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文煜

河北大學，河北 保定 071000

人民警察是國家機關工作人員中的一類特殊主體，代表國家行使執(zhí)法權，直接與人民群眾和犯罪分子進行接觸。出于維護人民警察權威，樹立執(zhí)法威信的目的，我國接連出臺相關政策法規(guī)。2020年12月《刑法修正案（十一）》中對第二百七十七條第五款進行的修改，標志著襲警罪的成立。襲警罪在我國從無到有，從依附到獨立、從粗略到細致。襲警罪獨立成罪后，尚未出臺相關的法律規(guī)范或是指導意見。理論界對襲警罪的內涵，如輔警是否屬于人民警察、“暴力”的程度和范圍、“依法執(zhí)行公務”等方面存在著不同的認識。為了做到同案同判，確保司法公正，急需明確襲警罪的具體內涵，推動襲警罪在司法實踐中得以準確適用。

一、明確襲警罪保護法益

暴力襲警行為本是妨害公務罪的從重處罰的情節(jié)，如今雖然脫離妨害公務罪獨立成罪，但具體位置并沒有發(fā)生變化，仍然置于《刑法》第二百七十七條之下。該法條第一款是妨害公務罪的一般規(guī)定，其他條款是特殊規(guī)定。只是因為執(zhí)行主體和執(zhí)行職務行為性質不同，所以成立犯罪的條件存在差異，本質上是特殊法條與一般法條的關系。因此，可以以妨害公務罪作為基礎，研究襲警罪的具體法益。

（一）妨害公務罪保護的法益

在我國刑法理論界，針對妨害公務罪所保護法益問題，存在以下兩種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本罪保護的法益是國家機關依法進行的公務活動。[1]第二種觀點認為本罪保護的是雙重法益，不僅包括國家機關依法進行的公務活動，還包括依法進行國家機關公務活動的公務人員的人身權利。[2]

妨害公務罪是擾亂公共管理秩序章節(jié)下的法律規(guī)范，所以其所保護的法益必然包括國家機關依法進行的公務活動。雖然從犯罪行為上會表現(xiàn)出對依法進行國家機關公務活動的公務人員的人身權利的侵害。但是，該罪犯罪構成的行為實質上是通過對國家機關工作人員人身進行侵害進而妨害正常的公務活動。

（二）襲警罪保護的法益

襲警罪和妨害公務罪為一般法條和特殊法條之間的關系，襲警罪所保護的法益必然包括人民警察依法進行的公務活動。而作為特殊法條的襲警罪除此之外也可以包括對其他法益保護的內涵。但是從立法目的考量，襲警罪單獨成罪是因為人民警察處于維持社會治安的第一線，同其他國家機關工作人員相比，頻繁接觸處于沖突狀態(tài)下的人民群眾和違法犯罪分子，對人民警察的公務活動進行妨害產生的危險，遠遠大于對其他國家機關工作人員的公務活動進行妨害產生的危險，理應對其制定高于妨害公務罪的法定刑。不然就會導致人民警察喪失執(zhí)法權威，造成社會秩序混亂的結果。因此，襲警行為獨立成罪并被刑法賦予較妨害公務罪更高的法定刑上限。雖然其從形式上表現(xiàn)出來的是對人民警察人身權的保護，但實際上其目的并不在于此，而是保護對人民警察實施的暴力襲擊行為所破壞的正常公務活動。

二、輔警是否屬于人民警察的范圍

（一）“人民警察”范圍的學說爭議

襲警罪明確規(guī)定暴力襲擊人民警察的行為才構成犯罪，對人民警察的理解，刑法理論界存在爭議，主要有“職務說”“身份說”和“職務身份兼?zhèn)湔f”?！奥殑照f”認為襲警罪保護的是人民警察正常的公務活動本身而不是警察身份，暴力襲擊執(zhí)行公務的輔警可以構成襲警罪。[3]“身份說”認為《人民警察法》對人民警察的范圍進行了明確的規(guī)定，沒有將輔警包括其中，在法律規(guī)范修改之前，將輔警認定為人民警察屬于類推解釋。[4]“公務身份兼?zhèn)湔f”認為暴力襲擊具備一定條件的輔警能夠成立襲警罪，其實是一種以職務說為主，淡化身份說的觀點。[5]

（二）協(xié)助民警行使執(zhí)法權的輔警能否成為襲警罪的犯罪對象

《關于規(guī)范公安機關警務輔助人員管理工作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第四條明確規(guī)定輔警不具備執(zhí)法主體資格，不能單獨行使執(zhí)法權。如果單獨實施法律明確規(guī)定的執(zhí)法主體才能夠實施的執(zhí)法行為，因為不符合“正在依法執(zhí)行職務”的要求，對其進行暴力襲擊不能構成襲警罪。無論主張哪種學說，脫離于人民警察的授權和指揮、監(jiān)管的輔警都不可能成為襲警罪的犯罪對象，所以本文不再對其進行討論，主要研究協(xié)助民警行使執(zhí)法權的輔警是否屬于人民警察。

美國學者塞繆爾· 沃克通過對美國和歐洲國家不同時期的警力狀況和案件數(shù)據(jù)進行分析得出結論：如果想要維持社會基本秩序，每萬名公民最少需要配置25名警察。并不是說越多社會越穩(wěn)定，但是少于這個數(shù)量的話，必然會引發(fā)社會秩序的動蕩。我國明顯低于國際水平，每萬名公民配置的警察數(shù)量僅有不到15人。《意見》第四條規(guī)定輔警可以在公安民警的指揮和監(jiān)督下開展輔助性工作，行為產生的法律效果同民警相同。我國原來是1個民警帶1個輔警，為了維護社會秩序的穩(wěn)定，公安部進行修改，將民警輔警比例設定為1∶3。按照“身份說”的觀點，在民、輔警共同執(zhí)行公務的情況下，暴力襲擊民警和暴力襲擊輔警分別定為襲警罪和妨害公務罪，容易使人們產生輔警不是警察的思想，在輔警輔助警察進行公務活動的時候，對輔警的身份和行為的合法合規(guī)性產生懷疑，不利于樹立執(zhí)法威信，與襲警罪立法目的想背離。從“職務說”角度出發(fā)，只要襲擊協(xié)助民警進行公務活動的輔警就可以認定為襲警罪。但是輔警畢竟不同于民警，沒有對相關的法律規(guī)范進行學習，缺乏相關的工作經驗，如果在沒有授權的情況下擅自輔助民警進行公務活動反而會起到相反的作用。本文認同“職務身份兼?zhèn)湔f”的觀點，只要滿足協(xié)助人民警察執(zhí)行職務、協(xié)助工作經過法律授權且程序正當、協(xié)助的人民警察依法執(zhí)行職務的條件，則認定協(xié)助民警行使執(zhí)法權的輔警屬于“人民警察”的范疇。

三、襲警罪中“暴力襲擊”行為的內涵

（一）“暴力”行為的內涵

在我國刑法理論界，對妨害公務罪暴力行為的程度如何界定存在以下三種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行為人實施了阻礙公務人員依法進行公務活動的行為就構成犯罪，認為本罪為抽象危險犯。[6]第二種觀點認為暴力行為不用實際上達到阻礙公務活動的程度，但是結合具體情況，需要產生足以阻礙公務活動的危險，認為本罪為具體危險犯。[7]第三種觀點認為暴力行為需要達到公務人員不能繼續(xù)或者放棄執(zhí)行公務的結果，或者迫使公務人員違背其意志和責任實施依法不應當實施的行為，認為本罪為實害犯。[8]

本文支持第二種觀點，暴力行為實施完畢后必須結合具體情況考量是否足以阻礙正常的公務活動。妨害公務罪保護的法益是國家機關工作人員正常的公務活動，明確表述暴力行為必須達到或者足以達到“阻礙”公務活動的程度。將本罪認定為抽象危險犯，就是認定實施符合構成要件的暴力行為就會產生阻礙公務活動的危險。但并不是所有情況下的暴力行為都必然產生上述后果，也可能不足以產生阻礙公務活動的危險，這時候將其認定為襲警罪或者認定為犯罪是不恰當?shù)?。采用抽象危險犯的觀點違背寬嚴相濟的形勢政策，也無法起到保護本罪法益的效果?！缎谭ā返诙倨呤叩谒目钜?guī)定“造成嚴重后果，依照第一款的規(guī)定處罰”，則說明區(qū)別于第四款的規(guī)定，作為妨害公務罪基本條款的第一款規(guī)定，不要求達到實害結果。由此否定本罪為實害犯。根據(jù)襲警罪和妨害公務罪的關系可以判斷，襲警罪也為具體危險犯，雖然法條沒有明確說明需要產生足以阻礙人民警察依法履行職務的危險，但該內涵確實是隱含在法條之中的。

妨害公務罪中的暴力包括對人暴力也包括對物暴力，襲警罪從妨害公務罪的從重處罰條款演變而來，暴力行為范圍應當小于妨害公務罪。直接對人民警察人身進行的暴力行為當然包括在襲警罪的暴力行為范圍內，所以本文主要討論的是對物暴力是否在暴力行為涵攝范圍內。對物暴力包括兩種類型：一是單純對警方進行公務活動所需要的物品實施，沒有對人民警察人身產生物理影響的有形力；二是在對警方進行公務活動所需物品實施，對人民警察人身產生物理影響的有形力。單純對進行公務活動所必需的物進行破壞可以產生阻礙公務活動的效果，但是將該類行為包含在暴力行為涵攝范圍內，放置于整個法條之中進行考量，不能滿足“暴力襲擊正在依法執(zhí)行職務的人民警察”的表述。對物進行破壞的同時對人民警察的人身產生物理影響是在法條所涵攝范圍內的，所以實施該類間接暴力可以構成襲警罪。

（二）“襲擊”行為的內涵

《辭海》中標明“襲擊”指的是乘敵人不注意或者未防備突然實施攻擊的行動。因此襲擊行為是出人意料的突發(fā)行為，應當具備著突發(fā)性、意外性的特征。有學者主張突發(fā)性和意外性與否是以人民警察的主觀認識作為衡量標準，如果其可以預見到行為人具備暴力傾向，則否定行為屬于襲擊行為。[9]但是警方的任務就是維護社會治安，處理違法犯罪行為，是平衡人民利益和國家、社會利益的重要力量。因為利益沖突，其處理案件的時候不可避免會和人們產生矛盾，所以始終了解自身的人身安全面臨著危險。如果以人民警察主觀認識為依據(jù)，會導致本應以襲警罪論處的行為以其他罪名或者不以犯罪論處，該罪名就難以起到其應該起到的作用。如果是從客觀方面考量襲警行為，將沒有做任何準備突然實施的襲警行為都歸納為襲擊行為的話，就會把抗拒抓捕的行為囊括其中。但是抗拒抓捕行為在一定情況下是一種人民警察可以預見到的行為，所以單純以客觀的突然性為基準也是不合適的。本文認為應當采用折中的標準，兼顧人民警察主觀認識和行為人的客觀行為，以客觀行為為主，主觀認識為輔。

四、“正在依法執(zhí)行職務”的內涵

（一）“正在”的內涵

將“正在”的范圍理解為人民警察正常的工作時間是不夠的，應當以人民警察的行為性質為基礎進行綜合考量。《人民警察法》第十九條明確規(guī)定，人民警察在非工作時間，遇到應當依法履行職責的情況，具備著履職的責任。該條款為人民警察依法履行職責提供了正當性根據(jù)，在此種情況下的履職行為從時間上來說是合法有效的，是應該囊括在“正在”一詞的內涵之中的。另外，“正在”應當是包含為了履行職責而進行相應準備工作的狀態(tài)的。暴力襲擊正在進行履行公務準備工作的人民警察是可以達到阻礙公務活動順利進行的效果的，將其囊括其中是有利于維護襲警罪所保護的法益的，并且沒有突破正在一詞的涵攝范圍。

（二）“依法”的內涵

“依法”不僅僅包括程序合法，還包括內容合法，二者缺一不可，缺少任何一個要素的執(zhí)法行為都屬于非法執(zhí)法。例如，未經授權進行執(zhí)法活動或者執(zhí)法行為超過執(zhí)法權限的狀況。在上述情況下對人民警察實施暴力襲擊行為不構成襲警罪是毋庸置疑的。

人無完人，前文中也討論過了，我國警力不足，人民警察每日要處理的案件眾多，工作壓力大。并且執(zhí)法隊伍中不僅有人民警察，輔警在其中更是占據(jù)很大一部分的比例。輔警來源有兩個方面，一方面是通過事業(yè)單位考試招錄。一方面是通過簽訂合同或者勞務派遣而來的。絕大多數(shù)都是沒有經過執(zhí)法活動系統(tǒng)性教育培訓的。因此在具體進行執(zhí)法活動的過程中，難免會出現(xiàn)瑕疵執(zhí)法的狀況。瑕疵執(zhí)法的內涵和外延是什么并沒有具體的法律規(guī)范進行解釋說明，大體上是指執(zhí)法權限授權合法且執(zhí)法行為具備正當性，但執(zhí)法程序和方式存在瑕疵，是存在于嚴格意義上的合法和違法之間的執(zhí)法行為。針對瑕疵執(zhí)法是否屬于依法履行職務的問題，本文認為要根據(jù)具體情況綜合進行考量。綜合考慮的因素一般包括以下四種：主體目的的正當性、手段的相當性、行為的必要性程度以及對執(zhí)法相對人的侵害程度。如果人民警察瑕疵執(zhí)法行為是出于正當?shù)哪康乃仨毑扇〉?，采用沒有超過必要限度的手段，對執(zhí)法行為相對人所造成的損害較小則可以認定是合法的職務行為，對其進行暴力襲擊的行為可以構成襲警罪，但是因為執(zhí)法存在瑕疵可以適當減輕對行為人的處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