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琴
清晨的村莊安靜、清新、透明、仿佛清水洗過的一般。太陽在山梁那邊揉著惺忪的眼睛,大地的濕氣在草葉上滾動,猶如晶瑩的淚珠,在黑暗的夜里,偷偷哭泣。風兒順著河道奔跑著。
炊煙纏繞著霧靄,在村莊清晨的天空彌漫。叫人又甜蜜又憂傷,又痛楚又迷惘。我熱愛故鄉(xiāng)的村莊。熱愛村莊土地上每一個勤勞的人,他們常年局限在村子,出出進進,守著自己房前屋后的良田,陪伴村莊的是小麥、玉米、大豆,這些樸素好聽的名字與村莊形影不離。大半輩子的父老親人叫著這響亮的大名,披星戴月,同它們待在一起,雖苦猶樂。
村莊的山坡上,百種草藥,在春天生長。藥芽兒同草并肩站立,往高里升,站在庭院里,藥的芬芳馥郁同太陽一同灑遍。身前身后,草藥味長驅直入往鼻孔里鉆,聞著藥香,醉得一榻糊涂。
村莊人將莊稼看成兒女,甚至比兒女更親近,禾苗從土里蹦出來,成天去田里觀察,看苗出得齊不齊。哪塊地里的苗缺了,及時補救,重新撒種,反復折騰。除了吃飯睡覺,如影子般跟著糧田。不讓受到傷害。村莊在濕漉漉的草尖上滑動。晶瑩得亮光閃閃,空氣一塵不染的從村子的西頭慌慌張張地竄到東頭,雞糞羊糞味在村莊飄散著,河面上也好像敷上了一層白花花的粉沫,村莊似乎更加神秘起來。
村莊的夜晚,像是一口大井,幽深、安靜、神秘。寒風從樹梢上掠過,發(fā)出嗚嗚鳴的聲響。不知是誰家的狗,汪汪了兩聲,又沉默了。老式的窗格子,糊著白紙,月光透過窗子的縫隙照進來,清清的,照在母親的半邊臉上,我想努力睜開雙眼,卻不知什么時候又進入夢鄉(xiāng)了。
村莊的夏夜,悶熱。我和姐姐們并排躺著,祖母替我們扇扇子,扇子扇過來扇過去。蟬鳴仿佛雨聲一樣落下來,月光銀子一般,鋪了一炕一地一院。不知道什么時候扇子掉了,祖母一下子驚醒過來。她實在是困極了。
村莊是我今生走不出的鄉(xiāng)愁。村莊是我永遠放不下的牽掛。是我在千里之外魂牽夢繞。村莊與我的命運系在一起
村莊就像影子。我去哪兒,村莊就隨著影子跟我漂到那兒,不離不棄,在我的生命里循環(huán)往復。
村莊刻在我的骨髓里,嵌進我的血肉里,融進我的呼吸里,連接著我身上的每一根神經,每一節(jié)脊椎。村莊是我生命中最美的風景。
走過了天山與大漠,穿過了戈壁與荒涼,′才知道村莊是喂養(yǎng)我長大的家園,滄海桑田,無論游子飄零何處?都不會忘記自已是從那個村莊里穿著布鞋走出來的兒女。
我關注它,重視它,就像重視無意間自已掉落的一根頭發(fā),看似雖小,卻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張家的院子翠竹勃發(fā),李家的房子剛剛竣工,王家的媳婦生了個大胖小子,三婆家買了車,村莊里的喜事就像春天放飛的風箏一個接著一個。
村莊常常在遠方召喚著我向它眺望。村莊常常在夢里與我失之交臂,村莊在我:的靈魂里呼之欲出,招之即來。村莊是我的依靠,親人長眠在村頭的南山腳下。兄弟姐妹仍是村莊里的常客。
村莊在我的生命里,永遠是熱烈的,充滿溫度的。鄉(xiāng)情鄉(xiāng)音就像熟悉的歌,村莊就像我珍芷的一只首飾,夜深人靜時,我總是從柜底里翻出來看看,過慮過慮。
村莊在秦嶺腳下。四周大山相連,低洼的川道兩岸住著村民,他們祖祖輩輩男耕女織,繁衍生息,用善良和厚道,踐行著做人理念。用誠實和勤勞將村莊播種得五谷豐登。
村莊中間是一條河流奔向遠方。河流匯聚在石頭河水庫,經過凈化,水供給西安市民。村莊分布著許多條小路,就像穿梭往來的電線,通往各家的路,有的平坦,有的陡峭,有的高低不平,有的是羊腸小道……順著阡陌縱橫的路,你會看到整齊而貼著紅磚瓦房的村民,并排挨著的房子。他們坐在自家院子里的小凳上或端著碗吃飯,或忙著曬秋糧,或抽煙,或收拾著農具。
村莊的河清澈見底,河里有游來游去的小魚。裸露的鵝卵石,躺在河床的兩岸。兩岸的索草有的干枯發(fā)黃,野花開得那么鮮艷,紅的、黃的、紫的,各具特色。石頭上有洗衣的村婦,笑聲爽爽朗朗。有時鳥兒也落在河邊覓食,清脆的鳥叫歌聲似的,村婦晾曬的衣服花花綠綠,讓村莊多了一份絢麗。
走來走去,村莊最親。累了回到村莊,三叔,五婆,六嫂將我的小名叫得那么親熱,左鄰右舍你拿點土雞蛋,她送點野菜啥的,鄉(xiāng)親們惦記著每一個從村莊走出去的孩兒。噓寒問暖,親人似的拉著你的手,敘叨著你小時候的模樣,說你長得水靈又乖巧,是父母最聽話的孩兒。你的心放在了那兒。
村莊消失的馬車,連同文爺的馬都埋在河的對岸,那片薄地肥得流油,種啥結啥,產量翻倍增加,苗兒粗壯鮮嫩,爭著搶著要地,誰都知道,馬的一生,不求回報,死后葬身的荒田,成了一塊肥肉。家家都想割,正應驗了人們的一句俗語:五馬分尸。
村莊是個整體。誰家有個大凡小事,招呼一聲,全村出動,各司其職,出力的出力,有智的出智,看著得把一場事放得穩(wěn)穩(wěn)妥妥,男人們劈財拉磚,婦女上灶幫忙,壓面的壓面,炒菜的炒菜,燒火的燒火,洗碗的洗碗,廚房亂亂嚷嚷,人人有事干,個個是好幫手,三五天時間,憑的是她們生的做成熟的,熟的整成香的,香的配成美味,
村莊誰家有喜事,鞭炮噼里啪啦炸響,從這山響到了那山,從上村響到了下村,家家聽見的是抬上桌面的事,連頭頂飛過的喜鵲迫不及待地站在院子里的槐樹上報喜,喳喳個不停。太陽也醉意朦朧,遠山也在喜悅中像隔上了網眼。
村莊是年老的長輩牽著牛漫步在田埂上踱著碎步回家,是孩童喊叫著走在回家的土路上,天真爛漫的笑臉映在夕陽西下的余輝里,煙火氣彌漫的早晨與傍晚,村莊暖暖的,秸稈的清香從每家的煙筒里一陣一陣地飄出,飄上了天,飄到云朵里,云朵聞到炊煙的濃香,在天空四散著,翻卷著……
推開春天的門,村莊清新的空氣和野花的清香混合著飄來。好好地聞聞,吸吮著原汁原味的自然香,人立馬醉得一榻糊涂。風搖曳著菊花,園子里的小菜園,韭菜綠葉菜嫩得能掐出水珠,西紅柿豆角,土豆,黃瓜,長勢不錯。這些純天然綠色食品養(yǎng)活著親人父老。逢雙日跟父親去山外趕集,不是背就是拿,負重前行。換回油鹽醋,米面油。晚上一閃一閃的螢火蟲在竹林里飛來飛去,如豆的亮光,誘惑著我們,打著手電筒,鉆進竹林深處,尋找童年的快樂。
村莊的冬天,落葉厚厚的。堆滿公路兩邊,光禿禿的樹,枝桿孤單凌亂地直插遠方,蕭瑟而冷清,雪落在沒有生氣的院子里,一群麻雀在地上飛起落下,樂哉自哉,留下幾行爪印。
村莊就像收納袋,收留著悲和愛,喜和憂,走走停停,站在村莊的水泥路上,山還是那么青,云兒還是那么悠閑,流水還是那么歡暢,田野還是那么空曠,歲月依舊,如今,村莊成了大地的一個影子。出現在畫面里的人不多。空巢老人,留守兒童,溫暖著村莊的白天和夜晚。
年富力強的一代人離開村莊,奔赴各大城市在建筑工地,在工廠的流水線上,在服務行業(yè)……為養(yǎng)家糊口,努力打拼,遠離了村莊和故土。于是,村莊少了朝氣,少了陽剛,變得死氣沉沉。
——選自西部散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