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家
在動筆寫《某城》前,我就很清楚自己要寫一個既沒有確定時間走向也沒有具體地緣界限的城市——說到底,它應該是語言層面上的一個象征。它應該是所有的城市,也應該是唯一的城市。所以說,這篇小說與其說是來源于我對人世的觀察和想象,不如說它來自一個關于城市與人的語言動機。這個動機最終生發(fā)出小說中的各個人物,或者說在我寫作時這些人物開始逐一向我交出他們的命運。
這個城市名“某城”,它的模糊性提供了一種人世的隱喻:不具名,但又好像是每一個。因為某城的不確定性,必然使小說中的故事有古代的,也有當代的;有東方的,也有西方的。而該小說就是要呈現一種沒有線性時間也沒有單一地點的雜混式的人間世相。
有意思的是,《某城》故事里時間和地理的模糊性因為貼合“某城”名稱所指向的不確定性,反倒相互形成一種高度確定的帶有幻覺色彩的世道煙云。我是說,如果我們擁有足夠浩瀚或者絕對細微的視角,那么這世上的每一座城其實都是對同一座城的復制或映照。同樣,幾千年來,無論是物質世界還是情感內核,在最關鍵處其實世人也并沒有發(fā)生多大變化。我想抓住這個核心——寫人類在變動中不變的本性與底色,無論這個人是今人還是古人,是本族人還是異族人。
在展開故事時,我希望寫出鮮活的故事和熱氣騰騰的人物。在各個故事的設計和語言流向上,我希望它們能夠咬合成一種緊密的互文關系,而且這種互文關系要充滿秩序感。為此,我在小說開篇虛構了關于某城的帶有社會學性質的題記,并且在每個故事的開頭虛構了某城的方位、歷史編年以及大事記,這都是為了在虛構的縫隙中滲入一種紀實性,從而使虛構的事物更接近真實——或者相反,使真實的事物更接近虛幻。
在某城發(fā)生的各個故事中,我都寫了一個名叫司南的人物。他大多是小配角,穿越古今中外,以不同的身份和命運出現?!八灸稀币嗍枪糯鎰e方向的儀器名,但這位在各個故事中穿越的司南并不是為了指示方向,更多的反而是要使故事更加像一個謎,因為人性本就是謎。在這個意義上,不論司南投生了幾生幾世,歸根結底他和整體性的人類一樣,其最核心的本質并未更改分毫。
這大概就是我創(chuàng)作這篇小說的初衷和寫作中的自我期望,我不知自己究竟完成了我所思所想的幾成。坦率地講,在大部分時候寫作更像是失敗者的事業(yè),作者在面對自己的成品時既有喜悅,也抱有遺憾,甚至感到沮喪。寫作的價值可能也正在于作者明知道前路艱險,但仍然要舍命一搏。
最后,我要向虛構致敬——它不僅是文學武器庫中的永恒殺器,同時也是人類所不能沒有的足以安慰人心的對現實世界的臨摹與再造。在某些嚴重的時刻,我們常常是因為虛構而看清了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