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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魚鱗云

        2022-10-28 05:08:01葉楊莉
        福建文學(xué) 2022年10期
        關(guān)鍵詞:劉海

        葉楊莉

        1

        數(shù)天前,表姐李路云在廈門發(fā)來了她的問候。此前我們幾乎沒有聯(lián)系——我們處在一條并不親密的親友分支上,逢年過節(jié)也很少問候。過去二十多年,我們的生活軌跡沒有重合,她長我十歲,大約不足以形成“榜樣”,長輩很少向我提及她。多數(shù)時候,她只是作為一個“負面案例”,出現(xiàn)在我耳邊。也因此,她向我的第一聲問候,差一點被我曲解了原意。

        “最近過得還好嗎?”

        我不太厚道地揣測起她問候的動機,是關(guān)心,是打聽消息,還是手頭吃緊?有很多原因,能讓一個不太熟悉的親戚主動邀約。但很快,我就逐一推翻了自己的猜想,并收拾行李,坐上了前往廈門的高鐵。

        李路云給了我一份地圖,說是地圖,也不過是一張手繪的照片。越往小巷深處走,鼻腔內(nèi)是越濃的咸腥味。幾道粗糙的線條,彎彎曲曲的方塊,變作此刻眼前的干貨集市,魷魚干正擠在籃筐里,以受害者的面目張望著路人。那些金黃的、烏黑的、蒼白的海內(nèi)生物,讓我沒來由泛起了一陣惡心。一輛汽車也鉆入了這條窄小的巷道,按著喇叭讓行人退開,我也是被驅(qū)趕的一員。我往路邊退去,幾乎臉對臉與這輛汽車對視。它正在往我來時的方向駛?cè)?,只需要兩個轉(zhuǎn)彎,就可以拐入綠樹成蔭的大道,在玻璃幕墻上投射出影子。

        她的房間在這棟自建房的三樓。沿著巷子拐了三拐,穿過一個鐵皮搭成的走道,我才找到那面寫著“友善”二字的墻,墻面貼滿了不同的小廣告,辦證或開鎖,散落在那兩個字的四周。這與李路云發(fā)來的照片一模一樣,確認以后,我才敢拉上行李箱,沿著樓梯向上爬。樓梯上來,左手邊就是李路云的房間。309,如大學(xué)宿舍,但李路云再三保證,這是一室一廳,只有她一個人租住。

        進門后,我的行李箱與我,勉強才能夠落腳。正是午后三點,但房間卻暗如密室。很快我就明白了原因,房間外大約兩米處有一堵墻,即便是白天,光線也都被那墻遮擋了。李路云說,她剛搬來這套房子兩個月,第一個月,幾乎沒有睡好過。

        “年紀越大,膽子越小。”電話里,她這樣解釋。到了夜里,房子常有怪聲,起初像水龍頭沒有擰緊,她夜里還專門檢查過。陽臺隔出了一個小小的衛(wèi)浴間,水龍頭和噴頭雖都有些簡陋,但并無問題。只是躺在床上,有時能聽到啪嗒啪嗒的水滴聲,卻找不到聲音的來源。這尚且還可以忍受,那些不明原因的雜音,是夜晚生活的常態(tài),但走廊方向常傳來的抽泣聲,嗚嗚咽咽的,就顯得不可解釋了。說到這里,隔著屏幕,我感到周身一凜,卻也因著這股涼意,有些興奮起來。“房東來檢查過嗎?”我問李路云?!岸繓|,來查過水電,沒查出問題?!彼f,“我總不能留他過夜吧?”因此成了懸案,讓她感到不安。

        獨自搬到這里,租金又已交了半年,她想找一個同租人,挨過剩下的幾個月。她聯(lián)系我時,開門見山,只聊了一回,前因后果便清晰起來。按理說,我不應(yīng)該在她考慮的人選范疇內(nèi),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向我發(fā)出了邀請。我也有私心,她不要求我付房租,還愿意承擔(dān)我的部分伙食費。我本就想早些離開家里,找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讀書備考。在家中這半年多,我與母親吵了很多回。我對她說,如果她要繼續(xù)催我找工作,或報名考編,我就要離家出走。

        李路云就站在這間窄小的客廳中央,光線順著陽臺防盜網(wǎng),薄薄地漏了進來,從身后裹住她。她看我仍站在原地,伸手就將我的行李箱提去,要領(lǐng)我走向里屋,仿佛已經(jīng)習(xí)慣在這樣的光線里生活。直到我摸到了墻角的按鈕,啪的一聲,屋內(nèi)瞬間亮堂起來,我才看清她的模樣。燈光襯得她腦門發(fā)亮,兩頰雀斑明顯,稀疏的頭發(fā)垂在長長的睡裙上,印在胸前的企鵝正在以不同角度翻著跟頭。我很驚異,她和我印象中的模樣已經(jīng)差別很大,沒有化妝,顯得有些疲憊,也有些衰老。她似乎沒準備好迎接燈光,瞇著眼睛,伴著光線打量了我。我們超過六七年沒見了,她上次見我時,我應(yīng)該還是一個初中生,體重還未超過一百斤。

        很快,我們就找到位置安放這些行李。我很驚詫,這樣一套大約不足三十平方米的房子,居然也能分割得五臟俱全,一室一廳,陽臺沒有承擔(dān)傳遞陽光和空氣的職能,隔成了廚房與衛(wèi)生間。李路云說,城中村的自建房都是這樣的格局,這些當?shù)氐霓r(nóng)民,靠出租這些單間和一樓的店面,每個月就有數(shù)萬元的收入。說到這里,她無奈地咧嘴一笑,我很自然地理解了她的笑,我們的距離因為這一笑,似乎拉近了一些。

        我們一起在巷口轉(zhuǎn)角的沙縣小吃店里吃了晚餐,我吃了一碗拌面、一碗扁肉再加上一份煎餃,她點了一份炒白粿,只吃了幾口就停了筷子,剩下的由我消滅干凈。我對著額頭上的風(fēng)扇打出了長長的嗝,一路的舟車勞頓也煙消云散。正是飯點,小小的店面已經(jīng)坐滿了人,有衣著破舊的中年男性,也有妝容潦草的年輕女性,大家都低垂雙目,神情放松。

        “安兜,你用普通話來念,聽起來就很像是閩南話的發(fā)音,但是你到這邊,一般沒有人特意講閩南話,這邊都是租客多?!崩盥吩普f話,已有幾分閩南腔調(diào),包括大學(xué)階段,她在廈門已經(jīng)生活了十五年,除了春節(jié),她幾乎很少返回閩西。臨出門前,母親說,據(jù)大姨那邊的意思,已經(jīng)不大認她做女兒了,放任她在外打工生存。我不知道母親是否話里有話,但她也囑咐我,適當?shù)臅r候也可以勸勸她,如果回鄉(xiāng)是更好的選擇,可以放棄對于大城市的幻想。

        我們沿著并不平整的小路往回走,月光從樓與樓之間的縫隙,再穿過雜亂交錯的電線,灑到我們腳邊。第一頓飯,我們吃得放松又舒適,仿佛這是一場愜意假期的開端。等到夜幕降臨,小巷內(nèi)變得冷清,地面有一股濕漉漉的腥味,我才想起她請我同住的原因。

        李路云讓我先使用衛(wèi)生間。馬桶已經(jīng)占據(jù)了半壁江山,我站在僅有的空地上,按照她的指示打開噴頭,水聲嘩嘩,不知道過了多久,水溫才漸漸上去。等我從衛(wèi)生間出來時,李路云已經(jīng)在低頭淘洗鍋里的食材,碗里盛著色彩斑斕的五谷雜糧?!澳銢]有關(guān)噴頭,我都不敢開水龍頭。”她抬頭和我說,印在胸前的企鵝隨著說話的氣息浮動著。我意識到她或許在表達不滿,或是提醒我某些在這里生活的常識。兩個出水口不能同時打開,水費并不便宜。

        一張寬一米五的床,幾乎貼著窗擺放,我和李路云一人一個小薄被,分睡在床的兩邊。草席有些破舊了,體感不太清涼,但空調(diào)在我們頭頂工作,等到我們放下手機,關(guān)了電燈,它就成了四周唯一的音源。這臺空調(diào)大約比較老舊了,運作的時候風(fēng)聲很大,但漸漸地,我又聽到風(fēng)聲之下,還疊著一層聲音,類似機械內(nèi)部某個零件碰撞發(fā)出的聲音,又像一個年邁的老人拄著拐杖走路。如果是白天,這聲音還不明顯,到夜里萬籟俱寂,就顯得尤為突出。過了一會兒,我請求李路云把空調(diào)關(guān)了,她說:“關(guān)了,你可能會更不舒服?!闭f罷,黑暗中“嘀”的一聲響過,空調(diào)大約自己合上了蓋子,風(fēng)聲消失了,那隱隱的機械聲卻還在作響。又不知道過了多久,那聲音才慢慢消失了。

        空氣變得悶熱起來,窗外的風(fēng)穿過防盜網(wǎng),已經(jīng)所剩無幾。原本朦朦朧朧的睡意,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逐漸消散了,我的精神變得高度集中,但越集中,身體就越是燥熱。很快,我的背上就滲出了汗,睡衣貼在了背上。我翻了身,床板發(fā)出了嘎吱的聲音,大約也震醒了李路云。我睜眼看向房間里其他空間,思緒開始翻騰,哪里有聲音,又會有什么聲音從何處傳來。直到李路云在黑暗中試探般問我:“還是開空調(diào)吧?”我才放松了神經(jīng)。同樣是“嘀”的一聲,房間很快就蕩起舒適的涼意,那聲音依然有規(guī)律地響了起來。旁邊的李路云打起了鼾,那朦朦朧朧的睡意再次襲來,不知何時,我才沉入無意識的深海。

        2

        在安兜的生活并不需要適應(yīng)很久,它能提供給你生存所需要的一切東西。步行五分鐘,你能用十塊錢吃到肉菜均衡的一餐,步行十分鐘,你能用五十塊錢買到一盞二手臺燈。天亮以后,李路云出門上班,我就繼續(xù)留在她的出租屋里,刷那些還未來得及做的英語試題。

        李路云有一些生活上的習(xí)慣,譬如不喜歡關(guān)窗,即使開著空調(diào),也要將窗戶至少打開一半。我們說話的瞬間,她總是會把視線慢慢移向窗外,起初我以為窗外有什么異物,但視線轉(zhuǎn)去,透過防盜網(wǎng),只能看到粗糙的墻面,后來我才意識到,她在確認窗戶是否開著。諸如此類的習(xí)慣,讓我感到有些有趣。

        我讀書的效率很低,一天中大部分的時間并不都在刷題。我無法集中注意力,那些英文文章與我的生活無關(guān)。我自己都無法從內(nèi)心確認,那些目標對我而言有什么意義,像是前兩年失敗延續(xù)下來的慣性,驅(qū)動著我去做一些好像必須要做的事情。最初我在臥室的角落里讀書,臺燈的燈光正好劃出一個弧形的角落,狀態(tài)好的時候,一口氣學(xué)到夜幕降臨,自己還渾然不知。但第二天,這種光線模糊、分不清時間的狀態(tài),又讓我有些恐慌。好像這個角落,成一個小小的監(jiān)獄。我把座位移到了陽臺旁邊,看到防盜網(wǎng)外漏進來的陽光,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些奇怪線條。隨著時間的流逝,那些線條悄無聲息地移動,組合成其他的形狀。

        再后來,我索性打開大門,將書桌搬到了門邊。白日里,走廊里并沒有什么聲音??梢韵胂?,住在這里的人們,白日里都出門打工了,直到天黑才會返回。但也有例外,我看到過一位頭發(fā)花白的男子,在午飯時間,領(lǐng)回了一位高跟鞋女士,他們經(jīng)過309 時,在門前留下了一陣濃郁的香水味。他們一前一后與我的眼神交錯,那女人很快就別過了臉,長長的鬈發(fā)包裹了她的面孔,我只能看到一雙眼神黯淡的眼睛。他們的房間號是306。隔壁間住著一個孤僻的老頭,佝僂著背,每天傍晚都會從我門前經(jīng)過,背上背著一袋東西。不知道從哪天開始,312 多了一個小孩,四五歲,穿著黑色的T恤,在走廊里踢球,那踢球聲悶悶的,仿佛每一腳,都正中我的腦門。

        劉海萍就在那時出現(xiàn)的。我向著那男孩喊叫,讓他抱上球,找個空曠的平地去踢,但那男孩并不搭理我,像一陣風(fēng)一樣沖過我的身旁。于是我試圖去攔截那只小小的皮球,卻被那男孩當作我在與他玩樂。他發(fā)出殺豬一般的笑聲,一遍又一遍地向著皮球沖刺,這也惹怒了我。我一把抱住了那只滾動的皮球,舉了起來,試圖向樓下扔去。那男孩反應(yīng)過來,沖到了我的腳邊,毫不留情地給了我一腳。

        “你還給他吧,他還這么小。”樓梯方向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我的手已松開,那只皮球從三樓掉到了一樓,砸到了地面。那男孩號叫起來,轉(zhuǎn)身,朝樓梯的方向沖去。我有些許報復(fù)的快感,但也意識到,那女人站在那里觀察我們許久。很快,我確認他們不是母子關(guān)系,她明顯年長很多,甚至可以做李路云的母親。我裝作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踱步走回了309,但那女人也跟著我,走到了309 的門口,開口就問:“你和她一起住在這里?”

        我的小腿還在隱隱作痛,并未反應(yīng)過來“她”指的是誰。那女人直接就進了房門,上下打量著整間房子。她的臉上化了妝,眉毛和眼線都被紋上一條黑線,但這些裝扮并不使她顯得年輕。她的這一身衣裳看著并不便宜,又與四周格格不入。她似乎有一種茫然的好奇,和我第一次踏入房間時一樣。“這里也還不錯啊,”她左右張望,喃喃自語,“這么小的房子,她又找了室友啊?!蔽覟樗f上了一杯熱水,她沒有接過,只說:“她不在家,那我就先走了,過幾天我再過來。”

        過了幾天,這女人果然又來了。這次她提了一袋點心,里面有尚有余溫的芋包和粽子?!鞍嗽掳肟斓搅?,”她說,“這些你幫我交給她,讓她趁熱吃?!蔽疫€未理解這兩件事情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猶豫片刻,接過了這些溫?zé)岬氖澄?。她又環(huán)視了一圈房間,隨后便無視我的阻攔,將我們接近兩周沒清理過的陽臺打掃了一遍,直到廚房與衛(wèi)生間都煥然一新。

        很快我就知道了她的姓名。在李路云的描述下,我漸漸拼湊起有關(guān)她的信息。劉海萍,五十多歲,在廈門做精油推拿,每周上門幫人推推背。她離異很多年,原來有個孩子,多年前,孩子因意外離世,此后她就獨自一人,在廈門過著顛三倒四的生活。我問李路云,那你們怎么會認識?李路云就不再往下說。

        劉海萍第三次來時,放松地躺在床上,掛了一個多小時的電話。她稱電話那頭的男人為老公,說話語氣就像二十多歲的女生。每次她似乎都算好了時間,在天黑后,李路云快要到家的時間,她就收拾好房間,踩著高跟鞋,離開了這里。離開時她已經(jīng)將我稱作小妹,仿佛我和李路云一樣,都已經(jīng)是她認識多年的朋友。

        3

        李路云并不是一個外露情緒的人。多數(shù)時候,她并不會主動和我說話,我們的交流僅限于一些生活事項,早餐的食材,午后的冰箱,夜晚的空調(diào)。有一些時刻,我甚至覺得我們不過是因為某種契約關(guān)系,才居于同一屋檐之下。夜里,我也適應(yīng)了那空調(diào)沉悶的聲音,它幾乎從未消失過。我開始睡得香甜,一覺到天亮,精神飽滿地迎接第二天的到來。但那一晚,李路云卻睡得不太踏實,她在我身旁輾轉(zhuǎn)反側(cè),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已經(jīng)迷迷糊糊睡著后,忽然聽到耳畔有人在說話。

        蒙蒙眬昽間,我聽到李路云在說話,起初含含糊糊,后來漸漸清晰起來:“你給她穿件衣服吧,好,我待會兒就拿過來?!蔽宜查g退去了睡意,睜開了眼睛,房間如常,窗簾正輕輕飄動,李路云閉著雙眼,還在睡眠中。我意識到她說了夢話,且還在那個夢境中,不知道下一秒,她是否還會說話,會說些什么話。未知的等待讓我毛骨悚然。天亮后,我原原本本地復(fù)述了那句話,李路云搖搖頭,說自己什么也不記得了。但過了一會兒,她又問我,她是否還說了別的什么話。我仔細回憶,也想不起來了,只記得自己再次睡著后,做了很多夢,其中有一個夢里,房間里爬滿了未知的生物,蠕動著,正沿著床腳向前爬,我無處可逃,只能緊緊抱住了身旁的李路云。

        但我們從未有過肢體接觸,這個夢讓我有些不太自在,所以我沒有將它說出來。如果那時我說夢話,大約也是什么駭人的言語。她的身體有一點微熱又柔軟的觸感,這讓我想到多年前母親身上的觸感。母親說八歲時她曾試圖與我分床,但到了半夜,卻被我的哭鬧聲吵醒。那一夜我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被整個世界拋棄了,她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后來又經(jīng)過幾次嘗試,都以失敗告終。我沒有和母親說,我一直都記得那個夜晚,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失敗的難堪。我的痛哭不只與恐懼有關(guān),還夾雜著難堪。那種感覺現(xiàn)在依然存在,只不過換了一種方式回來。再一次選擇考研,仿佛是八歲的自己,再一次卷起被子和枕頭,走向另一個即將關(guān)燈的房間。

        如往常清晨,李路云準備出門,但她剛走出門,卻尖叫起來。我循聲而去,看到門上被人潑了油漆,黃色的油漆在紅色的門上蜿蜒而下,有些地方還濕潤著,結(jié)成了粗糙的紋理,看起來剛潑上不久。李路云變了臉色:“又倒了大霉。”我沿著樓層張望,發(fā)現(xiàn)只有309 的房門被潑了油漆,顯得尤為突兀。我問:“走廊里有沒有安裝攝像頭?”她說:“沒有,沒人考慮這么多,小偷來這也偷不到什么東西?!蔽矣瞄_玩笑的口吻問:“難道是你結(jié)了什么仇家嗎?”她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我沒有。”

        我問:“那是不是找你那女人做的?”

        “她倒是不會做這種事?!崩盥吩扑坪跞粲兴?,說罷,就匆匆出門了。我便守著那扇狼狽的門,毫無讀書的心思,只覺得走廊的某個盲區(qū)里還躲著人,他們伺機而動,趁我未防備時,就會潛入房間。我發(fā)覺自己對李路云其實并不熟悉,我不了解她的工作,也不了解她的朋友圈。她邀請我同住,是不是也想讓我替她抵擋某些災(zāi)禍?這些念頭一旦升起,就無法再壓制回去。在做好一套卷子后,我給李路云發(fā)了微信,大意是住在這里,我的狀態(tài)不是很好,總覺得哪里不太妥當。

        午后不久,李路云就回到了家里。她帶來了一個師傅,那師傅麻利地取出工具,將門上的油漆悉數(shù)刮掉,再仔細打磨,讓它恢復(fù)成最初的模樣。她在門外拉了一條線,安裝了一個小小的攝像頭,通過連接手機,能夠隨時看到門外的情況。忙罷,她忽然問我,要不要上去看看。猶豫片刻,我就跟著她,沿著樓梯向上爬。爬到六樓再朝上,有一片開闊的平臺,地面不太平整,應(yīng)該很多年沒人修整過,但這里被密密麻麻的晾衣竿包圍了。那些還沒被收走的被單,正在晚風(fēng)中微微晃動。

        “以前有人因為我死過?!痹谖疫€沒防備好的時刻,李路云忽然說了這樣一句話。我被那個字嚇了一跳,好奇心讓我催她說清楚。起初她只是語焉不詳,但在我的追問下,她才提到那件十來年前的往事。

        當時她剛大學(xué)畢業(yè),輾轉(zhuǎn)了好幾個中介,找到了一套頂樓的小房子,在當時還是很少見的改裝房,一樓是客廳和廚房,二樓是兩間小臥室和一間衛(wèi)生間。那時候,同宿舍有八個人,曾考慮要不要一同租房,卻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房子。這套房子看起來還不錯,但只有一個舍友愿意搬來。因為另一間臥室是過道改裝的,非常逼仄,沒有通風(fēng)的窗戶,那舍友也想省點錢,就搬來與李路云同住。李路云承擔(dān)了房租的七成,睡在有窗戶的那間臥房。

        起初,這樣的同住生活還沒有什么問題,但不久,那舍友的身體有了一些反應(yīng),經(jīng)常無故地頭暈,有時候吃過早飯,又盡數(shù)吐了出來。她很寡言,身體上的不舒服除了告訴李路云,沒有告訴其他人。李路云也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叮囑她自己注意點,吃點胃藥。事情發(fā)生的那個夜晚,也有著一個晴朗的傍晚,透過那頂樓的窗戶,能看得到城市上空的云層。李路云的高中同學(xué)來廈門找她,想要借宿一晚。那舍友大約覺得有陌生人在而不太方便,未到夜里,就將臥室門關(guān)上了。李路云和高中同學(xué)很久未見,聊到了很晚才睡。睡前兩人輪流去洗澡,洗完澡再返回臥室睡覺。原本這也不過是一個普通而安靜的夜晚,李路云記得,天亮后,四周出奇的靜謐。直到早餐后,舍友的房門都緊閉著,李路云才決定將門推開。門開后,她看到了一條垂在床沿的慘白手臂。

        我們抬頭看天,森冷的天幕自東向西延伸而來,遠方一望無際。云像倒映在海上的波浪,又像大魚身上的魚鱗,被未知的網(wǎng)罩著,切割成了無數(shù)細碎的泡沫。晴朗的夏天,夕陽西下的時分,望向變幻莫測的天空,我才意識到自己在室內(nèi)待了太久,幾乎忘記了這種自由又遼闊的感覺。很快,我眼前又出現(xiàn)了那個并不寬闊的空間,它被一面墻分割成了兩部分,一面向著陽光和空氣,一面只剩黑暗和潮濕。

        那房子被前一任黑心房東改造過,為了賺更多的租金,他將這頂樓房子隔為兩層,又將二層切割出兩間臥室。二層的衛(wèi)生間裝有燃氣熱水器,但為圖省事,施工方?jīng)]有將燃氣管道連接到室外,排氣口就藏在那間沒窗的臥室里。這一切直到后來才被發(fā)現(xiàn),可惜已經(jīng)搭上了一條人命。兩人同居的這三個月,每天泄漏的一氧化碳,都進入了那舍友的臥房。平常為了通風(fēng),她都會打開臥室的門,而那一個晚上,因為陌生人的存在,她將門關(guān)上了。這樣一個動作,最終送走了她的生命。過了很多年,李路云依然沒有辦法接受,在她呼吸著新鮮空氣的夜晚,她的同伴卻在隔壁呼吸著一氧化碳,甚至來不及發(fā)出求救的聲音。

        李路云一邊講述這件往事,一邊任由自己的身體被夜色逐漸包裹。我身上起了一陣涼意。這是她第一次對我吐露心事,而且是一段有關(guān)死亡的往事。我不知道她曾經(jīng)和多少人說過這件事情,還是經(jīng)過多少次的回憶,讓她到今天還記得每一個細節(jié)。我也不知道她向我訴說這一切的動機,是為了與我拉近距離,還是需要找人分擔(dān)。我與她一起站在傍晚的涼風(fēng)里,等夜色最終降臨。

        “后來呢?”后來,那舍友的母親從外地趕來廈門,將現(xiàn)任房東和燃氣公司告上法庭,打了接近兩年的官司,其間房東還提出過上訴。兩年后他們才得到最終的結(jié)論,由于自身的疏忽,死者需要承擔(dān)一定的責(zé)任。房東和燃氣公司各負了余下的責(zé)任,給死者母親賠償了幾十萬元。作為幸存者的李路云不需要承擔(dān)責(zé)任。但此后十年,她都覺得自己無法過上正常人的生活,自己的生命好像是無意間從死神那里偷來的,或是由舍友的生命換來的。我還在思考安慰的措辭,但還來不及開口,李路云就說:“現(xiàn)在天晚了,云都散了,要起風(fēng)了,我們下去吧?!?/p>

        4

        清晨,我收到了臺風(fēng)將來的訊息,想起了昨夜的天象,才明白一切皆有預(yù)兆。李路云的公司也發(fā)來停工的消息,要她在家休息兩天,到周五再返回公司。我們正在商量三餐的食物,冰箱里只存著上周留下的青椒和芹菜,幾乎爛了一半。忽然有人敲門,一聲接著一聲,敲得人心里有幾分不安。李路云在監(jiān)控里看清了人影,表情似有些為難,但沒有猶豫太久,她就把門打開了。與油漆味一同闖進屋的,是一張面帶哀求的女人的臉。

        “你們,”劉海萍提著一袋衣物和食物,腳下踩著一雙人字拖,“臺風(fēng)要來了,讓我住幾天吧。”

        李路云別過臉,仿佛對她的懇求不置可否。我還在為難的時候,李路云卻說:“昨天我門上被人潑了油漆,又是因為你,討債的已經(jīng)找到我這里來了?!蔽覄傁霃埧谡f些什么,但看出兩人的神色不對,就沒再開口。

        “我天天接到騷擾電話,”李路云繼續(xù)說,“討債的人說你給了我的號碼,他們找不到你,就天天給我打電話,變著號碼打,我上周直接換了一個手機號碼?!?/p>

        劉海萍說:“沒有這種事情,你不要誣陷我?!?/p>

        李路云冷笑:“我手機里還有錄音,你聽不聽?”

        仿佛知道理虧,劉海萍沒有回應(yīng)她,徑直走到冰箱旁,將里面的爛菜掏了出來。隨后這臺半米多高的冰箱,被她用手里的食材塞滿了。沒有等我們動手,劉海萍就抽出菜板,開始備菜,熟練得如同我們家中長輩。看到她這架勢,李路云沒有繼續(xù)說話。

        臨近午時,劉海萍做好了三菜一湯。伴著電飯煲騰起的煙霧,她將飯與蛤蜊湯都端上了飯桌。這頓飯我吃得心滿意足,眼眶濕潤。很長一段時間,我的胃被地溝油與料理包填滿,這種家常菜就順著食道,抵達心里最柔軟的部分。李路云和劉海萍卻吃得安靜,似乎各自都有些話,因為我的在場而保持著沉默。

        午后我坐在墻角,將上午做完的試卷對了對答案,錯誤率超過一半,離及格還有些距離。我感到沮喪,又泛起了一些困意,就上床睡了。不知睡到幾點,我昏昏沉沉地醒來,看到房間里只剩一層薄薄的光線,一時看不出此刻是凌晨還是午后。窗外有呼呼的風(fēng)聲,風(fēng)吹得窗簾上下?lián)u擺,如在跳某種詭異的舞蹈。

        我起身準備走向客廳,看到李路云和劉海萍都坐在椅子上,時間的概念才漸漸清晰。我猜測起兩人的關(guān)系,劉海萍應(yīng)是為躲債而投奔了李路云。李路云雖有怨言,但依然收留了她。她們應(yīng)當是經(jīng)過反復(fù)多次,而達成了某種互相敵對又互相依靠的關(guān)系。她們安靜地坐著,一同看向窗外,桌上有幾瓶喝完的啤酒。我想要轉(zhuǎn)身離開,把時間留給她們,讓她們繼續(xù)消化潑油漆等事情。但臺風(fēng)即將來臨,我無處可去。她們眼前只有一堵灰色的墻,風(fēng)聲正越來越響,像一匹馬站在曠野里哀鳴。

        “小妹,你睡醒了,”劉海萍轉(zhuǎn)頭看我,一聲“小妹”試圖拉近與我的距離,“我們說話聲音太大,把你給吵醒了?!?/p>

        我坐在另一把椅子上:“你們在說些什么?”

        劉海萍說:“隨便聊聊,打發(fā)打發(fā)時間嘛?!?/p>

        為了融入她們,我開始談?wù)撟约?。我說起自己去年的經(jīng)歷。10 月份,我參加了一個公益活動,一群城里的年輕人,要給留在鄉(xiāng)下的小孩辦一場晚會。時間不夠了,我只剩下兩個月的時間,兩個月期限一滿,我就將踏入考場。組織者是一個和我一般大的,思維活躍的年輕人。但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我們拿不出特別有意思的節(jié)目。最終,我們只勉強湊出了一個節(jié)目單,吹口琴,唱流行歌,二人轉(zhuǎn),跳古典舞,還有一個詩朗誦。而我左思右想,想不出自己有什么才藝。最終,幾乎想破腦袋,我才確定了自己表演的節(jié)目。我要給孩子們講一個恐怖故事。

        但你可以想象,那個故事的開頭還沒鋪墊好,孩子們已經(jīng)無聊地追逐打鬧起來,只有兩三個孩子在認真聽講,但當我講完最恐怖的部分,其中一個小孩就開始哇哇大哭,另外一個看起來脾氣暴躁的小孩,二話沒說,就起身沖向我,旋起腿,踢了我一腳。我講到這里,卻沒有收到想象中的笑聲,李路云和劉海萍保留著原來的表情,平靜地看著我。門外傳來了一個男孩的號叫聲,那聲音迅疾地從門外劃過,隨后一個中年男人在喊:“風(fēng)很大,別亂跑?!庇惺裁礀|西碎了一地。那個公益活動就這樣結(jié)束了,晚會還差兩個節(jié)目,人已經(jīng)幾乎走光了。再后來,我回到家里,準備考研。再后來,我第二次落榜了。

        “你為什么不找一個工作?”劉海萍問。

        如同肌肉慣性,我說:“我就想再試一次?!?/p>

        “如果這一次還沒考上怎么辦?”

        李路云說:“出來工作,最后不過是給房東打工,買個房子,又給銀行打工,還不如繼續(xù)考下去,還有些念想。”

        我看著她們一問一答,想到這三年備考,我的體重增加了二十幾斤,臉上已經(jīng)長滿了痤瘡。母親說我離正常的生活越來越遠,我好像忘了,考試的初衷本是為了過上正常的生活。

        “打工是沒用的?!眲⒑F颊f,“我第一次來廈門,無依無靠的,就在工地找了一份工作,掃水泥,住集裝箱里,上下鋪住了十來個人。工地太苦了,味道大,粉塵也大。有陣子實在缺錢,要一大筆錢,我就找身邊工友借,有的說借錢可以,但不能白借,拿別的東西抵押,你明白什么意思?”

        李路云把頭埋進了膝蓋里。外頭風(fēng)聲大作,仿佛有巨人正在赤膊搖晃著整座房子,我們正身處風(fēng)暴的中心,被一只不知名的大手握在掌心,肆意搖晃?!岸际歉F鬼,也不知道哪里來的自信。”劉海萍輕輕地哼了一聲。

        “那你后來怎么賺到錢的?”我問。李路云站起身,將大門艱難地打開,想讓我們看看門外的景象。一瞬間,風(fēng)雨就迷住了雙眼,眼前只是交錯的白點,走廊處已經(jīng)積了一層水,上面漂浮著小小的物件,仔細看,還有一條內(nèi)褲形狀的白布?!瓣P(guān)門,關(guān)門?!蔽輧?nèi)有什么東西飛了起來,廚房的窗戶搖得更加猛烈起來。在劉海萍的催促下,李路云把門關(guān)上了。

        “我打贏了官司,”劉海萍說,“但也回不去老家了?!?/p>

        “為什么?”我忽然明白為什么她們能夠建立友誼,或許這么多年漂泊下來,她們已經(jīng)完全偏離了老家的軌道。

        “我老家又沒有親人,又沒有男人,”劉海萍看了看李路云,“在這里嘛,還有小李陪著我?!?/p>

        “你是怕老家人說你,背后嚼你舌根?!?/p>

        劉海萍說:“我光明磊落,誰敢嚼我舌根?”

        “你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扔人家內(nèi)褲,還嫌不夠多?”

        劉海萍笑得風(fēng)情萬種,轉(zhuǎn)頭和我說:“以前我給一個有錢人的老娘推過背,后來那有錢人還來追求我。他老娘喜歡我的手法。老太婆也是命好,以前也是農(nóng)村里出來,趕上好運,現(xiàn)在兒子做生意發(fā)財了,在廈門島內(nèi)住豪宅,開豪車。結(jié)果他老娘不同意,嫌我年紀大。最后一天上門,我就偷偷帶走了一條老太婆的內(nèi)褲,據(jù)說那一條好幾百塊錢,被我扔在小區(qū)門口的垃圾車里。”

        李路云接著說:“后來老太婆報警,你不光扔了人家的內(nèi)褲,還順手偷了人家?guī)浊K錢。你現(xiàn)在在廈門已經(jīng)遍地仇人,我真覺得哪天你出門,就被人套了麻袋,整個人綁走了?!眲⒑F颊f:“怕什么,有人綁我,就有你來贖我?!崩盥吩普f:“我的錢全都給你了,我頂多幫你收尸?!眲⒑F颊f:“你可別詛咒我?!?/p>

        “我真想咒你,是我沒本事咒你?!?/p>

        我本想岔開話題,但李路云卻自顧自地,說出了這句話。

        “你這是什么話?有你這么和長輩說話的嗎?”劉海萍站起身,用手指戳向李路云的額頭。

        “昨天站在上面,”李路云說,“我都想跳下去一了百了,等我死了,你也就解脫了?!?/p>

        “你這是什么話?”

        李路云說:“你體會一下,每天被人打電話催債,門口潑油漆,整個夜里都做噩夢,醒來只想死,你就知道是什么感覺。”

        “薇薇剛走的時候,我每天也都想從樓上跳下去。”劉海萍冷笑,“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孩子,說沒就沒了,你還活得好好的?!?/p>

        我忽然意識到什么。仿佛被人一拳打在了脊椎上,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門外的風(fēng)雨聲仿佛從來沒有停過,世界末日已經(jīng)光臨到了我們的住所。窗外有孩子在抽泣,分不清聲音來自何方。起先是淺淺的嗚咽,而后是放聲大哭。那聲音夾雜在風(fēng)雨聲中,令人心煩意亂。

        她們都忘了我的存在。

        “我們不是說好了,不要再提起她?”李路云像泄了氣的皮球,被人抽干了精魄。

        “我沒有一天不會想起她?!眲⒑F颊f。

        “搬來這套房子的第一天,我就看到她了?!崩盥吩普f,指了指臥室的方向,“到了夜里,她就睡在這里。她睡覺時一直踢被子,露出胳膊和大腿,我怕她著涼,幫她找被子蓋。第一個晚上,她踢翻了我的被子,后來第二個晚上,她就不肯睡覺了,躲在角落里嗚嗚哭,我問她,你想做什么,她又不肯回答。”

        劉海萍說:“你也別再說這些話,聽得我晦氣。”

        李路云說:“講你女兒的事情,你也覺得晦氣。我這輩子最倒霉的事情,是做不到像你這樣沒臉沒皮?!?/p>

        “我怎么沒臉沒皮?像你這晦氣的人,我就應(yīng)該遠離你。”劉海萍深吸了一口氣,卻在咽下的瞬間泄了氣。她忽然捧起臉,嗚嗚地哭了起來,淚水沖過了她的睫毛膏和眼線,沖刷掉了她臉上的脂粉。

        “你裝可憐裝了這么多年,已經(jīng)唬不住我了?!蔽疑斐鍪?,想拉一拉李路云,但她徑直甩開了我的胳膊,似乎那些曾被壓抑的語言,又重新找到宣泄的途徑:“你要錢,我就給你錢,你有什么困難,我第一時間幫你解決。你不敢回老家,是怕走在路上,有人對你指指點點。你花天酒地,跟些不三不四的男人,那幾十萬都被你花完了,你就要扒著我,要吸干我的血,要毀我的人生。如果她看到你這幾年的樣子,她不會保護你,而是咒罵你?!?/p>

        “那你憑什么活著?”劉海萍大聲地吼著,“你也是殺人犯,你自私得要命,從來沒有管過別人的死活。你自己沒有本事,被同事排擠,被老板嫌棄,你活成這樣也是自己作孽。薇薇如果活著,絕對比你過得好?!?/p>

        “她如果活在現(xiàn)在,”似乎知道李路云無言以對,劉海萍放低了聲音,仿佛在做一個延續(xù)已久的夢,“那時候她讀完了研究生,畢業(yè)找到一份好工作,還找了一個在銀行上班的小伙子,兩個人談了一年戀愛,在廈門島內(nèi)買了一套房子。房貸不高,兩個人一起還嘛,壓力也不大。這個時候我也當了外婆,每天幫她帶孩子。他們周末開車去環(huán)島路,或者去島外看新房,八市買海鮮,我就在后座啊,給她抱孩子。”

        “她就是這樣一個人,凡事都要先考慮別人。她怕我?guī)Ш⒆犹郏鲲執(zhí)?,老勸我回家休息,她會說,啊,人家誰誰誰媽媽天天出去旅游,跳廣場舞呢?!眲⒑F嫉哪樕下冻隽诵θ?,“她以前就是這樣,老是為別人著想,那時候我問她,你現(xiàn)在實習(xí)住在哪里啊?她說,我舍友租了一套房子,覺得租金太貴了,想找我一起分擔(dān)一下。我說,什么樣的房子,兩個人住擠不擠,睡不睡在一起?她說有點擠,不睡在一起,但是還可以接受。我說你自己出來找個好點的住,不要委屈了自己。她說,好,等過段時間就考慮搬出來。你說這個孩子,怎么就不知道心疼自己呢?”

        “夠了!”我意識到我的分貝已經(jīng)疊加在所有聲音之上,言語堆積成的海浪,一層一層,翻涌過了房間的每個角落。風(fēng)正從縫隙當中偷偷闖入我們的身邊,它們在所有看不到的地方留下了痕跡,一層一層抹掉曾經(jīng)的住客留下的痕跡。我意識到那些不安分的夜晚,在我耳邊輕輕作響的聲音,都悄悄向我吐露過關(guān)于這套房子、這座城市的秘密。只是我充耳不聞,或是忽略了它們的求救。現(xiàn)在它們?nèi)炕髁舜潭募饨?,翻滾的聲浪正在層層堆疊。

        5

        天終于亮了起來,四周安靜得可怕。我此刻正躺在床上,身上蓋著一層薄薄的絨被,雙腳交疊在一起,被壓著的那條腿已經(jīng)發(fā)麻,幾乎沒有知覺。我無聲地掙扎了一會兒,才逐漸察覺到雙腿的存在,能夠翻身起床。我走出這間仍然昏暗的臥室,看到李路云正坐在廳中的椅子上,她手上夾著一根還未燃盡的煙頭。我望著那螞蟻般大小的火光,昨夜的記憶才開始悉數(shù)返回。

        “劉海萍呢?”我問。

        “你睡醒了?”李路云抬起頭看我,神情疲倦?!八呀?jīng)走了嗎?”我看到有水流沿著門縫緩緩流淌。走廊大約有了不淺的積水,門后的水泥地已經(jīng)濕了一片。我不知道劉海萍是什么時候離開的,她又是如何蹚過這一地的積水的。

        李路云露出了無奈的表情:“你睡傻了,我?guī)愠鲩T看看吧,外面已經(jīng)變成廢墟了。”她將那個火光掐滅,將房門打開,如同揭幕的演員,對著我拉開了新世界的簾幕。

        新世界已成了災(zāi)難后的廢墟,令人陌生又恍惚。這個小小的院子里,已經(jīng)落滿了殘枝斷瓦。破碎的紅磚,大人的內(nèi)衣,小孩的玩具,如丟棄的垃圾一樣漂浮在積水中央。再往外走,這一整個城中村,如被巨人踩過,大樹都被連根拔起,廣告牌摔成了兩截,許多人呆呆地坐在店鋪門口,望著破敗的街道,一臉茫然。

        我記得那呼號的狂風(fēng),瘋狂搖晃的窗框,以及時不時響起的哭泣聲?!斑@是怎么回事?”我又忽然對記憶產(chǎn)生了懷疑,不過是一場臺風(fēng),這城市怎么會變成這副模樣?

        “早上出門,很多人都嚇壞了?!崩盥吩坪鋈惶痤^,望向天空,“誰也不知道,怎么會來一場這么大的臺風(fēng),以前從沒有過?!蔽腋S她的動作抬頭,天空竟是一覽無余的澄凈,看不到一朵白云。城市的天際線在遠處若隱若現(xiàn),我們仿佛置身于另一個島嶼,這座島嶼荒涼破敗,由逝去的生命與事物構(gòu)筑而成。

        “你看了新聞報道嗎?”我問李路云,“昨天有沒有人員傷亡???”

        “好像廣告牌砸死了幾個人?!?/p>

        “劉海萍還好嗎?”

        “不用擔(dān)心她?!崩盥吩普f,“她生命力旺盛得很,誰死都輪不到她?!?/p>

        “她一個人漂泊在這個城市,年紀大了,孤苦伶仃,蠻可憐的?!?/p>

        “你小瞧她了,她比我們都懂得怎么活下去?!?/p>

        “可你們由一個死人聯(lián)結(jié)在一起?!?/p>

        我確信李路云聽到了這句話,但她沒有把頭低下。

        人們沒有茫然太久。中斷的演出又將繼續(xù),移走的島嶼終將回歸,很快他們就重新忙碌起來,他們要清理廢墟,將那些倒地的大樹扶起,將那些折斷的廣告牌移走。但四周依然安靜,沒有人呼喊,也沒有人哭泣。那場剛剛越過海峽、穿過城市的熱帶風(fēng)暴,毫不客氣地光顧過城市的每一幢樓房、每一扇窗戶,趴在每個人耳邊說過話。我終于想起昨晚它對我說過的話語,它說它曾光顧過一間沒有窗戶的房間,聽過一場瀕臨死亡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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