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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造

        2022-11-22 18:49:30白龍濤
        領導文萃 2022年21期
        關鍵詞:扳指膠鞋少爺

        白龍濤

        義盛泰,虞城最大的百貨行。老板任蘊清有件寶物,是努爾哈赤戴過的一枚鹿骨扳指。上海雙線膠鞋廠老板朱友航用五萬雙膠鞋來換,任蘊清眼皮未抬:“祖?zhèn)髦?,豈可交易!”

        朱有航笑:“儂這個門檻精(上海人對精于算計之人的稱呼),當成命根子了?”

        任蘊清真正的命根子是獨子任志明。

        初見明少爺,身穿英國呢料西裝,腳蹬德國愛頓皮鞋,修竹般的手指將算盤撥拉得噼啪作響。見朱有航落座,便仄出柜臺,上前施禮敬茶。朱友航一下就喜歡上了這個俊秀明朗的少爺。

        朱友航一挑拇指,口中嘖嘖。

        任蘊清正擺弄一臺東洋留聲機,一臉得意。

        “我認作干兒如何?儂虧不了?!?/p>

        任蘊清翻了他一眼,閉眼哼了一段《捉放曹》。

        “我在教育部里有相熟,可為小赤佬申請官費留學?!敝煊押綄⒉栾嫳M,“去國外留學深造,以明世界大勢”。

        “外寇縱橫,夷族錯落,還是伏處深居,經商置業(yè)為好?!比翁N清嘆息一聲,關掉了留聲機。

        “虞城仄狹地界能做甚大事?!敝煊押焦耐闺p眼,“做生意也要到上海灘鬧騰鬧騰”。

        虞城淪陷,市民和潰軍潮水般南逃。任蘊清豎起門板,關門歇業(yè),幾十號人躲在商行里屏聲斂氣,聽風是雨。

        日偽給義盛泰攤派了一萬雙膠鞋兩千匹洋布,一個月期限。自虞城淪陷,朱友航就一次也沒來過,任蘊清愁得滿嘴虛泡。明少爺自薦到上海購買膠鞋和布匹。

        任蘊清被兒子凜冽的目光蜇了一下,他稍作躊躇,從袖筒里拿出一個紫檀木盒,遞給兒子。明少爺遲疑了一下,接過來,打開,一枚包漿渾厚的鹿骨扳指靜靜地躺在盒底。

        他撲通跪地,淚流恣肆,重重磕了兩個響頭。

        “交于朱友航?!比翁N清喉結聳動一下,“可換五萬雙膠鞋和若干布匹?!?/p>

        言罷,任蘊清起身向門外走去。在門口,他猶豫了一下,抓起銅鎖向樓下走去。

        翌日一早,明少爺帶領管家出城而去。任蘊清站在窗前,眼望南方,倏然,兩滴清淚滾落而下。

        半月后的一個傍晚,管家踉踉蹌蹌奔進義盛泰,長跪不起。

        “老爺,明少爺他——”管家頭在地上磕得咚咚作響。

        “莫慌,細細說來?!比翁N清將管家攙起。

        “前日途經蕪湖,明少爺讓我去操辦飯食?;貋?,明少爺和貨都不見了?!?/p>

        任蘊清身子晃了一下,立住,眼里亮光閃閃,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爬上嘴角,他招呼來眾人,分發(fā)了銀兩和物什,攜老伴出城而去。

        1965年勞動節(jié),虞城西大街的供銷社家屬院里來了一個干瘦的上海老頭。他打聽到了任蘊清的家,小心翼翼地敲門。門開,任蘊清仔細打量眼前的不速之客。

        “任老板,我是朱友航?!?/p>

        “朱猴子?”

        任蘊清一把抓住客人的手,急忙吩咐老伴沽酒備肴。

        飯桌上,任蘊清給朱友航斟滿酒,說:“朱兄,多年未見,來,干一杯?!?/p>

        朱友航環(huán)顧一周,說:“明少爺呢?快讓干兒過來陪我喝酒。”

        朱友航轉身從包里拿出了一個紫檀木盒,推到任蘊清面前,說:“物歸原主。”

        任蘊清打開盒子,鹿骨扳指的光讓任蘊清眼里霎時起了霧。

        “明少爺?shù)缴虾5谝惶炀驼J我做了干爸,我可是給了干兒雙倍的貨呦,他幾時從上?;氐挠莩牵俊?/p>

        任蘊清身子晃了一下:“在蕪湖,他帶著膠鞋和布匹奔了新四軍……”

        朱友航一臉驚訝說:“哎喲,那可不得了了,干兒現(xiàn)在哪里高就?”

        “……”

        “最小是個團長了吧?儂趕快讓他過來陪我喝酒?!?/p>

        任蘊清端起一杯酒,站起來,走到身后的一個拉了寶石藍幔子的櫥窗前,嘩一下拉開幔子,一幀黑白照片里,半身戎裝的明少爺笑得很燦爛,鮮紅的烈士證將他的臉映襯得紅彤彤的。

        “留在朝鮮了?!比翁N清將酒潑灑在地上。

        朱友航淚水奪眶而出,渾身顫抖不已,他顫顫巍巍站起來,挺直腰板,舉起右手,重重地敬了一個軍禮。

        (摘自《微型小說選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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