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康》·中國小康網(wǎng) 蘇楓
神秘力量 通過不斷追憶那些片段,李舒仿佛獲得了某種神秘的力量,支撐同樣作為女性的自己在至暗時刻走下去,向前看。供圖/受訪者
在亂世之中,人類如何優(yōu)雅、體面地活下去?
這是一條縱貫線,在《從前的優(yōu)雅》一書中,不同的人給出了不同的答案。
《從前的優(yōu)雅》里有23個故事,這些故事中有成功,也有失敗,有歡樂,也有悲傷。
她努力尋找著他們的答案—趙蘿蕤的答案是“不吃屎,不騎馬”,守住自己的底線,不洋洋得意,不落井下石,不胡亂攀附;林語堂則說,不管我們有意或無意,在這塵世中一律是演員,既然是一場戲,不妨瀟灑一點,悠閑一點,舒服一點……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答案,沒有好壞,只有不同。
幕后的作家李舒,穿越到2022年,則給出了屬于她的解決方案—
越艱難,越要體面。
在《從前的優(yōu)雅》人物里面,只有一位是如今還在世的優(yōu)雅女性,生于1919年的楊苡先生,《呼嘯山莊》的中文譯者。
她的家很小,客廳十二平方米,同時也是書房?!拔覀兗矣中∮謥y。有人說落腳點都沒有,但也有人說很cozy?!?/p>
楊苡喜歡布偶,大猩猩、貓頭鷹、穿格子西服的小男孩、扎辮子的黃毛丫頭……“這是我的一種玩法,我最喜歡那個睡覺的娃娃?!?/p>
2003 年,楊苡骨折住院,她對女兒說:“開刀打進身體的那只鋼釘價值八千元,相當于一顆鉆戒?!?/p>
楊苡因為愛好文學得以和巴金相識,并有了書信來往?!澳菚r我17歲,還在天津讀高中,受到如金絲籠般的家庭束縛,感覺到特別窒息與苦悶,于是就給巴老寫信,向他訴說這一切,并向他描述我的夢想。沒幾天巴老回信了,讓我感動的是,巴老對我這個從未見過面的小讀者十分耐心,他說,不要動不動就說離開家,你要懂得向前看,保持樂觀,多讀書,相信未來。未來總是美麗的?!?/p>
李舒說:“楊苡先生可能更符合我內(nèi)心對于一個優(yōu)雅女性的注解。她一生受到了很多不公平的對待,但是她始終保持的是一種冷靜和低調(diào)的形式。我見過她一次,感覺她是非常平靜地面對一切命運之中的風云雷電、疾風驟雨?!?/p>
楊苡經(jīng)歷了上個世紀我們可以想象的所有的磨難—幼年讀書時,日寇入侵,天津淪陷,沒有學上了,輾轉(zhuǎn)一路跑到中國香港、越南,然后再繞道昆明,去西南聯(lián)大。動亂時期,又要去面對失去愛人的悲傷。晚年也受到了很大的打擊,但是她都寬容以對。她一直在保持著一種思考,一直對生活有一份自己的熱愛。
作為人類可以經(jīng)歷的所有磨難都經(jīng)歷過之后,直到現(xiàn)在,一聽見“五星紅旗迎風飄揚……”楊苡仍然會熱淚盈眶。她不悲觀,對國家前途一直抱有信心。
她總喜歡說:“Wait and hope!”這句話,也成為了李舒的座右銘,支撐她穿越艱難困苦的時光,相信未來會更美麗。
詩歌里的林徽因,八卦里的林徽因,或者是照片里的林徽因,看上去是非常詩意的一個人,在坊間傳說中,她是“太太的客廳”的女主人,是建筑師,日子過得云淡風輕。
但是,李舒在研究她與朋友信件往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林徽因其實是一個失意的女人,一個身心俱疲的女性—實際上她遇到的所有問題,與現(xiàn)代社會的每個普通女性都沒什么區(qū)別—她遇到了特別繁瑣的家務(wù),她其實要操持兩個很大的家庭,包括梁思成家。
“在很大一部分讀者的想象中,她是近乎完美的,是近乎詩意的一個女人,但是實際上她同樣面臨那種繁瑣的雙重的事業(yè)與生活的雙重壓力。在家庭生活之中,她也一樣是有很多掙扎的,所以她也會有很多很多的苦惱?!崩钍嬲f。
女兒梁再冰在《我的父親母親—梁思成與林徽因》一書中回憶林徽因的生命至暗時刻:
《從前的優(yōu)雅》供圖/受訪者
“白天,她會見同事、朋友和學生,談工作、談建筑、談文學……有時興高采烈,滔滔不絕,以至于自己和別人都忘記了她是個重病人,可是,到了夜里,卻又往往整晚不停地咳喘,在床上輾轉(zhuǎn)呻吟,半夜里一次次地吃藥、喝水、咯痰……夜深人靜,當她這樣孤身承受病痛的折磨時,再沒有人能幫助她。她是那樣的孤單和無望,有著難以訴說的凄苦。往往越是這樣,她白天就越顯得興奮,似乎是想攫取某種精神上的補償?!?/p>
林徽因的故事,其實是李舒在2021年父親生病的時候在醫(yī)院完成的。
通過不斷追憶那些片段,李舒仿佛獲得了某種神秘的力量,支撐同樣作為女性的自己在至暗時刻走下去,向前看。“生活越艱難,就越想占有生活,而寫作成了我占有生活的唯一方式?!?/p>
在那段時間,因為家人生病,李舒每天一大早起來去醫(yī)院去排隊、掛號,然后去跟醫(yī)生溝通,還要做飯、送飯,在住院部外面的走廊里面接工作電話。
“最近這半年,大概算是我的至暗時刻。輾轉(zhuǎn)京滬兩地,一半給公司,一半給醫(yī)院。日程表里畫了細細密密的紅線,提醒我化療時間到了,提醒我要申請外科會診了,提醒我交稿時間到了,提醒我開會時間到了,唯獨沒有停一停的時間。好像一頭蒙著眼的驢,看不到未來,只能悶頭拉磨。”李舒說。
“為什么會在那個時期有那么多想要去表達的東西?尋找這些人的故事,對我來講,更多是一種治愈。有人會說我現(xiàn)在變得寬容很多,在生死面前,其實一切事情都不是個事兒了,我會發(fā)現(xiàn)那些都不重要?!?/p>
尤其是在父親那種病房,隔三差五,李舒發(fā)現(xiàn),你這一次看到的病人,下次不出現(xiàn)了。昨天一直還聊著天的病人,今天他的家屬就過來說,他去世了。
“那個時候就會覺得,之前為了那么一點點小事,去跟別人去做那些爭執(zhí),或者去吵架,太不值得了。你有那口氣不如干點兒讓自己開心的事情?!?/p>
李舒的朋友王家衛(wèi)導演在《從前的優(yōu)雅》前言中講:“真的面對過生死,可能你才真的長大了。每個人度過至暗時刻的方式都不一樣。趙蘿蕤會守在廚房吃一口黃油面包。馬修·斯卡德會喝一杯摻了波本的咖啡。對李舒而言,可以借從前的明月,來滋養(yǎng)今天的自己。今天重看大半個世紀之前的非常人、非常事,意義何在?是可以參考他們在至暗時刻的堅守、在漫漫長夜的表里如一。也許這就是李舒心目中的從前優(yōu)雅??赡軟]有肉包子加白糖糕來得實惠,但至少可以惠及十方?!?/p>
如何度過生命的至暗時刻?李舒的答案是,在黑夜里靜靜地等待,像村上春樹《海邊的卡夫卡》里寫的那樣。
“暴風雨結(jié)束后,你不會記得自己是怎樣活下來的,你甚至不確定暴風雨真的結(jié)束了。但有一件事是確定的:當你穿過了暴風雨,你早已不再是原來那個人?!?/p>
李舒說:“這本書獻給黑暗中的我,也獻給所有感知生活不易的人們,讓我們用陳夢家的話作為結(jié)語吧:我們必須活下去,然必得把心放寬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