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霖
長途車在中途拋錨了,更換輪胎花了近一小時。作為車上僅有的兩名乘客之一,其間他多次下車詢問修車進度。司機有點不好意思,終于道出實情:如果不換輪胎,應該可以堅持到青島,但青島換胎的價格是這個小修理鋪的兩倍還多,現(xiàn)在汽車客運不景氣,請理解一下。
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他的生意也是一塌糊涂,房子車子均已抵債,這次回去,不過是收拾殘局。多年的合作伙伴紛紛拆臺,讓他傷感的,遠遠不只經(jīng)濟上的損失。看著面露苦笑的司機,他有了同病相憐之感。
隨著發(fā)動機的轟鳴,車子再次啟動駛入高速,它使出了渾身力氣想跑得更快,卻終究不敵老邁的身軀。他想起了童年時第一次陪母親坐過的長途車,車況似乎比這輛老爺車還差,慢悠悠的顛簸感倒很像。車窗外是一片接一片結滿果實的玉米地,自有一派蓬勃生機。那次陪母親坐車似乎也是這個季節(jié),那時他還是個孩子,對要去的小城充滿了無限遐想,而如今,人到中年的他心中多半是憂愁。
田地間偶爾點綴著零星的墳塋和墓碑,孤獨矗立,算得上是這片土地最忠誠的守護者。鄉(xiāng)村的格局無非是這樣,他想,莊稼地的一頭是村莊,另一頭是墓地。先人和他們的后代隔著土地咫尺相望,卻早已天隔一方。他想起一位長輩說起饑荒時的故事,家里的小孩夭折后草草埋到了附近的田野里,來年田里大豐收,挖出的地瓜都有娃娃腦袋那么大。長輩說著忍不住落淚,他禁不住感慨,矛盾互相轉化,死亡何嘗不在孕育著新的生命。
他想起自己小時候也是干過農(nóng)活兒的。對,他記得自己剝過玉米皮。那個下午,他陪著一眾婦女埋頭苦干,剝好的玉米堆在一起,漸漸壘成小小的山丘。剝好的玉米要脫粒,而后玉米粒要攤在路邊曬干,曬干后的玉米粒就可以磨成做粥的玉米面了。想起玉米粥,他聽到自己的肚子咕嚕了一下,于是趕緊轉移注意力,繼續(xù)欣賞窗外的綠野。他感嘆,只要看到田地里還能長出果實,這個世界,就還是有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