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立 言
“鎮(zhèn)長,就是這戶,那老頭太難說話了,我們前前后后都做了大半個月的工作了,他就是不聽。您看這一大堆的爛木頭放在屋前屋后,還零零散散堆得到處都是,整個鎮(zhèn)區(qū)的面貌都被他一家影響了,創(chuàng)文肯定過不了?。〉植豢献屛覀儎舆@些木頭,上次搬他一塊爛木頭,他居然拿刀出來要和我們拼命!”年輕的規(guī)劃建設辦主任楊甘霖臉上帶著氣急敗壞的神色,指著一間房外堆滿樹根木塊的三層小樓,正在向鎮(zhèn)長匯報。
鎮(zhèn)長李牧修點點頭,他已經大概了解情況,知道這位陳通易不是個好說話的人。他輕輕地長吸一口氣,走到大爺家門前,敲響了那扇油漆剝落、斑駁起銹的紅色大門。
敲了幾下,停下一會,再敲。
過了一分多鐘,門內才傳來一個老頭不耐煩的聲音:“誰啊?”
李牧修隔著門爽朗地回答:“陳大爺您好,我是鎮(zhèn)里的干部,麻煩您開下門?!?/p>
又是好一陣的沉默,楊甘霖忍不住要上前再次敲門,但李牧修伸手阻止了他。
就在這時,門上傳來了吱吱呀呀的鐵門栓與栓扣摩擦的聲音。老舊的鐵門緩緩打開,有些刺鼻的油漆氣味飄出,一個頭發(fā)花白、頭上臉上掛著幾塊木花木屑的老人探出身來,神色警戒地打量了李牧修一行人:“什么事?”
“陳大爺,您在做家具嗎?”李牧修笑著說,左手有意無意地輕輕推開了陳通易家的大門,眼前現(xiàn)出了雜亂堆滿在客廳里的各式木塊。
陳通易拍了拍手上的木屑:“做什么家具,這些爛木頭哪里做得了家具,坐上去就斷了?!?/p>
“您自己一個人住嗎?孩子們都到外面工作了嗎?”李牧修邁腿走進了陳通易家,抬頭打量著客廳四周的蜘蛛網,最后目光放在了正對大門墻上掛著的鏡屏,上面有了陳年的鏡面銹斑,布滿灰塵,但還可以看出上面畫著的福祿壽人像,是20世紀90年代大家喜歡掛的樣式。
“都出去了,現(xiàn)在的年輕人,哪里還有留在家里的?”陳通易跟上李牧修的步伐,語氣始終帶著警惕。
“對了,忘了自我介紹,我是龍灘鎮(zhèn)鎮(zhèn)長李牧修。”李牧修轉過身,笑著對陳通易伸出手。
陳通易在衣服上抹了抹手,但是沒有伸出去,反而皺著眉頭說:“鎮(zhèn)長大人來,有什么貴干?”
“日常走訪一下,我看您這里這么多木頭,不做家具,那是在做木雕嗎?”李牧修依然笑著說,指著擺在桌子上還沒完工的一個木雕牛,“原來您是一個老藝術家??!”
“什么藝術家,我就是老來發(fā)瘋,逼得老婆子看不過眼了,跑去兒子家了。”陳通易小聲地說,語氣里的警戒味道逐漸淡了。
“看您說的,您這牛雕得很生動啊。”李牧修順手拿起粗雕了牛頭和半只牛身的木雕,在手上把玩了一番,“這手藝不一般,沒有幾十年的工夫都練不出來。”
“我就這幾年才自己亂搞著雕的,哪里有什么手藝?”陳通易盯著李牧修手中的木牛,語氣又軟了幾分。
“那可不能這么說,我雖然不懂藝術,但覺得這就很有藝術感。您如果說是近幾年才開始雕刻的,那看來您是有這門藝術的天賦啊!”李牧修一邊說著,一邊把手中的木牛放回工作臺,伸出手來再要跟陳通易握手,“我來龍灘已經三年了,居然還沒有發(fā)現(xiàn)您這位藝術家,是我失職了。跟您道歉?!?/p>
“沒有,沒有。”陳通易伸出手來,不自然地和李牧修握了一下。
“您除了雕牛,還有別的作品嗎?”李牧修問。
“有,我還會雕魚、雕鷹之類的。”陳通易的臉上顯出幾分潮紅,但很快又消退了下來,“這東西沒啥用的,雕出來也只會讓人笑話?!?/p>
“怎么會呢?這木雕藝術,雖然說看起來不高深,但是我覺得也不是一般人可以品鑒的。當然我也不怎么在行,但是覺得這木雕很有味道。就說您現(xiàn)在雕刻的這頭牛,我就覺得充滿了沖勁,好像要奮勇向前一樣。陳老啊,我覺得這就代表了您的拼搏精神?。 崩钅列抟环捪聛?,眼看著陳通易的表情如同花兒一樣,逐漸地綻放開來。
“你還真說對了,在別人眼里,這就是塊爛木頭,但是你看這紋路,特別是牛角的部分,就好像是天然有著牛角的圈層一樣,得順著紋路去雕,還有這個提起來的牛蹄,這也得順著紋路去雕的,要是不順著紋路來,不好看不說,還容易壞?!标愅ㄒ啄闷鸸ぷ髋_上的木牛指指點點,然后又一指大廳旁邊的一個房間,接著說,“鎮(zhèn)長,你過來這邊看看,里面有我雕好了的作品?!?/p>
跟著陳通易走進房間,燈光打開,李牧修眼前一亮。這個房間里至少有上百個木雕作品,分門別類地在架子上擺放得整整齊齊,和外面雜亂堆放各種木料的客廳相比,這個房間既干凈,又整潔,沒有刺鼻的油漆氣味,反而有著淡淡的木頭香氣。
“還不錯吧?”陳通易有些驕傲地說,“我這里分了花鳥蟲魚的類別來擺放,都是我自己親手雕的?!?/p>
“您花了不少心思??!具體雕了幾年了?”李牧修收回目光,回頭看向陳通易。
“七年五個月?!标愅ㄒ仔χf。
“所有的作品都在這里了?”
“都在這里了?!?/p>
李牧修再次伸出手,主動地握住了陳通易的手:“您這可是了不起的成就啊,我認為,把您稱作大國工匠也不為過啊!”
這次,陳通易有力地回應李牧修的手,臉上洋溢著笑容,嘴里卻謙虛道:“哪里哪里,都是上不得臺面的東西?!?/p>
李牧修沉思了一下,忽然說:“您別說,這個還真的是上得了臺面的東西。我們鎮(zhèn)文化站最近要做文化藝術宣傳,我看這個木雕藝術里面也有很豐富的文化內涵,就是不知道您老肯不肯拿出一部分作品去展覽,甚至說,給我們群眾、學生上一節(jié)木雕藝術課?”
陳通易愣了一下:“?。窟@……展覽是可以,但是,上課……我又不是老師,哪里上得了課啊!”
“您放心,您只要說下您對木雕藝術的理解,說說怎么雕刻作品,說說作品里面有什么含義,就像您剛才跟我說的那樣就行,不用當作太正式的經驗介紹,您直接說、大膽說,大家就能了解木雕藝術,學到東西了。”李牧修笑著說。
陳通易面帶猶豫地看著李牧修:“這個……”
“放心,您行的,這事就這么定了?!崩钅列夼呐年愅ㄒ椎氖直?,接著說,“我還有一個想法,就是不知道您同不同意?”
“你說,你說。”陳通易連忙回答。
“因為我們文化樓條件有限,展覽室小,木雕也不能長期展覽,主要我們館里也沒有可以保護木雕的專業(yè)人員,所以我想啊,能不能在您家里設一個木雕文化展覽館,也算是我們鎮(zhèn)文化站的分站,掛個牌子,甚至可以設個小課堂。以后啊,我們可以經常在這邊組織參觀展覽和木雕藝術課,有條件的話,還可以開個手工課,甚至搭建個木雕網絡銷售平臺,不說賺錢,就當是傳播木雕藝術。您這門手藝可千萬別藏私,含金量多了去呢!”
“還是你想得周到!”陳通易興奮地用手一指李牧修,“我同意,我支持政府對木雕藝術進行大力宣傳,我也愿意為木雕藝術傳播出一分力!”
“這樣的話,陳老啊,我馬上就著手辦這件事。順便我讓人過來,給您這客廳還有門前的材料都收拾歸類,您就在一旁指導,別弄壞了珍貴的原材料嘛,您說是不是?”李牧修笑著說。
陳通易一揮手:“行,我下午騰出一樓一個房間,專門放木料,這個客廳我也獻出來,用作展覽的地方?!?/p>
“太好了!龍灘人民感謝您!”李牧修再次緊緊握住了陳通易的手,“明天上午,我就讓他們過來,一起好好裝扮我們的藝術展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