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中美（彝族）

留

留。

在看到這個題目的時候，我忘了當(dāng)初寫下這個題時想要表達(dá)的東西。

我包里有一張紙，是我有一次從網(wǎng)上下載打印的中國郵政資費(fèi)標(biāo)準(zhǔn)。之前一段時間我常去郵局寄書，郵局窗口有一兩個工作人員，業(yè)務(wù)生疏，常?！坝炘p”我，我拿這張資費(fèi)表對付他們。這張紙從正面對折以后，在兩個背面的空白上，一面上我記了幾個地址，另一面，我記了幾個偶爾想到的小題，包括之前一篇稿子里已經(jīng)寫過的幾個，另有幾個是想著什么時候?qū)憣懙模傲簟?，是其中的一個。

留。

留什么呢？我努力地回想，卻就是想不起當(dāng)初寫下這個字時想要表達(dá)的東西。只想起來，這個字是春節(jié)之前那段時間的一天上午在辦公室里寫下的，當(dāng)時一起寫下的還有另外一個題，現(xiàn)在看了也還記得。包括在這前面寫下的三個題，看了還能想得起。只是這個“留”——留什么呢？

我記起寫下這個題的那個上午，辦公室里陽光滿布。我先是看了書，后來得了觸動，從包里拿出這張紙，寫下了“留”前面的那個題。而“留”，我卻一點(diǎn)也想不起來是因?yàn)闀锏挠|動，還是因?yàn)閯e的什么，只能約略肯定，我那時想要“留”的，應(yīng)該是和溫暖或者美好有關(guān)的東西。

過了一個年回來，總共六七天時間，氣溫已經(jīng)回暖了不少。而早晚還依然有些寒冷?！羰裁茨?？我看著紙上的這個字想著。

留陽光。每天上午，陽光總是暖暖地照在辦公室里，我看書，做事，有時和同事閑聊幾句。為著這辦公室里的暖，我有時候憋著尿，不想去衛(wèi)生間。記得之前有一個晚上聽大理廣播電臺的廣播，里面剛好說到這事，說冬天天氣寒冷，許多人因?yàn)榕吕涠锬?，不愿跑去上?cè)所，說這樣對身體不好，時間長了會引發(fā)膀胱炎什么的?？墒巧衔缭谵k公室，我還依然這樣，不得已上一趟衛(wèi)生間，回來之后得好半天才能暖回來。還好，這辦公室里有這樣好的陽光。

留愛。上午在辦公室讀朋友曉潔寫的《父親》。父親離開我們整整十年了。多年來，我一直想寫點(diǎn)關(guān)于父親的東西，卻不知道從何下筆。曉潔在文章的開頭這樣說。她說，父親太普通了，普通得讓人不知道寫點(diǎn)他的什么好。而父親的愛，卻又是無論如何濃墨重彩的文字都無以表達(dá)的。這篇《父親》全文有七千多字，我面向窗口的陽光在電腦屏幕上讀完，讀得淚滿雙眼。在文章的后面，曉潔寫到她的幾個侄兒侄女羨慕她年少時在老家的“幸?！鄙?，曉潔的母親打斷說：“幸福什么呀，飯都吃不飽?！倍齾s在心里想著：那些時光的確是幸福的，因?yàn)?，在那時光里有父親。

留時光。春節(jié)回到老家，初二那天擦黑去拜望我二姨和姨父。去到的時候，一只大狗從正房的臺坎上猛地吠起來，二姨聽到聲，趕緊從門里探出來。屋里沒有開燈，表兄和表嫂從西房里出來趕狗，引我們進(jìn)了二姨和姨父的屋，開了燈。姨父今年身體不太好，精神有些萎。二姨看起來還硬朗。姨父今年八十，二姨比姨父大兩歲，已經(jīng)八十二了。四姨上前年去了，七十二歲。三姨年前冬月里也去了，七十八歲。母親她們四個姐妹，如今只有二姨和母親了。愿時光，善待我至愛的親人，愿二姨和二姨父、愿我的大爹（四姨父） 、愿我的母親健康，愿他們還有更多的時光，讓我可以年年回到這不變的溫暖。

我是在后來才終于想起那天上午在辦公室寫下這個“留”字，是因了這之前的那天中午，飯后在陽臺讀《散文》，就要讀完了的，想著讀完了便去午睡。這時候，看見最后那一篇的題，叫《原上花》，約略地看了一眼，覺得很喜歡，于是合上書本

且先別看完，留著一些喜歡和美好，給下次。

家居，出門，回家

我在家里時所做的事，不外乎這么幾種：讀書，喝茶，寫字，做家務(wù)，家務(wù)包括做飯，洗碗，掃地拖地，洗衣服，擦灰塵，整理東西，給兩三盆葉子澆澆水。所有這些事都不做的時候，站在窗前看看院子里以及遠(yuǎn)處的風(fēng)景。

而若是出了家門，大多數(shù)，我只有一個目的地，那就是辦公室。從家到單位走路需要十五分鐘，我每天清晨去，中午十一點(diǎn)回來；下午兩點(diǎn)去，五點(diǎn)再回來。

大體上，我的情境是這樣的：在家的時候，踩著點(diǎn)往單位趕。在單位的時候，踩著點(diǎn)往家里趕。有時候，遇到放長假，在假期將完未完時，會期待起上班。而在上著班的時候，又總是在下班時間義無反顧地往家趕，這一點(diǎn)在理論上看來好像是為了回家給丈夫孩子做飯什么的，而即便是他們父女倆都不在家的時候，下了班我也還是一樣想回家，想回到那個溫暖的空間里。

據(jù)說是古希臘的一位神秘哲人說的，說，人生不過就是家居，出門，回家。

每年從春末一直到初秋，我常常和朋友在晚飯后去散步。春末的時候，出去時不覺得，走著走著，就感覺了涼意，風(fēng)細(xì)細(xì)的。這時候，便想要往回走，并且，在往回走的時候，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氐郊襾?，熱熱地哈一口氣，或者再端一杯熱水，之后，看一集電視劇或者一臺喜歡的晚會。

長長的夏天里，晚飯后天光長，我們有時候走得遠(yuǎn)。走到遠(yuǎn)的時候又想回家，主要是腳累了，又或是口渴了。

初秋的時候是被那天光催著的。出去的時候，或許太陽還有半尺，未及走出城，太陽已下去了。風(fēng)里帶了寒意。我們?nèi)コ峭獾膱F(tuán)山，夏天時上去可以在上面待好一會兒，而這時候上去，只走到上面便返回，來到街上也已經(jīng)是擦黑了，于是加快腳步?；氐郊?，打開燈。女兒有一次說過，說橘色的燈光讓人有一種溫暖的感覺。

我是極少出遠(yuǎn)門的，一年到頭，或許也就一次半次。出發(fā)的時候，會偷偷地有著出逃的喜悅，小箱子里放著衣服、洗漱用具，暗喜著往外奔。只是，一旦出去了，似乎又感覺輕起來，心思沒有著落。不同的地方，賓館的標(biāo)間永遠(yuǎn)有著同樣的面孔。住在賓館里，前后左右地看，不過就是兩張床，電視，臺燈，窗簾，電視桌下一只垃圾桶。再看一遍，還是這般。房間的燒水壺因?yàn)椴怀Ｓ?，燒出來的水會有一股味兒?/p>

女兒會打電話來，說媽媽我想吃你炒的菜。丈夫會在電話里說，你什么時候回來，家里東西亂了。之后，時間熬著過去?；丶业那耙?，一一收拾好東西。第二日，一張車票或是機(jī)票，奔回家來。

而即便是平日進(jìn)城逛逛街，或是三五朋友偶爾的郊游，不管逛街時買了多少喜歡的東西，也不管在山水間觀賞了怎樣美麗或安靜的風(fēng)景，末了，依然還是想回到家，回到那個有著拖鞋以及橘色燈光的所在。

在我每天上班的路上，要經(jīng)過“好常來”飯店。從“好常來”飯店拐過去的人行道上，每天下午，會有一個中年的男子，手撫著一支拐杖，安靜地坐在一張靠椅上。他有時候在陽光里，有時候陽光被行道樹擋住，不變的是他每次都撫著那支拐杖。他的臉白晰，神情安靜里有著稍稍的落寞。看得出，他應(yīng)該就住在他身旁這個小院樓上的某一套單元房里，他坐的位置，離小院的門也就七八步遠(yuǎn)。我能想到，他臉上的白，更多的是因?yàn)槿鄙訇柟庹丈涞木壒省?/p>

近一段時間，我每天下午上下班的時候，沒有再看到那個男子?！昂贸怼憋埖觊T前的那棵攀枝花開得一樹燦爛，天氣漸漸暖和起來了。不知道他是否已經(jīng)離開了手杖，出了遠(yuǎn)門。

空

書桌上空著。

2011年11月，天紅鎮(zhèn)正式啟動新型農(nóng)村社會養(yǎng)老保險(xiǎn)試點(diǎn)工作，截至2018年8月，天紅鎮(zhèn)近19000人中，男性9794人，女性9170人，60歲以上2496人。實(shí)際參保5651人，約占總?cè)丝跀?shù)的30%，其中，扣款成功的人數(shù)為3510人，預(yù)估到12月底繳費(fèi)收入約756300元。近幾年繳費(fèi)人數(shù)和金額情況如表1所示。從表中的數(shù)據(jù)可以看出，隨著新農(nóng)保政策的推進(jìn)，參保的人數(shù)逐年增加。

我于是在書桌的左上角放了一瓶水竹。瓶子里就是水而已，沒有加任何營養(yǎng)液之類的，但水竹的根還是長得很快，一段時間就細(xì)細(xì)密密地長滿了半只瓶子。

水竹的葉子也長得快。我后來發(fā)現(xiàn)，這水竹的葉子太多，遮住了它的莖節(jié)，反失了雅致，于是用剪子將葉片剪去許多，每一枝上只留下兩三葉，再看上去時，果然感覺清新了許多。

在水竹的面前放著我在看的書。我有時候在這桌上寫字，做個簡單的筆記，或者就是寫一個信封什么的。更多的時候，這書桌從中間到右邊的部分就安靜地空著，每天下午太陽西斜后，陽光會照在書桌右下角的一片地方，冬天下午照著的面積比夏天時多。

家里安靜著。他們父女倆在家的時間都不太多，孩子平日要上學(xué)，她爸爸經(jīng)常下鄉(xiāng)出差。父女倆除了完成各自的本職，剩下的時間大多交給朋友。家大多數(shù)時候是我一個人的。我讀書，寫字，喝茶，站在窗前看風(fēng)景，然后，等著他們回來。家在三樓，但那父女倆回家的腳步聲，還在樓下我就能聽出來。

樓下院子里的那架紫藤四月來漸漸開向繁盛。這紫花，雖一年四季都有花開，但每年的四至五月，總要暴動似地傾盡繁華一回。這兩日，滿架紫花如傾，幾已不見綠葉。那首歌里唱的“像夏花一樣絢爛”，想必說的就是這樣子了。每一年，當(dāng)這一架紫花開到最濃烈處，夏天就會再次來臨。

我站在窗前看那紫花，感覺在那濃烈里，似還空著點(diǎn)什么。有孩子打鬧著從院子里走過，顯出院子的空曠和安靜。我想起來，這紫花之上，是少了兩只白蝴蝶。之前這院子里多白蝴蝶，常在那紫色花間翩繞。不知道這些時日，白蝴蝶為什么沒有來。又或者是來過了，而我沒有看到。

少了的還有幾只小麻雀。那些小麻雀，一向就像是這院子里養(yǎng)著似的，常常歡快地飛到院子的地上活動，許多時候又在紫花和旁邊檔案局的樓頂之間來回地飛。這個下午，院子里和檔案局的樓頂上都安靜著，沒有它們的身影。

博客一個多月沒有更新。有朋友問到近日又寫了什么東西，我說，只是閑呆著。每天，天亮得越來越早，日子越來越長。我母親就喜歡這樣的長日。記得小時候，奶奶每天做好了飯，總嫌母親做活回來太晚，母親就說，做好了飯你們就先吃，不要等我。那時候母親常說，她總是恨不能砍個樹杈，把日頭頂住，不讓它落下，她好再多做些活。如今母親老了，可是，她恨天光短的心還是一直沒有變，傍晚放?；貋?，母親又要去菜地里侍弄一番，直到黃昏，母親才提著水桶回來。

前日下午在辦公室，有同事問，現(xiàn)在是算春天么還是怎么呢？我說之前在日歷上看過，記得五月四日還是五月五日是立夏。同事于是說，那應(yīng)該還算春天。陽光依舊每天早晨照在辦公室里，之前，同事們忙完了工作時會來這里曬曬太陽，這段時間漸漸地沒有了。雖然風(fēng)還是很大，但天氣預(yù)報(bào)里每天的最高氣溫都在 26 度以上。時間在春與夏之間安靜地空著。

樓下院子里的那棵攀枝花，一個月前花謝之后，灰色的枝條還一直空著。這三五日，看到向陽的枝上隱隱出了幾星嫩綠。記得去年，也是這個時段，我曾記了一篇小文，寫到這樹上初發(fā)的綠。

這些綠，它們一天天生發(fā)，顯現(xiàn)，等待著在就要到來的夏天里，撐開成一樹綠陰。

——應(yīng)該不遠(yuǎn)了吧。

散步

二月末的時候，去東邊城外的團(tuán)山小徑散步。走到上段，發(fā)現(xiàn)在路的下面有一丘田里，開著密密的寶藍(lán)紫的花，幽柔的一片，看過去像一片童話，或者是夢幻。

后來到小徑的盡頭，看到在路西面的田野里又有一片這樣的紫。夕光淡淡，又因離得有些遠(yuǎn)，那一片紫花看過去，像是一片靜謐的云霞，于傍晚落在這田野里。

“是苜蓿吧。苜蓿是一種牧草?！迸笥堰@樣說。

這也算是小城的一個好。出了家門，不用走太遠(yuǎn)，就有田野的景色。小城最近的一小片田野，在雪山河二大橋下，沿河的一溜田疇里，依著季節(jié)種著不同的作物。有一年夏天，那其間的一丘田里開過潔白的荷花。春天里，橋下的菜花開得一片燦爛。最寧靜的是秋天，稻子的黃依著田埂的弧度，一彎一彎地向上疊去，這時候，小城就顯得特別地安寧。

團(tuán)山是我們最常去的地方，過二大橋，穿過縣城東片區(qū)，沿著細(xì)而安靜的水泥小路，一直走到上面。路的左面是山包，右邊是田疇，從春到秋，山上的樹木以及田疇間的作物，悄然地變幻著季節(jié)的色彩。路的東面，隔著小箐的對岸，一片田疇依著山勢斜斜地疊上去，至上端，有一片面積不小的雛竹，看著像是要賣去做綠化的那種。

去團(tuán)山走有幾個好，安靜，有景，一來一回，時間大約在一個小時，恰到好。

大約是十日前，傍晚又去時，看到路下的田疇間，麥子已然由黃轉(zhuǎn)白，也許明天，或者是后天，這些麥子就要被收割。那丘之前的寶藍(lán)紫的花已經(jīng)不見了，剩下安靜的田在那里。在另一丘田里，深碧的飼草被割去了一半。緊挨路邊的水渠下，一方小小的田里，短而小的橫向的田垅間種上了紅薯藤。

城下的老街和云龍橋也是常去的。過了云龍橋，有時再沿著江岸的土路走走。路下的麥田，這個時節(jié)也在等待收割。其間相間著安靜的農(nóng)家，以及清新的菜地。

云龍橋頭的文殊院里有金銀花。去年夏天，有一位外地的文友過來，我和朋友姚靜上午陪他去走老街和云龍橋。過了橋，上文殊院，在院中花架下的水泥小桌上喝了一壺茶?；苌吓赖?，正是金銀花。時間大約是七月中，金銀花一朵一朵清伶地開著，清香氤氳。院子下方寺門的門墻頭上，炮仗花開得又熱烈又清寧。

文殊院的雞笊花也開得好。雞笊花，聽說有一個雅致的書名，我曾聽姚靜說過的，后來又忘了。在當(dāng)?shù)?，人們就叫它作雞笊花，粉白的花兒，花形仿若金銀花，卻比金銀花更加纖細(xì)，花香比金銀花更加濃郁。雞笊花是早春的花兒，春節(jié)過后不久，小城的街上陸續(xù)地就有賣了，賣花的大多是近郊村里的老奶奶或是小姑娘。這些好看的花兒，被細(xì)心地扎成一把一把的，一塊五或是兩塊錢一把，買了插在家里，可以香許多天。

那日傍晚我在文殊院看到雞笊花，種在上大殿的臺階右側(cè)的花臺里，進(jìn)了院門，未見花兒，先聞得花香。待看見，見這花兒是纖巧的幾莖，倚著身旁的桂樹，正開到荼蘼，有幾朵在那枝上已然謝了。

那時節(jié)，我還穿著春天的外衣。院中新添了一架秋千，我在上面坐了一會兒，聞著花香晃蕩著秋千。院子里沒有別的人。

后來，我聽到有下樓的腳步聲，轉(zhuǎn)過頭，見是這寺里的師父。他穿著灰色的僧衣，低著頭，下了樓往院子后面去了。

禪

我看到我的筷籮里的筷子，忽然想著，這筷子，我已經(jīng)洗了它多少遍呢？

我是極少出門的。一年中，偶爾出去一兩次，一次大約三五天。之后，便又回到這家里來。外加包括春節(jié)在內(nèi)一年兩三次回去老家，外加偶爾三五朋友聚一聚，一年下來，大約不上三十天。如此，我一年之中便有三百三十五天在這家里，在家里，每天兩次做飯，每天兩次洗碗，包括洗這筷子。這樣，我一年之中便要洗這筷子六百七十次。

一年是六百七十次。兩年是一千三百四十次。三年是兩千零一十次。四年是兩千六百八十次——何況，我已經(jīng)出任廚房的主掌多年了。

筷子是有換過的。我之前曾在另外的一篇小文里說到，廚房里的筷子，一段時間之后，總要慢慢慢慢地變少，說不清去向（就像我們說不清這日子是怎么慢慢流去的），總之是少了，不見了。為此，大約一年半，或是兩年，我就要從超市再買一把筷子?？曜臃旁诳昊j里，每天用兩次，每天洗兩次。

碗自然也是一樣的。

在我的碗籮里，還放著四個十年前我們搬進(jìn)這個家時買的碗。一扎碗是十個，那時想著，十個碗，就算是家里來客也足夠用了。碗好看，也好用，端湯的時候碗底不會燙到手，這么多年，碗的內(nèi)壁也基本沒有磨花。

碗也和筷子一樣，慢慢變少，不同的是，碗變少的速度比筷子慢些。那些少了的碗，大約是不小心打壞了。家里后來又添了兩次碗。一次是丈夫買的，青綠色的花，看著素雅，但碗壁陡且薄，端湯的時候特別燙。另一次是人家給的工作紀(jì)念品，紫紅色的花紋，也好看，但碗底的隔熱圈不突出，端湯的時候還是燙。

目前，碗籮里有三色碗。也曾想著，把最初的那幾個碗清理出去，最終卻又舍不得。碗籮里的這些碗，我也和筷子一樣每天兩次地洗著。若是不用計(jì)算器算，我已經(jīng)算不清到底洗了多少次?！?dāng)然，用計(jì)算器，我也一樣地算不清。

還有家里的鍋，勺，砧板，菜刀，我也一天一天地洗。灶臺我也一天一天地擦。

地板我兩三天拖一次。冰箱我一星期整理一回。衣服一星期洗一次，有時候兩次。家具上面的灰塵隔幾天也要擦一回。有一回聽一位朋友笑談孩子催促她打掃衛(wèi)生，說是家里臟了。而我家里的父女倆，他們從來也不催促我打掃衛(wèi)生。是灰塵自己在那里，等著我。

平日在家里，晨起會沖一杯奶茶，而下午則泡一杯茶，里面放上兩三朵菊花，我經(jīng)常眼睛痛，菊花可以清熱明目。加上有時候喝白水的杯子，等茶幾上攢了兩三個杯子時，我便拿去洗。常用的幾個杯子，我洗它們的次數(shù)，不用說，跟我喝茶、喝水的次數(shù)一樣多。

家里有幾盆葉子植物，每隔幾日便要澆一次水。有一盆植物，我?guī)滋觳蛔⒁?，發(fā)現(xiàn)它耷拉著葉子了，于是趕緊端一盆水來，繞著根澆上，過一夜，那葉子重又抬起頭來，錚錚亮亮的了。

——洗筷子，洗碗，做飯，洗衣服，打掃衛(wèi)生，澆花水……一日又一日。由日而月。由月而年。由年而久。想起一本書上說的一句話來：不斷不斷重復(fù)地做一件事情，其間，亦有著禪的意味。

莫非，在這無盡的凡俗細(xì)小的生活里，竟也有著深深的禪意么？

看了又看

我眼睛不太好，看書或?qū)懽值拈g隙，常要起來站在窗前，看看院子里，或是看看對面的遠(yuǎn)山。

從有益眼睛的角度說，這種對眼睛的放松，似乎更傾向于望遠(yuǎn)，但在我站在窗前的時候，望遠(yuǎn)的吸引力似乎不是特別大。視線所及的那些遠(yuǎn)山，一年四季總是一樣地深青著，天晴的時候看上去明朗一些，天陰的時候看上去晦暗一些。陰雨的時候，有或濃或淡的霧，緩緩地繞在山頭。就應(yīng)了那個詞，叫作縹緲。

與縹緲的遠(yuǎn)山相比，我看得更多的還是樓下院子里的景物，包括那棵攀枝花，那架紫藤，門球場的藍(lán)色鐵皮屋頂。老干活動中心“凹”形的兩層磚木結(jié)構(gòu)小樓和檔案局的三層磚混結(jié)構(gòu)老樓圍住這個院子的南面和西面。老干活動中心小樓那淡淡乳黃的奶酪色的半墻漆我很喜歡，看上去感覺安靜而清寧。

院子最東面的角落底，石毗鄰著門球場的東南是一間乒乓球室。門球場的東北角是一間公廁。在門球場和公廁形成的直角之內(nèi)，打了四個邊上貼磁磚的花圃，靠下的兩方花圃間打了兩張水泥磁磚的休閑桌。說是花圃，其實(shí)里面種的都是樹。其間有兩株樹形纖高、葉色墨紫的樹，春天里開淡淡粉色的花，我一直不知道它們叫什么名字。在直角的最角落里有一株老枇杷樹，枝蔓不展，高三四丈，像是結(jié)著果的。我記得有一年看見過這樹上的果子，小小的橄欖似的一串，有些不堪。

大約是前年，住在我們樓上對門的同鄉(xiāng)晚飯后常常陪著女兒在攀枝花下的甬道上打羽毛球，有時候又換成孩子的媽媽和孩子一起。我有一回下樓去，孩子的媽媽告訴我說，這孩子開始長胖了，得陪她多鍛煉鍛煉。也有那么幾次，我站在樓上，看見他們一家人一塊。畢竟是孩子，球打得不夠好，爸爸媽媽就不厭其煩地一次次撿球。今年來，到現(xiàn)在也還沒看見過，大約是孩子功課忙的緣故。想起來，我也已經(jīng)許久沒在上下樓時遇見這孩子了。

平日上午，樓下大多是安靜的。乒乓球室里每天清早的打球聲對我們沒有太大的影響。卻是有一天晨起，時間大約還不到八點(diǎn)，聽見樓下院子里有人在放歌曲，音量很大，放的是大約三十年前流行的臺灣歌手林翠萍的歌?！扒椤W(wǎng)情——網(wǎng)最——難闖，左右為難心——迷?！?。記得那時，我哥哥也有一臺錄音機(jī)，當(dāng)中也有這盒磁帶，磁帶上面有林翠萍的燙了頭發(fā)的照片。這些歌曲，中間的拖音長且顫抖。細(xì)想起來，那個年代的歌，特別是港臺女歌手的歌，似乎都有這樣的特點(diǎn)。

歌的音量很大，一直放著。時間慢慢滑向八點(diǎn)半，八點(diǎn)四十五，歌依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而我們這樓上安靜著。終于，我穿上鞋子，像沿著蟬聲尋找一只蟬那樣，下樓去尋找那歌聲的來源所在。

我從攀枝花樹下的甬道慢慢往下尋，上下左右地看，最終，在門球場的下圍網(wǎng)下看到了一只小小的黑褐色的像是收音機(jī)又像是錄音機(jī)的小盒子，音量很大的歌聲就是從那里發(fā)出來的。四周圍沒有一個人，小盒子倚著綠色的鐵絲圍網(wǎng)，很大聲地獨(dú)自唱著。我后來知道了這盒子的主人，是一位六七十歲的退休大叔，他在那間乒乓球室里，和人在打球。

門球場的半圓形藍(lán)色鐵皮屋頂，兩邊下腳有灰色鐵皮擋雨溝，下雨的時候，把雨水集中擋到一邊流下。因著這擋雨溝的阻擋，秋冬攀枝花落葉的時候，總在鐵皮屋頂?shù)男泵嫔下淞诵毙钡囊粚印Ｖ?，?jīng)著風(fēng)吹雨打，那些落葉才在時間里慢慢消散。春末，攀枝花落時也是這樣，紅色的花朵，在藍(lán)色的屋頂上落了斜斜的一層。攀枝花的花朵厚重，不似落葉的輕盈。這些落花在那屋頂上，先是由紅變暗，再后由暗變黑。它們得要過上許久，才能慢慢慢慢地消散盡。

四月初紅花落盡。五月初綠葉生發(fā)。這時節(jié)，旁邊的紫藤開得最是繁盛。至五月末六月初，紫藤悄悄開向平淡，而攀枝花的一樹濃綠間，陽光下開始飛出一朵一朵雪一樣的木棉來。

雪一樣的木棉，在風(fēng)里飄飄悠悠地飛著。我站在窗前看著，看一朵木棉怎樣在風(fēng)里飄飛。每一次，看著看著，那些木棉便不見了。

那些飄飛的木棉，它們或許，終于都去了遠(yuǎn)方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