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振宇
最近,特斯拉電動車的老板埃隆·馬斯克,又在搞事情。他說,他已經(jīng)獲得美國政府的口頭批準,要在紐約和華盛頓之間挖一條隧道,建造一條超級高速鐵路,全長220英里(約354公里),將來只需要29分鐘,就能從紐約到華盛頓。
這則新聞是典型的埃隆·馬斯克風格,乍聽起來,透著一股不靠譜的勁兒。
首先,這口頭批準,沒說是哪一級政府口頭批準的,反正我看當天美國官員紛紛表示“不知道”。
其次,建造一條220英里的隧道,難度有多大?舉個例子你就知道了:紐約有一條不足2英里的隧道,耗資45億美元。就算馬斯克可以大規(guī)模降低成本,沒有上千億美元的投入,也是絕不可能辦到的。但是錢從哪兒來呢?埃隆·馬斯克沒說。
為了這件事,埃隆·馬斯克做了多少準備呢?從公開的報道可以看到,他就干了一件事,那就是2017年5月,他用一臺鉆機挖了一小段隧道,而且這臺鉆機是二手貨。
你看啥都沒有,沒計劃、沒資金、沒準備,八字沒一撇的事,就這么喊出去了,這是不是不靠譜?用傳統(tǒng)的思維模式,確實理解不了埃隆·馬斯克的行為邏輯。
我們常說,“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還有《孫子兵法》里講的“多算勝,少算不勝,況無算乎”,都是在教導我們,在做事之前要做好準備,否則就不要做。這和過去幾十年西方管理學強調(diào)的“計劃”,是一脈相通的思想。
這種思維習慣,是根植在我們血液中的。像我們這代人,人生遇到的第一個屬于自己的難關(guān),就是考試,從小就考,一直到高考。這讓我們形成了一種根深蒂固的思維,做成一件事的必要條件,就是像應對一場考試那樣,做萬全的準備。
在這個思想傳統(tǒng)下,像埃隆·馬斯克的所作所為,當然就是不靠譜。
那做準備的實質(zhì)是什么?我們來看一個例子。
話說春秋時期,吳國和楚國打仗。兩軍相距三十里,雨已經(jīng)下了十天十夜,晚上都看不見星星,漆黑一片。當時楚軍中有一個人,叫倚相,就對將軍說:“這么惡劣的天氣,吳軍肯定認為我們沒有防備,會來偷襲,不如備之。”于是,楚軍列好陣勢,在大雨中等著吳軍。
吳軍果然來了,一看楚軍嚴陣以待,占不到便宜,轉(zhuǎn)頭便撤。楚軍也沒追擊,因為知道他們有所防備。等吳軍走遠了,倚相又說:“他們往返六十里,回到營中,又累又餓,大將要休息,士兵要吃飯,肯定防備松懈。咱們急行軍三十里摸上去,定可一鼓破之?!背娨烙嫸?,果然大破吳軍。
這是中國古代軍史上,一個著名的做準備的故事。
可是你想過沒有,大雨可是下了十天啊。倚相又不是神仙,他怎么知道吳軍不是第一天,也不是第八天,偏偏今天晚上就來呢?楚軍在大雨中整夜列陣等待,吳軍不來怎么辦?那不白準備了嗎?倚相還不被全軍罵死啊。
但是,這個觀念就是兵法要反對的?!侗ò傺浴分姓f:“寧使我有虛防,無使彼得實嘗。”寧可我白準備,也不能讓他萬一來了,趁機得手。
說到這兒,我們就看出來,做準備這件事有兩個要點:
第一,做準備,是為了防范那些我們承擔不了的風險,比如戰(zhàn)爭勝負、高考成敗、人身安全等。
第二,做準備,其中絕大多數(shù)動作,都是沒有用的。既然本質(zhì)上都是以防萬一,也就是說,絕大部分準備是冗余的。
比如,過去人類做太空探險,為什么那么昂貴?
因為要不計成本地保障安全。比如,一些資料表明,我國研制火箭,每一個零件都要做幾十上百個,然后從中間挑出最好的一個?!吧裰畚逄枴鄙系挠嬎銠C有70萬個程序,其中30%是在正常情況下使用的,70%是在發(fā)生故障時發(fā)揮作用的。
你看,為了萬無一失,付出那些成本就在所不惜了。
凡事做過度的準備,這是過去社會的一種常態(tài)。
但是,這種情況正在發(fā)生變化。原因很簡單,行動的風險正在普遍降低。
有一個概念,叫“風險社會”。是社會學家貝克提出的,核心就是人類社會積累的總風險越來越大,而且風險的類型越來越聞所未聞。但是,這是指人類社會的宏觀風險。從微觀上說,正好相反,我們實際上生活在一個“低風險社會”中。
比如,二十年前,考不考得上大學,人生境遇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但是現(xiàn)在呢,不上大學,出路也越來越寬。再比如,過去從單位離開,基本就是滅頂之災。但是現(xiàn)在,只要你有本事,天地廣闊得很。
從這個背景,我們再來看凡事都要做萬全準備這件事,就要發(fā)生變化了。
除了生命安全之外,我們完全不能承受風險的領(lǐng)域越來越少。所以,很多創(chuàng)新就盯上了原來那些過度的、冗余的準備工作。只要把這些準備工作省下來,我們做事的效率就會大大提高,成本會大大節(jié)省。
我就看到這么一家美國公司,Planet Labs(行星實驗室),這家公司只發(fā)射特別小型的衛(wèi)星,一顆衛(wèi)星只有鞋盒子那么大,一枚火箭上天,可以一次發(fā)射多達88顆衛(wèi)星。這種衛(wèi)星有個名字,叫“DOVE”,是鴿子的意思。像放鴿子那樣放衛(wèi)星,當然成本低,迭代快,競爭優(yōu)勢巨大。
小成本、大規(guī)模、低準備、快行動,這是一種全新的行為模式。對習慣了大成本、小規(guī)模、高準備、慢行動的人來說,這是一個不小的挑戰(zhàn)。
再回到埃隆·馬斯克的“超級高鐵”。如果等到技術(shù)全部成熟,全部藍圖設(shè)計清楚,全部資金落實到位再開干,那要等猴年馬月,而且沒有必要。像馬斯克一樣,想清楚目標,就說了,就開始干。沿途匯集資金和資源,一邊上馬,一邊研發(fā)技術(shù),所謂“草鞋沒樣,邊打邊像”,反而是這個時代最有效的行動策略。
你只要替馬斯克算算賬就知道了,不做好準備就上路,他的風險是什么呢?如果風險很小,他為什么不這么干呢?
我多年前聽到的一個比方,做事情的策略有兩種,一種是“駱駝策略”,就是知道自己要穿越沙漠,所以要長很多肉,用駝峰儲存很多脂肪,做好準備再上路。另一種是“兔子策略”,一次只能吃一點草,那就沿途邊吃邊走,邊找目標。
在高風險時代,駱駝策略是必要的;而在我們所處的這個低風險時代,兔子策略沒準也是明智的。
(摘自“得到”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