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華悅
戰(zhàn)亂時期,有位王師傅,打井的功夫遠近聞名。
當?shù)丶壹覒魬糸T前都有一口取水的井。每十口井里起碼有八口是王師傅打的。王師傅打的井不僅多且精,井水清可見底。
這么一來,王師傅門前自然門庭若市。王師傅打井,講究的是經(jīng)驗。至于人手,除了王師傅自己,還有兩個年輕人幫著打下手。
那會兒,世道越來越亂。但王師傅的生意,卻越來越紅火。
這天,有位老婆子來找王師傅。老婆子扶老攜幼,把孩子帶到一旁坐下后,對著王師傅唉聲嘆氣道:“王師傅,實在對不住了。知道你忙,沒啥閑工夫。難得有一天休息的,我又來打擾你。我這回來呀,是來結賬的?!?/p>
“結賬?”王師傅站起身來,不解地看了看老婆子身后的家人,眉頭皺得更緊了,“你家的井是打好了,但上次你說手頭不寬裕,想緩一緩。再說了,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一向是什么時候方便,什么時候來結賬,何必著急呢?”
老婆子一聽這話,更是愁容滿面:“你看看我家這陣仗,我們這回出去,不打算回來了。這年頭天天打仗。以前倒還好,咱這兒偏僻,惹不起還躲得起??蛇@回,聽說敵軍要來了,我們哪還敢留在這兒?”
王師傅道:“這地兒都住了一輩子了,真舍得走?”
老婆子嘆著氣:“不舍得還能怎么辦?再不舍得,總得留著命吧?這兒的人,都跑得差不多了。要不是我這老頭子常年病著,才拖到現(xiàn)在,不然我們全家早也走了。不過呀,這回聽說敵軍是真的要來了,拖不得。就算老頭子病著,我們拖家?guī)Э?,也得趕緊走了?!?/p>
老婆子說完,就要開始掏錢包,王師傅卻按住了她的手:“你家那口井呀,說實話打好后還沒用上呢,我怎么能收你們的錢?大家都不容易。你們今天來,是講信用,看得起我老頭子。這就夠了,心意到就行。至于那點工錢,你們留著當盤纏。我這兒呀,不缺那點錢。但你們不同,老的老,小的小,日后還難著呢!”
老婆子再三推辭,可王師傅卻態(tài)度堅決。
最后,老婆子流著淚道:“這一走,也不知道還回不回得來了,王師傅保重,若無要事,也趕緊走吧!”
王師傅一邊送老婆子一家出門,一邊笑著道:“我孤家寡人,無妻無子,倒也不怕。這年頭,到了外面,只怕更亂。你們呀,管好自己就行,別擔心我這個老頭子?!?/p>
老婆子一家走后,王師傅臉上的笑容頓時收斂,臉色沉得能滴下水。
王師傅的一個徒弟見狀,問道:“師傅,你是不是也擔心敵軍會來?這王婆子一家早些天就開始收拾家當,帶不走的都賣了,才湊了點盤纏。要不,咱們也走?”
一聽這話,王師傅臉更是掛不住了:“師傅不是不想走。其他人都去投奔親戚了,我無親無故的,我能上哪兒去?再說了,哪兒不都有軍閥打仗嗎?與其如此,倒不如留在這兒?!?/p>
小伙子點頭道:“這倒是。咱們三個也就是打井的苦力,又沒干什么,想來也不至于把我們怎么樣?!?/p>
王師傅道:“但愿吧!”
敵軍來得比預料的快。但想象中的傷亡,倒也沒有出現(xiàn)。除了一開始開了個警戒大會,對幾個鬧事的人來個殺雞儆猴外,其他的倒也沒什么。沒幾天,生活似乎又恢復了原樣。而外逃的人,很多又回來了。
不同的是,王師傅更忙了。
雖然換了個軍閥,但王師傅這樣的手藝人,在哪兒都吃香。軍隊剛駐扎下來,分散在附近的幾個村莊。而本地吃水主要靠井,這么一來,王師傅自然更忙了。
雖然更忙,但王師傅也因此受人詬病。原因無他,只要是軍隊的井,王師傅總是在費用上大打折扣。雖然這馬屁讓軍閥頭子頗為受用,但鄉(xiāng)親們卻議論紛紛。
這天,王師傅到平日里常去的攤子上買菜。攤主臉色不好看,還時有冷言冷語。付了錢后,王師傅的一個徒弟看著少得可憐的菜,不禁脫口道:“這么少?”
哪知,攤主卻冷笑著說:“王師傅最近和達官貴人們走得近,哪還在乎這么一點菜?王師傅,你說是不是?”
這話,把徒弟說得氣呼呼。王師傅卻一把拉住徒弟的手,對著攤主笑了笑,轉身回去。一路上,徒弟依舊氣憤難平:“師傅,這些天來,他們也太欺負人了!”
王師傅反倒不以為然:“以前,他們敬重我,多給是情分。如今,不多給,那也是本分。他們以為咱們師徒三人忙著拍軍閥的馬屁,自然看輕咱們。日久見人心,這事兒也不必和他們計較?!?/p>
徒弟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
王師傅似有所感,接著說:“不過,這么看來,也未必是壞事。你看,大家針對咱們,這說明人心尚有公道。這是好事?!?/p>
日子很快又恢復了平靜。外頭雖然忙著打仗,但王師傅所在之處還算平靜。百姓們該怎么過,還是怎么過。而王師傅,打井更是忙得不可開交。
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年。這一日,有個老頭來請王師傅打口井。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熟人,一陣寒暄后,老頭壓低了聲音說:“王師傅,聽到消息了沒?”
看到王師傅一臉疑惑,老頭抬眼看了看四周,見沒人注意他們,于是又低下頭,湊近了才說:“咱們這地兒又要變天了。有個好消息,有個壞消息?!?/p>
王師傅忍不住問:“什么好消息?”
老頭說:“好消息就是,咱這地方要解放了。如今這軍閥頭子,聽說在外頭吃了敗仗,節(jié)節(jié)敗退。用不了幾天,兵敗如山倒,恐怕就得找個沒人知道的地方躲起來,夾著尾巴過下半輩子了?!?/p>
聽到這里,王師傅的眉頭似乎也一下子舒展開來。
見狀,老頭也感慨道:“可不是!我們這一輩的,從一出生,就沒個太平日子。最早,跟英國人打。接著,跟日本人打。再后來,自己人跟自己人打。這下好了,聽說以后不打仗了,能過安生日子了。這輩子呀,什么苦都嘗過,就是沒嘗過好日子。總算能在土埋到脖子的時候,嘗一嘗好日子的味道?!?/p>
王師傅一聽,也笑了,接著問:“照你這么說,怎么還有壞消息?”
老頭嘆了口氣:“禍福相依,咱是盼出頭了,可有人卻得倒霉了。這些年來,鬧革命的人不斷。那軍閥頭子到了咱們這兒后,沒鋪橋修路,但關人的牢房卻是建了不少。沒辦法,革命黨人越抓越多,都沒地方關呀!”
王師傅心頭一緊,追問道:“你說的壞消息,跟革命黨人有關?”
老頭說:“可不是!也不光是咱們這兒,其他地方也一樣。大多數(shù)的軍閥頭子都有個習慣,敗退前都會把牢房里的那些犯人全殺光。寧殺錯,不放過,誰讓那些都是革命黨人,都是自己的死對頭?,F(xiàn)在咱們這地兒的軍閥頭子,聽說也打算這么做。我聽到風聲,大概也就這幾天,把那些革命黨人秘密處決后,軍閥頭子也打算跑了。”
兩人又閑聊了一陣,約定好打井時間后,老頭便回去了。
兩天后,還沒等軍閥頭子敗退,當?shù)赜职l(fā)生了一件大事:所有關在牢房里的革命黨人,一夜之間,全都不翼而飛。
當?shù)仃P押犯人的牢房雖多,但卻分散各處。很多牢房都是后來臨時搭建的。雖說簡陋,但上了鎖一般也都沒事。平日里,獄卒習慣了敷衍了事,半夜常常去喝酒鬼混,日上三竿才回到牢房看守。而這一天,當獄卒后回到牢房后,卻發(fā)現(xiàn)牢房一空,犯人們都不見了。
無一例外的是,牢房的地下都被人挖空成了地道。雖說這地方不大,但牢房分散,要在短時間內挖地道連通各處牢房,實在不是易事。更令人稱奇的是,經(jīng)過探查,發(fā)現(xiàn)這些連通牢房的地道,盡管縱橫交錯,但無一不是從水井中連過來的。
也就是說,當?shù)卮蟛糠炙洚斄说氐赖臉屑~。地道與水井的連通處,在于水井的水面之上,也就是水井的中部。出口處,有薄薄的石板擋住出口,且做了偽裝。從井上看下去,里頭黑乎乎一片,自然看不出端倪。而就算有人下井,若是不仔細勘探,也無法發(fā)現(xiàn)個中的蹊蹺。
打井之人,是王師傅。這地道,自然也與王師傅脫不了干系。這下,王師傅這些年來的舉動,似乎都有了答案。人們紛紛感慨,原來王師傅這些年來埋頭打井,不是要拍軍閥頭子的馬屁。相反,人家早有計劃,最后來了個暗渡陳倉,救出了革命黨人。
事發(fā)后,王師傅的住處早已一空,顯然事先便做好了逃走的準備。而軍閥頭子敗退在即,這件事沒幾天便被擱下。再后來,變了天,自然也沒人提起這事兒。
后來,當?shù)赜腥嗽谕忸^偶遇王師傅。據(jù)那人回來說,王師傅早年便是革命黨人,他借打井為由,在地下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終于搶在軍閥頭子下毒手之前,成功解救了革命黨人。
這事兒,令當?shù)厝祟H為感慨。王師傅打的井,不僅解渴生水,還能救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