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水
在你眼里我看到了河流,黑水河
滾動的水流正在溢出
我看到的春天,一只翡翠鳥
正飛向我。它棲于我綠色的肩膀
它不言語。
鐵軌在山林里來回走動。在一只鳥
和鐵軌之間,我是移動的孤嶼
我收緊的身體在一片海域里
沉降。卸下翅膀,身體和思想
卸下藍(lán)色的深淵。
我不是靜止的。在昏暗的長夜
我就坐在海域里,任憑浪花沖破
漣漪激蕩。任憑一個沉溺者
從水里遞來大海的骨骼
我什么也不說。
對于玫瑰,我擅長復(fù)調(diào)抒情
我歌唱它們:在花盆的泥土里
在公園的庭廊中。偶爾
也在我后屋的陽臺上
如果你要摘下它送于我
它就是春天,是我愛過的荊棘
是我抱住又生疼的芒刺
是我猝不及防的成群悲傷
這些在四月盡情打開的火焰
它們離灰燼那么近,那么崩碎
我在火光的背影里看著它們
一些不斷晃動的日子
傾落。從身體里剝出刺
那些灰白的日子。玫瑰謝了
薔薇也謝了
我已不再那么悲傷
書生們再次來到這里
他們撫摸著石碑、門前的大樹
和我們的身體。
一張卷子被古代的大風(fēng)吹起。
在記憶和苦慮之間,
老舊的燈盞用昏黃的微光
將我們黑色的影子
趕到廳堂之上。
你怎么知道
那些飽學(xué)之士,
在門口張望著什么?舊學(xué)堂不會發(fā)現(xiàn)
我們的行蹤。古老的朝代
卻曾經(jīng)有過我們的
疼痛。
他們的身體攔截了我們的
部分晝夜。他們在我們的呼吸里
更新了嗅覺和面孔。
聽說暴雨沖斷橋身
聽說樓閣傾覆。站在村口
春天綠潤,花色繁茂
若做春天的鄰居,便可大愛一場
大愛一場,走出夜色里的深谷,
聽音樂滾動,如石塊,如大鑼
如敲響的編鐘。在古代的婚床上
捧起絲綢般的陽光
在旅途盡頭,在修葺好的廊橋
放棄故人、陳年往事和多出的時間
也放棄對落日的追隨
從歷史褶皺里走出的人
不必再蜷曲著心
每一棵樟樹后面都有一場雪。
每一場雪中都有一個古老的村莊。
這就是江南,這就是
一種潤澤和恩賜……
樟樹的嘴唇說不出它的任何一個想法——
流水湍急,季節(jié)根深蒂固,石頭
釋放出光線的脆響,
落進(jìn)肥沃的泥土,落進(jìn)晨昏。
沒有一場雪會在它的夢之上
吸盡它從未說出的語言。正如
風(fēng)吹來隱隱的鐘聲,相會與別離
都伴隨著樟樹和樟樹的芳香,
它們輕輕搖曳
它們充滿我們。
太陽炙烤大地
但黃蝴蝶是絢爛的。從公園到湖邊
行走很久的八月,在暴雨前,看蟻群搬家,
這就是光線明朗的,和
快捷的八月
這一小簇移動的火焰圍成
半圓形的蟄伏。在巖石下
它們一定預(yù)知
逼近的洪流
它們甚至:向一株野草莓
攀爬。那種咬緊牙關(guān)、互相扶持的
隊列——在孩子的眼簾下,
不是逃亡,而是一次
有組織的整裝待發(fā)
孩子還不知道這么多。連光都照不見的
低微之處
背負(fù)的也是生活。某些瞬間,
在縮小的視野里:一群螞蟻正在打破
整個世界的平靜
母親掃著積雪而庭院里
積雪越發(fā)茂盛。父親把麥子搬進(jìn)屋,
屋檐下的玉米堆仍然發(fā)亮。
椅子、瓦臺和所有的落葉
都散發(fā)著幽香。
母親再次關(guān)上大門。丘壑以西,
遠(yuǎn)山更遠(yuǎn)了——在風(fēng)中,它們不斷變幻,
像是即將熄滅的夢境……
只有我,會記住今夜這場大風(fēng)
像是神的嘆息,吹走可疑的暗影
又意外修復(fù)懶散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