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衛(wèi)斌
聽說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而我對念書的生活感到越來越無奈。那天,我一時心血來潮,竟從學校逃了出來,在大街上信手攔了一輛路過的長途客車,冒冒失失地一頭闖進了某個沿海城市。
由于我既無文憑又無技術(shù),連身份證也沒帶上,屬于典型的“三無”人員,因此一連幾天漂來蕩去,工作毫無頭緒,最后弄得吃飯都快要成問題了。
我有一餐沒一頓地在一個本地人開的飯店里吃飯,老板滿臉胡須,綽號“毛臉”,見我可憐,便好心地介紹我去一家煤球廠送煤球。若在平時,我是不會做這份工作的,可眼下情況特殊,只得硬著頭皮勉強答應(yīng)了下來。
煤球廠老板姓陳,長得五大三粗,一看就知道是個不太善于經(jīng)營管理的土財主。他把我?guī)нM一個房間,指著兩個蓬頭垢面的人,吩咐我:“他們都是‘毛臉’的親戚,一個叫老牛,一個叫老馬,今后有不明白的地方,就問他們一下,懂不懂?”接著,他又指著一個躲在屋角瑟瑟發(fā)抖的小孩,厲聲呵斥道:“你怎么還沒走?老牛啊,你兒子老是這樣待下去不行的,懂不懂?”
陳老板罵罵咧咧地出去了。老牛和老馬陰沉著臉躺在床上,一聲不吭,似乎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心里很不滿,暗罵道:“一群土包子,擺什么臭架子?這個裝煤、卸煤的活又不是造原子彈,誰不會做?”我索性端出一副高級知識分子的派頭,兩眼翻白看著屋頂,也懶得跟他們搭腔。
我接到的第一筆業(yè)務(wù),就是給“毛臉”的飯店送500個小尺寸的煤球。我不明白規(guī)格,也分不清干濕,又不愿拉下面子向他們請教,便自作主張地裝好車,磕磕絆絆地拉去了“毛臉”的飯店。“毛臉”一看,連說:“完了,完了!”原來我裝的是直徑為12 厘米的煤球,他的煤爐用不了,而且煤球還沒干透,經(jīng)過一路的顛簸,已經(jīng)沒剩下幾個好的了。
我垂頭喪氣地把爛煤球拉回煤球廠,陳老板知道了,大發(fā)脾氣。老牛和老馬則躲在一旁交頭接耳,只聽老牛說:“好好的有書不念,卻偏要來送煤球……”老馬也隨聲附和:“讓他吃點苦頭,才會知道世界的輕重……”我頓時氣破了肚皮,咬牙切齒地暗暗發(fā)誓:來吧,我好歹也是重點高中的學生,就不信斗不過你們幾個土包子!
我忍辱負重地做了一段時間。一天晚上,由于我忘記把一輛板車拉進庫房上鎖,結(jié)果竟被人偷了。陳老板氣得捶胸跺腳、暴跳如雷,對我吼道:“我開煤球廠十幾年,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這樣的事情!丟了東西是要扣工資、罰款的,你懂不懂?”我懷疑這是老牛和老馬暗中搞的鬼,企圖嫁禍于我,本想爭辯幾句,但轉(zhuǎn)念一想: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是非之地,不宜久留,還是趁早回去念書。
我拿定主意,便開始實施“報復”行動了。這天上午,我趁著給“毛臉”的飯店送500 個煤球的機會,多裝了200個賣給他;下午,我找了個借口,向陳老板預支了一筆工資;晚上,我悄悄地收拾好自己的行李,順手牽羊撈去了老牛的一塊香皂、老馬的兩條褲子……
第二天一大早,我偷偷地溜出了煤球廠,直接搭公交車去了長途汽車客運站,買好了當天回家的車票。
我正在候車室里等待發(fā)車,老牛帶著他兒子突然出現(xiàn)在車站門口,此時的我想躲藏都來不及了。他們見了我,便很熱情地走過來跟我打招呼?!鞍?,這小子,初中還沒畢業(yè),在家不肯好好念書,偏要跑出來跟我送煤球賺錢,這段日子我都快煩死了。”老牛搖著頭向我訴苦,“本來我想按照老馬的意思,讓他送一段時間煤球,吃點苦頭,讓他知道世界的輕重,可是陳老板死活不肯要,我有什么辦法呢?只好把他送回去算了。”我一聽,終于明白先前完全是誤會一場,錯怪了他們,頓時羞愧得無地自容。
氣氛漸漸地融洽起來,我們談得正投機,陳老板風風火火地闖了過來,滿臉堆笑地嚷道:“小王,你怎么一聲不吭就走人呢?難道你工資都不要啦?這年頭,錢很難賺,懂不懂?”說著,他掏出一把錢,硬塞在我手里。我紅著臉接過來數(shù)了數(shù),吃驚地說:“陳老板,我丟了板車,你沒罰我就已經(jīng)謝天謝地了,可是我的工資即使實打?qū)嵢克闱?,也沒有這么多啊?!蔽亿s緊把錢推回去。他生氣了,說:“你跟我客氣啥?其實,我看你大小也是個人才,送煤球的粗活確實不適合你做。回家去好好念書吧,將來考上了大學,有出息了,可別忘了我這個煤球廠老板,懂不懂?”他的一番話,說得我鼻子酸酸的。
這時,“毛臉”也匆匆忙忙地趕來了。我心里一沉,生怕他說出我多賣煤球的事情,不由得暗暗叫苦。他一見到我,先是一愣,繼而高興地說:“小王,你怎么不做啦?這回送的五百個煤球堆得好漂亮呢,一個不爛,進步蠻快的嘛?!蔽胰玑屩刎摪愕厥媪艘豢跉猓韲道镞煅手?,一時竟說不出話來。他又把頭轉(zhuǎn)向老牛的兒子,傷感地說:“也好,你們都回家去多學點知識,可別像我們這些土包子,吃虧就吃在沒有文化上面,做不成什么大事?!?/p>
我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撲上去,一把抱著“毛臉”、陳老板和老牛,淚水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