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亮
(廣東開放大學,廣東廣州,510091)
中國古代的著述(“漢籍”)很早就流往了域外。當今世界范圍內(nèi),藏有“漢籍”文獻最多的要數(shù)日本。以杜集文獻來說,早在唐宣宗大中元年(847),日本僧人圓仁由唐返回日本時,“攜帶漢籍584部,計802卷。其中就有《杜員外集》。杜員外,當即杜甫”[1]。杜甫晚年漂泊湖湘,曾作有《潭州送韋員外牧韶州》,韋迢則作《潭州留別杜員外院長》回贈,由此亦可證“杜員外”即杜甫。今日本各大公私圖書館、寺院等機構(gòu)收藏杜集文獻很多,但國內(nèi)杜詩學者對其研究較少。其中,內(nèi)閣文庫(日本國立公文書館第一部)是保存杜集文獻較多的一個機構(gòu)。
有關(guān)日本所藏杜集書目,楊守敬《日本訪書志》、澁江全善和森立之《經(jīng)籍訪古志》、和田羆《靜嘉堂秘籍志》等均有著錄,但皆不全。周采泉、鄭慶篤、張忠綱等人所編著杜集書目雖皆涉及日本杜集文獻,但有關(guān)日本內(nèi)閣文庫所藏杜集書目,或未著錄,或僅錄一二。嚴紹璗編著《日藏漢籍善本書錄》是目前著錄日本所藏杜集文獻最全面的著作,該書著錄內(nèi)閣文庫所藏杜集書目共24種。另嚴紹璗《日本藏漢籍珍本追蹤紀實》記載內(nèi)閣文庫藏“明人戴金藏明刊本‘集部’自題‘識文’九種”,其中有“明三色套印刊本《杜子美七言詩》”[2]。嚴紹璗《日藏漢籍善本書錄》著錄“明郭正域批點《杜子美七言律》一卷”,亦為內(nèi)閣文庫藏明三色套印刊本[3]1448,應(yīng)為此戴金藏本。本文即以嚴著為基礎(chǔ),對筆者所目驗內(nèi)閣文庫所藏3部“集千家注”系列杜集進行考述,以期增進世人對這些杜集文獻的進一步認識。
日本所有公私收藏機構(gòu)所藏杜集書目,以“千家注”系列最多。嚴紹璗書著錄內(nèi)閣文庫所藏“千家注”系列杜集書目共有6種。現(xiàn)就筆者所見3種予以述考如下。
嚴紹璗書共著錄三種許自昌??尽都Ъ易⒍殴げ吭娂罚旱谝环N為宮內(nèi)廳書陵部、京都大學文學部中國語學文學哲學研究室、愛知大學附屬圖書館簡齋文庫、福井縣立大野高等學校等機構(gòu)收藏。版本為明萬歷年間(1573—1620)刊本。版式為每半頁有界九行,行二十字。注文雙行,行同正文。白口,四周雙邊,間或左右雙邊[3]1443。第二種為內(nèi)閣文庫、東洋文庫、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東洋學文獻中心藏本。版本僅標為明刊本,無版式信息。第三種為靜嘉堂文庫藏本,版本僅標為明刊本,無版式信息。
下面筆者將內(nèi)閣文庫藏本信息考述如下。內(nèi)閣文庫藏本共6冊,每冊末鈐“昌平坂學問所”。索書號:漢3391,312函128架。版式同宮內(nèi)廳書陵部藏本。版本下文考述。封面后內(nèi)容依次為:
1.寶元二年(1039)十月王洙《杜工部詩史舊集序》。首頁鈐?。毫质喜貢⒔莆紭?、淺草文庫、日本政府圖書。知此本為林氏舊藏。
2.皇祐壬辰(1052年)五月王安石《杜工部詩后集序》。
3.元祐庚午(1090年)胡宗愈《成都草堂詩碑序》。
4.嘉泰甲子(1204年)蔡夢弼《杜工部草堂詩箋跋》。
5.《集千家注杜工部詩集》目錄;《集千家注杜工部文集》目錄。
6.詩集二十卷。每卷題下署“明長洲許自昌玄祐甫?!?。天頭處偶有墨筆、朱筆批點,內(nèi)容有杜詩字詞注釋,如卷一《題張氏隱居二首》其一有云“乘興杳然迷出處”,天頭批云:“《杜詩金聲》云:‘迷出處’云云,迷者,忘也?!庇械氖切??,如卷二《橋陵詩三十韻因呈縣內(nèi)諸官》有云“先帝昔宴駕”,天頭批云:“晏?!敝切?薄把纭弊帧R孕?本佣?。另地腳處亦偶有???。此外,卷九末手抄《東津送韋諷攝閬州錄事》,詩題下朱筆批點:“異本此詩在《江漲》詩上?!本硎咚皆Y(jié)《舂陵行》缺兩頁,手抄補入。
7.文集二卷。卷一《朝獻太清宮賦》缺第八頁,自“孔蓋”后缺至“于心胸”。
關(guān)于此書版本,嚴紹璗僅著錄為“明刊本”,但據(jù)版式,又同宮內(nèi)廳書陵部等所藏,宮內(nèi)廳書陵部等所藏為萬歷刊本。周采泉《杜集書錄》有一種許自昌??瘫?,版本為“明萬歷三十一年(1602)刻”,并推測“是書亦應(yīng)屬于高崇蘭本體系,但第一行題‘唐杜甫撰,長洲許自昌玄祐??獭?,無‘劉須溪評點’一行”[4]141,而內(nèi)閣文庫藏本第一行并無“唐杜甫撰”,更無“劉須溪評點”,故內(nèi)閣文庫藏本可能非周采泉所謂萬歷三十一年本。又鄭慶篤等《杜集書目提要》著錄一種許自昌刊本,從對內(nèi)容及版式的介紹來看,與內(nèi)閣文庫本相同。洪業(yè)《杜詩引得序》梳理“集千家注”系列,提到許自昌刻本,版式同內(nèi)閣文庫本,謂許自昌本出高崇蘭本,許本“不記年月,疑其在啟禎間也”[5]37。也就是天啟、崇禎間。
據(jù)劉致中考證,許自昌生于萬歷六年(1578),卒于天啟三年(1623)[6]53,享年46歲。劉致中引董其昌《中書舍人許玄祐墓志銘》交代,許自昌自三十歲“謁選得中書舍人后”,“不久就掛冠東還”?!霸S自昌嗜學博文,雅好校書刻書,其校刻之書,行世甚多,大都成于告歸之后。”[6]54那么許自昌所??都Ъ易⒍殴げ吭娂?,便不可能如洪業(yè)所推測刻于“啟禎間”。另據(jù)劉致中文提示,《明代版刻綜錄》卷四著錄許自昌刻《集千家注杜工部詩集》二十卷,《文集》二卷。經(jīng)筆者核驗,《明代版刻綜錄》著錄一種,明萬歷二十一年(1593)刊本[7]。另據(jù)該書標記各書出處,知北京大學圖書館有此藏本。筆者復核《北京大學圖書館藏古籍善本書目》,著錄該書共兩部:一部為十冊本,有缺頁;一部為六冊本[8]。這第二部六冊本應(yīng)該同內(nèi)閣文庫本。惜筆者未能目驗北大六冊本。那么,內(nèi)閣文庫本可能即為萬歷二十一年刊本。
唐杜甫撰,宋徐居仁編,宋黃鶴補注。徐居仁編本《集千家注分類杜工部詩》,《杜集書目提要》著錄元刊本五種,明刊本兩種[9]38;曾釗《面城樓集鈔杜工部集跋》云有“元時有三刻”:勤有堂刊、廣勤堂刊、汪諒重刊[5]324。
廣勤書堂刊本《集千家注分類杜工部詩》,嚴紹璗共著錄7種(含殘卷一種)。其中內(nèi)閣文庫藏本共14冊。索書號:16716,2函4架?!抖殴げ课募窇?yīng)為二卷,嚴書誤為二十五卷。
有關(guān)廣勤堂刊本的具體情況,《天祿琳瑯書目》卷六言之較詳。經(jīng)筆者將內(nèi)閣文庫本與《天祿琳瑯書目》所著錄本信息相較,可知內(nèi)閣文庫本正是《天祿琳瑯書目》所云。為使讀者了解此本詳情,現(xiàn)轉(zhuǎn)錄《天祿琳瑯書目》所考:
《集千家注分類杜工部詩》,唐杜甫撰,宋徐居仁編次,黃鶴補注,二十五卷。前載“傳序碑銘”一卷,《注杜姓氏》一卷,《年譜》一卷。陳振孫《書目解題》曰“《門類杜詩》二十五卷,稱東萊徐居仁編次,未詳何人”云云,是門類系居仁所編,而“集千家注”之名,則自黃鶴為之。書分七十二門,所列諸詩姓氏,始韓愈、元稹,終以文天祥、謝枋得、劉會孟,共一百五十六家。其曰集千家者,蓋夸大之詞耳?!瓡虚T類目錄后,有“皇慶壬子”(1312)鐘式木記,“勤有堂”爐式木記。“傳序碑銘”后,有“建安余氏勤有堂刊”篆書木記。詩題目錄及卷二十五后,皆別行刊“皇慶壬子余志安刊于勤有堂”[10]120。
《集千家注分類杜工部詩》,篇目同前,后附《文集》二卷。此書即前版,惟將“傳序碑銘”后建安余氏篆書木記镵去,別刊“廣勤書堂新刊”木記。門類目錄后鐘式、爐式二木記尚存,而以“皇慶壬子”易刊“三峰書舍”,“勤有堂”易刊“廣勤堂”。其詩題目錄后別行所刊之“皇慶壬子余志安刊于勤有堂”十二字雖亦镵去,而卷二十五后所刊者,當時竟未檢及,失于削補。所增附之《文集》二卷,橅印草草,較之前二十五卷,亦不相類。此拙工所為,雖欲作偽,亦安能自掩也耶?[10]120
據(jù)筆者核驗,內(nèi)閣文庫本只二十五卷后無“皇慶壬子余志安刊于勤有堂”十二字。
該書版式,嚴紹璗著錄為:每半頁有界十二行,行二十字。黑口[3]1439。據(jù)筆者目驗,為四欄雙邊,雙魚尾。書內(nèi)所附內(nèi)容,嚴書著錄不全,《天祿琳瑯書目》亦有不備,故現(xiàn)詳考如下。
1.《杜工部傳序碑銘》:第1冊開篇《杜工部傳序碑銘》所附內(nèi)容,依次為宋祁《唐新書杜工部傳》、元稹《唐杜工部墓志銘》、韓愈《題杜子美墳》、李觀《遺補杜子美傳》、孫僅《讀杜工部詩集序》、王安石《杜工部詩后集序》、胡宗愈《成都草堂詩碑序》、魯訔《編次杜工部詩序》、王琪《增修王原叔編次杜詩后記》、王彥輔《增注杜工部詩序》、鄭卬《杜少陵詩音義序》、鄭卬《跋杜子美詩并序》、孫何《讀子美詩》、歐陽修《子美畫像》、王安石《子美畫像》、張伯玉《讀子美集》、楊蟠《觀子美畫像》。
“傳序碑銘”首頁鈐朱印兩方:“秘閣圖書之章”“佐伯侯毛利高標字培松藏書畫之印”。林申清介紹,“秘閣圖書之章”先后共三枚。據(jù)筆者核驗,內(nèi)閣文庫本所鈐印當為明治十二年(1879)十二月?lián)凹住痹瓨又乜讨氨庇 C邩耍?755—1801)字培松,九州佐伯藩(二萬石)第八代藩主。性耽圖籍,藏書八萬卷,且?guī)缀跞珵閺闹袊苯硬拜d而至的漢籍。高標歿后,其孫毛利高翰將古板圖書二萬余卷獻給幕府,是為紅葉山文庫的重要來源,部分復本則分藏于昌平坂學問所和醫(yī)學館?,F(xiàn)多見藏于宮內(nèi)廳、內(nèi)閣文庫、大分縣立圖書館和佐伯市圖書館[11]。嚴紹璗據(jù)此判斷內(nèi)閣文庫本乃“原江戶時代豐后佐伯藩主毛利高標舊藏”[3]1439。
“傳序碑銘”末有“廣勤書堂新刊”印記。
2.《杜工部詩年譜》:“傳序碑銘”后為“杜工部詩年譜”,題下署“臨川黃鶴撰”。
3.《集注杜工部詩姓氏》:按唐賢、宋賢、時賢(元)分列,計156人。每個人標示籍貫,名下小字標示名、字、任官、與杜甫有關(guān)情況等。
4.《集千家注杜工部詩門類》:分七十二門,但分類標準不一。有的按“題材”分,有的按“體裁”分。且有些可能重復,如“簡寄”類,即與書信有關(guān),那可以包括杜甫給他人寫的書信,也可以包括杜甫收到他人的來信,那么這個“他人”則可包括“仙道”“隱逸”“世胄”“宗族”這些人。再如“酬答”,杜甫有些詩是以書信來酬答。再比如“音樂”門里收入《觀公孫大娘舞劍行》,從體裁上說屬于“行”,但并未歸入后面的“行”門。而所列體裁則僅有“絕句”“歌”“行”三門,也不能包括杜詩所有體裁??傊@個分類比較“特殊”。
5.《集千家注分類杜工部詩目錄》:題下另兩行分署“東萊徐居仁編次,臨川黃鶴補注”。共25卷,每卷又按前所分七十二門列詩,所列詩又分體裁。如卷一、卷二含紀行(上、下)、述懷(上)兩門,“紀行上”為古詩四十首,“紀行下”為律詩三十七首。
6.詩歌正文:從第2冊開始為詩歌正文。僅卷一題下另兩行分署“東萊徐居仁編次,臨川黃鶴補注”,余皆無。天頭處有很多墨筆批點,內(nèi)容較豐富,分述如下:
(1)音訓,如卷一《北征》“君誠中興主”,天頭批云:“中,竹仲反?!?/p>
(2)釋義,如卷一《北征》“人煙眇蕭瑟”,天頭批云:“蕭瑟,寒涼之意?!薄抖鸥θWⅰ方忉尅笆捝保骸蔼q蕭條。王洙曰:‘蕭瑟,言人皆避亂,無留居者?!盵12]948此等解釋并沒有直接解釋“蕭瑟”,不如內(nèi)閣文庫本批點。再如《北征》“坡陀望鄜畤”,天頭批云:“坡陀,高廣貌?!毕騺斫舛旁姟捌峦印闭?,一般作“靡迤或曲折行進”,如仇兆鰲解《沙苑行》“往往坡陀縱超越”之“坡陀”,引《匡謬正俗》云:“坡陀者,猶言靡迤?!盵13]231《杜甫全集校注》解“坡陀望鄜畤”云:“言巖谷重疊,忽隱忽現(xiàn)。”[12]949像內(nèi)閣文庫本批點解為“高廣”,還屬第一次。再如卷十《春水生二絕》其二有云“數(shù)日不可更禁當”,天頭批云:“禁當,蜀之俗語。”趙次公亦把“禁當”解為“蜀中語”[14]。
(3)校勘,如卷十七《秋野五首》其二有云“難交一物違”,天頭批云:“教?!笔切?薄敖弧?。據(jù)《杜甫全集校注》??庇?,宋九家本、宋百家本、宋千家本等六種杜集均作“交”[12]4933。
(4)評價,如卷十《秋夜五首》題目上天頭處有總評,引方回《瀛奎律髓》之評語,又解釋“吾老甘貧病,榮華有是非”之“吾老”與“榮華”對仗。
(5)朝鮮語批點,此類批點較特殊,即用朝鮮語來解釋漢字,如卷五《遣興三首》其三末二句云“但訝鹿皮翁,忘機對芳草”,天頭批云:“訝,(疑心)?!币话憬舛旁娬撸⒛坑诼蛊の讨?,但無人解“訝”。其實此“訝”字不僅關(guān)乎對這二句的理解,更關(guān)乎對整首詩、對杜甫詩心的理解?!抖鸥θWⅰ钒褜@二句的解釋當作了一個“備考”問題,先引述了如下諸說:
朝鮮李植曰:(末二句)言若鹿皮翁則本無心進取,不容以早晚勉之,隱然自高。(《纂注杜詩澤風堂批解》卷七)
陳式曰:至末引用鹿皮翁故事,以為可訝,非訝也,公蓋慕而不能得耳。(《問齋杜意》卷五)
吳見思曰:衡門之士,不必有枯槁之嘆也。若一旦時來,才力得展,又安有先后丑好乎?但我則如鹿皮翁忘機事外,無意天下矣。(《杜詩論文》卷十二)
張溍曰:此見士人抱負當俟時展布,目前遇亂,止宜歸隱,故列前二首后。(《讀書堂杜詩注解》卷五)
仇兆鰲曰:三章覩秋成,感賢士之晚遇也。秋禾晚登,猶士之晚遇,遲速何足計乎?今既不遇,當如鹿皮翁之遁世矣。(《杜詩詳注》卷七)
汪灝曰:有濟世之才,必有應(yīng)用之時,若專以隱遁為事者,則非所論耳。(《樹人堂讀杜詩》卷六)
浦起龍曰:詩眼在“鹿皮翁”,傷老廢也。前以禾之晚成,興士之晚遇,皆屬激射語,身則甘為鹿皮翁矣,而語仍瀟灑。(《讀杜心解》卷一之二)[12]1347—1348
對以上諸說,《杜甫全集校注》加按語云:
以上諸說,多謂甫有以鹿皮翁自喻意,唯汪灝說不同。今據(jù)《列仙傳》,鹿皮翁能用機械,然不用世,專憑才力以避世隱居。觀其行事,頗與老杜所謂“時來展才力,先后無丑好”者相左,故詩用“但訝”字。則汪灝之說近是。然則鹿皮翁何以終于避世隱居,或者亦由生不逢時,其才終不能為世所用,亦誠足訝。其時老杜棄官流寓,雖以良田晚熟少慰用世之心,然而何時得展才力耶?斯亦難于預(yù)卜耳。因于鹿皮翁之終隱,亦有深慨焉。則借鹿皮翁以自喻之說,亦有可取之處。又,老杜此詩有取于前人者,又有曹植《棄婦詩》:“招搖待霜露,何必春夏成?晚獲為良實,愿君且安寧?!崩隙湃∫?,脫胎于此,唯易“棄婦”為棄士耳。……又《莊子·徐無鬼》曰:“遭時有所用,不能無為也?!惫笞ⅲ骸胺泊酥T士,用各有時,時用則不能自已也。茍不遭時,則雖欲自用,其可得乎?”似亦詩意所本[12]1348。
此按語首先肯定了汪灝之說。對于鹿皮翁,仇兆鰲等人或認為杜甫自喻,或認為杜甫羨慕,而汪灝否認自喻說。我們看內(nèi)閣文庫本批點把訝解釋為“疑心”,也就是等于否認了自喻說、羨慕說。
宋人于杜詩有輯佚、集注、編年、分門(分類)。自宋末劉辰翁開始,又有“評點”。劉辰翁《須溪批點杜工部詩》二十卷,由劉辰翁子劉將孫門人高楚芳編輯刊刻后,通行元、明兩朝。
嚴紹璗書共著錄劉辰翁《集千家注批點杜工部詩集》共16種,是日本所藏杜集中種類最多的一種。其中內(nèi)閣文庫藏本索書號:漢10128,55函2架。關(guān)于其基本信息,嚴紹璗著錄如下:
元刊本,共十冊。
內(nèi)閣文庫藏本,原江戶時代近江西大路藩主市橋長昭等舊藏。
每半葉有界十二行,行二十四字。注文雙行。黑口,四周雙邊,間或左右雙邊(21.1cm×13.6cm)。
版心題“杜詩(間或“杜”“詩”)卷幾”,下記葉數(shù)[3]1440。
現(xiàn)據(jù)筆者目驗,對相關(guān)信息考述如下。
1.該書版本。嚴紹璗著錄為元刊本,并不具體。此書《杜集書錄》《杜集書目提要》《杜集敘錄》均著錄。對其版本,周采泉著錄元刻本8種、元明間刻本2種、明刻本12種、清刻本3種[4]101—110。《杜集書目提要》則著錄元朝至今25種版本[9]45—47。但內(nèi)閣文庫藏本,均不在這些書目中。
內(nèi)閣文庫藏本內(nèi)封頁分上下兩格:上格橫署“西園精舍”;下格分三行,大字左右兩行署“集諸家注杜工部詩”,中間小字署“黃鶴補注須溪評點”。封面鈐印“仁正侯長昭黃雪書屋鑒藏圖書之印”。西園精舍為福建建陽書坊余氏刻書堂號之一,又稱為“西園余氏”,自宋到清,世代刻書,均有刻本流傳。書坊余氏刻本譽滿天下,葉德輝曾說:“宋刻書之盛,首推閩中,而閩中尤以建安為最,建安尤以余氏為最?!盵15]筆者亦查看到內(nèi)閣文庫另藏有元至順年間(1330—1331)西園精舍刊本《新編纂圖增類群書類要事林廣記》、明永樂十四年西園精舍刻本《新刊劉向先生說苑二十卷》。因此,此本“集諸家注杜工部詩”,應(yīng)標為元西園精舍刊本,但具體時間不詳。
2.該書版式。嚴紹璗著錄有誤。據(jù)筆者核檢,每半頁應(yīng)為十四行,每行二十四字,間有二十五字、二十六字。據(jù)《經(jīng)籍訪古志》著錄求古樓藏元至元元年(1308)云衢會文堂刻本云:
元高楚芳編。首有大德癸卯劉將孫《序》,……《序》后載《杜工部年譜》及目錄。卷首并目錄首題“須溪先生劉會孟評點”。每半板十四行,行廿四字,或五、六字。注雙行。界長七寸二分,幅四寸六分。目錄末有“云衢會文堂戊申孟冬刊”木記??嘉焐昴舜蟮率?,是歲改元至大,隔劉《序》之時僅數(shù)歲,則此本當楚芳原刊。每卷有“梵后”“大寧”“松雪齋”等數(shù)印,他文不可讀。容安書院寶素堂俱藏元槧零本,板式一與此本同?!秾O氏祠堂書目》載大德刊本,蓋亦與此同種[16]。
《經(jīng)籍訪古志》所著錄本的板式與內(nèi)閣文庫本在行數(shù)、字數(shù)上皆相同,但內(nèi)閣文庫本并無《經(jīng)籍訪古志》所提到的木記和印章,故內(nèi)閣文庫本并非會文堂本。但《杜集書錄》等書目所著錄“元刊十四行本”并無西園精舍刊本。
3.該書內(nèi)容。第1冊:封面后首為劉將孫大德癸卯序,序首頁鈐?。喝毡菊畧D書、淺草文庫、定觀。次為《集千家注批點杜工部詩集目錄》,題下另行署“須溪先生劉會孟評點”。此目錄頁板式又每半頁十三行,與正文又不同。次為《集千家注批點杜工部詩集附錄》,包括元稹《唐杜工部墓志銘》、宋祁《(新)唐(書)·文藝列傳上·杜審言杜甫傳》、王洙《杜工部詩史舊集序》、王琪《增補王原叔編次杜詩后記》、王安石《杜工部詩后集序》、胡宗愈《成都草堂詩碑序》、歐陽修《堂中畫像探題得杜子美》、王安石《子美畫像》、韓愈《題杜子美墳》(僅有題,無詩)、李觀《遺補杜子美傳》(僅有題)、蔡夢弼《杜工部草堂詩箋跋》、《苕溪漁隱叢話》2條、朱熹《跋章國華集注杜詩》、《容齋隨筆》1條、《題劉玉田選杜詩》《題宋同野編杜詩》《蕭禹道詩序》《劉孚齋詩序》《陳¨詩序》《陳宏叟詩序》《王生斈詩》《連伯正詩序》《跋白廷玉詩》《胡仁叔詩序》《贈胡圣則序》《秋風圖序》。附錄末云:“以上皆須溪先生文集中評論之及杜詩者,故附于此?!蹦╉撯j印“昌平坂學問所”。
第2冊:首為《杜工部年譜》,首頁鈐?。喝收铋L昭黃雪書屋鑒藏圖書之印、日本政府圖書、淺草文庫、定觀?!抖殴げ磕曜V》先列杜氏世系,自杜預(yù)始,終杜嗣業(yè)。杜甫年譜是以表格形式呈現(xiàn),每半頁分橫欄四格。
次為《集千家注批點杜工部文集目錄》,共兩卷。題下另行署“須溪先生劉會孟評點”。文集的版式則又變成了每半頁十三行,行二十三字。左右雙邊。劉辰翁評點杜詩,但未評點杜文,故此二卷乃編書者補入。從詩集與文集版式不同來看,編刻者所依據(jù)的版本并不一樣。
自第3冊至第10冊為詩集。詩集正文天頭處有墨、朱亮色批點。朱筆批點內(nèi)容有提示詩歌用韻情況,如卷一《游龍門奉先寺》天頭批云:“二十三梗?!薄顿浝畎住诽祛^批云:“十八巧。十九皓?!庇行??,如卷一《奉贈鮮于京兆二十韻》有云“雕鶚離風塵”,天頭朱筆批云:“鵰?!边€有注釋,如卷六《成都府》有云“信美無與適”,天頭批云:“王仲宣《登樓賦》曰: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此外,有些詩題上朱筆標識數(shù)字,不知何意,如卷七《遣意二首》題上有“三”,《春水》題上有“十”,《江亭》題上有“十四”等。
墨筆批點內(nèi)容有音訓,如卷一《李監(jiān)宅二首》其一有云“女婿近乘龍”,天頭批云:“婿,思計反?!庇行??,如卷二《渼陂西南臺》有云“仿豫識鮫人”,天頭批云:“像?!笔切?薄霸ァ?。又該詩有云“庶結(jié)茅茨迴”,天頭批云:“迥。”是??薄稗挕薄S钟凶⑨?,如《季秋蘇五弟纓江樓夜宴崔十三評事、韋少府侄三首》其二末句云“更覺片心降”,對此句中的“心降”,仇兆鰲僅引《詩》“我心則降”[13]1776,并未解釋降字何意。謝思煒《杜甫集校注》引《詩·召南·草蟲》:“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降?!盵17]但這里的“降”是“下”的意思,“這里指心中思夫之情放下了”[18]?!抖鸥θWⅰ纷⒋司湎纫对姟ば⊙拧こ鲕嚒罚骸拔匆娋?,憂心忡忡。既見君子,我心則降?!边M而注云:“降,下也,心服也。”[12]5120我們看內(nèi)閣文庫本早就批云:“降,服?!?/p>
第10冊末有市橋長昭撰,市河三亥書《寄藏文廟宋元刻書跋》。嚴紹璗云:
日本光格天皇文化五年(1808年),下總守市橋長昭舉其所藏宋元舊刻本三十種及明本數(shù)種,獻諸文廟,是書即為其一(“下總守”為市橋長昭自稱之詞,亦稱“黃雪山人”)。卷末有市橋長昭撰《寄藏文廟宋元刻書跋》,《跋》由市河米庵(三亥)書寫。其文如次:
“寄藏文廟宋元刻書跋:
長昭夙從事斯文經(jīng)十余年,圖籍漸多,意方今藏書家不乏于世,而其所儲大抵屬輓(晚)近刻書,至宋元槧蓋或罕有焉。長昭獨積年募求,乃今至累數(shù)十種。此非獨在我之為難,而即在西土亦或不易,則長昭之苦心可知矣。然而物聚必散,是理數(shù)也,其能保無散委于百年之后乎,孰若舉而獻之廟學,獲藉圣德以永其傳,則長昭之素愿也。虔以宋元槧三十種爲獻,是其一也。
文化五年二月下總守市橋長昭謹志。
河三亥書?!盵3]1440
筆者所見內(nèi)閣文庫本市橋長昭此跋止此,嚴紹璗則另著錄以下文字:
自《周易》至《山谷集》十四種一函,自《淮海集》至《國朝名臣事略》十六種一函,右二函。文化五年戊辰五月市橋下總守寄藏。[3]1440
筆者核內(nèi)閣文庫藏宋高郵軍學本《淮海集》(10冊),第1冊首為《淮海閑居文集序》,首頁鈐印“仁正侯長昭黃雪書屋鑒藏圖書之印”“淺草文庫”,知確為市橋長昭所舊藏。第10冊末亦有《寄藏文廟宋元刻書跋》,但亦無“自《周易》至《山谷集》……市橋下總守寄藏”這些字。
以上是筆者就所見內(nèi)閣文庫藏3種“集千家注”杜集書目進行了基本情況的考述。本文的考述,對周采泉、鄭慶篤、張忠綱、嚴紹璗等所著杜集書目進行了一些補訂;首次揭示了內(nèi)閣文庫所藏杜集文獻一些不為人知的價值,如版式、所附評點等,希望對目前的杜詩學文獻研究有所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