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勇
(西南政法大學,重慶401120)
通常,“在男女分工體系中,完整的撫育團體必須包括兩性合作”[1]。然而,醫(yī)療科學的進步使人工授精成為現(xiàn)實,獨身女性亦因此看到曙光。她們可能打破雙親撫育傳統(tǒng),以形成一種新型的撫育團體。在中國,進入新世紀后,一些獨身女性學者開始提出生育權主張,另有個別參與立法的學者回應了她們的吁求,《吉林省人口與計劃生育條例》第30條第2款應運而生(1)2002年《吉林省人口與計劃生育條例》初次通過時,這一條是在第30條第2款,2016年修改后將其單獨規(guī)定在了第28條中。本文為強調該條款的開創(chuàng)意義,采用的是第30條第2款的說法?!都质∪丝谂c計劃生育條例》第30條第2款規(guī)定:“達到法定婚齡決定終生不再結婚并無子女的婦女,可以采取合法的醫(yī)學輔助生育技術手段生育一個子女。”。此條款首開了立法承認獨身女性生育權的先河。圍繞該條款,學界興起了一波關于獨身女性生育權的探討熱潮,至今余熱未散。既有研究主要圍繞“法律應否承認獨身女性生育權”命題展開,具體分為支持和反對兩類。這些研究多是中立地探討獨身女性生育議題中的諸多問題,未充分體現(xiàn)女性主義的重要維度。因此,本文擬從女性主義視角出發(fā)從理論上證成獨身女性生育權,進而指出獨身女性生育權實現(xiàn)的可能著力點。
需要注意的是,既有研究中存在“獨身”和“單身”兩種說法,但大多未進行明確界定,從而導致二者在使用上的混同。本文使用“獨身”一詞主要基于對此類生育權享有主體的合理限制的考慮。獨身和單身具有較高程度的相似性。在客觀層面,二者的主體都是指達到結婚年齡但沒有配偶的女性;在主觀方面,二者的主體之所以“單”“獨”,都存在自愿和被迫兩種情況。但就范圍而言,單身涵攝的主體遠多于獨身。因此,本文認為合理且最有效的方法是從年齡上進行界分,對獨身進行法律擬制。然而,學界對獨身的年齡界限未達成共識(2)比如,王志剛將60歲視作終身不婚的年齡界限。詳見王志剛:《中國女性終身不婚率的初步研究》,《中國人口科學》1991年第3期,第57~60頁。李銀河主張獨身者是從未結過婚的人,未規(guī)定明確的年齡界限。詳見李銀河、馮小雙:《獨身現(xiàn)象及其文化含義》,《中國社會科學》1991年第1期,第83~94頁。。為避免年齡限制過高可能出現(xiàn)的權利虛設問題,基于各方面因素的綜合考量,本文將獨身的年齡標準設為30周歲。為進一步防止生育泛濫,獨身女性主觀上還需要持終身不婚的意愿。故本文所謂獨身女性,即年滿30周歲且決定終身不再結婚的女性。
早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珠江三角洲一帶開始流行女性不婚。她們大多在家鄉(xiāng)附近的絲廠做工,也有的在大戶人家做女傭,有獨立的經濟來源。隨著女學的發(fā)展,知識女性獨立程度也在提高,各地不斷出現(xiàn)知識女性獨身的事例。民國后,獨身知識女性明顯增多,并以“不嫁會”等獨身組織(見表1)的形式出現(xiàn)。這些獨身組織具有秘密性,有簡單的組織章程,反映了女性獨身的新動向。當時各報章從不同角度進行的宣傳,也助長了獨身風氣的蔓延。但作為偏離主流文化和生活模式的選擇,獨身被視為怪異行為,難為社會所理解。
表1 民國時期三個“不嫁會”的情況
受康有為《大同書》的影響以及作為無政府主義“廢婚毀家”主張的延續(xù),加之西方女權思潮的影響,五四時期的知識分子女性中也形成了一股獨身思潮?!爸R女性將女性解放集中于婚戀家庭,她們認為愛是對男性的依附,愛情至上只會使女性成為男性的附庸”,而“女性要自立,走獨身路線更易成功。此時,知識女性以獨身為時尚,獨身主義成為了五四新女性的標志?!盵2]此后,獨身思潮在知識分子女性中仍存在。1928年對金陵女子大學的調查顯示,1919至1927年畢業(yè)的105名學生中僅有17人結婚??傊?,“近代中國獨身女性的數量可觀,呂碧城、曾寶蓀、張竹君等著名女性終身獨身”[3]。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中國出現(xiàn)了四次獨身浪潮。第一次是在1950年代,《婚姻法》的頒布啟發(fā)女性追求婚姻自由,隨之而來的不僅有離婚潮,還有獨身潮。第二次是在“文革”后,大批大齡女青年回城,她們因不愿“下嫁”而錯過最佳婚齡,無奈獨身。第三次是在1990年代前后,《婚姻法》降低了離婚門檻,迎來新一波離婚潮,越來越多的女性拒絕再進入婚姻。第四次是本世紀初至今。正如吳淑平所言,“這個時代是單身的時代,歷史上沒有哪一個時期的單身潮像如今那么洶涌”[4]?!叭粽f此前的單身潮多是迫于形勢,此次單身潮的特征則是主動者明顯增多”[5]。如今,“單身女性逐漸成為一個獨立群體和社會符號”[6]。第五次人口普查數據顯示,30 歲及以上的女性中約0.48%未婚;第六次人口普查數據顯示,30歲及以上的女性中約0.90%未婚。十年間,未婚大齡女青年占比增加87.5%。
相較之20世紀之前的獨身女性專注于反抗極具剝削和壓迫性的婚姻家庭禮教,進而在生育問題上保持沉默,隨著第四次獨身浪潮的到來、人工輔助生殖技術的出現(xiàn)和推廣以及女性權利意識的提高,一些獨身女性則將關注點轉移到了自身,大膽地提出了生育需求。既有的社會調查證明了這一點,比如珍愛網發(fā)布的《2016單身人群調查報告》顯示,一線城市單身三年以上的女性比例高達59.13%,而且生育意愿強烈。《中國日報》發(fā)起的“單身女性是否有權通過人工輔助生殖方式生孩子”的調查中,有近99.4%的選擇正面回答。在線問卷調查《公眾對單身女性生育態(tài)度調查》也顯示,86.9%的受訪者支持單身女性生育子女??梢?,獨身女性生育權已獲得較高程度的支持。
進入21世紀以后,或支持或反對,社會各界都開始關注獨身女性生育權問題,獨身女性亦開始為爭取生育權而努力。大體上,獨身女性及其支持者爭取獨身女性生育權的方式主要包含如下6種:其一,立法支持。某些地方立法先行先試,典型是《吉林省人口與計劃生育條例》第30條第2款的通過。其二,通過自身行為表態(tài)支持。2015年,演員徐靜蕾赴美凍卵并稱“這是世上唯一的后悔藥”。此后,其他大齡女星或收入優(yōu)渥的女性紛紛赴國外凍卵。其三,游說人大代表或政協(xié)委員。2016年,萬青給政協(xié)委員和人大代表寄了3500封建議信;2018年,展瀅瀅向64位人大代表呼吁,希望他們提交能使獨身女性合法使用人工輔助生殖技術的議案。其四,人大代表、政協(xié)委員發(fā)聲。2017年“兩會”期間,多名人大代表和政協(xié)委員提交議案呼吁取消對獨身女性生育子女的法律限制。上海政協(xié)會議期間,委員吳家平也提議“修改上海衛(wèi)計委發(fā)布的《關于進一步規(guī)范本市人類輔助生殖技術服務管理的通知》中有關凍卵的規(guī)定。其五,律師代為爭取。2018年,律師李珺向衛(wèi)健委寄出《規(guī)范性文件審查申請書》,提議修改《人類輔助生殖技術規(guī)范》,以確保獨身女性生育權的落實。其六,訴訟。2019年,徐女士因凍卵被拒將首都醫(yī)科大學附屬北京婦產醫(yī)院告上法庭,呼吁將獨身女性生育權還給女性。
總之,社會各界已經為爭取獨身女性生育權付出極大努力。作為新興權利的獨身女性生育權已在邁向從“少數人主張”到“多數人認同”轉變的道路上。事實上,“無論哪種新興權利主張,都是從少數群體基于自身需要開始的,后在特定時空內得到更多認同,以產生足夠的社會重要性,從而形成權利化的證成需求”[7]。
當今時代是權利的時代,但權利不可能超出社會的經濟結構及其制約的社會文化發(fā)展情況。并不是所有的權利主張都可以算作權利,“聲稱或主張某項權利可能只是一種現(xiàn)象、修辭或策略性行為,而判斷某項權利的存在則屬于理論證成的任務”[8]。本文將從正反兩方面證成承認獨身女性生育權的必要性。
1. 可能帶來之社會問題的假想性。反對者的理由之一是,獨身女性生育子女會帶來一系列社會問題,甚或導致社會混亂[9]。事實上,正如張文顯教授所言,“認為承認獨身女性生育權必然導致‘人口膨脹、撫養(yǎng)贍養(yǎng)、倫理道德……’等問題的觀點‘簡直是杞人憂天’”[10]。獨身女性生育權承認之初可能會出現(xiàn)某些問題,但這沒有達到擾亂社會秩序的地步。一方面,獨身女性生育子女很難成為打破社會穩(wěn)定的“阿基米德支點”。社會具有整體性和結構性,其運作有自身的邏輯。在急劇轉型的當今社會,影響社會穩(wěn)定的因素紛繁復雜,很難將邏輯起點歸為獨身女性生育子女。另一方面,承認獨身女性生育權是公民反身性參與的結果,此種參與可促進政治民主的落實。公民反身性參與體現(xiàn)在生活方式的選擇上,這在生殖領域表現(xiàn)得最明顯。“伴隨生殖技術的發(fā)展,基因傳遞的方式不再依賴生物體,個體可以自主選擇,個體決策甚至可能影響整個社會秩序?!盵11]此種影響不只是打破社會秩序這樣簡單。
在具體問題上:第一,通過否定獨身女性生育權來消除男女比例失衡的溢出效應不盡可行。夏學鑾指出,“中國人口多,女性少,如都選擇未婚生子,勢必導致單身男子增加,從而影響社會協(xié)調發(fā)展”[12]。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我國現(xiàn)有男性人口72334萬人,女性人口68844萬人,男性比女性多出了3490萬人[13]。因此,將有一部分男性因找不到配偶而被迫成為光棍,而在現(xiàn)實生活中被迫成為光棍的多是農村學歷較低的男性、城市底層男性以及其他各方面條件較差的男性。問題在于,如果不承認獨身女性生育權,這些不能生育子女的女性就能和被迫單身的男性締結連理?如上所述,選擇獨身的多是知識分子、明星、高管以及其他經濟條件較好的女性。位于金字塔頂端的女性與處于底端的男性結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性別比失衡帶來的社會問題不是否定獨身女性生育權就能解決的。
第二,獨身女性生育權濫用可能帶來的人口膨脹問題并非無解。一種典型的反對意見認為,“終生不婚只是個人承諾,不能構成權利限制。只要承諾主體反悔,法律根本不可能作出任何約束”[9]。任何權利的行使都會受限制,獨身女性生育權亦是如此,此種限制包含自我克制和他力約束兩種。一方面,作為理性存在的個體,首先應當假定獨身女性會遵守約定,而非肆意妄為。事實上,認為女性感性、善變的觀點本身就是對女性的偏見。另一方面,獨身女性生育權會受法律約束。作為獨身女性與國家“約定”的附加條件,“決定終生不再結婚”的承諾具有法律效力。根據權利和義務相對應原則,獨身女性違約亦會受“違約責任”的懲罰。比如,原獨身女性決定結婚后不能再生育子女,否則便需要繳納一定額度的社會撫養(yǎng)費的規(guī)定,只是對獨身女性不誠信的懲罰,而非對權利本身的限制。此外,還可以通過規(guī)定硬性年齡標準來防止獨身女性濫用生育權。
2. 對未來子女利益侵害的非證實性。學者反對的另一個著力點乃基于代際平等原則,認為承認獨身女性生育權將侵犯未來子女的權益。通常而言,獨身女性將獨自承擔撫養(yǎng)任務,這意味著子女將永遠無法享受父母雙方進行的雙系撫育。對獨身母親而言,哪怕她主觀上給子女萬分關愛,在客觀上也不可能為孩子營造完美的成長環(huán)境。從此意義上講,承認獨身女性生育權實質上是建立在對子女權利的無情剝奪上;獨身女性尋求精神慰藉的代價是子女的精神痛苦[9]。此觀點從兩方面對獨身女性生育子女進行了譴責:客觀上,無論獨身母親付出何等努力都無法達到真正關愛子女的程度,而所謂之真正關愛的標準根源于雙系撫育;主觀層面,獨身女性在道德上被預設為自私的存在,即她們專注于精神慰藉,毫不關心子女成長。果真如此嗎?本文姑且不論母親作為生命孕育者的偉大,僅從撫養(yǎng)的角度與譴責獨身女性生育的觀點進行商榷。
第一,將子女成長中遇到的問題歸于獨身女性生育行為的邏輯不成立?!蔼毶砼陨优巧鐣M步的表現(xiàn),不能將對孩子的損害歸罪于單親母親”[9]。一方面,影響子女健康成長的非單親家庭本身。青少年的成長確實與家庭存在一定的關聯(lián),但決定孩子健康成長的是文化環(huán)境和教育方式。“在單親家庭中,兒童雖易出現(xiàn)感情和行為問題,但這不是沒有父親的直接結果。問題的起因在于家庭不和諧、貧困、孤立等,這并非單親家庭的專利?!盵14]過分強調家庭結構的作用,在很大程度上是對家庭的刻板印象。另一方面,以減少單親家庭為由剝奪獨身女性生育權的做法是因噎廢食。事實上,“單親家庭問題自離婚率上升之后就一直存在,法律未因此禁止有孩子的夫妻離婚。每年因交通意外死亡的人數眾多,也因此出現(xiàn)大量單親家庭,法律也未用禁止有孩子的人乘坐交通工具來預防單親家庭的產生”[15]。故以子女身心健康為由主張減少單親家庭來反對獨身女性生育權的邏輯不成立。
第二,雙親撫育結構的歷史性。中國文化強調家的重要性,認為只有在傳統(tǒng)的完整家庭中,孩子才能健康成長。事實上,所謂之完整的“家”也存在著從宗廟、宗族到個體家庭的演變。如今,以男女結合的夫妻為基礎的核心家庭成為了現(xiàn)代家庭的范本。需要注意的是,此種看似合理的個體家庭模型并非自有永有。在“淫游婚”下的母權社會中,“世系依母權制計算,古代的一切民族起初都如此”[16]。在這種制度下,母親享有尊貴的地位,子女的撫養(yǎng)也是由母親進行。此外,共產主義社會中的家庭亦有別于當下的家庭?!肮伯a主義社會新人的塑造和日常生活倫理的生成,也有賴于共產主義新型的家庭模式——公社的產生?!盵17]子女撫養(yǎng)也由公社進行。問題在于,目前所有關于生育法律的制定都基于核心家庭,以致對此稍有偏離的做法都會被譴責。然而,雙系撫育結構的存在有其特定的條件,即性別角色分工。如果此種條件發(fā)生變化,雙系撫育結構也會隨之改變。
3.對傳統(tǒng)婚姻家庭制度沖擊的不可責性以及違背社會倫理的可控性。反對者攻擊的另一個靶子是承認獨身女性生育權會對傳統(tǒng)婚姻家庭觀念和社會倫理造成沖擊?;橐黾彝ビ^念是傳統(tǒng)倫理思想的重要內容,婚姻家庭對調和人際關系以及保持社會倫理模式的有序和諧意義非凡,宗法血緣關系的確定依托于婚姻的穩(wěn)定。獨身女性生育子女對社會倫理的沖擊主要表現(xiàn)在人工授精過程中可能出現(xiàn)的近親繁殖問題上?!氨鶅雎鸭毎魪木訋熘刑崛【蛹毎M行配對,所產生的后代相對于自然生育的后代,近親婚配的風險增加,這對血緣關系、婚姻家庭等倫理都是巨大挑戰(zhàn)。”[18]無疑,獨身女性生育子女將沖擊傳統(tǒng)婚姻家庭觀念;在技術層面也確實可能出現(xiàn)近親繁殖,但這是否達到了必須否定獨身女性生育權的程度?
事實上,獨身女性生育子女對傳統(tǒng)婚姻家庭觀念的沖擊不具有可責性?!芭畽嘀髁x者始終對婚姻家庭持批判態(tài)度,認為在造成女性被壓迫的社會制度中,婚姻家庭首當其沖?!盵19]傳統(tǒng)婚姻家庭制度根源于性別角色分工,其間充斥著對女性性和生育的壓制。獨身女性的定義來自婚姻,呈現(xiàn)的是婚姻的異化狀態(tài)。此乃經濟因素使然,因為“女性狀況在經濟上的演變,正在動搖婚姻制度。女性不再受生育職能的限制:這種職能失去了大部分自然奴役的性質,呈現(xiàn)出自愿承受的負擔。男性監(jiān)護正在消失”[20]。女性在經濟獨立的基礎上追求婚姻自由?;橐鲎杂傻膬群苍诟淖?,不僅包括結婚和離婚的自由,還涵蓋不結婚的自由。也“只有當女性認為自己有不結婚的自由時,才是真正的自由”[19]。可見,獨身母親的出現(xiàn)是女性打破傳統(tǒng)家庭制度的束縛,進而主張掌握自身命運的必然結果,是女性解放的重要標志。
此外,因管理問題而出現(xiàn)的近親繁殖情況亦可得到有效的控制。獨身女性生育子女涉及精子選取問題,在精子篩選過程中出現(xiàn)近親精源的可能性有多大?又是否能夠通過合理的管理模式來避免?早在2001年,原衛(wèi)生部頒布的《人類精子庫基本標準》和《人類精子庫技術規(guī)范》便規(guī)定了每位供精者首次供精的數量最多只供5名女性使用。然而,由于規(guī)范的精子庫管理制度沒有形成,加之精源的供不應求,在現(xiàn)實中增加了近親生殖的可能。既然生育倫理問題出現(xiàn)的原因是管理不善,問題同樣可以通過完善管理模式來解決。具體可從兩方面著手:一是規(guī)范精子庫管理,建立與供精者相關的“家譜”信息系統(tǒng),健全對供精者家系調查機制,追蹤人工輔助生殖技術所生子女及其后代的情況,確立“互盲”與“不盲”并舉原則;二是對違規(guī)人員進行法律制裁,包括民事、行政和刑事三種形式。
“一項新興權利的證成需要滿足兩方面的標準:一是概念性標準,它告訴我們何為權利,或將利益作為權利保護需要符合的標準。另一方面是實證性標準,又包含兩部分:一是法律;二是社會—政策”[8]。本文將依此三方面對獨身女性生育權進行正面證成。
1.獨身女性生育權被保護的合理性。第一,獨身女性生育權是少數群體的正當利益訴求?!都质∪丝谂c計劃生育條例》第30條第2款的首倡者張滿良表示,該條款“保護了非主流群體的權益,體現(xiàn)了立法的人文關懷精神”[10]。而且,“滿足并確保少數群體權利是法治國家的基本要求,是對所有群體、個人尊嚴和平等權的維護”[21]。關鍵在于,作為少數群體的權利主張,獨身女性生育權得到保護的前提是有正當性。從價值的角度講,獨身女性生育權主張的正當性根源于生育權是一種基本的人權?!叭说纳龣嗬c生俱來,是先于國家和法律的權利”[22]。1966年出臺的《關于人口增長和經濟發(fā)展的決議》第一次提到與生育權有關的問題;1994年開羅會議形成的《共同綱領》則第一次使用了“生育權”概念;《消除對婦女一切形式歧視公約》正式確立生育權??傊?,“生育權是基本人權,已成為普世理念”[23]。正如米爾恩認為人權一定要是普遍道德權利[24],獨身女性生育權作為人權,也是道德權利,體現(xiàn)了正當利益需求。
第二,獨身女性生育權的本質是實質性自由。利益的正當性只是獨身女性生育子女能被作為道德權利加以保護的初始條件,另一個條件是獨身女性生育權必然要體現(xiàn)個人的自由選擇。本文借用納斯鮑姆的能力理論,將獨身女性生育權視作一種“實質性自由”,即獨身女性可就有關生育的事項不受干預并具有必要的物質條件以使她們能作出自主選擇。自主選擇具有初步優(yōu)先性(3)權利的優(yōu)先性包含兩種:一是絕對優(yōu)先,即在任何情況下,個人權利都能壓倒公共利益;二是初步優(yōu)先,即當個人權利與公共利益發(fā)生沖突時,個人權利不得隨意被公共利益所排除或限制,除非能夠充分證立。,這是認真對待權利的必然要求。支持獨身女性生育權并非鼓勵獨身女性都要生育,她們也可以基于各樣因素的考量選擇不生育。“人工授精之所以使那么多女性感興趣,她們只是希望自由懷孕被社會接受”[20]。何不假定由獨身女性自主決定生育與否,而是國家、專家或大聲嚷嚷最壞后果的其他人。承認獨身女性生育權實際上是給予其選擇的優(yōu)先性,作為理性存在個體的獨身女性完全有能力作出審慎判斷。
第三,獨身女性生育的權利優(yōu)于未來子女的權利。在獨身女性是否擁有生育權問題上,存在著獨身女性生育選擇權和未來子女權利之間的較量。在法律父愛主義和父權制的綜合作用下,此場較量中勝出的往往都是未來的子女,獨身女性則被視作一種自私而且無禮的存在。此種預設合理嗎?曾作為美國政治“試金石”的墮胎問題的處理或許能提供借鑒。反對墮胎的人竭力主張?zhí)豪婢哂袃?yōu)先性,女性不能僅圖自身方便而侵害胎兒權利。但在“羅伊案”中,美國最高法院否認胚胎作為法律上的人,同意女性生育權優(yōu)先于胎兒權利。依此邏輯,在獨身女性生育問題上,未來子女的權利固然重要,但對其權利的可能侵犯沒有達到不可彌補的境地。試想,在與成形胚胎的較量中女性都能勝出,更毋論未來才可能會出現(xiàn)的子女。至少在當下社會中,獨身女性生育權應當得到更多重視和保障。獨身女性所生子女的知情權、繼承權等完全可以通過調整和完善法律的規(guī)定來解決。
2. 法律體系對獨身女性生育權的可容性。“一項作為道德權利的新興權利要成為法律權利,必須被證明為既有法律體系所容納?!盵8]現(xiàn)行法律雖然只對獨身女性生育權作了籠統(tǒng)性的規(guī)定,但“立法不是為限制公民,而是要在不違背社會秩序的前提下,盡可能多地保障公民的權利”[22]?!胺ú唤辜醋杂伞钡姆ɡ恚矄l(fā)我們可以從既有法律中推定出獨身女性生育權。
第一,《憲法》沒有明確規(guī)定生育權,也未將生育權主體限定為夫妻?!稇椃ā返?9條第2款規(guī)定:“夫妻雙方有實行計劃生育的義務”。基于權利義務相對應的原則,有學者認為該條款的內涵是生育權主體為夫妻[9]。筆者贊同劉志剛的觀點認為,該條款并不是規(guī)定夫妻生育權的條款。理由有三:其一,憲法規(guī)定的權利義務不存在絕對的對應關系。比如,公民維護國家統(tǒng)一和民族團結、遵守憲法和法律、保守國家秘密的義務等并不存在對應的權利。其二,基本權利和義務的統(tǒng)一不意味著基本權利和義務是一體的。其三,生育權非憲法權利。憲法具有母體性,“如果將生育權作為憲法權利,與之類似的健康權、姓名權、隱私權、親權和監(jiān)護權等都是憲法權利,這實際上是對憲法和法律權利的混淆”[25]。
第二,《人口與計劃生育法》和《婦女權益保障法》是獨身女性生育權的直接依據?!度丝谂c計劃生育法》第17條規(guī)定:“公民有生育的權利”。該條款將“公民”而不是“夫妻”設定為生育權的享有主體,實際上包含了同為公民的獨身女性群體。第3條規(guī)定:“開展人口與計劃生育工作,應當與增加婦女受教育和就業(yè)機會、增進婦女健康、提高婦女地位相結合”,也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對女性的特別關注。修改后的《婦女權益保障法》第47條對生育權主體作了更為直接的規(guī)定,“婦女有按照國家有關規(guī)定生育子女的權利,也有不生育的自由”。無疑,獨身女性同樣享有生育權。上述兩部法律雖然沒有從正面對獨身女性生育權作出規(guī)定,但已實質性地將獨身女性納入了生育權的主體范圍。
此外,很多學者根據原衛(wèi)生部的《人類輔助生殖技術規(guī)范》有關禁止為獨身女性提供人工輔助生殖技術的規(guī)定,來證明獨身女性生育權的開創(chuàng)性條款——《吉林省人口與計劃生育條例》第30條第2款無效。事實上,根據《立法法》的規(guī)定,吉林省的《條例》不但無需滿足作為部門規(guī)章的《人類輔助生殖技術規(guī)范》的要求,相反,《人類輔助生殖技術規(guī)范》“禁止給不符合國家人口和計劃生育法規(guī)和條例規(guī)定的夫婦和單身婦女實施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的規(guī)定本身即違反了《人口與計劃生育法》和《婦女權益保障法》的要求,為獨身女性生育權的實現(xiàn)設置了不當的障礙。
3.獨身女性生育權實現(xiàn)的可能性。獨身女性生育權實現(xiàn)的可能性“并非其成為法律權利的內在標準,而是在特定條件下能否被實現(xiàn)的現(xiàn)實基礎”[8]。相應地,社會現(xiàn)實情況也是證成獨身女性生育權需要考慮的重要方面。慶幸的是,在當前的社會環(huán)境中,無論是在觀念還是物質上,都為獨身女性生育子女提供了較為有利的條件。
在觀念方面。其一,傳統(tǒng)生育倫理正在改變,其主要包含兩種形式。一是誘導型自發(fā)轉變?!霸诂F(xiàn)代社會中,生育的傳統(tǒng)價值有下降趨勢,社會養(yǎng)老制度的普及正在逐漸取代子女的養(yǎng)老功能?!盵26]相應地,“傳宗接代”“養(yǎng)兒防老”等傳統(tǒng)生育觀念漸呈退場之勢,生育的目的開始從物質轉向精神。二是超前型的誘導轉變。有關人工輔助生殖技術等規(guī)定的出現(xiàn),亦促成了公眾生育觀的轉變。此外,《吉林省人口與計劃生育條例》的出臺已有18年,獨身女性生育權在被激烈的討論后為公眾熟知,也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生育觀的轉變。其二,傳統(tǒng)婚姻家庭觀的改變。改革開放以后,“中國人的婚姻家庭觀發(fā)生了巨大改變,無論是結婚目的還是性愛觀,都富含對傳統(tǒng)婚姻觀的否定?!盵27]婚姻不再是建立家庭的必要條件,人們開始選擇多樣化的生活方式。民政部的統(tǒng)計數據顯示:2005年以來,離婚率逐年攀升;結婚率在下降,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婚姻觀的改變。婚姻觀的改變是真正的文化變革,“過去每個人都要結婚,但現(xiàn)在許多人都選擇獨身,這在中國是罕見的變化”[28]。
在物質層面。一方面,人工輔助生殖技術的進步使獨身女性生育子女成為了可能。經過30多年的發(fā)展后,人工輔助生殖技術已基本形成了安全、完整、可行的技術信用體系?!皳煌耆y(tǒng)計,當前體外受精—胚胎移植技術每一周期的臨床妊娠率,從過去的25%~30%提高到了現(xiàn)在的35%~40%,甚至高達45%~50%”[29]。當下,“單精子卵胞質內注射、種植前遺傳學診斷、輔助孵化和卵子冷凍、未成熟卵培養(yǎng)等技術在我國都能夠開展”[29]。另一方面,獨身女性有經濟能力來支持此種生活方式。正如克里南伯格所言,“在經濟上,獨身女性是奉獻者而非索取者,是成功者而非失敗者”[30]。吳淑平對25名獨身女性的訪談也發(fā)現(xiàn),除2名暫時的自由職業(yè)者外,其余的都有穩(wěn)定的收入,有的年薪甚至高達150萬元。亦如姜國民在論證《吉林省人口與計劃生育條例》第30條第2款時指出的,通常只有“經濟狀況良好的女性才有生育訴求”[10]。
前述只是完成了對應然意義上的獨身女性生育權的論證,然而,如何將之轉化成實然層面的獨身女性生育權,至關重要。
獨身女性生育權的證成中涵蓋了文化觀念、法律規(guī)范、社會現(xiàn)實等多方面問題。從某種意義上講,影響獨身女性生育權實現(xiàn)的社會障礙要大于法律障礙。故獨身女性生育權的實現(xiàn)需要“雙管齊下”,從法制和社會兩方面同時著手。
當今時代是法治化的時代,法律是調整社會的主要手段。女權行動者采取各樣行動的目的也在于促使立法以規(guī)范化的形式承認獨身女性享有生育權。當然,也只有法律能夠為獨身女性生育權的實現(xiàn)提供最強有力的保障。本文將從解決與獨身女性生育權相關法律的位階沖突和法律的制定、修改、完善兩方面來探討獨身女性生育權的法制保障問題。
1.厘清法律順位,解決法律沖突?,F(xiàn)行法律中直接與獨身女性生育權有關的規(guī)定不多?!稇椃ā肺丛鵀楠毶砼陨龣嘣O置障礙?!度丝诤陀媱澤ā泛汀秼D女權益保障法》之間及其與《憲法》之間亦不存在沖突。當下的法律沖突主要集中在“地方性法規(guī)與部門規(guī)章”和“部門規(guī)章與法律”之間。
第一,《吉林省人口與計劃生育條例》和原衛(wèi)生部的《人類輔助生殖技術規(guī)范》《實施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的倫理原則》的沖突?!读⒎ǚā返?5條第2款就此提供了解決辦法,遇到這種情況首先需要國務院出具意見。如果國務院認為吉林省的規(guī)定更合理,可以直接認定吉林省的獨身女性可使用人工輔助生殖技術;如果認為原衛(wèi)生部的規(guī)定更合理,則需要提交給全國人大常委會裁決。問題在于,《吉林省人口與計劃生育條例》頒布至今已有18年,此問題從來沒有被國務院提出,亦未曾提交全國人大常委會裁決。有鑒于此,國務院需要關注此問題并盡快擬定意見。第二,《人類輔助生殖技術規(guī)范》與《人口和計劃生育法》《婦女權益保障法》的沖突。《人口和計劃生育法》《婦女權益保障法》涉及生育的條款均肯定了公民或女性是生育權的享有主體,更未禁止獨身女性成為生育權的主體?!度祟愝o助生殖技術規(guī)范》拒絕向獨身女性提供人工輔助生殖服務有違上位法的規(guī)定,應予修改或撤銷。
2. 相關法律的制定、修改和完善。獨身女性生育涉及的法律問題非常復雜。鑒于獨身女性生育問題更多具有民事屬性,下文將從民事法律出發(fā)并從獨身女性及其子女兩方面探討相關法律的制定、修改和完善。
在獨身女性生育權保障層面需要重點關注《人口和計劃生育法》。具體可在第17條增加“國家保障獨身女性生育的權利”,或借鑒《吉林省人口與計劃生育條例》的規(guī)定,在第18條中增加“達到法定婚齡決定不再結婚并無子女的婦女,可采取合法的醫(yī)學輔助生殖技術手段生育一個子女”。為解決歧視問題,可在禁止條款第22條末尾增加“禁止歧視獨身的婦女及其通過醫(yī)學輔助手段生育的子女”。最后,可在規(guī)定法律責任的第36條增加第4款,為“非法拒絕為符合法定條件的獨身女性進行醫(yī)學輔助生殖手術的”。此外,在增加第18條內容的基礎上可有條件地保留第41條有關社會撫養(yǎng)費的規(guī)定,反之則應廢除。此外,需要對《婦女權益保障法》作出相應修改,具體可在第51條第1款后增加“國家保障獨身女性生育的權利”的內容。
此外,目前我國人工輔助生殖技術立法主要是原衛(wèi)生部的規(guī)章。它們本身不僅存在各種問題,更成為了獨身女性生育權實現(xiàn)的攔路虎。本文認為,最具前瞻性的做法是制定一部名為《人工輔助生殖法》的法律。該法可分為六章,在第一章總則中作出原則性規(guī)定,明確將關注焦點從技術安全及合理適用轉移到權益保障上;第二章規(guī)定技術使用問題,具體包括輔助生殖技術的適用條件、操作規(guī)程、受術對象、技術范圍等;第三章規(guī)定新生兒法律地位及其權利保障;第四章規(guī)定人工輔助生殖技術的許可和監(jiān)管;第五章規(guī)定法律責任,覆蓋刑事、民事、行政三種;最后是附則。在適用方面,原衛(wèi)生部的規(guī)章可有條件保留:一是將獨身女性納入醫(yī)學輔助生殖技術服務的適用范圍;二是增加“不盲”的規(guī)定,使精子庫管理者對供精者及受者后三到五代的信息進行有效管理,建立預警機制,以防近親繁殖的出現(xiàn)。
立法保障子女權利也是獨身女性生育權實現(xiàn)的重要方面。具體可以從如下兩方面展開:一是確立其子女的平等法律地位??稍凇段闯赡耆吮Wo法》第3條第3款中增加“孕育方式”變更為“不分性別……孕育方式等,依法平等地享有權利”。尋求平等的另一方面是消除歧視,可在第10條中增加“不得歧視獨身女性生育的未成年子女”的內容。二是明確監(jiān)護人及其責任。現(xiàn)行法律將“父母”視為整體作為未成年子女的監(jiān)護人,本文建議將“父母”改為“父、母”,將二者分開并使其具有選擇性,以將獨身母親囊括在監(jiān)護人的主體范圍中。與此同時,可有條件保留《人類輔助生殖技術和人類精子庫倫理原則》中的“三盲”規(guī)定(4)即供方與受方應保持互盲、供方與實施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的醫(yī)務人員保持互盲、供方與后代保持互盲。,不將捐獻者認定為子女的父親。就子女成年前獨身女性死亡時或喪失撫養(yǎng)能力問題,可通過在《民法典·婚姻家庭編》中規(guī)定“子女撫養(yǎng)預約制度”來解決。如果協(xié)議因為不可抗拒的因素而無法執(zhí)行,可以嚴格按照《民法典》的相關規(guī)定來執(zhí)行。
“徒善不足以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除法律的制定、修改和完善外,獨身女性生育權的實現(xiàn)還有賴社會支持體系的完善。
首先,加強法制宣傳,促進公眾觀念的轉變。在中國,雙系撫育是唯一被認可的生育結構。女性獨身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及2002年《吉林省人口與計劃生育條例》第30條第2款的出臺,挑戰(zhàn)了雙系撫育傳統(tǒng)。但在當下,承認獨身女性生育權對所有人而言都是巨大的挑戰(zhàn),公眾思想的轉變也是一個緩慢的過程。正如梅因對“先天主義”的批判,我們亦需要對阻礙獨身女性生育的否定性文化傳統(tǒng)“不加放松地加以批評”[31]。事實上,思想的轉變不只是消極的順其自然,亦可以借助外力促成此種轉變。比如展開宣傳教育,使立法者和公眾掌握與獨身女性生育權相關的知識,改變歧視獨身女性及其子女的消極文化傳統(tǒng)。還可對獨身女性進行恰當引導,使其合法、審慎地行使生育權。在互聯(lián)網技術快速發(fā)展的今天,還需要對輿論進行恰當引導,對歧視性言論予以堅決取締,為實現(xiàn)獨身女性生育權營造良好的社會文化氛圍。
其次,禁止對依法生育子女的獨身母親征收社會撫養(yǎng)費。2001年頒布的《社會撫養(yǎng)費征收辦法》在19年后的今天,已經呈現(xiàn)出“懲罰意義片面化、征收行為隨意化、工作手段目的化和與法律規(guī)定相背離等弊端”[32]。鑒于社會撫養(yǎng)費是懲罰違法生育的必要手段,本文認為可在修改的基礎上沿用此做法,作為對獨身女性濫用權利或毀約的懲罰?!度丝谂c計劃生育法》第41條雖然沒有明文規(guī)定獨身女性生育子女的非法性,但只規(guī)定“夫妻”便造成了獨身女性生育會被罰款的事實。同樣,通過修改《人口和計劃生育法》第41條,獨身女性的生育亦會從非法變?yōu)楹戏ǎ矊⒉辉偈巧鐣狃B(yǎng)費的征收對象。問題在于,《人口與計劃生育法》賦予了地方較大的權力,導致各地社會撫養(yǎng)費征收實踐的混亂和滯后。特別是在目前依然有14個省向獨身母親征收社會撫養(yǎng)費的情況下(見表2),應當明令禁止地方向合法生育的獨身女性征收社會撫養(yǎng)費。
表2 各省、自治區(qū)、直轄市向獨身母親征收社會撫養(yǎng)費的情況
最后,加大對獨身母親的社會福利保障力度。用人單位應禁止任何基于未婚生育的歧視,不得以此為由辭退女職工,也不得以任何形式降低其工資待遇。如果條件允許,可效法攜程集團為員工提供醫(yī)學輔助生殖福利。國家可在稅收方面制定獎懲措施,對雇傭和保障獨身母親權益的企業(yè)減稅;對歧視獨身母親、隨意克扣、減少其工資的企業(yè)增稅。在醫(yī)療福利方面,可適當提高獨身母親醫(yī)療保險的報銷比例,減少其在懷孕、分娩和后續(xù)必要醫(yī)療中的花銷。為減輕獨身母親的經濟負擔,其未成年子女可享有高于普通社會醫(yī)療保險的報銷額度。在教育福利上,在學前教育和義務教育階段,可適當減免獨身女性所生子女的學雜費;在高等教育階段,也可為其提供必要的補貼。從輔助性社會服務來看,可建立和發(fā)展托兒設施系統(tǒng)以及其他的社會養(yǎng)育措施,這樣獨身女性就能從事既喜歡又可以滿足家庭需要的工作,無需為滿足家庭內部的照顧需要而放棄自己尋求職業(yè)發(fā)展的理想了。
“用開放的心靈,迎接時代的轉變”,是林毓生先生對五四運動前后中西文化的激勵碰撞中中國應持立場的闡釋[33]。我們也需要用開放的心靈迎接正在極速轉變的時代。當下,“中國單身人數已近2億,主動單身的女性明顯增多。獨居人口也從1990年的6%上升到2013年的14.6%,如今,有超過5800萬的人獨自生活”[34]。獨身已經成為不可扭轉的趨勢。面對這一新興現(xiàn)象,適度的憂慮是可以理解的,但這不應是唯一的反應。國家需要直面獨身社會中可能出現(xiàn)的新情況、新問題。與受到推崇的承認代孕合法化可能帶來的女性剝削和未來正義難題相比,開放獨身女性生育權的阻力要小得多??傊瑫r代的大趨勢已經日漸明朗,此時與其固守“先天主義”的要求,明智的做法是持開放的心靈,迎接獨身女性生育權合法化時代的到來。“誰是《吉林省人口和計劃生育條例》第30條第2款的首倡者或許是偶然的,但隨著社會的發(fā)展,這一條會被提出是必然的,它總有一天會被提上立法日程”[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