家古玩店——甄寶齋。店主仔細看過那件玉貔貅后,笑著對于春說:“這位客官,不知你的這件東西是從哪里來的?”
“怎么,掌柜的認識這件東西?”于春不動聲色地反問道。
“實不相瞞,這件東西正是出自本人之手!”店主用得意的口吻回答。說完后,他意識到有些失言,趕緊干咳一聲,又把玩著那件玉貔貅裝模作樣地說,“不過呢,細細看去,又不大像……”
于春見狀趕緊問道:“掌柜的,這件東西到底是不是你雕刻的?”
店主把玉貔貅還給于春,用手托著下巴看向店外,再也不肯說一句話。于春無奈,只得亮明了身份。店主得知于春是知縣老爺,不敢再隱瞞,只得竹筒倒豆子般講述了實情。
幾個月前,有個年輕男子來到他的店里,從懷里掏出一塊玉貔貅給他看。他鑒辨之后,認定那塊玉貔貅是用上乘的和田玉雕成的,雕工精美,是宋朝時期的老物件。他當即開價二百兩銀子。誰知,年輕男子卻告訴他,這件玉貔貅他不想出手,只是讓他參照一下,給雕刻一件仿品。剛好店里新搞到一塊南山綠石,他就答應(yīng)了。他用那件玉貔貅做了一個拓模,仿照拓模雕出了兩件石貔貅,都讓那個年輕男子買走了。
于春聽完店主的講述,又問他:“掌柜的,你確定這件玉貔貅,哦不,是石貔貅,是你雕刻的?”
“當然啦,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說著,店主又拿過那件石貔貅,指著背面下端對于春說,“知縣老爺,你看這里,原石上本來有個小雜質(zhì),在雕刻時被我用雕刀摳掉了,留下一個很淺的小坑?!?/p>
于春仔細看去,果然看到那里有個很小很淺的坑,不認真辨認根本就看不出來。
于春問店主那個年輕男子的長相。店主想了想,對于春大致描述了。于春囑咐他不要把今天這事兒告訴任何人,以后如需他上堂作證,會派衙役來請他。店主聽后連連點頭稱是。
四
第二天,于春喬裝改扮后又帶著隨從去了樂安村。在村中他一連訪問了好幾個人,都說以前從沒聽說過海里有巨型章魚,對周家父子的說詞無法判斷真假。于春有些泄氣,正好日頭已西斜,便想和隨從打道回府。這時,有個小伙子趕著一群羊從遠處走過來。于春感覺有些奇怪,便迎上前去,笑著問道:“這位小哥,本人有一事不明,還請不吝賜教?!?/p>
小伙子停下腳步,喝住羊群,和善地回答道:“先生請講,不必這么客氣?!?/p>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本村三面環(huán)海,村里人基本都以出海捕魚為生,小哥年輕體壯,為何卻單單去放羊呢?”
“唉,祖上傳下來的規(guī)矩,不準后人下海捕魚?。 毙』镒訜o奈地搖著頭回答。
見于春滿臉疑惑,小伙子告訴他,這個規(guī)矩,是他曾爺爺定下的。當年,曾爺爺和村里其他男子一樣,都靠去海里捕魚養(yǎng)家糊口。有一年夏天,曾爺爺劃船出海捕魚,一網(wǎng)撒下去,卻無論如何收不回網(wǎng),他咬著牙瞪著眼,使出吃奶的力氣拽網(wǎng)繩,網(wǎng)繩卻紋絲不動。他以為漁網(wǎng)掛在了海底的礁石上,便招呼在附近捕魚的同村漁民二寶子過來幫忙。二寶子跳到爺爺?shù)拇?,兩人一起用力,終于把網(wǎng)拽了上來。二人往網(wǎng)中一看,原來網(wǎng)住了一條大章魚。那條章魚的腦袋足足有煮飯的鐵鍋那么大,腕足有兩米多長。曾爺爺和二寶子出海捕魚幾十年,從沒見過這么大的章魚,頓時都驚呆了。二寶子說這條章魚有些古怪,怕是成了精,勸說曾爺爺放了它。曾爺爺沒聽,用魚叉把大章魚給戳死了。
誰知就在這時,一只更大的巨型章魚從海面上鉆出來,揮舞著幾米長的腕足沖過來,轉(zhuǎn)眼間就把曾爺爺給攔腰纏住了。曾爺爺大聲呼救,二寶子撿起甲板上的魚叉,使勁往巨型章魚的腦袋上刺去。巨型章魚吃痛,拋下曾爺爺,伸出腕足把二寶子纏住,一下拖進了海里。二寶子再也沒能浮上來。曾爺爺嚇得魂飛魄散,拼命劃船回到岸邊,把事情經(jīng)過告訴了大家,并勸大家別再出海捕魚。大家聽后根本就不相信,都說那是他為了阻止大家出海和他搶魚,編出來的瞎話兒。曾爺爺無奈,他阻止不了別人出海,但可以阻止自己的家人。于是,他就定下一條規(guī)矩,那就是他的后世子孫從事什么行當都可以,唯獨不能出海捕魚。
小伙子講完后,望著遠處的大海出了一會兒神,又若有所思地說:“當然了,我曾爺爺講的也未必是真事兒。這么多年來,村里人天天出海捕魚,不都好好的嗎?”
突然,小伙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額頭又對于春說:“嗐,我差點兒把這茬兒給忘了。前不久我們村孫發(fā)孫老爹出海捕魚出了事,據(jù)周青周老爹說,孫老爹是被一條巨型章魚拖進了海里。孫老爹的女婿不信,就去縣衙把周老爹給告了,知縣老爺也不信周老爹的供述,把他和兒子關(guān)進了死牢,說是要秋后問斬呢!”
于春聽后問小伙子:“你覺得那個周青所說是不是真的?”
小伙子撓了撓頭回答:“這事兒我可說不準。當年我曾爺爺也說過海里有巨型章魚,可除了他,從來沒有第二個人看到過。不過從周老爹的人品看,他應(yīng)該不會撒謊?!?/p>
于春對小伙子笑笑,向他道了謝,剛要起身告辭,忽然看到村里許多人爭先恐后地往海邊跑去。身旁那個小伙子沖一個人喊道:“趙六,你們往海邊跑什么?”
那個叫趙六的人扭過頭看了小伙子一眼,驚恐地回答:“有人在海灘上發(fā)現(xiàn)一個死人,聽說是孫發(fā)!”
五
于春和隨從趕到海灘的時候,那里已經(jīng)圍了不少人。他和隨從遠遠望去,看到沙灘上躺著一具裸尸。死者是個男子,頭發(fā)胡子已經(jīng)花白,看上去有50多歲。死者的皮膚已被海水泡得腫脹發(fā)白,胸前、腹部和大腿上各有幾個茶碗口大小的圓形黑斑。
這時,里正匆匆趕來,對死尸查看了一番,就派人去通知孫發(fā)的家人。沒多久,孫發(fā)的女兒翠翠和女婿盧大慶匆匆趕來,兩人撲到孫發(fā)的尸體上放聲痛哭。
兩人哭了一會兒,里正走過來拉起盧大慶,對他說道:“先別哭了,趕緊報官吧!”
盧大慶扯了扯里正的衣袖,沖他使了個顏色。里正會意,跟著盧大慶擠出了人群。沒一會兒,兩人又回來了。里正指著幾個年輕后生說:“你們都別在那里杵著了,趕緊過來搭把手,把孫老爹抬回去處理后事!”
那幾個年輕后生走過來一起動手,把孫發(fā)的尸體抬了回去。
目送人們走遠,于春吩咐隨從趕緊回縣衙搬兵,他在村口等候他們。隨從答應(yīng)著,一溜煙兒地跑了。
臨近傍晚,縣丞帶著仵作和七八個衙役匆匆趕來。他們在樂安村村口和于春會合后,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去了盧大慶家。
這時,盧大慶家擠滿了人,有看熱鬧的,還有幫著忙活喪事的。十幾個年輕小伙子神情嚴肅地圍在一口棺材周圍,只等里正一聲令下就抬棺起靈。
于春帶著手下人擠過人群,來到里正身旁,拍拍他的肩頭對他說道:“曹里正,按照當?shù)仫L俗,去世的人不是要在家停靈6天才出殯嗎?這個孫發(fā),下午剛從海灘抬回的家,為何這會兒就要出殯?”
“你是何人,膽敢過問本村事務(wù)?”曹里正說話的口氣有些惱怒。
于春這才想起來,自己經(jīng)過了喬裝改扮,難怪曹里正認不出他。他趕緊把下巴和兩腮上粘貼的胡子撕下來。曹里正一看原來是知縣大人,頓時慌了神,趕緊跪下給于春磕頭,嘴里說道:“不知知縣老爺大駕到此,還請恕罪!”
圍觀的人一聽知縣大人來了,齊刷刷地跪倒一片。于春擺擺手示意大家都起來,然后吩咐仵作開棺驗尸。
這時,盧大慶不停地向曹里正使眼色。曹里正干咳一聲,對于春說:“知縣大老爺,孫發(fā)已經(jīng)入殮,而且馬上就到起靈的吉時,這會兒再開棺驗尸,是不是不大好?”
“你給我住嘴!”于春大聲呵斥曹里正,“我問你,那個盧大慶許給你什么好處了,你和他之間有什么勾連?別以為我沒看見!這么大的事兒,你不但不報官,還要主持把孫發(fā)提前下葬,如今又替盧大慶說話,我看你這個里正是當?shù)筋^了!”
曹里正嚇得臉色大變,不敢再吭一聲。其實,下午在海灘盧大慶把他拉到人群外,跟他說只要不報官,并在天黑前主持把孫發(fā)下了葬,他就在事后送給他二兩銀子。
于春訓(xùn)斥完曹里正,又兩眼審視著盧大慶,說道:“你就是盧大慶?趕緊把那件東西交出來吧!”
“什么東西?”盧大慶一下被問愣了。
“少在這跟我裝蒜,就是你岳丈尸身上佩戴的那件東西!”
“我岳丈身上沒佩戴東西啊,我們趕過去的時候,他身上一絲布條也沒有?!北R大慶呆愣地看著于春說,“實不知大老爺所說是何物!”
“大膽,事到如今還敢欺瞞本官!”于春惱怒地說,“實話告訴你,當時本官就在現(xiàn)場,你從你岳丈身上取走那件東西時,本官看得一清二楚。再不交出來,休怪本官對你動刑!”
盧大慶這下不敢再狡辯,乖乖從懷里掏出來一件東西遞給于春。于春接過來仔細一看,竟然是一件玉貔貅。
原來,下午于春第一眼看到孫發(fā)的尸身時,發(fā)現(xiàn)他的脖子上戴著一件墨綠色的東西,但由于離得遠,看不清是什么物件。他心里想,孫發(fā)的女婿盧大慶當初在縣衙大堂上說,周家父子殺死他岳丈搶走了他佩戴的玉貔貅,而且那件玉貔貅也從周家搜了出來,按理說,孫發(fā)的脖子上不可能再戴有東西??涩F(xiàn)在呢,孫發(fā)的脖子上竟然還戴著物件。難道盧大慶在大堂上撒了謊,誣告了周家父子?他正在那里尋思,這時盧大慶和妻子趕來,趴在孫發(fā)的尸身上痛哭。過了一會兒,盧大慶被里正拉起來,于春再看孫發(fā)的尸身,發(fā)現(xiàn)那件東西已經(jīng)不見了。他知道,一定是盧大慶悄悄把那件東西摘走了。
六
于春讓衙役把一干人等全都帶到縣衙,連夜審問。
在回縣衙的路上,仵作向于春匯報了驗尸情況。仵作說,孫發(fā)的尸體上除了那幾個圓形黑斑,并沒有其他傷痕,排除了死者生前與人打斗的可能,初步認定,死者是落水后嗆水而亡。
于春問仵作死者身上那幾個圓形黑斑是怎么回事兒?仵作苦笑著回答:“回大人,死者身上那幾個圓形黑斑,應(yīng)該是什么東西吸附在死者皮膚上留下的吸痕,但具體是什么東西會有那么大的吸力,小人百思不得其解。”
縣丞聽后說道:“會不會是那只巨型章魚腕足上的吸盤,在死者皮膚上留下的吸痕呢?”
于春聽罷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緊皺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
回到縣衙,于春稍作安排,便升堂問案。他讓衙役把盧大慶帶上堂來,一拍驚堂木,說道:“盧大慶,你為何要誣告周家父子,趕緊從實招來!”
“回大老爺,都是小人不好,小人鼠肚雞腸,誤以為是周家父子謀害我岳丈并搶走了他的玉貔貅,因此誣告了他們,小人愿認罪受罰!”盧大慶虔誠地說。
“我再問你,你岳丈的那件玉貔貅哪里去了?”
盧大慶聽罷愣怔一下,繼而回答:“大老爺,我岳丈那件玉貔貅傍晚不是交給你了嗎?”
“你交給我的那件恐怕不是真的吧?”于春冷笑一聲說道,“就在剛才,本官委托‘甄寶齋’的胡掌柜對那件玉貔貅進行了鑒定,那根本就是件石貔貅,而且剛好是胡掌柜雕刻的。你還是老實交代吧,免得皮肉受苦!”
盧大慶還想狡辯,于春大發(fā)雷霆,令衙役動刑。結(jié)果幾板子下去,盧大慶就招架不住了,一股腦兒地講了實情。
原來,這個盧大慶剛當上上門女婿那會兒,表現(xiàn)還是不錯的,每天要么去田間勞作,要么跟著岳丈出海,累活重活也都搶著干,這讓孫發(fā)很是欣慰。后來,盧大慶去趕集時結(jié)識了鎮(zhèn)上有名的二流子孟富,孟富得知他是上門女婿后,添油加醋地給他講了幾件上門女婿不被當人看待的事情。盧大慶一下心灰意冷,從此就隔三岔五裝病,跟著孟富去賭場玩耍,一來二去就染上了賭癮。
有一次,盧大慶輸光了身上的錢,被趕出賭場后,他去找孟富借錢。孟富怕他有借無還,就有些猶豫。于是盧大慶就告訴孟富,他岳丈有件祖?zhèn)鞯膶氊愑聃?,如果到了期限他還不上債,可以把他岳丈的玉貔貅偷來抵債。孟富想了想就答應(yīng)了。后來,盧大慶果然無錢還債,就將岳丈灌得爛醉,把他那件玉貔貅偷了出來。兩人拿著玉貔貅來到縣城一家古玩店,店主鑒別后說是好東西,至少能值二百兩銀子。盧大慶有些害怕了,這么貴重的東西,如果岳丈得知讓他給賣了,以他那暴脾氣,還不拿刀劈了他?
最后還是孟富鬼點子多,他拿著那件玉貔貅來到“甄寶齋”,委托店主仿照玉貔貅的樣子給雕刻一件仿品。店主將玉貔貅拓模后,盧大慶匆忙返回家中,趁岳丈還沒醒酒,把玉貔貅又套回到了他的脖子上。
幾天后,孟富把那件仿品拿給了盧大慶。盧大慶趁岳丈熟睡后,把岳丈那件玉貔貅進行了替換。因那件仿品足夠以假亂真,他岳丈自始至終都沒發(fā)現(xiàn)破綻。盧大慶把他岳丈那件玉貔貅賣了二百兩銀子,和孟富著實瀟灑快活了一段時間。
聽完盧大慶的講述,于春怒道:“周家父子好心幫你們,你卻反過來誣陷他們,真是蛇蝎心腸,該當重責!”
盧大慶聽罷頓時嚇得渾身顫抖,趕緊回答道:“回大老爺?shù)脑?,這全都是孟富的主意。我岳丈出事的那天晚上,孟富來了,送給我五兩銀子,讓我來縣衙狀告周家父子,就說他們見財起意謀殺了我岳父。本來我不想去,可當時我賭輸了不少錢,手頭正緊,他給的那五兩銀子正好可解燃眉之急。再者,孟富心狠手辣,他的話我不敢不聽。其實,孟富是想借此機會把周家父子除掉,他好正大光明地和周小虎的妻子玉蓮在一起。”
“這又是怎么回事?”于春皺著眉頭問。
“我也是聽孟富隨口說的,具體我就不清楚了?!?/p>
于春又發(fā)下令簽,讓捕快連夜將孟富捉拿歸案。孟富到案后,很快講了實情。
孟富交代說,他家和周小虎的岳丈家是鄰居,他和周小虎的妻子玉蓮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長大后兩人也你有情我有意。但由于他家窮,玉蓮她爹看不上他家,回絕了他家的提親,并把她許配給了周小虎。他精神受到打擊,從此就自甘墮落,和鎮(zhèn)上的地痞二流子混在一起。但他心里,還是對玉蓮念念不忘的。那天他聽說了盧大慶岳丈的事后,感覺時機來了,就連夜找到盧大慶,出錢賄賂他,讓他去縣衙告周家父子,并在第二天捕快把周家父子抓走后,悄悄潛入周家,把另一件石貔貅放在了周青的炕席底下。
孟富講完后,于春讓胡掌柜出來辨認。胡掌柜只看了一眼,就說那天來他店里委托他雕刻玉貔貅仿品的那名年輕男子,正是此人。
案情審明,于春一一作了判決:孟富作為始作俑者,居心險惡,判處流放邊地;盧大慶黑白不辨,為虎作倀,判處監(jiān)禁三年;曹里正見錢眼開,有失公允,杖責五十,不再續(xù)用;周家父子無罪釋放。
此時天光已經(jīng)大亮。有人來縣衙報告,說在樂安村附近的海面上發(fā)現(xiàn)了一條死掉的巨型章魚。于春趕緊帶領(lǐng)衙役們趕去。
很快,漁民們用船把那條章魚尸體拖到了岸邊。人們看到,在章魚腦袋的一側(cè),赫然插著一把刀。有個漁民走上前拔出那把刀,嘴里驚叫道:“這不是孫發(fā)孫老爹的割網(wǎng)刀嗎?”
于春的腦海里頓時浮現(xiàn)出一個畫面:孫發(fā)和巨型章魚在海里搏斗,搏斗中,他從腰間抽出割網(wǎng)刀,使勁攮進了章魚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