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與花（平?jīng)龈母鍟姼栊≥嫞?/h1>
2022-11-11 20:07:43馬路明,劉莉,蘇卯卯等
飛天 2022年8期
愛這毛茸茸的世界（外二首）
?馬路明
給一束松針照相
我給它們配備了一大塊天空
葉片披覆新雪的冬青里
有著球狀的寂靜
一棵松樹
對我露出一只溫馴的獅子的臉
男子遛娃，女人遛狗
孩子和小狗眼中
這世界
像不像一本剛剛裝訂而成的無字之書
郊外。紅綠燈
帶來了幾十秒的春天
新雪之前，我愛一個人
新雪之時，我愛一個人
新雪之后，我還愛一個人
就像因?yàn)閻劬贫鴲壑b酒的瓶子
因?yàn)閻垡粋€人
我愛著這個
毛茸茸的世界，一切那么可愛
枯樹開花
枯干的樹
黑鐵一樣的枝條上
開滿了光之花、云之花
過一會兒
它的枝椏上
明月將怒放
破曉前的寒冷里
所有花朵都凋謝
星辰的蓓蕾將登場
你可以將之視為奇跡
你可以將之視為平常
早晨，在雷家溝
用冷冽的泉水洗臉
之前，一頭母牛曾在此痛飲
午間，它們從山上回來
還要埋頭在泉水里
好好喝一番
一頭聰明的小母牛會發(fā)現(xiàn)
自己飲著自己
還飲著沁涼泉水里的
天空，云朵……整個的宇
他（外二首）
?劉 莉
他常來我們藥店
每次來
都會說起他的兒子
年薪幾十萬，媳婦是東北的
房子買在了西安
聽起來讓多少人羨慕
聽起來又有些言不由衷
其實(shí)，誰都知道
他心里的空虛與孤獨(dú)
無處安放，只是
大家不忍心說出來
悲 傷
我看它的時候
它也在籠中看著我
它淡綠色的羽毛透著光亮
我羨慕它鳴叫時
那種讓人想象的空間
藍(lán)藍(lán)的天空下
它輕盈地飛過
想到這
我就不由得替它悲傷
那個讓它失去自由的人
我也替他悲傷
山 中
從山中走來
從一路鳥鳴聲中走來
我們停頓，沉默
一聲、兩聲、三四聲……
緩慢、急促、強(qiáng)烈
微風(fēng)突起，它們四下蕩漾開來
沒有人說話。我們
想說的，鳥已替我們完成
我們沒有走動，我們想看到的
風(fēng)已替我們完成
但我似乎還在等什么
哦，我是在等星光中
有一雙溫暖的手，從黑暗中遞過來
風(fēng)輕輕地吹（外二首）
?蘇卯卯
唯有風(fēng)聲能撫慰大地吧，唯有
風(fēng)聲能喚醒大地上所有的花朵
在春日，風(fēng)那么柔
輕輕推著我登上了故鄉(xiāng)最高的山頂
凝視著落日，我完全把自己
交給了風(fēng)聲。把骨頭和肉身交還給了空氣
把隱疾、疼痛和罪惡
交還給了風(fēng)千萬次詛咒過的草灘、山巒
以及沉重的土地
風(fēng)啊，那神祇的喉嚨
一定傾訴過什么，也一定感化過
這片土地上的歌謠和淚水。人生海海
我和風(fēng)相見時我也一定是風(fēng)，也被風(fēng)和你
觸摸過無數(shù)次的疼痛
日 記
整個下午，我一直陪母親勞動
田野里新鮮的事物太多了，以至于我忘記了
時間觸角一樣伸出的指針
每一分，每一秒都在
撞擊著我、麥苗、小花小草……
以及在這綠色叢林里探險的螞蟻、毛毛蟲
蜈蚣、蚱蜢……
一個微小而未知的世界
被我多少年后在一本舊日記中翻出
我突然又回到了那個被時光打磨得錚亮的童年
回到那半畝薄田之中
泥土依舊溫?zé)?，小昆蟲、小花草們
依舊模樣可愛。只不過，這塊地里多了
長眠于泥土中間的父親
正在播種著萬畝日落和暮色
父親的遺物
整理房間，無意間碰到
父親生前的一些舊物。一個褪色挎包
一本革命日記式筆記本，一些書信
那些曾帶著父親體溫的物什
冰冷寂靜。但面對著時光的打磨寵辱不驚
這符合父親的性格。在他最后的日子
疼痛無數(shù)次在半夜和他對話
他卻忍受著不出聲
翻閱那些雋秀的字跡，一張張
泛黃的紙上。歲月重新回過頭來
作為一個無父之人，塵世間艱難跋涉這么多年
本以為自己足夠強(qiáng)大，但是那些字符
輕易地就拔出了淚水的根須
塵世如此悲涼，抱著這些
能給我溫暖的舊物。和它們的相同之處是
我也是父親的一件遺物
霧中（外二首）
?何泊云
聲音，一聲高過一聲，又不完全是
只能感知。眼前倒掛在杏樹上的松鼠
用尾巴一圈一圈攪動著薄霧
它同我在模糊中對視
羨慕隱在彼此身上的一些事物
它似乎從來就沒有形狀，像
它聲音中的聲音，我眼里的神靈
我的想象止于草尖上的露珠
止于馱著兩捆草歸來的黑牛
這些，似乎都成了我潛在的幻覺
留云寺
空蕩的天空，一支煙的工夫
竟然沒有一朵云路過，哪怕
是一只飛不高的也會鳴叫的鳥
在山頭一想起心事的時候
天空就低了，我像是坐在
一塊藍(lán)色的帳篷當(dāng)中，默念著
群山、樹木、流水和一些人的名字
我似乎看到了另一個世界的月光里的它們
我說這話的時候，多了座寺廟
不在地上，也不在空蕩的天空中
寒 露
又一片楊樹葉落下了，但它很輕
風(fēng)也這么說。輕得你剛一轉(zhuǎn)頭
就會消失。像我前兩天還見到的
好端端的一個老人，說沒就沒了
父親在吊唁的路上告訴我
他夢見這位老伙伴要送他兩件襯衣
說是他要走了，穿不上了
一件穿了一次，一件還沒上身
父親說完有意抬高了頭
我知道，他是怕眼淚掉出來
我一路在想，都會說這個走字
究竟要去哪里，那里是不是不像這里
瓷與玫瑰（外三首）
?二月蘭
桌上玫瑰是紅絲絨的
花瓶是瓷的
十多年了
微塵在暗暗修行
它們披上了，神的袈裟
琥珀一樣
我們活在時間里
珍惜自己的肉身
慢慢發(fā)覺
除了生死
沒有什么比這靜止的事物更長久
桂 花
紙上寫的什么
淚中閃著什么
你的，我的
這恍惚的美
盛大如落日，如白雪
如薄暮，如蒼山
如瀑如灰燼
什么被燃燒就要被深愛
什么被背叛就要被寬恕
如每一個秋天
沉甸甸地
落在你面前
秋 天
夜訪杭州
被一樹花香打動
多么簡單的惦念
點(diǎn)點(diǎn)滴滴，
落在心上好多年
車遙馬慢
想念的人，并不在杭州
細(xì)雨從春天走到荷塘
就枯萎了
沒有一份舊信說關(guān)于我和你
秋天就是一個借口
秋天
秋天不止桂花落下來
記 得
如果有梅花的心
我一定記得你
如春風(fēng)吹落
花瓣在山谷停留了一會兒
是誰敲打著雨滴
同一樣纖細(xì)的花瓣
走向湖心
被風(fēng)吹著
不停地吹著
一朵花挨著另一個朵花
一朵花被另一朵花輕輕搖醒
被風(fēng)吹著
不停地吹
一朵花在山谷
一朵花在眉心
草木人間（外二首）
?閆小杰
老屋緊閉的門扉
荒草再也無力推開
院外的老杏樹
在花落人去兩不知中
獨(dú)自嘆息
我來時
杏花又凋落了一大截好時光
輕風(fēng)卷起花瓣
落在早年的往事中
又鍍白了我的幾束頭發(fā)
當(dāng)我輕輕地
進(jìn)入老宅
滿院的荒草
叫著我的乳名
在風(fēng)中齊刷刷地傾訴出
人去屋空多年的日子
舊 宅
老瓦上的苔蘚
長成人間不變的執(zhí)念
屋檐上守候千年的鳥兒
偶爾唱出一曲新詞
那一定是老宅里的主人
曾經(jīng)欲語還休的風(fēng)雅
石墻斑駁
裂縫深刻
長出野花野草
依然有古人深情的面容
向天地表白初衷
清代的窗欞方方正正
守望不變的家規(guī)
我推開一扇門
主人猝不及防地叫了一聲
八仙桌上塵埃紛落
舊夢方醒
老 村
群山荒蕪 綠樹蔥蘢
漸失人跡的老村莊
更加接近仙界
落光葉子的樹
滄桑彎曲面容枯槁
像遺落在紅塵中的舊經(jīng)書
風(fēng)能拂出的
只是一座山村的后記
歲月不斷坍塌
失去一半的舊門楣上
曾經(jīng)暢想過春天的對聯(lián)
上聯(lián)苦苦尋找的下聯(lián)
在時光的另一個山崗上
永遠(yuǎn)沉睡
而一縷山風(fēng)吟出的平仄
也只是許多人
望鄉(xiāng)的斷章
夢中（外二首）
?富永杰
夢中也無法歇息，一個電閃雷鳴的午后
我是自己的屋檐
像懲罰又像救贖
閃電般的愛戀，如閃電一樣輕薄
雷鳴般的誓言，如雷鳴一樣沉重
這現(xiàn)實(shí)主義的風(fēng)雨中
因?yàn)閻?，讓?nèi)心荒涼
還有更大的風(fēng)雨，肯定是天意
這死去活來的經(jīng)歷
是對命運(yùn)的歷練，余生的日子
我挺直腰桿
用力將自己插進(jìn)變化莫測的塵世
像風(fēng)雨經(jīng)過屋檐一樣
什么也別想帶走
父親的手
無意中，我再次看到了父親的手
那十根變了形的骨節(jié)
暗淡了的顏色
我知道，那十根已經(jīng)變形的手指
在五十三年的時光里
曾經(jīng)用鮮血打磨、裝點(diǎn)過的城市
一次讓他流落街頭
一次讓他險些喪命
一次讓他空手還鄉(xiāng)
我還知道，那十根像天氣預(yù)報一樣的手指
每到天陰下雨
就會開始想家
就會在異鄉(xiāng)囑咐我們添衣、帶傘
我也知道，那十根赤裸裸的手指
天亮了，就是十根柱子
夜深了，就是十根刺針
回鄉(xiāng)的那天下午，我拉著父親的手
一直走到了戲臺中央
我知道，在這蒼茫的人群中
我們爺倆
肩并著肩、手拉著手
至少再不會互相尋找
愧 疚
每頓飯后，他總趴在陽臺上
像雕塑似地看著對面
那些云霧一樣聚集起來的事物
他一生都在擊打
如今，他已到了知天命的年齡
但卻一直陶醉于草木以外的草木
陶醉于山以外的山
而我常常站在他的身后
靜止或是仰望，當(dāng)我開口說話——
他早已給我一個背影
和一扇門的回音
母親的祝福（外二首）
?彩 虹
母親說，剛出嫁的女子
正月十五要回娘家“躲燈”
那時候，十五的燈
都是母親做的
紙糊的燈籠，面捏的燈盞
一盞盞，亮在灶膛里
供在神龕前，懸在門楣上
游走在村子里
被喜悅充盈的日子
紅彤彤，甜絲絲，亮閃閃
一年年，我在人間引燃無數(shù)燈火
并長久地徘徊在人群中
在等一個與我長相酷似的人走過來
喊我“彩虹……”
這么多年了，一直覺得
是母親替我躲了起來
歌 者
風(fēng)是絕對的高手
它能讓不同或相同的物體
亮出不同的嗓音
比如在郊外
它揪住一株草，時而窸窣
時而歡快，時而猛烈
它攀上一棵樹，時而低沉，時而高亢
只要在田野上，它就像一個旋轉(zhuǎn)的鈴鐺
玲玲瑯瑯，此起彼伏
在鄉(xiāng)下
它經(jīng)過二嬸家房頂時還嗚嗚咽咽
但一繞進(jìn)院子，就立刻悄無聲息
二嬸耳背有十年了
自從兒子走后，門環(huán)
再也沒有響起過
干 花
像一場遺忘的夢
又像醞釀了多年
遲遲未能兌現(xiàn)的愛情
記不清已經(jīng)為他
開放過幾次
每一次，都以不同的芬芳
是的，不同的芬芳
沉醉過后，他可還記得
布藝沙發(fā)依舊綿軟
她一遍遍擦拭房間里的家具
凡是被愛滋潤過的地方
她不允許落一點(diǎn)點(diǎn)灰
許是等待的太久了，她的意識
已陷入混沌
昏黃的光線拉長了斑駁的木茶幾
和茶幾上古樸的花瓶
可他是她的一縷風(fēng)，或者空氣
在被思念風(fēng)干的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里
她一層層壓緊自己，企圖留住最后的
一縷香氣
修補(bǔ)（外二首）
?萬 萬
天冷了
總是無意就想起母親的叮嚀
天底下母親的叮嚀
都是一樣的
——天冷了加衣，到點(diǎn)了吃飯
母親啊，您不知道
少年人的青春都自帶火焰
沒有棉衣也能抵擋寒冷
現(xiàn)在我的冷
那才是真的冷
那些叮嚀
就像一塊塊溫暖的、嶄新的補(bǔ)丁
日日夜夜
為我修補(bǔ)四處漏風(fēng)的靈魂
與眾友人夜訪喇嘛骨堆
必須是山中之山
看得見燈火
遠(yuǎn)離人煙
必須有友人若干
把一些孤寂
溫暖成浪漫
必須是在小酌之后
血液的溫度
剛好滋生出足夠的詩意
必須有明月高懸
霧氣從周圍升起
讓人感覺飄飄欲仙
山路必須崎嶇
青草半遮半掩
高一腳低一腳的步伐
配合長一聲短一聲的吆喝
必須在李家山住一晚
帶一身煙熏火燎的土炕味
悄悄地
返回屬于我的人間
樹
一夜之間
所有樹木
被修剪得光禿禿地
面對突然被讓出的空曠和寂靜
像面對一群
不著衣服的人
有些目光無所知的尷尬
櫻花在這個春天
沒來得及開放
鳥雀無枝可依
在光與暗不厭其煩的布局中
樹木丟失了它們
濃重的影子
被父親背走的月亮（外二首）
?楚衣飛雪
倒退著往回走
就可以遇見你了
披著兩肩雪花
天就要黑了
人跡稀少的路上
兩邊樹木靜靜地移動著月影
你伸出大手牽著我——
就這樣一直走多好
你不變老，我也不長大
風(fēng)過處，花瓣藏進(jìn)草聲
你一直走小步
怕我跟不上
而這次你背著月亮，走了一大步
就走出了人世
而我披著兩肩雪花，卻沒有可牽的手
雪
還可以再厚點(diǎn)，再厚一點(diǎn)
就可以聽見父親，踩著雪歸來
輕輕地跺跺腳
拍打著雪，帶著
一身冷氣推門進(jìn)來
再白一些吧，那一棵棵站在路口的樹
就會更加醒目
空茫茫的田野上，一塊一塊
石頭頂著雪的寒光
圈起大片無聲的寂靜
風(fēng)雪仍那么大，我等在白紙面上
梅香開一朵，我拾一朵
只等這一首詩在越過
雪的邊緣時
與回暖的詞正好撞個滿懷
彎 刀
放下江湖，放下歧途
放下蓄謀已久的欲望與禍心
放下咄咄逼人
——無緣由的陰暗
把刀還給煙火，生活以及銹
回到離不開的話題
灶臺，柴垛，緣于鋒利的本意
回到尋常
如果還不夠
那么，就讓它再回到自身
石頭，鐵，一輪彎月如刀
——從沒違背的初衷
握著小小的力，對著一個人的心
胭脂谷（外三首）
?雨 歌
風(fēng)送來了松濤聲
香山的面紗被輕輕撩起
胭脂谷里
竟然沒有胭脂色
只有洗過胭脂的水
總想喚她醒來，再重新化一次妝
中 藥
黃的菊花，綠的薄荷
帶刺的小蒼耳
還有一個個蟬蛻
幾乎每年夏天
我都要與它們有一次深入交談
蟬說，在燥熱的午后聲嘶力竭地長鳴
它有短命的夏日
和在凍土中長眠的寂寞
想到她蛻變的瞬間
和我一樣經(jīng)歷潰瘍的疼痛
就讓我瞬間對自己的身體束手無策
種 花
植一方花田
蓋一間小屋
花開了
整個春天都被我圈養(yǎng)
你來時記得輕扣門扉
別驚落了花枝上的露水
觀 云
在攬?jiān)仆?/p>
只有坐在亭子里
才能專注地看云
我在亭子后面
多看了一眼桃花
再看時，桃花已悄悄落了一地
雨一直在下
滴滴答答地落在桃花上
桃花的心事，只有云知道
算命師（外二首）
?尹巨龍
縣城最雄偉的文化城門前
每天總有一位穿長袍、留小須
戴墨鏡的老者席地而坐
他是算命師，經(jīng)常替人看姻緣、判鴻運(yùn)
手中的銅錢上下翻轉(zhuǎn)，彈指之間
完成對詢問者一生的命運(yùn)推斷
聽人說他的兒子失散多年，至今未歸
每次遇到求卦者，他在面授機(jī)宜的同時
總會不忘向他們打聽兒子的下落
隨想曲
前半生，我的生活雜亂無章
就像近年來小城群起的高樓
讓人胸悶、心慌、氣短
在鄉(xiāng)下，那些被農(nóng)諺翻譯成連片的莊稼
以及風(fēng)水尚好的大片田地都順從于
空蕩蕩的村莊，偶爾看到
東家的炊煙竄到西家
如今兩手空空的我，頂著些許白發(fā)
混跡人間，已然忘記了農(nóng)諺和農(nóng)事
每一次面對日出，我都感到無言以對
以后，不知道靠什么掄起生活的大錘
祁連山
大地遼闊，可以四海為家
風(fēng)沙并不是這里唯一的過客
放眼望去，群山與陽光偎依取暖
令大地悠然，敞懷接納人間春色
一路上，戈壁拱手迎送賓客
千畝草場用雪山圣水凈心
招攬結(jié)隊(duì)羊群，看季節(jié)
漫過山川，看綠茵鋪天蓋地
天空握有生活玉璽一枚、云兵百萬
歲月的特使常年只頒布一道詔書：
朗朗乾坤，一村一莊也是大好河山
欽此萬物謁拜，不得背井離鄉(xiāng)
一陣風(fēng)（外二首）
?于貴紅
一樹的葉子開始跳舞
相鄰的樹挽起手
滿地花草向更低處靠攏
鳥鳴聲轉(zhuǎn)換了方向
一只麻雀飛向風(fēng)的頭頂
爬上草尖的螞蟻側(cè)耳細(xì)聽
站在草地上的人一動不動
過耳的風(fēng)，吹散眼神
吹遠(yuǎn)他的心思
一切都在原地
一切都改變了位置
一陣風(fēng)過，一個人
跟隨整片草地奔跑起來
一對父子走在山路上
準(zhǔn)確地說，一位父親牽著兒子的手
走在山路上?；蛘哒f，一個兒子的手
緊握父親，在山路上一顛一簸地行走
一對相互偎依、形影不離的父子
一個必須把父親當(dāng)作拐杖的兒子
一位心甘情愿給兒子做拐杖的父親
臉上刻滿歲月的父親，多么寬和又鎮(zhèn)定
嘴角偶爾抽搐的兒子，微笑又多么迷人
父親和兒子手挽著手，一步一步邁向山頂
是的，一對父子正走在生活的鋼絲上
他們就像一對相互扶持、親密無間的弟兄
過去和未來不重要，他們要走好腳下每一步
在這搖搖晃晃的塵世間，誰不想他們
一直這么走下去，永遠(yuǎn)不要分離
水杮子
認(rèn)領(lǐng)一盞金黃的燈籠
村莊里一輪明月
瓦屋里一盆爐火
認(rèn)領(lǐng)一眼清涼的泉水
一方熟悉的泥土
漫過香甜的風(fēng)
認(rèn)領(lǐng)一籃故鄉(xiāng)的水杮子
我小心地捧在手里
每顆心都是軟的
認(rèn)領(lǐng)一盞燈
領(lǐng)我回家
燈籠（外二首）
?張五成
燈籠擁擠的地方，變成飾物
越是孤獨(dú)的時侯
越能彰顯本身的亮度
掛滿秋天枝頭的，是個例外
那些光的匯聚，綿長了
盛世燈火
燈籠走，我也走啊
蕩著秋千，孤懸院心的那盞
消彌著，永世風(fēng)雪
彎 槐
我家和她家斜對門
中間有棵歪脖子槐樹
她像那棵樹，只開花不結(jié)果
我叫她嬸嬸
樹上有條旁逸斜出的橫枝
吊過兒時的秋千
蜂蝶般紛紛飄落的花香
掛過我生病那年懸空的單架
綠陰下穿巷而過的涼風(fēng)
前年冬天，她也被吊在上面
像一口鐘，被寒風(fēng)敲響……
之后槐樹被連根挖去
樹身端直的部分
做了她墊棺的枕木
次年春歸，被夯實(shí)的樹坑上
那些破土而出的根苗
像露頭的箭簇
冬日暮晚
屋檐噤聲融雪的叮咚
巢鳥偶哼幾聲細(xì)碎的寒鳴
月亮無蹤，天上沉默著凍僵的疏星
走出房間的光亮，早已倦眼朦朧
院中腳步無聲，一會兒順一會兒逆
凌亂似失靈的時鐘
檐下冰錐閃著寒光，像銳器懸空
對著，痛失雙親的人……
雨夜（外二首）
?小 麥
雨聲滴落，碎裂成了光
這城市的光
燦爛著城市的溫暖和冷漠
像河對面，燈火闌珊的
一戶戶人家
像車流，像流浪狗
像被雨打落的一朵花，一片葉子
有人在夜里趕路
有人在雨里彳亍
雨被圍困于大地
是夜里滴答滴答著的虛無
愛 情
喜歡隔著玻璃
望著窗外
漆黑的雨，偶爾
有霓虹閃過
打開窗，想看看
這城市的風(fēng)
感覺像愛情
很多年過去了
沒有雨的時候
我只是望著
窗外，對面是樓房
樓房的對面
也是樓房
午睡的時候
裝修聲，孩子的哭聲
吵架聲，車流聲，通電話的聲音
腳步聲，風(fēng)聲，雨聲
一聲緊跟著一聲——
夢里比人間還嘈雜
愛這毛茸茸的世界（外二首）
?馬路明
給一束松針照相
我給它們配備了一大塊天空
葉片披覆新雪的冬青里
有著球狀的寂靜
一棵松樹
對我露出一只溫馴的獅子的臉
男子遛娃，女人遛狗
孩子和小狗眼中
這世界
像不像一本剛剛裝訂而成的無字之書
郊外。紅綠燈
帶來了幾十秒的春天
新雪之前，我愛一個人
新雪之時，我愛一個人
新雪之后，我還愛一個人
就像因?yàn)閻劬贫鴲壑b酒的瓶子
因?yàn)閻垡粋€人
我愛著這個
毛茸茸的世界，一切那么可愛
枯樹開花
枯干的樹
黑鐵一樣的枝條上
開滿了光之花、云之花
過一會兒
它的枝椏上
明月將怒放
破曉前的寒冷里
所有花朵都凋謝
星辰的蓓蕾將登場
你可以將之視為奇跡
你可以將之視為平常
早晨，在雷家溝
用冷冽的泉水洗臉
之前，一頭母牛曾在此痛飲
午間，它們從山上回來
還要埋頭在泉水里
好好喝一番
一頭聰明的小母牛會發(fā)現(xiàn)
自己飲著自己
還飲著沁涼泉水里的
天空，云朵……整個的宇
他（外二首）
?劉 莉
他常來我們藥店
每次來
都會說起他的兒子
年薪幾十萬，媳婦是東北的
房子買在了西安
聽起來讓多少人羨慕
聽起來又有些言不由衷
其實(shí)，誰都知道
他心里的空虛與孤獨(dú)
無處安放，只是
大家不忍心說出來
悲 傷
我看它的時候
它也在籠中看著我
它淡綠色的羽毛透著光亮
我羨慕它鳴叫時
那種讓人想象的空間
藍(lán)藍(lán)的天空下
它輕盈地飛過
想到這
我就不由得替它悲傷
那個讓它失去自由的人
我也替他悲傷
山 中
從山中走來
從一路鳥鳴聲中走來
我們停頓，沉默
一聲、兩聲、三四聲……
緩慢、急促、強(qiáng)烈
微風(fēng)突起，它們四下蕩漾開來
沒有人說話。我們
想說的，鳥已替我們完成
我們沒有走動，我們想看到的
風(fēng)已替我們完成
但我似乎還在等什么
哦，我是在等星光中
有一雙溫暖的手，從黑暗中遞過來
風(fēng)輕輕地吹（外二首）
?蘇卯卯
唯有風(fēng)聲能撫慰大地吧，唯有
風(fēng)聲能喚醒大地上所有的花朵
在春日，風(fēng)那么柔
輕輕推著我登上了故鄉(xiāng)最高的山頂
凝視著落日，我完全把自己
交給了風(fēng)聲。把骨頭和肉身交還給了空氣
把隱疾、疼痛和罪惡
交還給了風(fēng)千萬次詛咒過的草灘、山巒
以及沉重的土地
風(fēng)啊，那神祇的喉嚨
一定傾訴過什么，也一定感化過
這片土地上的歌謠和淚水。人生海海
我和風(fēng)相見時我也一定是風(fēng)，也被風(fēng)和你
觸摸過無數(shù)次的疼痛
日 記
整個下午，我一直陪母親勞動
田野里新鮮的事物太多了，以至于我忘記了
時間觸角一樣伸出的指針
每一分，每一秒都在
撞擊著我、麥苗、小花小草……
以及在這綠色叢林里探險的螞蟻、毛毛蟲
蜈蚣、蚱蜢……
一個微小而未知的世界
被我多少年后在一本舊日記中翻出
我突然又回到了那個被時光打磨得錚亮的童年
回到那半畝薄田之中
泥土依舊溫?zé)?，小昆蟲、小花草們
依舊模樣可愛。只不過，這塊地里多了
長眠于泥土中間的父親
正在播種著萬畝日落和暮色
父親的遺物
整理房間，無意間碰到
父親生前的一些舊物。一個褪色挎包
一本革命日記式筆記本，一些書信
那些曾帶著父親體溫的物什
冰冷寂靜。但面對著時光的打磨寵辱不驚
這符合父親的性格。在他最后的日子
疼痛無數(shù)次在半夜和他對話
他卻忍受著不出聲
翻閱那些雋秀的字跡，一張張
泛黃的紙上。歲月重新回過頭來
作為一個無父之人，塵世間艱難跋涉這么多年
本以為自己足夠強(qiáng)大，但是那些字符
輕易地就拔出了淚水的根須
塵世如此悲涼，抱著這些
能給我溫暖的舊物。和它們的相同之處是
我也是父親的一件遺物
霧中（外二首）
?何泊云
聲音，一聲高過一聲，又不完全是
只能感知。眼前倒掛在杏樹上的松鼠
用尾巴一圈一圈攪動著薄霧
它同我在模糊中對視
羨慕隱在彼此身上的一些事物
它似乎從來就沒有形狀，像
它聲音中的聲音，我眼里的神靈
我的想象止于草尖上的露珠
止于馱著兩捆草歸來的黑牛
這些，似乎都成了我潛在的幻覺
留云寺
空蕩的天空，一支煙的工夫
竟然沒有一朵云路過，哪怕
是一只飛不高的也會鳴叫的鳥
在山頭一想起心事的時候
天空就低了，我像是坐在
一塊藍(lán)色的帳篷當(dāng)中，默念著
群山、樹木、流水和一些人的名字
我似乎看到了另一個世界的月光里的它們
我說這話的時候，多了座寺廟
不在地上，也不在空蕩的天空中
寒 露
又一片楊樹葉落下了，但它很輕
風(fēng)也這么說。輕得你剛一轉(zhuǎn)頭
就會消失。像我前兩天還見到的
好端端的一個老人，說沒就沒了
父親在吊唁的路上告訴我
他夢見這位老伙伴要送他兩件襯衣
說是他要走了，穿不上了
一件穿了一次，一件還沒上身
父親說完有意抬高了頭
我知道，他是怕眼淚掉出來
我一路在想，都會說這個走字
究竟要去哪里，那里是不是不像這里
瓷與玫瑰（外三首）
?二月蘭
桌上玫瑰是紅絲絨的
花瓶是瓷的
十多年了
微塵在暗暗修行
它們披上了，神的袈裟
琥珀一樣
我們活在時間里
珍惜自己的肉身
慢慢發(fā)覺
除了生死
沒有什么比這靜止的事物更長久
桂 花
紙上寫的什么
淚中閃著什么
你的，我的
這恍惚的美
盛大如落日，如白雪
如薄暮，如蒼山
如瀑如灰燼
什么被燃燒就要被深愛
什么被背叛就要被寬恕
如每一個秋天
沉甸甸地
落在你面前
秋 天
夜訪杭州
被一樹花香打動
多么簡單的惦念
點(diǎn)點(diǎn)滴滴，
落在心上好多年
車遙馬慢
想念的人，并不在杭州
細(xì)雨從春天走到荷塘
就枯萎了
沒有一份舊信說關(guān)于我和你
秋天就是一個借口
秋天
秋天不止桂花落下來
記 得
如果有梅花的心
我一定記得你
如春風(fēng)吹落
花瓣在山谷停留了一會兒
是誰敲打著雨滴
同一樣纖細(xì)的花瓣
走向湖心
被風(fēng)吹著
不停地吹著
一朵花挨著另一個朵花
一朵花被另一朵花輕輕搖醒
被風(fēng)吹著
不停地吹
一朵花在山谷
一朵花在眉心
草木人間（外二首）
?閆小杰
老屋緊閉的門扉
荒草再也無力推開
院外的老杏樹
在花落人去兩不知中
獨(dú)自嘆息
我來時
杏花又凋落了一大截好時光
輕風(fēng)卷起花瓣
落在早年的往事中
又鍍白了我的幾束頭發(fā)
當(dāng)我輕輕地
進(jìn)入老宅
滿院的荒草
叫著我的乳名
在風(fēng)中齊刷刷地傾訴出
人去屋空多年的日子
舊 宅
老瓦上的苔蘚
長成人間不變的執(zhí)念
屋檐上守候千年的鳥兒
偶爾唱出一曲新詞
那一定是老宅里的主人
曾經(jīng)欲語還休的風(fēng)雅
石墻斑駁
裂縫深刻
長出野花野草
依然有古人深情的面容
向天地表白初衷
清代的窗欞方方正正
守望不變的家規(guī)
我推開一扇門
主人猝不及防地叫了一聲
八仙桌上塵埃紛落
舊夢方醒
老 村
群山荒蕪 綠樹蔥蘢
漸失人跡的老村莊
更加接近仙界
落光葉子的樹
滄桑彎曲面容枯槁
像遺落在紅塵中的舊經(jīng)書
風(fēng)能拂出的
只是一座山村的后記
歲月不斷坍塌
失去一半的舊門楣上
曾經(jīng)暢想過春天的對聯(lián)
上聯(lián)苦苦尋找的下聯(lián)
在時光的另一個山崗上
永遠(yuǎn)沉睡
而一縷山風(fēng)吟出的平仄
也只是許多人
望鄉(xiāng)的斷章
夢中（外二首）
?富永杰
夢中也無法歇息，一個電閃雷鳴的午后
我是自己的屋檐
像懲罰又像救贖
閃電般的愛戀，如閃電一樣輕薄
雷鳴般的誓言，如雷鳴一樣沉重
這現(xiàn)實(shí)主義的風(fēng)雨中
因?yàn)閻?，讓?nèi)心荒涼
還有更大的風(fēng)雨，肯定是天意
這死去活來的經(jīng)歷
是對命運(yùn)的歷練，余生的日子
我挺直腰桿
用力將自己插進(jìn)變化莫測的塵世
像風(fēng)雨經(jīng)過屋檐一樣
什么也別想帶走
父親的手
無意中，我再次看到了父親的手
那十根變了形的骨節(jié)
暗淡了的顏色
我知道，那十根已經(jīng)變形的手指
在五十三年的時光里
曾經(jīng)用鮮血打磨、裝點(diǎn)過的城市
一次讓他流落街頭
一次讓他險些喪命
一次讓他空手還鄉(xiāng)
我還知道，那十根像天氣預(yù)報一樣的手指
每到天陰下雨
就會開始想家
就會在異鄉(xiāng)囑咐我們添衣、帶傘
我也知道，那十根赤裸裸的手指
天亮了，就是十根柱子
夜深了，就是十根刺針
回鄉(xiāng)的那天下午，我拉著父親的手
一直走到了戲臺中央
我知道，在這蒼茫的人群中
我們爺倆
肩并著肩、手拉著手
至少再不會互相尋找
愧 疚
每頓飯后，他總趴在陽臺上
像雕塑似地看著對面
那些云霧一樣聚集起來的事物
他一生都在擊打
如今，他已到了知天命的年齡
但卻一直陶醉于草木以外的草木
陶醉于山以外的山
而我常常站在他的身后
靜止或是仰望，當(dāng)我開口說話——
他早已給我一個背影
和一扇門的回音
母親的祝福（外二首）
?彩 虹
母親說，剛出嫁的女子
正月十五要回娘家“躲燈”
那時候，十五的燈
都是母親做的
紙糊的燈籠，面捏的燈盞
一盞盞，亮在灶膛里
供在神龕前，懸在門楣上
游走在村子里
被喜悅充盈的日子
紅彤彤，甜絲絲，亮閃閃
一年年，我在人間引燃無數(shù)燈火
并長久地徘徊在人群中
在等一個與我長相酷似的人走過來
喊我“彩虹……”
這么多年了，一直覺得
是母親替我躲了起來
歌 者
風(fēng)是絕對的高手
它能讓不同或相同的物體
亮出不同的嗓音
比如在郊外
它揪住一株草，時而窸窣
時而歡快，時而猛烈
它攀上一棵樹，時而低沉，時而高亢
只要在田野上，它就像一個旋轉(zhuǎn)的鈴鐺
玲玲瑯瑯，此起彼伏
在鄉(xiāng)下
它經(jīng)過二嬸家房頂時還嗚嗚咽咽
但一繞進(jìn)院子，就立刻悄無聲息
二嬸耳背有十年了
自從兒子走后，門環(huán)
再也沒有響起過
干 花
像一場遺忘的夢
又像醞釀了多年
遲遲未能兌現(xiàn)的愛情
記不清已經(jīng)為他
開放過幾次
每一次，都以不同的芬芳
是的，不同的芬芳
沉醉過后，他可還記得
布藝沙發(fā)依舊綿軟
她一遍遍擦拭房間里的家具
凡是被愛滋潤過的地方
她不允許落一點(diǎn)點(diǎn)灰
許是等待的太久了，她的意識
已陷入混沌
昏黃的光線拉長了斑駁的木茶幾
和茶幾上古樸的花瓶
可他是她的一縷風(fēng)，或者空氣
在被思念風(fēng)干的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里
她一層層壓緊自己，企圖留住最后的
一縷香氣
修補(bǔ)（外二首）
?萬 萬
天冷了
總是無意就想起母親的叮嚀
天底下母親的叮嚀
都是一樣的
——天冷了加衣，到點(diǎn)了吃飯
母親啊，您不知道
少年人的青春都自帶火焰
沒有棉衣也能抵擋寒冷
現(xiàn)在我的冷
那才是真的冷
那些叮嚀
就像一塊塊溫暖的、嶄新的補(bǔ)丁
日日夜夜
為我修補(bǔ)四處漏風(fēng)的靈魂
與眾友人夜訪喇嘛骨堆
必須是山中之山
看得見燈火
遠(yuǎn)離人煙
必須有友人若干
把一些孤寂
溫暖成浪漫
必須是在小酌之后
血液的溫度
剛好滋生出足夠的詩意
必須有明月高懸
霧氣從周圍升起
讓人感覺飄飄欲仙
山路必須崎嶇
青草半遮半掩
高一腳低一腳的步伐
配合長一聲短一聲的吆喝
必須在李家山住一晚
帶一身煙熏火燎的土炕味
悄悄地
返回屬于我的人間
樹
一夜之間
所有樹木
被修剪得光禿禿地
面對突然被讓出的空曠和寂靜
像面對一群
不著衣服的人
有些目光無所知的尷尬
櫻花在這個春天
沒來得及開放
鳥雀無枝可依
在光與暗不厭其煩的布局中
樹木丟失了它們
濃重的影子
被父親背走的月亮（外二首）
?楚衣飛雪
倒退著往回走
就可以遇見你了
披著兩肩雪花
天就要黑了
人跡稀少的路上
兩邊樹木靜靜地移動著月影
你伸出大手牽著我——
就這樣一直走多好
你不變老，我也不長大
風(fēng)過處，花瓣藏進(jìn)草聲
你一直走小步
怕我跟不上
而這次你背著月亮，走了一大步
就走出了人世
而我披著兩肩雪花，卻沒有可牽的手
雪
還可以再厚點(diǎn)，再厚一點(diǎn)
就可以聽見父親，踩著雪歸來
輕輕地跺跺腳
拍打著雪，帶著
一身冷氣推門進(jìn)來
再白一些吧，那一棵棵站在路口的樹
就會更加醒目
空茫茫的田野上，一塊一塊
石頭頂著雪的寒光
圈起大片無聲的寂靜
風(fēng)雪仍那么大，我等在白紙面上
梅香開一朵，我拾一朵
只等這一首詩在越過
雪的邊緣時
與回暖的詞正好撞個滿懷
彎 刀
放下江湖，放下歧途
放下蓄謀已久的欲望與禍心
放下咄咄逼人
——無緣由的陰暗
把刀還給煙火，生活以及銹
回到離不開的話題
灶臺，柴垛，緣于鋒利的本意
回到尋常
如果還不夠
那么，就讓它再回到自身
石頭，鐵，一輪彎月如刀
——從沒違背的初衷
握著小小的力，對著一個人的心
胭脂谷（外三首）
?雨 歌
風(fēng)送來了松濤聲
香山的面紗被輕輕撩起
胭脂谷里
竟然沒有胭脂色
只有洗過胭脂的水
總想喚她醒來，再重新化一次妝
中 藥
黃的菊花，綠的薄荷
帶刺的小蒼耳
還有一個個蟬蛻
幾乎每年夏天
我都要與它們有一次深入交談
蟬說，在燥熱的午后聲嘶力竭地長鳴
它有短命的夏日
和在凍土中長眠的寂寞
想到她蛻變的瞬間
和我一樣經(jīng)歷潰瘍的疼痛
就讓我瞬間對自己的身體束手無策
種 花
植一方花田
蓋一間小屋
花開了
整個春天都被我圈養(yǎng)
你來時記得輕扣門扉
別驚落了花枝上的露水
觀 云
在攬?jiān)仆?/p>
只有坐在亭子里
才能專注地看云
我在亭子后面
多看了一眼桃花
再看時，桃花已悄悄落了一地
雨一直在下
滴滴答答地落在桃花上
桃花的心事，只有云知道
算命師（外二首）
?尹巨龍
縣城最雄偉的文化城門前
每天總有一位穿長袍、留小須
戴墨鏡的老者席地而坐
他是算命師，經(jīng)常替人看姻緣、判鴻運(yùn)
手中的銅錢上下翻轉(zhuǎn)，彈指之間
完成對詢問者一生的命運(yùn)推斷
聽人說他的兒子失散多年，至今未歸
每次遇到求卦者，他在面授機(jī)宜的同時
總會不忘向他們打聽兒子的下落
隨想曲
前半生，我的生活雜亂無章
就像近年來小城群起的高樓
讓人胸悶、心慌、氣短
在鄉(xiāng)下，那些被農(nóng)諺翻譯成連片的莊稼
以及風(fēng)水尚好的大片田地都順從于
空蕩蕩的村莊，偶爾看到
東家的炊煙竄到西家
如今兩手空空的我，頂著些許白發(fā)
混跡人間，已然忘記了農(nóng)諺和農(nóng)事
每一次面對日出，我都感到無言以對
以后，不知道靠什么掄起生活的大錘
祁連山
大地遼闊，可以四海為家
風(fēng)沙并不是這里唯一的過客
放眼望去，群山與陽光偎依取暖
令大地悠然，敞懷接納人間春色
一路上，戈壁拱手迎送賓客
千畝草場用雪山圣水凈心
招攬結(jié)隊(duì)羊群，看季節(jié)
漫過山川，看綠茵鋪天蓋地
天空握有生活玉璽一枚、云兵百萬
歲月的特使常年只頒布一道詔書：
朗朗乾坤，一村一莊也是大好河山
欽此萬物謁拜，不得背井離鄉(xiāng)
一陣風(fēng)（外二首）
?于貴紅
一樹的葉子開始跳舞
相鄰的樹挽起手
滿地花草向更低處靠攏
鳥鳴聲轉(zhuǎn)換了方向
一只麻雀飛向風(fēng)的頭頂
爬上草尖的螞蟻側(cè)耳細(xì)聽
站在草地上的人一動不動
過耳的風(fēng)，吹散眼神
吹遠(yuǎn)他的心思
一切都在原地
一切都改變了位置
一陣風(fēng)過，一個人
跟隨整片草地奔跑起來
一對父子走在山路上
準(zhǔn)確地說，一位父親牽著兒子的手
走在山路上?；蛘哒f，一個兒子的手
緊握父親，在山路上一顛一簸地行走
一對相互偎依、形影不離的父子
一個必須把父親當(dāng)作拐杖的兒子
一位心甘情愿給兒子做拐杖的父親
臉上刻滿歲月的父親，多么寬和又鎮(zhèn)定
嘴角偶爾抽搐的兒子，微笑又多么迷人
父親和兒子手挽著手，一步一步邁向山頂
是的，一對父子正走在生活的鋼絲上
他們就像一對相互扶持、親密無間的弟兄
過去和未來不重要，他們要走好腳下每一步
在這搖搖晃晃的塵世間，誰不想他們
一直這么走下去，永遠(yuǎn)不要分離
水杮子
認(rèn)領(lǐng)一盞金黃的燈籠
村莊里一輪明月
瓦屋里一盆爐火
認(rèn)領(lǐng)一眼清涼的泉水
一方熟悉的泥土
漫過香甜的風(fēng)
認(rèn)領(lǐng)一籃故鄉(xiāng)的水杮子
我小心地捧在手里
每顆心都是軟的
認(rèn)領(lǐng)一盞燈
領(lǐng)我回家
燈籠（外二首）
?張五成
燈籠擁擠的地方，變成飾物
越是孤獨(dú)的時侯
越能彰顯本身的亮度
掛滿秋天枝頭的，是個例外
那些光的匯聚，綿長了
盛世燈火
燈籠走，我也走啊
蕩著秋千，孤懸院心的那盞
消彌著，永世風(fēng)雪
彎 槐
我家和她家斜對門
中間有棵歪脖子槐樹
她像那棵樹，只開花不結(jié)果
我叫她嬸嬸
樹上有條旁逸斜出的橫枝
吊過兒時的秋千
蜂蝶般紛紛飄落的花香
掛過我生病那年懸空的單架
綠陰下穿巷而過的涼風(fēng)
前年冬天，她也被吊在上面
像一口鐘，被寒風(fēng)敲響……
之后槐樹被連根挖去
樹身端直的部分
做了她墊棺的枕木
次年春歸，被夯實(shí)的樹坑上
那些破土而出的根苗
像露頭的箭簇
冬日暮晚
屋檐噤聲融雪的叮咚
巢鳥偶哼幾聲細(xì)碎的寒鳴
月亮無蹤，天上沉默著凍僵的疏星
走出房間的光亮，早已倦眼朦朧
院中腳步無聲，一會兒順一會兒逆
凌亂似失靈的時鐘
檐下冰錐閃著寒光，像銳器懸空
對著，痛失雙親的人……
雨夜（外二首）
?小 麥
雨聲滴落，碎裂成了光
這城市的光
燦爛著城市的溫暖和冷漠
像河對面，燈火闌珊的
一戶戶人家
像車流，像流浪狗
像被雨打落的一朵花，一片葉子
有人在夜里趕路
有人在雨里彳亍
雨被圍困于大地
是夜里滴答滴答著的虛無
愛 情
喜歡隔著玻璃
望著窗外
漆黑的雨，偶爾
有霓虹閃過
打開窗，想看看
這城市的風(fēng)
感覺像愛情
很多年過去了
沒有雨的時候
我只是望著
窗外，對面是樓房
樓房的對面
也是樓房
午睡的時候
裝修聲，孩子的哭聲
吵架聲，車流聲，通電話的聲音
腳步聲，風(fēng)聲，雨聲
一聲緊跟著一聲——
夢里比人間還嘈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