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大錢
從倫敦到北京,這是寫給你的第四封信。之前聽過一句很俏皮的話,叫作:“再忙也要抽空想想我呀!”那時覺得說得可真是好,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現(xiàn)在我要否定它,推翻它,因為我已經(jīng)揣摩到了另外一重心境。
K,前幾天北京下了暴雨,嗯,怎么跟你形容它有多大呢?大概是嘩啦嘩啦,砸在落雨棚上是砰砰叭叭,要是有風吹過接滿雨水的大樹,那就是簌啦簌啦。我被這場嘩啦嘩啦砰砰叭叭簌啦簌啦的大雨困在了地鐵站,準確說,是被人群困住了。
K,我想你大概是沒有經(jīng)歷過這樣的地鐵站,沒有經(jīng)歷過這樣的大雨,那是很有劇情感的場景,我會突然覺得自己并不是活在“生活”里,而是活在一部電影里。而下一秒,如果你能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大概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劇情。
K,最近的我時常都會想起你。原本以為,最近的生活這么這么忙,時間的海綿大概已經(jīng)擠不出一點水分用來想你。但當我準備過馬路的時候,探頭往左右兩邊看來往的車輛,就會想起你;當我在商場,在地鐵站,坐上升或下降的自動手扶梯,盯著腳下勻速起伏的臺階,或是前面路人空洞的后腦勺,也會想起你;當我用微波爐熱東西,倚著廚房冰涼的大理石臺板,等待那個“?!甭曧懫鸬拈g隙,還是會想起你。
這種感覺就像襪子穿反了一只,內衣的帶子沒有捋平整,上衣的襯衫掉了一顆紐扣,雖然并不影響日常生活平順地前行,但是呢,總會有些細碎的難受,時不時出來提醒你一下它們的存在。想你的時刻也是這樣降臨到我身上的,它們每降臨一次,我就覺得自己又被蒸發(fā)了一點,然后,身體里對你的感情也隨之又濃稠了一些。
K,從倫敦到北京,我發(fā)現(xiàn)我的生活變了,全都變了,只有一件事除外,那就是想你。所以我又有理由相信,生活的本質其實是沒有任何變化的。因為決定生活本質的是時間性,而非空間性。就像我不管生活在哪里,每一個時刻,我還是在做同一件事,那就是想你。
你就是這樣填滿我生活的每個縫隙的,因為你,好像我的生活才真的變成了一個密閉無隙的圓環(huán),好像才真的擁有了完整一些的生命。
我記得我曾跟你說過語言是具有欺騙性的,但當我跟你說完上面這些話,我才發(fā)現(xiàn)語氣才具有欺騙性,而語言本身是虛弱的,是干癟的,是傻乎乎的。它們根本支撐不起萬分之一的“我想你”。
顏色也許會比語言更有力吧,不然人們?yōu)槭裁匆命S色、橙色、紅色來預警天氣呢?
可惜這些顏色都不適合用來描繪想你的感覺,它們過分密集,過分厚重,過分具有攻擊性?!跋肽恪睉撌且环N干凈亮堂的顏色,今天是煙粉,明天是杏仁白,是像這樣的顏色。
K 啊,其實這么想你也不是我的本意,我也怕想得太多,到了夜里,我的靈魂就會忍不住變成什么小精靈進到你的夢中叨擾你。所以,我要克制想你。就像我開始寫一些篇幅較長的小說,在動筆寫之前,我都告訴自己要克制描述,克制情緒渲染,克制把自己往懸崖下面推,克制用很多很多的比喻句。因為克制是一種美德,是一種崇高的美德。
嗯,我決定做一個崇高的人了。嗯,我答應自己,只會想你想到開始早睡早起不吃夜宵的那一天。
(江山美如畫摘自《未竟的告白》,四川文藝出版社,黃雞蛋殼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