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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倚東風(fēng)(二)

        2022-10-20 12:24:32歸墟
        花火B(yǎng) 2022年2期

        作者簡介:新浪微博:@歸歸歸歸噓

        歸墟,南方人。2014年開始發(fā)表短篇,作品散見于《花火》《飛魔幻》《愛格》等雜志,擅長寫作文風(fēng)細膩的古代言情小說,偶爾嘗試輕松風(fēng)格。

        作品簡介:

        世人都以為秦荀起兵是為皇位,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十年經(jīng)營,權(quán)傾朝野,只為一人。

        哪怕她步步引誘,設(shè)下死局,他也甘之如飴。

        桀驁權(quán)臣×腹黑太后,強強相爭,棋逢對手!

        前情回顧:元寧九年冬,凌王謀逆,秦荀攜密詔勤王,救下薛縈與新君蕭鈺。

        (特別聲明:因連載需要,部分情節(jié)在連載過程中做了刪改調(diào)整,最終故事情節(jié)以實際出版為準(zhǔn)!)

        正文:

        醒來時,薛縈身處帷帳中,左肩的傷口已被潔凈白布纏裹好,連衣裳也重新?lián)Q過。

        她忍痛起身,稍有動作,驚動了立在帳外的宮人。絳珠拂開帷帳,小心翼翼地扶她躺下,含淚道:“娘娘受了這樣大的罪,還是好生歇著吧!”

        她搖頭,問道:“殿下呢?你們是怎么出來的?”

        “寧州刺史秦荀從雍州借兵趕來救駕,誅了叛軍,尋到殿下和奴婢,將殿下救出?!苯{珠答道,“殿下回來后,在娘娘床邊守了大半宿,實在熬不住了,才讓宮人抱去偏殿休息?!?/p>

        月前,蕭琰曾同她提起,寧州與北蚩一戰(zhàn)再度告捷,遂召寧州刺史秦荀入京領(lǐng)賞。若按正常腳程來算,他竟是提前了好幾日趕到,薛縈不禁生疑。

        未幾,小黃門入殿稟報,說叛亂平定,已將陛下的梓宮迎回長樂宮安置,朝臣們也在靈堂候著,現(xiàn)下秦將軍正帶兵搜尋潛藏在宮中的叛軍,請她和殿下務(wù)必當(dāng)心。

        薛縈思忖片刻,問道:“昨夜被叛軍抓走的那幾位大人尋到了嗎?可有受傷?”

        小黃門道:“已經(jīng)被秦將軍尋到,諸位大人先前被關(guān)押在崇文殿,都還安好,只是大理寺那位謝大人受了些傷。”

        薛縈聲調(diào)驟然提高:“什么樣的傷?”

        她平素說話都是溫柔和緩的,從未像今天這般急切,小黃門忙稟道:“說是謝大人借機掙脫繩索,撿到一把劍,殺了崇文殿里幾個叛軍,想要從窗牖翻出,趕去營救殿下和娘娘。不幸被殿外看守的叛軍發(fā)現(xiàn),挨了頓打?!?/p>

        聽聞此言,薛縈一顆心放下了些——僅是皮肉傷,性命無憂。

        細想來,她應(yīng)當(dāng)感謝這位入京領(lǐng)賞的寧州刺史,若不是他去雍州借兵救駕,只怕眼下局面已經(jīng)掌控不住。

        左肩的傷口復(fù)又疼了起來,薛縈想起昨夜他跪在她身邊,替她拔除弩箭。她自是知曉那時她失血過多,情況緊急,容不得遲疑,但一想到那人無意中竟將她的身子也一并看了去,心里有些慌亂。

        她想了想,吩咐那小黃門:“等秦將軍得了空閑,請他來趟含涼殿,便說是本宮有事召見?!?/p>

        殿外石階下遍是血跡,宮人們提水沖洗,空氣里彌散著淡淡血腥味。

        雪后初霽,冬陽透過云層,投向白茫茫的大地,屋檐上的積雪開始融化,與石階下的血水混雜,蜿蜒流向遠處。

        秦荀來得很快,甚至來不及換下一身被血污沖刷過的玄甲。他是寧州人,自小長于北地,身量比京中的朝臣們要高一些。

        隔著一面屏風(fēng)相見,薛縈倒也瞧不真切他的樣貌,只記得他生了一雙稍稍異于常人的眼。

        秦荀卸下佩劍,交與內(nèi)侍,跪地向她行禮:“臣救駕來遲,還望娘娘和殿下恕罪。”

        薛縈含笑道:“秦將軍救駕有功,本宮怎忍苛責(zé)?若非秦將軍及時趕到,本宮早已隨陛下去了,哪里還能坐在這里與秦將軍說話?”

        既是肯定他的功績,也是她的真心話。

        秦荀道:“臣得陛下賞識,才有今日。陛下山陵崩,殿下遭難,臣定當(dāng)赴湯蹈火,解殿下困危,以報陛下提攜之恩?!?/p>

        他這番話倒是不假,當(dāng)初寧州屢遭北蚩犯擾,朝廷派去的數(shù)任刺史皆無所建樹,蕭琰惱怒之際,卻作出令一眾朝臣反對的決議。他破例提拔了寧州軍中一名百夫長,將其調(diào)至新任刺史身邊為副將。

        元寧五年秋,北蚩大興兵馬南下,幾乎圍了寧州城。正是這名百夫長獻計,率一支人馬破了北蚩騎兵包圍,將北蚩的右將軍斬于馬下。

        寧州發(fā)往京城的奏報中提到此人,蕭琰得知,命人查過籍貫出身,知他幼失恃怙,由外祖撫育大,外祖家是寧州的商賈。蕭琰原本有意擢升他的官職,得知他的家世背景,卻往后壓了一壓,等來時機,才重提此事。

        薛縈慶幸自己將蕭琰無意中與她提過的話記了個七八分,對于秦荀的來歷,她總歸是有所知曉的。

        “陛下如若泉下有知,定當(dāng)欣慰?!毖M道,“叛亂既定,那叛賊首領(lǐng)可有尋到?”

        秦荀沉聲道:“目前尚未尋到凌王的下落?!?/p>

        那么,這場宮變遠沒有結(jié)束,薛縈笑了笑,道:“還需煩請秦將軍全力緝拿叛賊首領(lǐng),尋找他的下落?!?/p>

        秦荀復(fù)又朝她叩首:“臣領(lǐng)命。”

        這次談話算是到頭了,薛縈囑咐他道:“如果能找到凌王,務(wù)必留他一命?!?/p>

        屏風(fēng)后,秦荀怔了怔,才答:“謹遵娘娘旨意?!?/p>

        內(nèi)侍上前領(lǐng)他出去,他起身后,卻又抱拳行了一禮:“娘娘的左肩為弩箭所傷,傷口長好須花些時日,切記不可沾水。”

        不知他此言何意,薛縈道:“多謝將軍相告?!?/p>

        待他出了含涼殿,薛縈開始盤算起來,先前曾聽聞這位刺史尚未婚娶,可以乘機擇一個宗室貴女給他做正妻,以此籠絡(luò)他。

        不過他看起來二十五六的年紀(jì),興許已有了妻兒,若當(dāng)真如此,不免有些可惜。

        蕭鈺醒后,薛縈領(lǐng)她去長樂宮安撫了朝臣,而后兩人又同守在梓宮前哭靈。

        京中遭此大變,需盡快將先帝梓宮送入皇陵安置,扶持新君繼位,查懲逆賊一黨,暗中敲打懷有其他心思的宗親,勒令他們安分守己,輔佐新帝。

        況且,蕭琰生前也有意愿,若他突然故去,喪禮儀制一切從簡。

        薛縈將這個想法與姚相說過,征得了朝臣與宗親的同意。

        凌王的下落還未尋到,叛軍主力雖已誅滅,恐還有漏網(wǎng)之魚藏匿在宮中。

        是夜,薛縈不放心蕭鈺,讓絳珠將她接來自己宮中。

        蕭鈺年不過九歲,即便真是男兒身,時局未定,在養(yǎng)母的宮室里借宿幾日,于情于理都是合乎禮法的。

        宮人放下帷帳,熄了燈燭,蕭鈺赤足下地,悄悄跑出去尋薛縈。

        薛縈夜里一向睡不安穩(wěn),里頭稍有聲響,她便清醒,低聲喚道:“殿下?”

        蕭鈺手足并用爬上榻,小心翼翼地繞過薛縈,避免碰觸到她左肩的傷口,與她并肩躺在一起,軟聲道:“娘娘,我害怕?!?/p>

        薛縈為她蓋上衾被,道:“你爹爹早早定下了輔政大臣,叛軍也被剿滅,阿鈺在害怕什么呢?”

        蕭鈺眨了眨眼,迷惘地道:“為什么皇叔要殺我呢?”

        她終歸是個未長大的孩子,這些問題,現(xiàn)下哪能想通徹。

        “殿下年幼,尚不能親政,一旦坐上皇位,就會有許多雙手從暗中伸出,想要將殿下從這個位置上拉下去?!毖M道,“倘若他們知道殿下實為女子,恐會更加肆無忌憚。所以殿下,要學(xué)會忍耐?!?/p>

        蕭鈺似懂非懂,又道:“娘娘的傷好些了嗎?”

        薛縈笑著道:“絳珠為我換過藥,已經(jīng)好了許多,殿下勿要擔(dān)憂?!?/p>

        “等我再長大些,就能保護你不被歹人欺負了。”蕭鈺往她懷里靠了靠。

        薛縈撫了撫她的小腦袋,又與她說了好一會兒話,才將她哄睡,喚來絳珠,把她抱回里間那張床榻。

        還有許多事亟待處理,薛縈略微細想,便覺頭疼。

        凌王謀逆是殺身大罪,但太后必定會為他求情,屆時也只能尋個折中的法子,看能否將凌王貶為庶人流放,盡力保全他的家眷不受過多牽連。

        太后素來偏疼幼子,此事過后,必定要同她大鬧一場。

        至于平叛有功的秦荀,一個武官留在京中,手里還握著邊關(guān)的兵權(quán),時日久了,恐又生出事端。年關(guān)過后,就讓蕭鈺下令,命他速回寧州。

        如若還能為他賜一樁姻緣,便是最好不過。

        薛縈起身時天已大亮。宮人備好浴湯退了出去。她脫去衣衫,左肩裹著的紗布不再滲血,想起秦荀拜別前莫名留下的幾句叮囑,便又嘆了聲氣。

        一番洗漱后,坐在銅鏡前,薛縈看著鏡中的自己,挑了口脂抹上,又施了一層細膩的香粉遮去眼底淡青色,仍然難掩憔悴。

        這時,內(nèi)侍入殿傳報,說秦將軍求見。

        秦荀率手下將士在京中徹夜搜尋,今日清晨在凝華門發(fā)現(xiàn)凌王的尸首,就近安置在一處廢棄園子里。經(jīng)內(nèi)侍與他的部下辨認,證實是凌王本人,為保萬無一失,秦荀想請她前去再度勘驗。

        京中陡然生變,太后周氏回宮的車馬尚被阻在京郊,凌王家眷幽禁府中候?qū)?,眼下,宮中的確只能由她主事。

        那支上好的碧玉簪忽然從手中滑落,跌碎在地,宮娥忙俯身撿拾。

        薛縈無暇顧及,渾身如墜冰窖之中,就連嗓音也帶上寒意:“你將方才的話重復(fù)一遍?!?/p>

        內(nèi)侍當(dāng)即俯首磕頭,道:“秦將軍尋到了王爺?shù)南侣洌f是……說是已經(jīng)薨了……”

        從含涼殿過去廢園路途甚遠,又下著雨,薛縈讓絳珠尋來一輛青篷馬車。豆大的雨珠砸到車篷頂,響聲沉悶,薛縈心中亦是郁郁不樂。

        行到廢園,絳珠扶薛縈下了馬車,園子外頭重兵把守,秦荀立在院門旁相迎,向她行過禮,等候片刻,知曉薛縈沒有命自己跟去的打算,喚來部下吩咐道:“娘娘要親自查勘凌王尸首,你進去陪同?!?/p>

        新寡的后妃與外臣不設(shè)遮擋共處,傳出去總歸是不大好聽的。

        園子地處宮苑東北角,多年來無人打理、居住,四下荒蕪,野草齊膝深。

        副將推開門,領(lǐng)二人走進去,里頭擺著副擔(dān)架,尸首用白布蒙住。

        副將面露猶豫:“凌王重傷后欲從側(cè)門出城,與沖入城中的援軍相遇,親衛(wèi)棄他而逃。而當(dāng)時夜黑未能及時辨認出來,遭馬蹄踐踏后尸首變得血肉模糊,恐怕會驚嚇到娘娘?!?/p>

        薛縈輕聲道:“煩請大人揭開布?!?/p>

        副將依言照做,掀開白布,血肉模糊的面孔首先現(xiàn)出。幾聲驚雷過后,一道閃電劈開天際,越發(fā)顯得猙獰,副將還在往下揭,薛縈難以抑制內(nèi)心驚恐,疾步向門外行去。

        她只顧低頭看腳下,驀地撞上一人,秦荀負手立在門口,正巧擋住她的去路。

        薛縈臉色微白,主動往后退了兩步,轉(zhuǎn)過身去尋絳珠,他卻主動扶住她的手:“臣有些話,需單獨稟給娘娘,不知現(xiàn)在是否方便?”

        薛縈驚疑,望著他道:“秦將軍?”

        秦荀巋然不動,淡淡道:“事關(guān)大行皇帝生前的囑托,若娘娘不便,臣改日再覲見娘娘。”

        他那琉璃色的雙眸中平靜無波,倒也不像陡生歹意的惡徒。薛縈定住心神,喚絳珠去屋子外頭等候,那副將也一并退了出去,并將兩扇門闔上。

        秦荀終于松開她的手,她不著痕跡地在衣裳上揩了幾下。他瞥見她眼里淡淡的嫌惡,沒有說破,指著屋子里唯一一張杌子:“室內(nèi)簡陋,請娘娘落座?!?/p>

        薛縈不知他的用意,朝窗下的杌子走去,如此一來,也算遠離了那具尸首。

        秦荀沒有跟來,立在原處,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函,道:“臣赴京之前,收到陛下的密信。”

        他安排好寧州事務(wù),原定于冬月中旬啟程,正好能趕在除夕宮宴前兩日抵達京中,開春就回寧州,這樣便不會耽擱太久。沒承想,蕭琰發(fā)下一道密函,命他提前十?dāng)?shù)日動身前往雍州,暫不將消息透露出去。他帶上幾名親衛(wèi),日夜兼程趕往雍州,路過紫云渡口,得悉陛下駕崩次日,凌王舉兵逼宮,禁衛(wèi)軍陣前叛變。

        及至那刻,秦荀終于悟到這道詔令的用意,攜密函繞道雍州兵營,調(diào)動兵馬趕往京中,解了宮城之危。

        敘述了事情經(jīng)過,秦荀將密函呈上,薛縈仔細閱過,的確是蕭琰親筆。他無疑是高明的棋手,提前猜到凌王可能的動作,事先布下一枚黑子,徹底扭轉(zhuǎn)敗局。

        直覺告訴薛縈,秦荀并非良善之臣。

        或許連蕭琰自己也未能料想到,他這一招后手,極有可能引來一頭野狼??伤帜苡惺裁崔k法呢?在病榻上得知凌王與幽州刺史私下勾結(jié)之時,他已到了油盡燈枯之勢,擔(dān)憂宮城禁軍不足以抵擋,于是命秦荀從雍州借了兩萬兵力。

        應(yīng)當(dāng)慶幸蕭琰多置下了一步棋……

        薛縈緊緊攥著那信,心中生出萬千愁緒,道:“禁衛(wèi)軍臨陣叛變,小殿下與本宮的性命,都是秦將軍救下來的。待他日小殿下登基,必有重賞?!?/p>

        兩人一同辨認過尸首身份,薛縈心下了然,將視線移開:“罪臣之身不可風(fēng)光下葬,但他畢竟是陛下的手足,也不能潦草棄于亂葬崗。請秦將軍找一副薄皮棺材,將他葬在城外山岡,不立碑,不許任何人前去墳前祭奠,更不許私自供奉牌位?!?/p>

        秦荀將尸首擺正,蓋上白布,取出一塊帕子擦拭指間沾染的穢物,抬眸看她:“娘娘被他所傷,后又釘入棺中,險些喪命,心中就無半點怨恨?”

        肩部的痛楚今日才好了些,薛縈并非圣人,自是無法諒解他,說道:“本宮就算心生怨恨又能如何?是將他鞭尸懸于城樓口,還是下令斬了凌王府的家眷?人死恩怨散,權(quán)當(dāng)做過一場噩夢罷了。”

        秦荀沒有接話,只靜靜地看著她。

        被外臣肆無忌憚地注目,薛縈甚是不自在,側(cè)過頭避開他的目光,輕聲道:“秦將軍?”

        他忽然笑了:“娘娘這樣溫軟的性子,若是去到戰(zhàn)場上,只怕早就沒了命?!?/p>

        打仗殺敵是男人們的事,不知秦荀怎就扯到她身上來了。薛縈不想與他做過多糾纏,只求快些脫身,便說:“本宮一介婦孺,久居深宮,比不上男兒的勇氣見識,令秦將軍見笑了?!?/p>

        “去年初春,臣與娘娘有過一面之緣。”秦荀終究提起舊事,聲音微有些喑啞,“娘娘不記得了嗎?”

        薛縈與秦荀其實是認識的。

        元寧八年春狩,薛縈離開營地去山澗汲水,與侍女走散,偏又認錯了路,往山中越走越深,最終被一片湖水止住去路。

        午后日頭西行,她在湖邊等候大半日,未見宮人來尋,起身準(zhǔn)備去尋路。一人一馬忽然從上方山崖滾落,墜入深澗。

        青驄馬當(dāng)場便死了,那男子奮力游到岸邊,見她提著裙擺站在不遠處,面露詫異之色。他以為她是宗室貴女,沖她笑了一笑:“勞煩搭把手,我的右臂折了?!?/p>

        明媚春光下,他的眼睛泛出琉璃色澤,如沉靜湖水。

        眼下能出現(xiàn)在西青山的,不是隨從的宮人,便是朝臣。他身著騎射便裝,佩有箭囊,想來應(yīng)是京中某位不相識的武官。

        薛縈不忍見他折了一條手臂還泡在涼水中,尋來竹枝,把他拉上岸。他胸腹多處劃擦傷,撕了衣衫下擺,簡單包扎過后,又請她幫忙用樹枝固定住脫臼的右臂。

        他先是解釋坐下良駒無故受驚發(fā)狂,載著他墜下山澗,而他常年離京留守駐地,對西青山獵場的地形并不熟悉,末了,又詢問薛縈的身份。

        她說自己是小薛后身邊侍奉的女官,汲水時迷了路,機緣巧合之下遇見了他。他并未生疑,在湖邊歇息了一陣,忍痛起身,帶她折返尋路。

        奈何薛縈也不識路,他只好憑借先前的記憶試圖領(lǐng)她返回營地。落日沉到青山外,倦鳥歸林,她緊緊跟隨在他身后,直到身后傳來第一聲狼嗥。

        山林中奔波許久,他身上一些傷口復(fù)又崩裂,夜色四合,狼群循著血腥味而來……

        他率先發(fā)現(xiàn)異常,左手拔出隨身佩劍,把薛縈護在身后。

        喧囂的山林似乎一瞬變得寂靜起來,夜色中忽然冒出一雙碧綠狼眸,頭狼齜牙朝他們走來。薛縈頭一回與狼群靠得這樣近,既覺得新奇,又有些懼怕。

        野狼越來越多,漸成包圍之勢。

        那時他們已行至山后一面坡地,四周疏疏朗朗長著雜草。他見不遠處有棵歪脖子烏桕,便問薛縈可會爬樹。

        她只在八九歲頑皮時攀過家里的小香樟樹,技巧早忘得一干二凈,眼下情形卻容不得她再做猶豫。他單手攔腰抱起她,疾步走到樹下,將她往上托舉。

        薛縈抓住粗壯的樹枝,奮力攀爬上去,朝他伸手:“我拉你上來?!?/p>

        他緊握手中劍,卻道:“這棵樹承受不住兩人的重量,你好好待在上頭。”

        話音甫落,頭狼躍起撲向他,他側(cè)身避過,劍尖在它的肚皮上拉開一道口子。頭狼吃痛,哀嗥數(shù)聲,十?dāng)?shù)只野狼一并朝他發(fā)動攻勢。

        他出劍極快,凜冽寒光映入薛縈瞳中,她甚至未能看清楚招式,他就已把長劍送入試圖從后偷襲的那頭野狼腹中……

        他右臂受傷,要以一己之力與整個狼群抗衡,自是吃力得很,斬殺頭狼之后不再繼續(xù)乘勝追擊。

        剩余野狼逃竄入山林,他拄劍跪地,喘得厲害,松開左手,長劍跌落:“我知道自己傷得怎么樣,你棄了我,往東南邊再走幾里路,就可以回去了。興許娘娘派了人,正在尋你呢!”

        薛縈爬下樹,越過滿地污血與野狼尸體,顧不得男女之防,小心翼翼地攙起他,將他的左臂搭在自己肩上。

        “你救了我的命,我必定帶你出去?!彼戳丝此难劬ΓJ真地道。

        兩人走出不遠,他因體力不支昏死過去,薛縈將他拖到一株樹下,寸步不離地守著他。

        他右肩被狼抓出兩個窟窿,應(yīng)是傷到了血脈,汩汩淌出血,包扎數(shù)遍也無濟于事。薛縈心急之下用素手摁住傷口止血,那一宿她不敢合眼,害怕狼群去而復(fù)返,害怕這個舍命救她的男子當(dāng)真死在山野……

        次日清晨,禁衛(wèi)軍一支小隊尋到他們,那時薛縈狼狽得很,衣釵不整,滿手都是血垢。

        跟隨同來的宮娥將她扶上小轎,薛縈望了望那昏迷未醒的男子,道:“這位大人先前受了傷,失血過多,務(wù)必盡快送去營地,請醫(yī)官救治?!?/p>

        禁衛(wèi)軍領(lǐng)了命令,上前將他抬走,薛縈這才放下簾子,將自己藏在這頂昏暗的小轎之中。

        皇后與外臣同宿過夜,若讓人知曉,于她的名聲難免有損。

        蕭琰嚴(yán)令禁止那日窺見他們二人的禁衛(wèi)軍與宮婢談及此事,對外只說是皇后的女官走失,又被尋回。

        不久后薛縈知道了他的名字,他竟是蕭琰經(jīng)??滟澋奈鋵⑶剀?。

        時隔一載,禁庭大亂,火光與血交織成旖旎夜色。她被困棺中,將死之際,又見到他。

        秦荀看著她,眼底浮出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道:“臣來京中,一來是為了完成陛下所托之事,二來,是為了報娘娘當(dāng)年相救之恩?!?/p>

        “我于將軍無恩,又何來報答一說。”薛縈驀地起身,牽扯到肩部傷口,?便又是一陣鉆心的痛楚。她足下不穩(wěn),身形微微往旁側(cè)傾去,一雙寬厚有力的手扶住她的肩。

        薛縈回過頭,秦荀收了手,神情淡然:“臣這雙手,已用帕子擦拭過數(shù)遍,娘娘大可不必介懷。”

        順著他的話回憶起凌王的死狀,胃里那股不適感竟又浮上來,薛縈有些惱怒,兀自推門出了屋子。

        身后,秦荀拱手行禮:“臣恭送娘娘?!?/p>

        絳珠不知他們二人發(fā)生爭執(zhí),見她面有慍色,以為她是被凌王的死后慘狀驚嚇到,溫聲寬慰她。

        馬車駛?cè)?,薛縈身子乏軟,倚著車廂壁,垂下眸道:“陛下駕崩,凌王謀逆身死,待那位娘娘回宮,且有的鬧?!?/p>

        不管他日周氏如何斥罵折辱,她都得將委屈咽回肚里,誰讓她是小陛下的養(yǎng)母,大端的太后呢?

        第二章·涉險

        大行皇帝的梓宮在長樂宮又停放了三日,便出殯到燕虞山。依他生前旨意,喪儀一切從簡,故而薛縈只隨送葬儀衛(wèi)行到東華門,余下半日路程,由儲君蕭鈺率文武百官親往燕虞山送行。

        周氏前幾日回到宮中,不久病了起來。薛縈照例去永寧宮探視,這回倒沒吃閉門羹。

        周氏靠坐床頭,正為接連失去兩個兒子傷心落淚,湯藥放到?jīng)鲆矝]動一勺。

        薛縈溫言相勸,卻不料周氏揚手一潑,藥汁澆了她滿頭滿臉,玉碗貼著鬢邊掠過,落地即碎。

        殿內(nèi)侍立的宮人們嚇得跪了一地,周氏自覺失態(tài),張口想要與她說話,薛縈復(fù)又向她行了一禮,搶先道:“如若娘娘無事吩咐,臣妾先行告退,明日再來永寧宮給娘娘請安?!?/p>

        周氏見薛縈主動請辭,也不好繼續(xù)發(fā)火,放軟語氣同她說了幾句話,不做挽留。

        出了永寧宮,絳珠攜宮人迎上來,見到薛縈的模樣,亦吃了一驚。薛縈用繡帕拭去臉上藥漬,低聲吩咐絳珠道:“這個時辰,殿下還未回宮,先不必回含涼殿,去驚鴻樓吧!”

        驚鴻樓為宮苑西北角的一座水榭,原是太祖皇帝為寵妃許氏所建。許家在朝斗中落敗,許氏亦失寵,被太祖皇帝下令囚于驚鴻樓中,最終自戕身亡。

        這座水榭幾近荒棄,薛縈也是入宮一兩年后才尋到這個去處,難受時獨自在池水邊坐上一會兒,將疑難之事仔仔細細捋清,便好上許多。

        絳珠出言勸過,說許妃含冤而終,驚鴻樓這地怨氣太重,讓她還是少去為好。

        受父親影響,薛縈對于鬼神之說一向是疑信參半,不過見絳珠好心相勸,便聽從了,此后極少踏足。

        此次前來,是因為心中積郁,近日來發(fā)生的一連串事壓在身上,幾乎令她喘息不過來。

        薛縈知曉絳珠有些害怕跟來,讓她與宮人在遠處等候。

        除夕臨近,早先十來日宮人們就開始了清掃,唯獨驚鴻樓與幾座廢棄園子無人打掃,欄桿上積了一層薄灰。薛縈沒有登樓,只身去了臨水亭臺,尋了方石凳坐下,忍不住落下淚來,忽聞跫跫足音,次第從遠處傳來。

        涼風(fēng)拂過一池枯荷,吹落臉頰上的淚珠。她想起驚鴻樓的傳說——許妃心有不甘,死后化為一縷幽魂,每每起風(fēng)時,便會回到這座樓中。

        “娘娘?!?/p>

        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打斷薛縈不合時宜的遐想。她應(yīng)聲望去,卻見秦荀立在亭子外,將長劍收回鞘中,向她行了一禮。

        薛縈慌忙轉(zhuǎn)過身去,不愿教他瞧見自己現(xiàn)在的難堪模樣:“秦將軍怎么在這里?”

        “臣與禁衛(wèi)軍巡守宮城,行至此處,見到娘娘的貼身女官,聽聞娘娘獨自入了驚鴻樓,許久未見出來,故來探視?!鼻剀鞯?。

        禁衛(wèi)軍原大統(tǒng)領(lǐng)狄烈,因謀逆罪下詔獄候?qū)?,宰相遂與幾位老臣商議,提出讓秦荀暫代禁衛(wèi)軍大統(tǒng)領(lǐng)一職,待殿下踐祚,再覓合適人選,此事薛縈是知曉并點了頭的。

        薛縈道:“本宮無事,將軍請回吧!”

        午后風(fēng)大,亭臺臨水,比別處要冷許多,薛縈衣衫單薄,覺察到刺骨寒意,身子小小戰(zhàn)栗起來,只盼著秦荀快些離開。

        秦荀非但不走,反而疾步上前,解下大氅為她披在身上。

        他一個臣子做出這番舉動,自是僭越了,可方才薛縈含淚抬眸,云鬢妝容凌亂,衣襟處洇開大片藥汁留下的褐色污漬,見到自己那瞬她慌亂轉(zhuǎn)身,想要以此掩飾難堪,秦荀心底便有了些許憐惜。

        聽聞她是在永寧宮受了訓(xùn)斥,才會哭得這般傷心,想到她先前箭傷未愈,秦荀遂把大氅給了她。對待女人,他向來沒有太多耐心,也不在意薛縈是否愿意領(lǐng)他的情。

        可她竟一動也不敢動,長睫上掛著淚,渾似一只受驚的雀兒。

        秦荀遂生出一絲揶揄的心思,提點她道:“殿下年幼,娘娘手握大權(quán),心中若有不快,殺了那些不識趣的人便是?!?/p>

        薛縈怒道:“秦荀,你大膽!”

        他低聲笑了起來,起身復(fù)又向她行過禮,兀自離去。

        風(fēng)勢漸大,薛縈不敢在驚鴻樓久留,扯下大氅扔入池水,水面漾開一圈圈漣漪。

        除了一池枯荷,無人知曉秦荀曾對薛縈說過的那幾句令她十分后怕的話。

        京中亂黨肅清,先帝的棺槨葬入燕虞山皇陵地宮,一切總算是塵埃落定。

        登基大典于元宵節(jié)后如期舉行,新君繼位,改年號熙和,祭告過宗廟社稷與天下萬民,接下來就是大赦天下。

        刑部與大理寺共擬出一份待赦名單,呈給皇帝和中書門下省過目,以求今上早日定奪。那名單蕭鈺拿給薛縈看過,問起她的意見。

        里頭待赦免的囚徒犯的多是些盜竊小罪,與先帝蕭琰在位時那次大赦相較,此次的人數(shù)要多些,但薛縈對此并無異議。

        蕭鈺卻犯難,細聲道:“爹爹臨終前曾有大赦天下為萬民祈福的意愿,此次開春大赦,朕有意讓刑部多挑了些人,姚相公與中書門下省的諸位大人均無意見。不想大理寺的那位謝大人,連上了奏疏,懇請朕削減名額,說大端律法中對赦免作出了規(guī)定,法不嚴(yán),不足以治天下?!?/p>

        薛縈問她:“陛下心中是怎么打算的呢?”

        “姚相公與諸位大人都沒有提出異議,朕原是想順著自己的心意?!闭f到此處,蕭鈺頓了頓,“可謝大人說得也有理?!?/p>

        薛縈笑了笑,道:“陛下純孝,此番大赦本是為了完成先帝遺愿,又恐違背常例,不妨尋個時機,與謝大人說一說陛下心中的難處。”

        謝懷虛那樣的性子最是剛正不阿,如霜松勁竹,偏他又在大理寺任職,主刑獄重案,但倘若他知曉事情緣由,定然不會與一個孩子為難。

        過了兩日,薛縈去承明殿查閱蕭鈺的功課,卻被內(nèi)侍告知,陛下正召見大理寺少卿謝懷虛,現(xiàn)下尚不得空。

        殿門訇然打開,一身穿絳色官袍的男子從中走出,見薛縈立在廊檐下,遂上前向她行禮。

        一月未見,他清瘦許多,往日的官袍穿在身上,如今竟有些空蕩蕩的。薛縈想是宮變那時受傷,令他吃了不少苦頭。

        薛縈心下一動,忽改了主意,對絳珠道:“本宮有要緊事須要詢問謝大人,你先行稟告陛下,本宮稍后再去檢查他的課業(yè)?!?/p>

        支走絳珠,身邊只剩兩個小宮女,薛縈命她們與領(lǐng)謝懷虛出宮的內(nèi)侍一起隨侍身后。

        薛縈攜他往御苑去了,尋了處涼亭落腳歇息,讓宮人們在遠處等候。謝懷虛不知她的用意,靜立在她身后。

        初春將近,枯枝抽出綠芽,她悅耳的嗓音適時響起,如淙淙春水,淌過心間。

        薛縈一聲輕嘆,與他說道:“陛下雖然孩子心性,但增加大赦名額,也是為了略表孝心。謝大人既已規(guī)勸過陛下,便不要同他太過計較了吧!”

        謝懷虛微怔片刻,道:“方才陛下已和臣說過此事,同意適當(dāng)削減定員人數(shù)。臣起初并不知陛下心中孝意,實在惶恐?!?/p>

        薛縈便笑:“謝大人就算事先知道了,恐怕也要上書勸諫的?!?/p>

        他復(fù)又拱手行禮,以為薛縈要向他發(fā)難,卻聽見她低聲問:“謝大人先前受的傷,現(xiàn)在好些了嗎?”

        頓了片刻,謝懷虛答道:“并無大礙,娘娘無須顧念。”

        清風(fēng)徐來,一縷似有似無的沉香充盈在鼻息間,謝懷虛不敢抬眸看她,卻想,此刻她眉間定又籠著淡淡薄愁。

        如今的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后,是當(dāng)今小陛下的養(yǎng)母,謝懷虛清楚,終此一生,他們之間再無可能。

        薛縈收斂好心緒,轉(zhuǎn)過身對他笑了一笑:“本宮要說的話都已經(jīng)說完了,陛下還在承明殿候著,謝大人請回吧!”

        謝懷虛卻未行禮,似是還有話要與她說,薛縈不等他開口,兀自喚來內(nèi)侍將他領(lǐng)走。

        那抹身影漸行漸遠,薛縈目送他離去,又靜默坐了一陣,起身時,涼亭外竟多出一人。那男子身姿挺拔如蒼松,劍眉下一雙琉璃色眼眸,正好整以暇地打量她,就連官袍也蓋不住那幾分邪氣。

        “臣與娘娘當(dāng)真有緣,偌大的皇宮中總能碰見,不過臣來得不巧?!鼻剀鞣怕Z調(diào),有意賣了個關(guān)子,“似乎撞見了不該瞧見的,還請娘娘莫要降罪。”

        薛縈知曉他必定將她與謝懷虛說話的場面盡收眼底,短處教人拿捏住,她心中又氣又惱,可又奈他不得,惡狠狠地瞪他一眼,兀自出了涼亭,攜兩個宮女往承明殿去了。

        秦荀這人,每回見到她,似乎都要存心捉弄一番,可他們之間并無過節(jié)。

        二月春寒,殿內(nèi)還燒著地龍,蕭鈺的功課如往常一般不上心,薛縈原本心中就積了薄薄怒意,這下越發(fā)煩悶起來。

        蕭鈺機敏,覺察到她的不對勁,尋了個借口將宮人打發(fā)去外殿,稚聲詢問她因何事不快。她當(dāng)然是知道理由的,但料定薛縈一貫疼惜她,斷然不會向她發(fā)難。

        “許多事?!毖M把她牽到跟前,“譬如陛下讀書不用功。”

        “娘娘莫要生氣,我……”蕭鈺低下頭,不敢再看她,磕磕絆絆地道,“我以后,以后必定用功讀書。”

        薛縈卻道:“為陛下講學(xué)的新人選,本宮會好好挑選。陛下先前提過想尋個侍讀,梁家三郎著實不錯,若梁大人同意了,陛下可召他入宮?!?/p>

        她記掛著與梁家小公子的約定,原本以為此事被父親拒后,須過一段時日才能重提,卻沒想到薛縈竟主動應(yīng)允。蕭鈺喜不自禁,重重點了幾下頭。

        “還有一事要與陛下商量?!毖M望著她,神情肅然起來,“凌王身死,他的家眷現(xiàn)在還被拘在獄中,不知陛下打算如何處置?”

        蕭鈺道:“先前皇祖母也提過此事,還為凌王妃母子求情開恩。朕以為逆賊已伏誅,家眷未牽涉其中,就不必連坐了,不如下令褫奪爵位,將其流放嶺南,終生不得回京?!?/p>

        “看來陛下心中早有了打算,無須本宮進言。”薛縈笑了笑,督促蕭鈺完成功課,又與她說了一會兒話才離去。

        殿外石階下立著一位等候傳召的年輕臣子,那人著武官官袍,佩銀魚袋,卻是秦荀。

        見薛縈攜女官走來,秦荀上前行了一禮,低聲道:“方才娘娘走得匆忙,臣竟忘了向娘娘告禮。”

        料峭春風(fēng)尚帶寒意,他的官袍并不厚實,又兀立殿下吹了許久涼風(fēng),?鼻尖暈開一抹微紅,滋味定然不好受,薛縈遂說:“如果本宮知曉秦將軍正等著陛下召見,必定是要同陛下一道用過午飯再走的?!?/p>

        秦荀道:“娘娘素來仁厚,見不得臣在殿外受寒,想來不會這樣做?!?/p>

        薛縈不置可否,靜靜看向石階下,他唇邊帶著溫和的笑,只是那笑意虛浮,未達眼底。

        旋即,近侍過來傳報,將秦荀領(lǐng)了進去。

        蕭鈺召他入宮,是為了今年春狩一事。

        大端開國之初,太祖立下祖訓(xùn),宗室子弟人人須習(xí)武,歷年的春秋狩獵,無故不得廢止。蕭鈺出生時尚不足月,身子弱得跟小貓兒一樣,養(yǎng)到五六歲才稍有好轉(zhuǎn)。蕭琰心疼愛女,到了蕭鈺六歲末才為她請來師父教授騎射。

        這樣的年歲再習(xí)武不免有些晚了,加之蕭鈺素日頑皮,師父又不敢嚴(yán)加苛責(zé),三年下來,她的騎射本領(lǐng)羞得簡直拿不出手。秦荀是邊關(guān)守將,定要比她從前的師父厲害許多,若請他抽空教授,她的騎射技術(shù)興許還能趕在春狩之前提上去幾分。

        蕭鈺道出來意,秦荀笑了一笑,打消她心底的疑慮:“回寧州的日期尚未定下,宮中衛(wèi)戍也已恢復(fù)如常。臣近來空閑了些,若是陛下不嫌棄,臣定當(dāng)竭力教授?!?/p>

        秦荀應(yīng)允得痛快,還為小陛下挑選了匹合適的小馬駒。

        小陛下師從秦荀習(xí)武一事,薛縈很快知曉,但未做太多過問。

        先帝去歲山陵崩,國孝未滿,今明兩年的春狩都只是走個形式。就算這樣,蕭鈺也得好生準(zhǔn)備著,萬萬不能教人瞧出端倪。

        與同歲少年郎相比,蕭鈺的身量顯得矮了些許,現(xiàn)下尚能囫圇圓謊,女兒家畢竟異于男子,再過三兩年便不好遮掩過去。只盼著時局早些安定,盡快將小陛下的女子身份公布于世。可凌王家眷尚未離京,小陛下威望不足,又平白殺出一個秦荀,要到何時才能等來安寧日子呢?

        想起這些,薛縈便覺得頭隱隱作痛,帳外投來燭焰跳動的影子,是絳珠進到內(nèi)殿添熏香。

        “換成安息香吧,這樣我入睡得快些?!毖M忽然出聲道。

        聞言,絳珠換了香料,過會兒說道:“娘娘近來總是失眠,應(yīng)該請?zhí)t(yī)過來瞧一瞧?!?/p>

        “不妨事,午后睡得久了,夜里才會沒有困意?!毖M說,“太醫(yī)必定要開上許多湯藥將養(yǎng),我一貫是不喜歡那些的?!?/p>

        她看似柔婉,實則極少更改心中打定的主意。絳珠知薛縈的性子一向如此,先前已經(jīng)提過幾回請?zhí)t(yī)的事,并不奏效,這次便不再相勸。

        就著安息香的淡淡香氣,薛縈終于入眠。

        次日,禮部官員入宮呈上奏疏,詳細列出春狩安排,謄寫兩份,一份送去宣政殿,一份送到含涼殿。

        春狩照例在西青山舉行,今歲儀式從簡,皇帝攜文武百官在西青山扎營一宿,第二日正午返宮。

        得知蕭鈺未提出意見,薛縈將閱過后的奏疏遞給內(nèi)侍,道:“前去告訴鄧大人,本宮無異議,一切皆以陛下的旨意為準(zhǔn)。”

        在永寧宮探視時,薛縈同周氏說了春狩的事,告訴她日子定在下月初八,須在西青山扎營一宿,衛(wèi)戍巡邏俱已安排妥當(dāng),由秦荀和兵部尚書顏福二人負責(zé)。

        周氏端著湯藥,許久后才出聲,問她:“這次春狩,你也同去嗎?”

        “臣妾今年會與陛下前去,待陛下年歲再長一些,臣妾就不做陪同了?!毖M道。

        玉碗忽然被擱在桌上,聲音有些重。

        薛縈抬眸,見周氏神情漠然:“陛下有禁衛(wèi)軍護衛(wèi),何須你一個婦道人家陪同。況且隨同陛下去西青山的不是宮人就是朝中官員,與陌生男子共處,傳出去恐怕對你的名聲不好?!?/p>

        當(dāng)年她與謝家定親的事,蕭琰是知道的,故而當(dāng)初降旨召薛縈入宮前,他主動向周氏請示過。未過兩年,她被蕭琰扶為繼后,宮里頭傳出飛短流長,無外乎是說她與謝懷虛的舊情。為著此事,周氏也曾暗地里敲打薛縈,要她避諱外臣。

        不知為何,今日周氏話語中竟又透露出此意。

        薛縈淡淡一笑,正視周氏薄怒的面容,一字一字道:“這么多年來,臣妾一向是問心無愧的?!?/p>

        的確是問心無愧的,就算是當(dāng)初叛軍入城,生死一線之際,他二人都未逾矩半分。

        周氏有些無措,囁嚅道:“哀家并沒有說你半分不好……”

        “娘娘,去歲凌王叛逆一案即將結(jié)案,大理寺整理了卷宗稟明陛下?!毖M打斷她的話,“陛下決定將幾位主謀問斬,至于凌王家眷,看在事先不知情的分兒上,全部流徙薊州。若是小世子安分克己,來日陛下會把薊州及周圍十郡賜予他作為封地。”

        能夠保住凌王妃母子不受過多牽連,就已是最好的結(jié)果,縱然薊州苦寒,也比暗流涌動的臨安要好上太多。在深宮中摸爬滾打多年,周氏早就明白這些道理,放緩語氣同薛縈說道:“有勞你在陛下面前為他們母子進言?!?/p>

        “是陛下的本意,臣妾未做過多干涉?!毖M道,“薊州位處西北,氣候還未回暖,不比臨安。念惜小世子年幼,陛下特恩準(zhǔn)王妃母子初夏再離京?!?/p>

        周氏心知朝臣們巴不得小皇帝貶凌王家眷為庶人,早日逐出臨安,保留爵位與離京日期這兩樣,定是薛縈與他們爭取后的結(jié)果。

        她開始有點懊悔,卻又不肯輕易在薛縈面前低頭:“以往哀家對你是過于嚴(yán)苛了些?!?/p>

        薛縈卻道:“過去的事,臣妾早已忘記了?!?/p>

        臨安的春天來得比南地要晚一些,若是在故里,漫山遍野早已開滿了桃李,可西青山上的林木都只結(jié)滿花苞,零星綻放三兩朵花。

        營地扎在半山腰,臨水,周圍視野開闊,禁衛(wèi)軍層層守衛(wèi),想來不會出什么岔子。

        小皇帝攜百官抵達時天色尚早,蕭鈺遂命隨行朝臣與侍從回各自的營帳休整,待時辰到了后再行儀式。薛縈在馬車?yán)镒私粋€時辰,腰背隱隱有些酸軟,絳珠與貼身侍女將她攙扶去了營帳,輕聲與她說:“陛下有秦將軍與顏尚書陪同,娘娘稍后也可不去觀禮,不妨在帳子里歇息一會兒?!?/p>

        思忖片刻,薛縈對絳珠道:“跟在陛下身邊的內(nèi)侍有哪些人?命他們來一趟,我有話要問?!?/p>

        少頃,領(lǐng)班內(nèi)侍李德領(lǐng)著七八個內(nèi)侍進來行禮,薛縈逐一看過,皆是蕭琰臨去前篩選過的那批宮人,之后一直留在紫宸殿侍奉。

        薛縈讓他們?nèi)サ綆ね獾群颍粝吕畹?,詳細詢問小皇帝今日的行程安排,知曉蕭鈺前幾日剛換坐騎,是一匹照夜玉獅子,原先養(yǎng)在秦荀手底下。

        “陛下騎射不精,你定要好生照看?!毖M叮囑他道,“眼下春天剛到不久,林子里野味不是很多,莫要讓陛下追著獵物跑丟了。”

        “老臣必定不會辜負先帝與娘娘所托。”說完,李德朝她磕了幾個頭。

        薛縈微微一笑,讓絳珠把人送了出去。她信任李德,他是入宮三十余載的老宮人,之前便跟在尚是皇子的蕭琰身邊侍奉。當(dāng)初蕭琰參與奪嫡之爭,遭晉王構(gòu)陷,身邊宮人皆入詔獄受刑審問。李德歷經(jīng)半月酷刑,卻未吐露半個字,直到蕭琰設(shè)局扳倒晉王,將他救出。

        他對蕭琰忠心耿耿,即便從很早開始就知道了臨安城里最大的秘密,多年來依然守口如瓶,盡心盡力照看新主。

        遠處傳來號角聲,大端皇室一年一度的春狩又開始了。

        今早顛簸坐車,薛縈本就身體乏累,加之營地臨水而建,山里潮氣重,左肩的舊傷隱約疼痛起來。

        絳珠見她面色慘白,便說去請?zhí)t(yī)過來查診。

        隨行太醫(yī)住的營帳離得不遠,一來一回不過半炷香的工夫。臨去前,絳珠叮囑兩個小宮女留在帳內(nèi)悉心值守,并交代了好一番需要注意的事。

        薛縈含笑覷她,說道:“她們都知曉的,你快些去吧!”

        帳子里復(fù)又清凈,左肩痛意不減,薛縈半靠半坐,繼續(xù)繡那枚竹葉。

        不多時,外頭忽然喧鬧。一個年輕內(nèi)侍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是常跟隨在蕭鈺身邊侍奉的內(nèi)侍之一,名喚張延,薛縈召見過他數(shù)次。此刻,他渾身止不住發(fā)抖,顫聲說道:“娘娘,方才陛下受傷了?!?/p>

        蕭鈺獵狐時誤入密林,從馬背上跌下,摔傷了右足,眼下正由一行人護送往營地趕來。

        聽聞蕭鈺出事,薛縈登時心神大亂,顧不得身上病痛,隨即讓一個小宮女去告知絳珠,余下那個叫喚云的小丫頭與她同去。

        西青山主峰并不高,營地方圓數(shù)里皆有禁衛(wèi)軍值守,況且蕭鈺他們已經(jīng)折返,走不了太遠便能遇上,想來不會有什么意外。

        張延詳細與她說了事情經(jīng)過,小皇帝追著一頭白狐闖入密林,不知為何,座下駿馬無故失控。事發(fā)突然,秦將軍與顏尚書策馬追去,但還是晚了一步,小皇帝已經(jīng)從馬背上跌了下來。

        張延便這樣領(lǐng)著薛縈與喚云往上山的路去了,行到一半,折身進入一處林子,走了許久才停下。林中古木參天,枝葉罅隙間滲進日光,塵埃浮在光影里。

        四處荊棘叢生,倒不像有人踏足過,薛縈心中生疑,于是止步問他:“陛下人呢?”

        張延嚇得一驚,伏跪在地,卻不肯答話。

        薛縈登時明白,自己被一個并不高明的誘餌引誘到了,她一邊懊惱自己莽撞蠢笨,一邊帶喚云疾步往林外行去,也顧不得張延是否追來。

        荊棘上的倒刺劃破鞋襪,刺入嬌嫩肌膚,頃刻現(xiàn)出道道血痕。薛縈來不及感受痛意,只想著快些離開這里。

        身后傳來一聲輕響,薛縈回眸看去,喚云跌倒在地,裙踞讓一叢枯樹根鉤住,左膝蓋那處滲出血,恐怕傷得不輕。

        喚云掙扎著想起來,見薛縈折回走向自己,帶著哭音道:“這處不安全,娘娘快走。”

        “是我把你帶來的,自然要把你帶回去?!毖M費了許多力氣,撕裂她被樹根纏繞住的裙角,試圖將她攙扶起來,“你看看還能不能走。”

        喚云拼盡全身氣力站起:“奴婢還能走,不會拖累娘娘?!?/p>

        薛縈握住她柔白的小手,驀地,一支箭從林子深處射出,正中喚云的后背,瞬間貫穿心臟。

        小丫頭身子軟軟地倒了下去,衣裳心口處的位置洇開大圈血跡,她嚅動嘴唇,對薛縈說了最后一個字:“跑。”

        薛縈松開手,起身往林子外跑去,身后傳來馬蹄聲,定是那些人追了過來,她不敢放慢步子,喉間涌起一股腥甜。

        這時,一人策馬追上她,彎腰俯身,把她撈上馬背。

        薛縈趴在馬背上,看不到他的模樣,拔下一支簪子刺入他的手背。

        那人悶哼一聲,用力握緊馬韁,冷聲道:“若是再鬧,可別怪我把你撇下?!?/p>

        竟是秦荀的聲音,薛縈懸著的一顆心終于放下,今日種種涌入腦海,一時間竟猜不到是誰要她的性命。她伏在馬背上,緊緊抓著馬鬃,渾身十分難受,不過稍稍調(diào)整了下姿勢,秦荀便一掌將她壓制住,聲音沙?。骸皠e亂動?!?/p>

        她不敢再亂動,駿馬疾馳,眼前景物飛速變化,險些令她顛吐,只好閉上眼。

        過了許久,秦荀終于勒停馬,將她放下。

        薛縈睜開眼眸,映入眼中的是綿延數(shù)里的杏花林,谷底一條小溪蜿蜒流過,兩岸水草肥沃。

        這座山谷朝南,杏花開得比別處要早些,薛縈拾起一朵落花,還未細賞,只見秦荀指向小溪,說道:“這馬累了,臣帶它去溪邊飲水?!?/p>

        薛縈跟在他后頭,見他手背流血,有些心虛地問:“秦將軍傷得重嗎?”

        “有勞娘娘費心,無事。”秦荀淡淡道。

        他好心前來搭救,竟被她用簪子刺傷,想來定是要生氣的。薛縈自知理虧,便默不作聲地跟在他身后。

        棗紅馬飲過水,留在岸邊吃草,秦荀坐在溪邊大石頭上,撕下衣擺為右手包扎,試了幾次均未成功,反倒折騰得傷口再度淌血。

        薛縈走過去,半蹲在他身前,輕聲道:“我來吧!”

        秦荀把被血染紅的布條遞來,薛縈卻沒有接,拔出他腰間匕首,割下襯裙一角。

        她湊近他身畔,半垂著眸,釵環(huán)俱亂,衣裳下擺教荊棘叢劃破許多道口子,看起來狼狽極了,可她毫不在意形容,只專注地為他處理傷口。

        她的十指靈巧地操縱小布條,系上活結(jié),綾羅的觸感果真比粗布要好上許多。她的鼻息拂在手背,如春日里的風(fēng),溫暖和煦。

        幾朵落英隨水漂來,秦荀移開視線,問她:“你怎么去了那里?身邊的宮人呢?”

        他沒有尊稱她娘娘,那樣從容的語氣,仿佛是在與故友敘舊。

        “有人告訴我,陛下受傷,我著急離開營地,只帶了一個小宮女,去了才知原來是圈套。”說到此處,薛縈雙目微紅,“之后的事,你或許也見到了,那個小丫頭死了?!?/p>

        見她傷懷,秦荀不忍追問過多細節(jié),便告訴她:“陛下今日的確意外墜馬受了傷,卻并未讓人通知娘娘。我和顏尚書陪同陛下回到營地,才得知娘娘已經(jīng)先行離開了。

        “見娘娘許久未歸,陛下心急,命禁衛(wèi)軍四處搜尋。我正巧也有些事要查,便又上了山,聽聞林中異響,策馬趕去,這才救下娘娘。”秦荀將二人相遇的緣由道出,又說,“陛下受傷,是因為我御馬不嚴(yán),回去后還請娘娘責(zé)罰?!?/p>

        薛縈勉力平復(fù)心緒,將今日發(fā)生的事情拼湊了個大概。先是張延入帳傳報消息,緊接著便是她心神大亂,倉促帶喚云上山,誤入圈套,最后為秦荀所救。

        若秦荀沒有騙她,那么張延的話半真半假——蕭鈺受傷是真,著急與她會面是假。

        “秦將軍獻馬原是好意,今日的意外,是陛下疏忽大意,將軍無須自責(zé)。”薛縈道,“我還沒來得及感謝將軍出手相助?!?/p>

        她將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明面上把責(zé)任推給蕭鈺,實則對他懷有幾分不信任。

        秦荀笑了笑,摸出揣在懷里的物件,攤開布條,露出包裹其中的銀針。

        “我原本也以為是畜生不聽訓(xùn),忽然發(fā)狂,但踏雪平日里最是溫順,從未傷過人。后來我折回那片林子,在陛下墜馬的地方發(fā)現(xiàn)了幾枚細針,不敢確定是否淬了毒,于是用布包走準(zhǔn)備帶回去請?zhí)t(yī)辨認?!鼻剀骺粗爸劣谖疫@番說辭值不值得相信,娘娘隨自己的心意便好?!?/p>

        或許,蕭鈺墜馬同樣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提前設(shè)局,不同的是,那人并不想直接殺掉小皇帝。

        “秦將軍收好證物,回去后我定會徹查此事?!毖M垂眸說道。

        她起身向溪水走去,水里倒映出的女子,鬢發(fā)凌亂,眉間籠著愁色。她伸手掬起一捧水,告誡自己要冷靜,喚云不能枉死,她必須查出兇手。

        凌王已經(jīng)亡故,是誰想要她的性命?她腦海里浮現(xiàn)出很多張面孔,卻沒有任何線索。

        薛縈洗去臉上浮塵,重新綰好發(fā)髻,彼時日頭西斜,水面上晃著粼粼金光,像是撒了萬千把金粉。

        遠望去,杏林白中透粉,山谷騰起霧氣,縷縷白霧環(huán)繞如練,恍若身處九天玄境之中。

        秦荀牽來棗紅馬,先將薛縈抱上去,而后翻身騎上馬背。

        此處離營地甚遠,暮色將至,眼下容不得薛縈計較與旁的男子同乘一馬傳出去會發(fā)生什么。她略有些疲憊,道:“多謝將軍搭救,可若是他日傳出流言蜚語,詆毀將軍清譽,萬望將軍能諒解?!?/p>

        “說來也巧,臣兩次來西青山,兩次都能單獨遇到娘娘?!鼻剀鞯托Γ棺笫譅孔●R韁,右臂圈住她的纖細腰身,“臣是男子,自然不畏懼人言?!?/p>

        說完,他夾緊馬腹,駿馬撒開四蹄向山谷口奔去。

        薛縈極少騎馬,害怕跌落,又不敢離他太近,只好小心翼翼地保持距離。

        耳畔依稀傳來一聲輕笑,腰間那條手臂驟然加重力道,迫使她向身后男子靠去。薛縈掙脫不過,又惱又羞,卻聽見秦荀漫不經(jīng)心地道:“風(fēng)把你的頭發(fā)吹得到處都是,擋住視線了?!?/p>

        她騰不出手整理長發(fā),雙頰暈開緋色,就連白皙的耳垂也染上一抹胭脂色。

        過了小半個時辰,落日沉到青山外,秦荀抱她下馬,兩人已經(jīng)行到主峰的半山腰,可以望見山下營地。

        他取出鳴鏑,用袖箭發(fā)射出去,尖銳的聲響劃破夜空,傳向遠方。

        “不出一炷香的時間,就會有人來接你?!鼻剀鞲嬖V她,“這處不會有虎狼出沒,你待在原地別動?!?/p>

        薛縈問他:“那你呢?”

        秦荀撫了撫棗紅馬,道:“當(dāng)然是去我該去的地方?!?/p>

        她那樣心細膽小的女子,怎會不在意天下悠悠眾口?與她錯開時間回去,就說是奉命搜尋太后時誤入密林迷路,只要她不說出去,旁人便不會想到這層關(guān)系上來。

        薛縈看著他,輕聲說:“西青山綿延甚廣,指不定會遇上野狼,秦將軍,你不必只身犯險?!?/p>

        聽她這話的意思,似乎是在為他擔(dān)心?秦荀很是受用,飛身上馬,把匕首丟給她:“送給你防身,若有人問,便說是山神救了你。”

        薛縈俯身拾起匕首,再抬頭時,那人早已策馬遠去。

        (連載完)

        上市預(yù)告:

        她問:“秦荀,你為什么要來臨安?”

        他答:“為你而來,你會信嗎?”

        歸墟傾情譜寫,古代權(quán)謀言情長篇《倚東風(fēng)》,現(xiàn)已全國上市!

        (放立體封和二維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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