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銥
內(nèi)容提要 顯化策略是文學(xué)翻譯中一種重要的翻譯策略。本文以釋意理論為基礎(chǔ),研究《高老頭》四個漢譯本中的顯化策略,將譯文中的文化負(fù)載詞、修辭手法、影射以及互文現(xiàn)象等作為“顯化標(biāo)記”,旨在為法漢文學(xué)翻譯中顯化現(xiàn)象的普遍性提供理論依據(jù)。顯化策略作為統(tǒng)稱術(shù)語,涵蓋很多具體的顯化形式。顯化策略也是文學(xué)譯者對文本的主動干預(yù),主要解決三類翻譯困難:消除語義模糊、避免無意義表述以及抵消翻譯損失。這三種情況構(gòu)成《高老頭》漢譯中應(yīng)用顯化策略的主要動因。由于顯化策略的應(yīng)用,譯者提高了翻譯的忠實性、可讀性、完整性和準(zhǔn)確性。然而,譯作也可能融入譯者的主觀闡釋和再創(chuàng)作,在一定程度上改變原作內(nèi)容和讀者的“期待視野”。
文學(xué)譯者能否向譯入語讀者傳遞一部外國作品的全部意義?如果說文學(xué)翻譯旨在讓譯入語讀者得到與外國讀者閱讀原作時相同的感受,那么顯化策略就是文學(xué)譯者實現(xiàn)這一目標(biāo)的重要手段。目前的翻譯學(xué)研究中,不少學(xué)者將顯化現(xiàn)象視為翻譯的普遍特征之一。布魯姆-庫卡(Shoshana Blum-Kulka)最早提出,譯者傾向于讓譯文比原文更加冗長。她提出著名的“顯化假設(shè)”,認(rèn)為顯化是一種普遍趨勢,是所有語言調(diào)解(linguistic mediation)過程中的固有特征。②Shoshana Blum-Kulka.“Shifts of Cohesion and Coherence in Translation”, in Juliane House and Shoshana Blum-Kulka (eds),Interlingual and 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 Discourse and Cognition in Translation and Second Language Acquisition Studies.Tübingen:Narr, 1986, p.19.這一理論為研究顯化現(xiàn)象的普遍性奠定基礎(chǔ)。
本文基于四個《高老頭》(Le Père Goriot)漢譯本,旨在論證顯化策略在法漢文學(xué)翻譯中的普遍性,并研究文學(xué)譯者采用顯化策略的主要動因。巴爾扎克的《高老頭》原著深深根植于法國19世紀(jì)的歷史文化中,傳遞著豐富的歷史文化知識。隨著新中國成立后巴爾扎克作品在中國的經(jīng)典化,《高老頭》成為深受中國讀者青睞的外國名著。自1944年傅雷首次翻譯《高老頭》以來,這部作品成為國內(nèi)被重譯次數(shù)最多的外國文學(xué)經(jīng)典之一。本文選取的四個漢譯本分別為傅雷經(jīng)過兩次重譯的版本、左翼詩人、文學(xué)家穆木天1951年的版本(題為《勾利尤老頭子》)以及韓滬麟和許淵沖分別于1989年和2012年完成的兩個譯本。四位譯者都不約而同地將顯化作為重要的翻譯策略。通過研究同一外國作品在不同時期的漢譯,本文也旨在對顯化現(xiàn)象進(jìn)行歷時比較分析。
本文不考察單純由“語言不對稱”③Kinga Klaudy.“Explicitation”, in Mona Baker & Gabriela Saldanha (eds.), Routledge Encyclopedia of Translation Studies.London:Routledge, 2011, p.105.所引起的語法層面的顯化決定,旨在超越語言特性的局限性,研究譯者對原著中的文化負(fù)載詞、修辭手法、影射以及互文等現(xiàn)象所應(yīng)用的顯化策略。當(dāng)譯入語讀者缺乏外國語言文化知識時,直譯無法使讀者理解原著。因此,譯者“往往感到有必要借助于自己對文化背景的了解,讓他們的翻譯更加清楚”④Angel Pino, Isabelle Rabut.? Le marquis D’Hervey-Saint-Denys et les traductions littéraires.à propos d’un texte traduit par lui et retraduit par d’autres ?, in Viviane Alleton & Michael Lackner (eds.), De l’un au multiple : Traduction du chinois vers les langues européennes.Paris : éditions de la Maison des sciences de l’homme, 1999, p.134.。
目前,很多研究涉及的顯化標(biāo)記(indicators of explicitation)⑤Sandrine Zufferey & Bruno Cartoni.“A Multifactorial Analysis of Explicitation in Translation”.Target, 2014, 26(3), p.363.仍然是原文語言與譯入語之間的語法差異所導(dǎo)致的顯化現(xiàn)象。在探討顯化策略時,皮姆(Anthong Pym)提出將翻譯研究與比較語言學(xué)的研究進(jìn)行區(qū)分⑥Anthony Pym.“Explaining Explicitation”, in Krisztina Károly & ágota Fóris (eds.), New Trends in Translation studies.In Honour of Kinga Klaudy.Budapest : Akadémia Kiadó, p.30.,已有很多翻譯學(xué)者承認(rèn)顯化現(xiàn)象與語言系統(tǒng)無關(guān)。不少學(xué)者將顯化研究涉及的范圍擴(kuò)大??藙诘希↘inga Klaudy)在《翻譯學(xué)百科全書》(Routledge Encyclopedia of Translation Studies)一書中將顯化分為四類:必要顯化(obligatory explicitation)、非必要顯化(optional explicitation)、語用顯化(pragmatic explicitation)以及翻譯本身的固有顯化(translation-inherent explicitation)。⑦Kinga Klaudy.op.cit., 106—107.其中,實用顯化是由文化差異決定的:“譯入語文化社群的成員可能不了解原語中的文化常識,在這種情況下,譯者通常需要在翻譯中加入解釋?!雹郔bid.除了語法、文體差異以外,貝歇(Viktor Becher)也將文化差異納入研究范圍,認(rèn)為這三種因素必然導(dǎo)致顯化現(xiàn)象,甚至可以被認(rèn)為是顯化的動因。⑨Viktor Becher.“Abandoning the Notion of ‘Translation-inherent’ Explicitation: Against a Dogma of Translation Studies”.Across Languages and Cultures, 2010, 11(1), p.4.除連接詞顯化以外,薩爾達(dá)尼亞(Gabriela Saldanha)還將文化負(fù)載詞、外語詞、習(xí)語以及文字游戲等修辭手段作為顯化標(biāo)記。⑩Gabriela Saldanha.“Explicitation Revisited: Bringing the Reader into the Picture”.Trans-kom, 2008, 1(1): 21—28.她認(rèn)為,譯者在處理這些元素時,往往采用顯化策略來使譯文更翔實(informativeness)。我國不少學(xué)者在研究《紅樓夢》英譯時,也將原著中歷史人物、典故、禮儀習(xí)俗、社會關(guān)系、宗教背景及詩詞曲藝作為顯化標(biāo)記。?參見侯羽,楊金丹,楊丹.《楊憲益夫婦語義顯化翻譯〈紅樓夢〉策略之啟示意義研究》.紅樓夢學(xué)刊,2019(1):279—299;洪濤.《解碼者的渠道與〈紅樓夢〉英譯本中的“擴(kuò)展譯法”》.紅樓夢學(xué)刊,1997(3):284—298;謝軍.《霍克斯英譯〈紅樓夢〉細(xì)節(jié)化的認(rèn)知研究》.湖南師范大學(xué)博士學(xué)位論文,2009.通過實證研究,學(xué)者們認(rèn)為顯化能夠降低目標(biāo)語讀者理解譯文的難度,使譯者得以全面?zhèn)鬟_(dá)原文的語言、文化及文學(xué)特質(zhì),并提高譯文的可讀性與可接受性。?侯羽,楊金丹,楊丹.前揭文,第280頁。
釋意理論從三個方面闡述顯化策略的必要性,為顯化的普遍性提供重要的理論依據(jù)。首先,顯化是譯者提高文本可讀性的一項重要策略。釋意理論強調(diào)翻譯的可讀性,并提出可讀性是筆譯實現(xiàn)其功能的必要條件(Lederer 2014:74)。其次,勒代雷(Marianne Lederer)認(rèn)為所有文本均由意義的外顯部分(partie explicite)與隱含部分(partie implicite)構(gòu)成(Lederer 1998:163)。她用修辭學(xué)上的“提喻”(synecdoque)來描述意義的外顯部分(Lederer 2015:46)。根據(jù)釋意理論,所有的語言表述都是不完整的,都傾向于選取概念或事物的最相關(guān)特征(trait pertinent)來特指其整體。這一特征構(gòu)成意義的外顯部分,而在不同的語言中,人們表述同一概念或事物所使用的外顯部分都不相同(Lederer 2014:41)。最顯而易見的例子就是各國的格言諺語:每個文化里都存在意義相同的格言諺語,而它們的表述方式都不相同(Lederer 2015:46)。顯化策略是譯者對文本隱含意義進(jìn)行的再表述。勒代雷也提出,文本的可讀性并非全由文字表述的內(nèi)在特征所決定,應(yīng)將整個語篇與目標(biāo)讀者因素納入考察范圍(Lederer 2014:53)。讀者在理解文本時,首先通過言語意義及認(rèn)知語境對文本進(jìn)行闡釋,然后調(diào)動其自身的語言外知識及相關(guān)經(jīng)歷,對文本意義進(jìn)行補充(Lederer 2014:52—53)。根據(jù)讀者對文本的理解過程,譯者在翻譯過程中為讀者補充相關(guān)知識是至關(guān)重要的。顯化策略具有普遍性,因為無論譯者針對的是模范讀者(Lecteur modèle)或?qū)嶋H讀者(Lecteur réel),都有必要預(yù)估讀者的知識水平以及他們對原文主題、文化及歷史背景的了解,有針對性地補充相關(guān)知識,幫助讀者理解原文,提高翻譯的可讀性。因此,顯化策略可被定義為:譯者考慮到讀者的知識水平以及譯入語文化、表達(dá)習(xí)慣、社會規(guī)范,重新選取外顯意義或加強意義的外顯部分。
顯化不僅限于一種翻譯技巧。根據(jù)克林斯(Hanns Peter Krings)的定義,翻譯策略是“譯者在一項具體的翻譯任務(wù)框架下,為解決具體的翻譯問題而采取的潛在、有意識的各種計劃”?Hanns Peter Krings.“Translation problems and translation strategies of advanced German learners of French”, in Juliane House &Shoshana Blum-Kulka (eds.), Interlingual and 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Tubingen: Gunter Narr, 1986, p.175.轉(zhuǎn)引自Birgitta Englund-Dimitrova.Expertise and Explicitation in the Translation Process.Amsterdam : John Benjamins, 2005, p.26.。顯化應(yīng)為一種翻譯策略,可被視為一個統(tǒng)稱術(shù)語?!帮@化策略”這一術(shù)語集合很多不同的顯化形式,例如在正文中添加簡短說明或添加譯注、采用描述性翻譯(traduction descriptive)、釋義(paraphrase)、代用語(périphrase)等技巧都屬于顯化策略的范疇。
加拿大學(xué)者巴斯?。℅eorges Bastin)提出,翻譯策略是譯者作為調(diào)解人(médiateur)在譯文中進(jìn)行的干預(yù)。?Georges Bastin.? Histoire, traductions et traductologie ?, in G.Wotjak (ed.), Quo vadis Traslatologie ? Ein halbes Jahrhundert universit?re Ausbildung von Dolmetschern und übersetzern in Leipzig.Berlin : Frank & Timme GmbH, 2007, p.39.他對“干預(yù)”一詞的定義取自法國國家科學(xué)院(CNRS)編撰的《法語寶典》(Trésor de la Langue Fran?aise):“自愿參與到一項已開始的行為、一件正在進(jìn)行的事情,并在其中發(fā)揮作用,以改變或停止這項行為或這件事情?!?? Prendre part volontairement à une action commencée, à une affaire en cours et y jouer un r?le pour la modifier ou l’arrêter.? 參見電子版《法語寶典》(Trésor de la Langue Fran?aise Informatisé),http://stella.atilf.fr/Dendien/scripts/tlfiv5/advanced.exe?8;s=3208653525.訪問日期:2022年02月12日。這一定義強調(diào)譯者采取某一翻譯策略時的主動性,以及譯者采取某一翻譯策略后,對翻譯文本造成的改變。就顯化策略而言,為解決由上述“顯化標(biāo)記”所導(dǎo)致的譯文晦澀難懂,提高譯文的可讀性、準(zhǔn)確性和完整性,譯者在翻譯時主動地采用顯化策略。從文本內(nèi)容來看,無論譯者采取何種顯化形式,均在一定程度上造成文本變形。在下文里,我們也將觀察到,譯者還可能將自己對作品的主觀闡釋融入翻譯,潛移默化地影響著目標(biāo)語讀者對作品的理解。因此,顯化策略可被視為譯者對翻譯文本的一種干預(yù)。
基于對《高老頭》四個漢譯本的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譯者主要應(yīng)用顯化策略解決以下問題:消除語義模糊、避免無意義表述以及抵消翻譯損失。這些翻譯問題構(gòu)成《高老頭》漢譯中顯化決定的動因。在文學(xué)翻譯中,以上三種情況在很大程度上構(gòu)成翻譯困難,妨礙文學(xué)作品在譯入語讀者中的接受。
語義模糊(ambigu?té)指的是文中的一些表述(énoncé)可能有不止一種闡釋。?Irène V.Spilka.? Ambigu?té et traduction ?.Meta : Journal des traducteurs.1998, 24(4), p.323.換言之,由于出現(xiàn)不明確的表達(dá),讀者對文本意義有著多種解讀,對文本的闡釋不確定。語義模糊通常讓讀者猶豫不決。他們暫停閱讀,想在文中找到一些線索和提示,來厘清文本意義。語義模糊造成譯文表述或整體明晰度的下降,或?qū)е履扯温淅锏木渥尤狈︺暯印?Essam Almohaya.? L’explicitation en traduction.Une étude de cas : la traduction du Monde Diplomatique en arabe durant la période 2001—2011 ?.Thèse soutenue à l’Université Sorbonne Nouvelle - Paris 3, 2015, p.223.譯者應(yīng)在讀者發(fā)現(xiàn)語義模糊以前,補充相關(guān)的知識或背景,幫助他們理解文本。根據(jù)原作者的意圖,可以區(qū)分兩種語義模糊的情況:作者有意(ambigu?té intentionnelle)和無意的語義模糊(ambigu?té non intentionnelle)。這兩種情況引起的翻譯問題有所不同。無意的語義模糊可能是原作者使用省略的表達(dá),或表述中包含文化概念,即傳遞著語言外知識、影射或暗示。?Ibid.這種情況需要譯者進(jìn)行顯化干預(yù),充實不完整的表達(dá),或闡明讀者不熟知的概念,將原文讀者能理解的影射、暗示明晰化。相比之下,有意的語義模糊是作者精心構(gòu)思的文學(xué)效果,以影射、暗示的方式傳遞信息,不一定引起顯化干預(yù)。譯者有時需要還原原文的多重內(nèi)容。如果譯者認(rèn)為讀者缺乏闡釋能力,無法揣測出作者意圖,顯化干預(yù)就旨在對原著添加注解或闡釋。
巴爾扎克在《高老頭》中常借用俗語,以動物喻人。直譯會導(dǎo)致語義模糊。在四個譯本中,兩個譯本添加譯者注,另外兩個譯本簡短、婉轉(zhuǎn)地對俗語進(jìn)行定義。不同的顯化形式與譯者處理這部作品的整體策略密切相關(guān),也體現(xiàn)著翻譯規(guī)范對顯化決定的影響。
Bient?t la veuve se montre, [...]sa personne dodue comme un rat d’église, son corsage trop plein et qui flotte, sont en harmonie avec cette salle où suinte le malheur, où s’est blottie la spéculation, et dont Mme Vauquer respire l’air chaudement fétide sans en être éc?urée.(Balzac 1976 : 54)
穆木天:……她那個像教堂老鼠[18]似地肥大的身體(1951:9)
譯者注[18] 教堂老鼠,是對于教會里的信男信女的一種諷嘲的叫法,有時也用做指教區(qū)里教士以外的雇傭人:雇員,歌詠隊員,警衛(wèi)等。
傅雷:像教堂的耗子[教堂的耗子原是一句俗語,指過分虔誠的人;因巴爾扎克以動物比人的用意在本書中特別顯著,故改按字面譯] 一般胖胖的身材……(2002:359)
韓滬麟:……身體又肥又厚,就像一個虔誠的教徒……(2017:9)
許淵沖:……身體豐滿得像一個踏實的教徒……(2015:6—7)
這個例子取自小說開頭對伏蓋太太的描寫。巴爾扎克施展其肖像描寫藝術(shù),描寫一所膳宿公寓中眾多迥異的人物。他將伏蓋太太比作“教堂老鼠”(rat d’église),既是俗語,又是形象化表達(dá),文中采用的是其轉(zhuǎn)義,帶有貶義色彩。由于中國讀者缺乏文化背景,這一俗語就構(gòu)成隱含意義。根據(jù)釋義理論,“對原文的理解越是取決于語言外知識,譯者就越應(yīng)掌握這些知識”,并在再表達(dá)時將其融入文本(Lederer 2014:53)。穆木天和傅雷都采用直譯法,保留原著中的動物比喻。直譯讓讀者對文本有多重闡釋,如不添加解釋,讀者就無法理解作者的“欲說之言”(vouloir dire),甚至可能產(chǎn)生誤讀,認(rèn)為伏蓋太太有著像教堂里的老鼠一般的肥大身材,還可能將漢語中與“老鼠”相關(guān)的負(fù)面意義用于理解伏蓋太太的形象。由于語義模糊,讀者可能中斷閱讀,推測文本意義,但無法在故事背景中找到相關(guān)線索,只能帶著誤解繼續(xù)閱讀。穆木天和傅雷添加譯者注,闡明“教堂老鼠”這個俗語的轉(zhuǎn)義和諷刺意味。而兩個版本的譯者注有較大不同。穆木天指出俗語的來源,他的解釋類似字典的定義。實際上,他采用的整體策略是學(xué)者型的異化翻譯。作為左翼文學(xué)家,穆木天的翻譯深受“硬譯”的影響,譯文中充斥著硬譯的詞句。他總共添加了244個詳盡的譯注,附在譯文卷后,對原著中涉及的所有歷史文化知識加以解釋說明。譯注中斷讀者的閱讀,因其內(nèi)容大多與巴爾扎克小說無關(guān)。傅雷在簡短說明俗語意義后,還指出巴爾扎克小說的語言和藝術(shù)特點,并向讀者解釋重譯本改變翻譯策略、對書中比喻都采取直譯的原因。韓滬麟和許淵沖則刪去原著中的動物喻人,直接闡明意義。這種顯化形式的可讀性更高,但是導(dǎo)致原著語言和藝術(shù)特色的損失。特別是,許淵沖版本譯為“踏實的教徒”,改變原著的意義,削弱原著的諷刺意味。
[...]un usurier connu, nommé Gobseck, un fier dr?le, capable de faire des dominos avec les os de son père ; un Juif, un Arabe, un Grec, un Bohémien, un homme qu’on serait bien embarrassé de dévaliser, il met ses écus à la Banque.(Balzac 1976 : 83)
穆木天:“那個高利貸,名字叫做勾卜塞克,那是一個很大膽的流氓,他都會用他的父親的骨頭去做都敏諾牌的;那是一個猶太人,一個阿拉伯人,一個希臘人,一個波西米亞人[66],他那個人的錢,別人要想偷想搶,可真是萬難,他把他的錢都放到國家銀行里頭啦。 ”(1951:55)
[66] 意思就是說:最貪欲的高利貸。
傅雷:“……你知道高勃薩克是個了不起的壞蛋,會把他老子的背脊梁雕成骰子的家伙!真是個猶太人,阿拉伯人,希臘人,波希米人,哼,你休想搶到他的錢,他把洋錢都存在銀行里?!保?002:385)
許淵沖:“[...]放高利貸出名的葛布塞家。葛布塞是個自以為了不起的怪人,為了賺錢,不在乎把父親的骨頭做成骨牌去賣,真是個愛財如命的猶太人。你休想賺到他一分錢。他把金幣都存在銀行里。”(2015:34—35)
釋意理論將話語清晰作為翻譯的目標(biāo)(Lederer 2014:74)。在這個例子中,原著對猶太人、阿拉伯人等的刻板印象可能構(gòu)成閱讀障礙:中國讀者與法國讀者對猶太人抱有同樣的刻板印象,認(rèn)為他們貪婪、擅長經(jīng)商,而對阿拉伯人、希臘人或波西米亞人則較少有刻板印象。傅雷采取的是直譯,讓讀者基于自身的闡釋能力、對猶太人的刻板印象以及上下文的其他線索,來推斷意義。在此,顯化并非是必要的。但是,保留所有刻板印象的確可能造成語義模糊。穆木天的翻譯原則是避免損害原著的完整性,他采取直譯法,并在譯注中直接闡明作者的意圖。許淵沖則認(rèn)為中國讀者不熟知的刻板形象是多余的,無助于理解比喻背后的邏輯,其語義模糊可能使讀者感到困惑。他的顯化方法是:只保留對猶太人的刻板印象,添加“愛財如命的猶太人”,以增強意義的外顯部分,從而加強比喻效果,消除歧義。
由于原著與譯著語言文化差異以及原著讀者與譯作讀者知識水平差異大,譯者采取直譯后,可能造成文本出現(xiàn)無意義的表述(non-sens),文本意義令人費解,讀者完全無法對文本進(jìn)行闡釋。?Essam Almohaya, op.cit., p.222.讀者既不理解言語意義,也無法抓住原著的“欲說之言”。從用詞、句、段落到整個篇章,讀者可能在不同文本層面出現(xiàn)不理解的情況。例如,當(dāng)譯者通篇采取“硬譯”方法時,文中充斥著大量無意義的音譯詞,可能導(dǎo)致讀者無法理解整個篇章。
當(dāng)遇到令人費解的詞句或段落時,讀者重讀之前的部分,希望找到理解情節(jié)的線索,進(jìn)而對文本意義或故事情節(jié)進(jìn)行推測,但是由于文本中出現(xiàn)無意義的表述,讀者完全無法理解譯作。由于文本晦澀難懂,閱讀樂趣大大降低,翻譯較原文出現(xiàn)重要的內(nèi)容損失,引起讀者困惑,甚至質(zhì)疑。當(dāng)讀者非常難以理解、闡釋譯文時,可能放棄閱讀,或僅聚焦故事的主要情節(jié),快速地讀完譯作。在翻譯過程中,譯者需要時刻考慮到譯作的可讀性,避免導(dǎo)致讀者完全無法理解的內(nèi)容。在這種情況下,譯者必須立即進(jìn)行顯化干預(yù)?Ibid.,進(jìn)行解釋說明,或避免無意義的表述。根據(jù)顯化處理的不同,譯文清晰度差別較大,并可能伴隨著原著內(nèi)容的變形。下文的例子涉及《高老頭》中一處互文現(xiàn)象的處理。
Enfin, cet homme [Poiret] semblait avoir été l’un des anes de notre grand moulin social, l’un de ces Ratons parisiens qui ne connaissent même pas leurs Bertrands, quelque pivot sur lequel avaient tourné les infortunes ou les saletés publiques, enfin l’un de ces hommes dont nous disons, en les voyant:Il en faut pourtant comme ?a.(Balzac 1976: 58)
韓滬麟:總之,此人似乎以前曾經(jīng)是系在我們這個巨大的社會磨盤上的一頭驢,是巴黎的拉東[1]階層中的一個,這些人甚至不知道他們的貝爾脫朗是誰;他又是某根支軸,社會的種種不幸與穢行劣跡就依賴它轉(zhuǎn)動。一句話,我們見了這樣的人,常常會說:“不過也少不了他們啊?!保?017: 14)
[1] 影射拉封丹的寓言《猴子和貓》,說的是貓拉東為猴子貝爾脫朗火中取栗。
傅雷:總之,這家伙好比社會大磨坊里的一匹驢子,做了傀儡而始終不知道牽線的是誰,也仿佛多少公眾的災(zāi)殃或丑事的軸心;總括一句,他是我們見了要說一聲究竟這等人也少不得的人。(2002: 362)
許淵沖:總而言之,假如社會是個大磨坊,他就是一匹驢子,他為別人賣力,卻不知道是在為誰幫忙;社會上發(fā)生了多少不幸的或者骯臟的事情,他就是用來轉(zhuǎn)動社會這部大機器上的一個小螺絲釘。俗話說得好:“總得要有人來做他所做的事情呀!”(2015: 10)
根據(jù)釋意理論,由于語言表述和意義的不完整性,翻譯應(yīng)既考慮原著的外顯意義,也考慮隱含意義。原著的外顯意義符合其目標(biāo)讀者的知識水平,譯者應(yīng)根據(jù)譯入語讀者的知識水平,來調(diào)整譯作的外顯意義(Lederer 2015:49)。這個例子取自巴爾扎克對波阿萊(Poiret)的描寫。作者在描寫人物的衣著及外形特征后,用暗喻的手法,影射拉封丹的寓言《猴子和貓》,將波阿萊比作“不知道自己的貝爾脫朗是誰”的“拉東”。如果采用直譯,即僅譯出原著的外顯意義,中國讀者會對整段譯文不知所云。他們熟知的成語“火中取栗”正是源于此寓言,但是很少有讀者了解寓言中猴子和貓的名字。韓滬麟采取直譯,保留原文的結(jié)構(gòu)和影射。他用譯注簡短說明拉東和貝爾脫朗指的就是拉封丹寓言里的猴子和貓。他考慮到讀者具備的語言知識,使用成語“火中取栗”。這種顯化處理能夠有效補充讀者的文學(xué)知識,保證原作的完整性,但是會中斷閱讀。傅雷和許淵沖版本都刪除了互文影射,用釋義法進(jìn)行顯化。這種處理讓讀者能夠毫不費力地跟隨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然而,他們的翻譯影響讀者對原著的理解。兩位譯者選擇不同的相關(guān)特征(trait pertinent),為人物賦予不同的性格特征。兩個版本的清晰度也有差異。傅雷將波阿萊比作傀儡,強調(diào)其性格易受別人操縱。許淵沖版本更能夠讓讀者立刻理解意義,譯者利用顯化,重新闡釋人物性格。在他筆下,波阿萊為別人賣力,像“社會大機器上的一個小螺絲釘”,從而塑造了一個慷慨、熱心和利他主義者的人物形象。
在原語向譯入語轉(zhuǎn)化的過程中,由于譯者缺少某些言語或修辭手段,導(dǎo)致原文的部分信息未被闡明,從而造成原文內(nèi)容的損失。?Jean-Paul Vinay, Jean Darbelnet.Stylistique comparée du fran?ais et de l’anglais.Paris: éditions Didier, 1958, p.12.在這種情況下,譯作內(nèi)容被簡化、扁平化,翻譯削弱了原著的文學(xué)效果。譯者采用顯化策略可以抵消翻譯損失,目的在于完整呈現(xiàn)原著。如不進(jìn)行顯化,讀者無法了解原著蘊含的語言和文化知識,或無法深刻理解譯作。然而,直譯有時并不影響讀者跟隨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雖然在一定程度上簡化原著,卻提高譯作的可讀性。對于多數(shù)不懂原語的讀者而言,他們難以察覺到翻譯損失。在運用顯化策略抵消翻譯損失時,譯者需要考慮到文學(xué)翻譯與交流中的各種因素,如翻譯功能、整體翻譯策略等。
- Voilà ce que c’est, jeune homme, dit le quadragénaire en peignant ses favoris.
Et rose, elle a vécu ce que vivent les roses,
L’espace d’un matin.(Balzac 1976: 92)
穆木天:「不錯的,就是那樣哩,青年人,」那個四十歲的人,一邊理著他的連鬢胡子,說道。
可是,薔薇呀,它活著,如同那些薔薇一樣,
就是在一朝之間。[76](1951: 70)
[76]這是法國十七世紀(jì)大詩人馬賴伯(Francois de Malherbe)(一五五五——一六二八)的《給杜裴利葉的安慰》(Consolation a Duperier)那首詩中的名句。 在此地,吳特蘭,很不敬地,引用了這兩句詩。
傅雷:伏脫冷理著鬢腳,說道:“這就叫做,孩子啊,
“那薔薇,就像所有的薔薇,
只開了一個早晨?!保?002: 392)
韓滬麟:“年輕人,該這樣說,”已到不惑之年的人梳理著髯須吟誦道:
玫瑰花,它的命運與其他姐妹一樣,
只活了一個早上。[2](2017:53)
[2] 這是法國十七世紀(jì)詩人馬萊伯的一首著名的詩。伏脫冷有些文學(xué)方面的知識。
許淵沖:“事實就是事實,年輕人。”四十歲的沃特能摸摸頰髯,念出馬萊的詩:
玫瑰都是玫瑰,不管多么鮮艷,
也過不了一天?。?015:46)
在原著中,巴爾扎克圍繞著伏脫冷巧妙地設(shè)計了很多矛盾和謎題,在人物顯而易見的行為和深沉的性格之間創(chuàng)造強烈對比,意圖讓讀者體會人物性格與經(jīng)歷的復(fù)雜性。例如,巴爾扎克為掩蓋伏脫冷可怕的罪犯身份,讓他唱著當(dāng)時最流行的浪漫曲和歌劇。到伏脫冷被捕之時,公寓的房客們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在被捕前,巴爾扎克一直將其塑造為一個有時善良厚道、有時風(fēng)趣,又口若懸河的人物。
巴爾扎克在此援引法國文藝復(fù)興時期詩人馬萊伯所作的《安慰裴耶先生》,他讓這些詩句從人物口中說出,暗示著伏脫冷也有一定的文化。根據(jù)釋意理論,譯者需為讀者提供相關(guān)的語言外知識,以便理解原著的意義。如不添加顯化,譯者可能隱藏伏脫冷的性格特點。在四個版本中,只有傅雷的版本沒有進(jìn)行顯化。實際上,他只對文中部分互文現(xiàn)象添加簡短的注釋。在此,他的翻譯也可以讓讀者了解伏脫冷具備一定的文學(xué)才能,讀者可能將伏脫冷視為一位詩人。其他三位譯者采取的顯化形式都不同,顯化都帶有特定的目的。穆木天說明詩句的來源,介紹詩人和詩的題目,為讀者提供詳盡的信息。特別是,譯注帶有為原著注解的功能。韓滬麟簡短地介紹詩的出處和詩人,但是他認(rèn)為讀者的文學(xué)能力不足以闡釋原著隱含的意義,因此還闡明巴爾扎克的“欲說之言”:“伏脫冷有些文學(xué)方面的知識?!痹S淵沖版本的特點是盡量減少譯注,他的版本只添加了三個譯注。他主要采用文內(nèi)顯化,在文中添加解釋,這里他指出詩句來自一位名叫馬萊的詩人。這種顯化方式簡單有效,避免讓讀者費力闡釋,讓他們輕松地跟隨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但是讀者不了解詩人馬萊,可能認(rèn)為是小說里虛構(gòu)的人物。
此外,巴爾扎克以法國地名為線索,描寫故事背景,暗示小說人物的社會出身。有些地名具有象征意義,需要譯者加以解釋說明,以避免原著的損失。
? où vous rencontrer désormais, madame ? lui avait-il dit brusquement avec cette force de passion qui pla?t tant aux femmes.- Mais, dit-elle, au Bois, aux Bouffons, chez moi, partout.?(Balzac 1976: 77)
穆木天:“今后,在什么地方可以再碰到您呢,夫人?」他,用著使很多女人都?xì)g喜的那種熱情的力量,猛然地,向她說。「可是,」她回答說「到博阿[49],到布風(fēng),到我的家里,到什么地方都可以?!保?951: 51)
[49]博阿·德·布龍紐(Bois de Boulogne),巴黎的散步場,在巴黎,糯葉,和卜龍紐之間,由阿爾風(fēng)(Jean Alphond)(一八一七——一八九一)給很藝術(shù)地修理起來的。
韓滬麟:“以后,我能在哪兒見到您呢,夫人?”他突然向她問道,口氣中充滿了激情,使女人感到十分滿足。“啊,在樹林 [2] 、在意大利劇場、在我家里,哪兒都行呀。”(2017: 34)
[2] 指巴黎近郊布洛涅森林,是巴黎上流社會人士游樂之地
許淵沖:“夫人,以后在哪里能見到您?”他忽然一下感情沖動,冒出了這么一句。而這正是迎合女人心理的話。
“這個,”她回答說,“布洛涅森林,喜劇院,我家里,都可以的?!保?015: 29)
這個例子取自拉斯蒂涅初次在舞會上遇到雷斯托夫人時的對話。雷斯托夫人提到 Bois,這是巴爾扎克有意設(shè)計的語義模糊,目的是再現(xiàn)當(dāng)時法國貴族的說話和生活方式。所有譯者都加以解釋說明。然而,他們的策略有所不同。穆木天將Bois音譯為“博阿”,這種譯法符合“硬譯”的翻譯規(guī)范。閱讀譯作時,雖然讀者知道“博阿”是地名,但音譯并不能傳遞含義。穆木天在譯注里添加了百科全書式的詳盡解釋,有些內(nèi)容與故事無關(guān),屬于題外話。譯注集中在卷末,而讀者必須借助譯注來理解譯作,因此中斷閱讀。韓滬麟忠實地翻譯為“樹林”,目的在于保留和再現(xiàn)原著有意的語義模糊。由于擔(dān)心讀者無法理解原著的暗示,為避免造成翻譯損失,他在譯注中補充信息,說明這里是“巴黎上流社會的娛樂場所”。許淵沖則采用文內(nèi)顯化的方式,將地名譯為“布洛涅森林”。一方面,這種譯法直接闡明原著精心設(shè)計的語義模糊,造成原著表現(xiàn)手法的損失;另一方面,大多數(shù)目標(biāo)讀者可能不熟知巴黎的地名及其歷史,無法理解原著對法國貴族生活方式的暗示。許淵沖版本更側(cè)重對原著情節(jié)的再現(xiàn),與補充原著蘊含的歷史文化知識相比,譯者認(rèn)為閱讀的流暢性更重要。
我們已在上文中看到,譯者可以采取顯化策略來消除讀者可能對文本產(chǎn)生的誤讀。另外,由于譯作讀者缺乏外國語言和文化知識,不詳盡的翻譯可能造成讀者對原文細(xì)節(jié)的誤解,不利于對原著的全面理解。在這種情況下,譯者采取顯化策略,旨在避免讀者對原著的錯誤闡釋,以保證翻譯的準(zhǔn)確性,完整地再現(xiàn)原著中的社會文化風(fēng)貌。與此同時,譯者也可能利用顯化策略,為譯作讀者補充相關(guān)的歷史文化知識。
Il [Monsieur d’Ajuda] épousait une demoiselle de Rochefide.Dans toute la haute société une seule personne ignorait encore ce mariage, cette personne était madame de Beauséant.Quelques-unes de ses amies lui en avaient bien parlé vaguement ; elle en avait ri, croyant que ses amies voulaient troubler un bonheur jalousé.Cependant les bans allaient se publier.(Balzac 1976: 105)
傅雷:阿瞿達(dá)先生要同洛希斐特家的一位小姐結(jié)婚了,整個上流社會中只剩特·鮑賽昂太太一個人不曾知道。有幾個女朋友向她隱隱約約提過幾次;她只是打哈哈,以為朋友們妒忌她的幸福,想破壞。可是教堂的婚約公告 [西俗凡教徒結(jié)婚前一個月,教堂必前后頒布三次公告,征詢大眾對當(dāng)事人之人品私德有無指摘] 馬上就得頒布。(2002: 405—406)
韓滬麟:他[阿絮達(dá)侯爵]將娶羅什費特家族的一位小姐為妻。在整個上流社會,唯有一個人對這門婚事尚蒙在鼓里,此人便是鮑賽昂夫人。她的幾位朋友曾向她影射過這件事,她聽了只是笑,以為是她的朋友妒心大發(fā),想從中作梗罷了。然而,結(jié)婚啟事即將公布于世。(2017: 69)
根據(jù)《羅貝爾法語詞典》(LePetit Robert de la Langue Fran?aise),“bans”一詞指的是“鄭重宣布未來的婚約”。這一詞語暗示著當(dāng)時法國社會的習(xí)俗。傅雷詳細(xì)清楚地說明了這一習(xí)俗。他的顯化干預(yù)旨在保證翻譯的準(zhǔn)確性,并補充讀者的文化知識,而了解異國文化也構(gòu)成讀者對譯作的“期待視野”,他們可能對西俗很感興趣。從傅雷的譯本來看,他的翻譯基于自己掌握的百科知識,也可能查找了相關(guān)資料,目的是消除讀者閱讀時的所有疑慮,也力求讓自己的版本更令人信服。相比之下,韓滬麟的譯法直接來源于雙語字典給出的定義,可能造成讀者誤解:隨著結(jié)婚啟事的公布,阿絮達(dá)先生與羅什費特家族小姐的婚事也就成為事實。這個細(xì)節(jié)不妨礙讀者跟隨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譯者也可能在翻譯過程中,決定接受這種譯法造成的翻譯損失和失真,認(rèn)為無需補充過多的文化知識而中斷閱讀。
隨著當(dāng)今讀者閱讀習(xí)慣的改變,文學(xué)翻譯的可讀性問題日益凸顯出來。國內(nèi)外的經(jīng)典名著仍然是讀者在閱讀內(nèi)容上的主要選擇。?人民網(wǎng).《“亞馬遜中國2018全民閱讀報告”解析閱讀趨勢》.2018年4月20日,http://culture.people.com.cn/n1/2018/0420/c1013-29938013.html.訪問日期:2022年2月12日。然而,根據(jù)《第十六次全國國民閱讀調(diào)查報告》,當(dāng)今閱讀的碎片化趨勢明顯,大多數(shù)讀者傾向于淺閱讀。?中國新聞出版研究院.《第十六次全國國民閱讀調(diào)查報告》.新閱讀,2019(5):45—47.如果翻譯目的并不是讓讀者對作品進(jìn)行深入解讀與闡釋,那么文本的可讀性就構(gòu)成翻譯中的重要問題(Lederer 2014:46—47)。從讀者的角度而言,翻譯的可讀性構(gòu)成評判翻譯質(zhì)量的重要標(biāo)準(zhǔn)。文學(xué)譯者自然需要讓譯文明白易懂,這也是保證閱讀樂趣的必要條件。
本文通過研究巴爾扎克《高老頭》四個漢譯本中的顯化決定,證明顯化策略是文學(xué)譯者的一種重要翻譯策略。我們可以將直譯與顯化策略進(jìn)行比較,從而定義顯化策略。從上文可以看出,穆木天和韓滬麟的整體策略是直譯為主。然而,直譯可能造成語義模糊,導(dǎo)致譯文中出現(xiàn)無意義表述和翻譯損失,大大降低譯文的可讀性。四位譯者均表現(xiàn)出顯化傾向,在譯文中運用不同的顯化形式,在翻譯過程中主動采取顯化策略,以闡明可能妨礙閱讀的內(nèi)容。除提高可讀性外,譯者也力求確保翻譯的準(zhǔn)確性和完整性。三種情況構(gòu)成文學(xué)譯者采取顯化策略的動因:消除語義模糊、避免無意義表述,主要為提高作品可讀性而進(jìn)行的顯化干預(yù);抵消翻譯損失則是譯者出于對原文的忠實,希望譯出一部完整、可讓讀者信任的版本,并保證譯文的準(zhǔn)確性。在顯化過程中,譯者對原著的顯化處理有時源于其對原著的理解和闡釋。顯化也成為文學(xué)譯者發(fā)揮創(chuàng)造力、解讀原著或?qū)υM(jìn)行再闡釋的空間,帶有主觀色彩,可能改變原著內(nèi)容或人物形象。
除上述動因外,還有其他因素影響顯化的目的和具體形式:翻譯規(guī)范、目標(biāo)讀者以及譯者的翻譯計劃等均為影響顯化策略的文本外因素。限于篇幅,我們將在后續(xù)研究中討論影響顯化策略的此類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