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幼薇

作者有話說：我讀高中的弟弟有了喜歡的女孩子，和我談心，于是我便有了寫這樣一篇文的想法。寫這篇文的時候我一直在回想我高中的時候。高中時的我也和陳聿一樣，別別扭扭的，因此沒能給自己高中生活一個完美的結(jié)局。雖然這篇文寫得磕磕絆絆，也總算能和大家見面啦。謝謝蟲蟲一直陪著我改稿！

《小王子》被永遠封存、遺忘在那個小房間里。他的愛，也永遠，窺不見天光。

1.

2014年，冬。

這年的冬天比往年都要冷，才十二月便下了好幾場大雪，瓦縫里都鋪上了厚厚一層雪。

陳聿這年升了高二，上的是本市重點高中一中。學校放月假這天正好是大雪，康瑛跟他說，家里有人來，今天吃火鍋。

當康瑛和陳豐領(lǐng)著林漾回家的時候，他在客廳的沙發(fā)上說：“不是說今天吃火鍋嗎？怎么還不準備?！?/p>

陳聿一回頭，看見綁著馬尾，穿著樸素，戴著土土的紅色圍巾的林漾站在父母的中間，他有些不滿地皺了皺眉。

“聿聿，過來跟林漾妹妹打招呼呀！”康瑛向陳聿招手，讓他過去。

陳聿不情愿地走過去，跟林漾說了句：“妹妹好?！?/p>

林漾有些無措，兩只眼里有些水光。她手指搓了搓衣角，小聲地回：“你好呀。”

說是妹妹，可她只不過比陳聿小幾個月?？电Φ瞄_心，對陳聿說：“以后漾漾就寄住在我們家了?！?/p>

“你們要好好相處?！笨电戳怂谎?，“她以后要跟你一起上學的，手續(xù)都辦好了?！?/p>

“好了，我們?nèi)蕚浠疱??！币恢睕]開口的陳豐開口了，“妹妹頭一次來我們家，聿聿你都沒有禮物要送給她的嗎？”

林漾的臉紅了，她用帶著濃重南方口音的普通話說：“陳叔叔，不用禮物的……”

陳聿看了一眼她，沒說話，轉(zhuǎn)身回了房。

康瑛在他身后數(shù)落了幾句，讓林漾自己在客廳坐著玩會兒，便和陳豐進了廚房。

林漾在沙發(fā)坐下后，拘謹?shù)貌桓覄?。她細細地打量著這個家，裝修很歐式，有些物件一看就價值不菲，是她之前從未見過的。

如果不是林唐去世，她也沒有這個運氣能住進這個家。她母親生她時難產(chǎn)，生下她之后就去世了。林唐是律師，這些年一直孤身在外打拼。他曾經(jīng)幫陳家打過經(jīng)濟官司，沒有他就沒有陳家的現(xiàn)在。他因病去世后，他們便將在老家和爺爺奶奶生活的林漾接到市里，想給她更好的學習和生活環(huán)境。

身后一陣關(guān)門聲響起，林漾驚得站了起來。她回頭一看，陳聿從樓上下來，手里拿著一個盒子。

這時康瑛也從廚房里出來了，招呼林漾去吃飯。

林漾在廚房洗了手后便坐到了餐桌前，陳聿已經(jīng)坐下來，紙盒子放在他的身邊。他見林漾來了，把盒子推到了她面前。

“給你的?！彼恼Z氣有些生硬，“禮物。”

林漾睜大了眼睛看著他，她沒想到他真的會送她禮物。她如獲珍寶地把紙盒子捧起來，放到自己的懷中，說：“謝謝你呀。”

陳聿“嗯”了一聲，便開始往火鍋里下菜?？电仓恍α诵?，說了句：“這別扭的孩子?！?/p>

飯后，林漾抱著陳聿送她的紙盒子進了康瑛為她收拾好的房間里。她坐在桌前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打開，里面躺著一本《小王子》和一條白色帶著小熊圖案的圍巾。

她把書拿出來放在書桌上，用簡易書皮給它包上，圍巾也被小心地收進了衣柜里。

這是她來到這個寒冷的城市后，收到的第一份禮物。

2.

收假那天林漾跟著陳聿去一中報到，她沒有校服，也還沒來得及置辦衣物。她只能穿著來陳家時那套舊衣服去。

早上出門前，陳聿看了一眼她脖子上的紅圍巾，眼里帶著嫌棄，嘴巴動了動，最終卻還是沒開口。

陳聿領(lǐng)著林漾進教室時，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過來了，眼神里都帶著些疑惑。他回了座位，班主任帶著林漾上了講臺，讓她做自我介紹。

“大家好，我叫林漾，雙木林，蕩漾的漾?！绷盅磁吹?、帶著口音的聲音響起，“很高興以后能和大家一起學習?！?/p>

底下的議論聲此起彼伏，依稀能從中聽到“陳聿”“妹妹”等字眼。班主任讓林漾坐到陳聿后面那張座位上，然后敲了敲講臺，讓同學們安靜下來。

陳聿從頭到尾都沒抬頭看過林漾一眼。

這天下午體育課，班里的人都去更衣室換運動服。林漾剛來，還沒有拿到運動服，便早早到了運動場上等。

更衣室里，陳聿剛換好衣服，同班一個男生便摟上了他的肩膀：“聽老班說那人是你妹妹？你什么時候有這么大的妹妹了？還有點土氣？”

陳聿抬了抬眼皮，淡淡地說：“不是妹妹，她是我媽朋友的女兒。”

運動場上的人陸陸續(xù)續(xù)地齊了，班上原本四十八人，八排六列剛剛好。突然多了一個林漾，于是被體育老師安排站在了最后一排的外面。

熱身運動后，體育老師便讓大家解散了，去自由活動。陳聿一群人去了籃球場打球，林漾初來乍到，只能一個人待在樹下。

“林漾，要一起打排球嗎？”同班的幾名女生在不遠處問道。

“好呀?！绷盅嗌貞?yīng)下了，跟著她們一起去拿了排球。

林漾從前并沒有打過排球，也只是在電視上看過排球比賽。她在場內(nèi)跑來跑去，手從沒挨到過球。她站在場內(nèi)紅了臉，有些無措。也有女孩子試圖給她傳球，可她一次都沒有接住。

林漾和排球的唯一一次親密接觸，是問她要不要一起打球的那個女孩子，在她轉(zhuǎn)身時不小心把球拍到了她背上。

林漾被排球拍得一個趔趄，半跪在了地上。她們驚呼，隨后圍了過來問她有沒有事。她擺了擺手，表示不打了，她要休息一下。

那邊籃球場上的人也正好休息了，陳聿喝水時正好看見林漾被排球砸到。他只輕飄飄地看了一眼，便移開了視線。

“陳聿，你妹妹被排球砸到了，你不去看看？”一起打球的人問。

陳聿神色如常，把水瓶一放，沒搭理他，只說：“繼續(xù)打?！?/p>

林漾剛坐下，晃神間，好像看見陳聿看了她一眼?？僧斔倏磿r，他已經(jīng)放下水去繼續(xù)打球了。

上完課后，林漾收拾好東西在教室門口等陳聿一起回家。陳聿收完東西越過她徑直走了，她連忙追上他的腳步。

“你不要離我這么近?！标愴餐蝗煌Ｏ?，說，“會被人誤會。”

“哦……”林漾站在原地，怯怯地應(yīng)了一聲，隨后便跟在陳聿身后，保持著一到兩米的距離。

快到家時，陳聿突然開口問：“送你的圍巾為什么不戴？”

“圍巾布料很好，一看就很貴重，我怕弄臟了?！绷盅忉尩?。她說得很慢，很努力地在糾正自己的口音。

“哦?！标愴舱Z氣依舊是淡淡的，“那隨你吧?！?/p>

3.

那天晚上林漾把陳聿送的那條圍巾拿出來試了又試，最后還是收進了衣柜，戴回了自己那條紅圍巾。

陳聿送的那本《小王子》，她當天就看完了，后來每天都會再重新看一看，會在書上寫一些批注。

林漾后來也發(fā)現(xiàn)班里有些同學不太待見她，她也知道大家覺得她說話有口音，嫌她土氣。但是她不在意，因為陳聿偶爾還是會和她說話，會每天和她一起回家。

可她不知道，其實陳聿也和他們一樣。

那天出期中考試的成績，快放學時班主任興高采烈地走進班里，說：“咱們班這次真是讓我意外啊，年級前三里面居然占了兩位！”

“陳聿，之前穩(wěn)坐第一寶座，這次失手了，年級第二。”班主任頓了頓，繼續(xù)說，“年級第一，大家肯定想不到——林漾！”

此話一出，全班嘩然。轉(zhuǎn)校生拿了年級第一，還是一個從鄉(xiāng)下來的轉(zhuǎn)校生，前所未有。

有人震驚，有人唏噓，也有人懷疑。陳聿有些驚訝，但也沒太表露出來。林漾看著大家的反應(yīng)，頭埋得更低了。

班主任走后，大家便準備收拾東西回家。這天是林漾值日，她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便去了小屋里拿打掃工具。

林漾把地掃完、拖好，剛把工具放回小屋里出來，便發(fā)現(xiàn)和她一起打掃的那個人先走了，把剩余的工作都留給了她。她抿了抿唇，又折回小屋拿掃把把那個人負責的全清理干凈后才回家。

陳聿早就回去了，根本沒有等她。她剛走出教學樓，便烏云密布，她加快了步伐。還沒走多遠，便是大雨傾盆。林漾為了省時，打算抄近路回去。

剛到小巷口，她便聽見了陳聿和同伴的聲音。

“誰想跟她一起回家啊?！?/p>

“我們不熟，別人把工作都留給她和我也沒多大關(guān)系吧？”

林漾停住了腳步，隨后便轉(zhuǎn)身小跑著走了另一條路。這條路比較遠，她淋著雨往回走。

冬天的雨真的冷得刺骨啊，林漾想。

快到家時，林漾被泥濘的路上的石塊絆倒了。沒有磕破哪里，可林漾就是覺得疼，她坐在地上無聲地哭。

不知過了多久，陳聿打著傘找來了。他見林漾坐在路口，渾身濕漉漉的，還沾滿了泥濘，他不知怎么就有些生氣。

“摔倒了你不會站起來嗎？”陳聿隱忍著，沒好氣地問，“坐地上很舒服嗎？”

林漾抬眼看他，眼睛濕漉漉的，像清潭。陳聿愣了一愣。

他把傘打到林漾的頭上，伸手把她拉了起來。

兩人共著一把傘回了家。康瑛見林漾淋成這樣，自責不已，趕緊放熱水給她洗澡，還一邊罵陳聿不帶她一起回家。

林漾洗完澡，喝了康瑛煮的姜茶后便回了房間。她坐在書桌前拿出那本《小王子》，翻到最后一頁，在上面寫了一句話，然后鎖進了抽屜里。

林漾再也沒試戴過那條圍巾，也再沒把那本書拿出來過。

4.

從那之后林漾也不再主動找陳聿，有意無意地回避他。陳聿怕雨天那晚的事情再度發(fā)生，聽了康瑛的話，每天等她一起回家。

陳聿也感覺到了林漾對他的疏遠，他想這樣也好，反正也沒人愿意和她扯上關(guān)系?？刹恢罏槭裁矗傆X得有點失落。

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新年那天，林漾穿上了康瑛給她買的新衣服，戴了新圍巾。陳聿下樓后看見她，有一瞬間的恍惚。

林漾長得好看，清秀中帶著一絲媚氣，只是從前不太愛收拾自己。

陳聿坐在沙發(fā)上拿著遙控器不停地按來按去，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你怎么不戴我送你的圍巾？”

“過年事情多，怕弄臟了?！绷盅劬粗娨?，輕輕地答。

她的普通話好了很多，不仔細聽都聽不出有口音了。她的聲音小而糯，聽得人心里癢癢的。

陳聿“哦”了一句，不知怎么有點心煩，把遙控器一扔又回了房。

當晚康瑛讓陳聿去院子里放煙花，他一萬個不愿意，被她連拖帶拽地帶到院子里。

穿著黑色大衣，裹著紅色圍巾的林漾手插兜站在院子里，她身形修長，馬尾垂在肩膀上，在夜色籠罩下，眼里像有一片海，有種說不出來的溫柔。陳聿想拒絕的話卡在了嗓子里。

他接過康瑛拿來的仙女棒和煙花，把仙女棒遞給了林漾，然后把煙花拖到了院子中央，點燃后就站到了林漾身邊。

煙花的引線燃燒完，盛大的煙花綻放在了夜空中。陳聿側(cè)過頭看林漾，煙花的光把她的臉照得無比柔和，她眼睛里映著煙花，眼神卻有些清冷。

“許個愿吧?！标愴泊蚱旗o謐，說道。

“什么？”林漾收回看煙花的視線，扭頭問他。

“沒聽說過嗎？”他說，“對著新年的煙花許愿，愿望會很容易實現(xiàn)。”

林漾看著煙花，靜了一會兒，她說：“我沒有愿望?！?/p>

“那我替你許個愿吧。”陳聿說，“希望林漾歲歲常安，萬事如意。”

林漾聽到這話時怔了怔，她沒有想到陳聿會替她許愿。她心里像被一下子灌進了許多調(diào)料，酸甜苦辣混雜在一起，她有些不知所措。

陳聿又點燃了仙女棒給她，她接過，臉上卻沒有任何開心的表情。

康瑛這時走進院子里，見兩個人手里都拿著仙女棒，她一時興起，說：“欸，給你倆拍張照吧。”

她剛說完便拿出手機對著他們倆：“漾漾笑一笑?！?/p>

林漾聞言輕輕勾了勾嘴角，陳聿側(cè)過頭看她，嘴角也不自覺地上揚。

時間定格在這一刻。

放完煙花，兩人一起把院子打掃完準備回房休息時，林漾突然開口了。

她對陳聿說：“陳聿，以后咱倆還是保持距離，離彼此遠點吧?！?/p>

5.

整個假期，陳聿和林漾都在刻意地回避對方。開學后，陳聿也沒在班上主動找過林漾，只在每天晚上放學等她一起回家，兩個人一前一后保持著距離。

陳聿也會在上課的時候偷偷看她兩眼，她一般都是在很認真地聽課寫筆記，偶爾也會用手支著臉發(fā)會兒呆。當陳聿意識到自己會注意她的一舉一動，會在意她跟哪些異性說了話時，已經(jīng)到了夏天。

五月十五，是一中校慶。臨近高考，高三不參加校慶活動，高一學生還很懵懂，于是校慶節(jié)目的重擔便落在了高二的學生身上。

陳聿會鋼琴這事兒，人人皆知。校慶的消息剛下來，便定了他的鋼琴獨奏。后來陸陸續(xù)續(xù)報了幾個小品、話劇，便再沒人報名了。

“林漾要不要來個獨唱？”不知是誰提了一嘴，“林漾聲音挺好聽的呀?！?/p>

“是??！”“來一個吧！”“來一個！來一個！”

教室里的起哄聲此起彼伏。

陳聿看了一眼在寫作業(yè)的林漾，她寫著作業(yè)的手突然頓了頓，食指蜷了起來。

他皺了皺眉，說：“能不能別瞎鬧？”

“沒瞎鬧啊?！蹦侨苏f，“我是真覺得林漾的嗓音好聽，唱歌肯定行?！?/p>

“好?！绷盅痤^，笑了笑，她說，“我報名，我唱?！?/p>

陳聿張了張嘴，想幫她說些什么，卻又合上了。

他有音樂底子在，空余時間排練時總是會從鋼琴室繞到聲樂室看林漾有沒有什么需要幫忙的。他沒想到林漾的聲音居然這么適合唱歌，一首《山河故人》唱得無比婉轉(zhuǎn)。

陳聿替她把跑調(diào)的地方記下來，給她標好了譜子，晚上在家時把那張紙給了她。

林漾接過字條看了看，抿了抿嘴，說：“謝謝?！?/p>

陳聿擺著手回了房間。林漾看著他回房的背影，垂下了眼，睫毛遮住眼睛，看不清楚她眼里的情緒。

校慶那天演出，陳聿是第一個。他上臺鞠完躬，便看見了坐在第一排的林漾，他沖她笑了笑。

林漾見他對她笑，有些恍惚，卻也勾了勾嘴角。

陳聿彈的是肖邦的《降E大調(diào)夜曲》。舞臺上柔和的燈光打在坐在鋼琴前的他身上，光圈籠罩著他，如同從天而降的謫仙。

林漾心頭微動，異樣的感覺從心里躥出，卻又很快就消失。

當陳聿最后一個音符落下時，臺下掌聲雷動。林漾也起身走向后臺——她坐觀眾席，只為看第一個節(jié)目。

陳聿換好衣服坐在臺下，幾個小品看完，便到了林漾的獨唱。

“山自山，水自水，時光輕輕催……”

林漾悠揚婉轉(zhuǎn)的聲音在會場響起。她抱著話筒，穿著禮服站在舞臺中央，一改之前灰頭土臉的形象，驚艷了許多人。

臺下觀眾的議論聲逐漸變大，可不影響林漾的演出，她繼續(xù)唱著她的歌。

“情愛滿空杯，天盡頭，不醉不歸……”

一曲終，林漾的聲音低下去，隨之而來的是雷鳴般的掌聲。

林漾站在舞臺上看著臺下的人，眼里有淚光。這是她從到這個學校以來感受到的最真誠的時刻，也是她唯一真正開心的時刻。

陳聿坐在角落里，周圍人在說什么，他不關(guān)心，他唯一在意，是臺上閃閃發(fā)光的林漾。

6.

校慶那天之后，大家對林漾的態(tài)度變好了。班上的女生下了課也會喊她一起去上廁所，其他班有認識她的人在路上碰見，也會和她打招呼。林漾逐漸融入了這所學校里，她與陳聿的關(guān)系稍微緩和了一些，但疏離感依舊存在。

升入高三，新增了晚自習。

林漾不太適應(yīng)晚上在教室學習，上了幾天晚自習后，便在一天晚自習回家后提出讓康瑛向?qū)W校申請她在家自習?？电环判乃矸艑W一人回家，讓陳聿每天下課后把她送回來，自己在家吃完飯再去學校上晚自習。

這天放學，陳聿送林漾回家，在路上接到了康瑛電話，她和陳豐有應(yīng)酬，讓他們在外面吃點東西再回家。

陳聿向班主任請了晚自習的假后，問林漾：“你晚上想吃什么？”

“隨便吃點就好了。”林漾無所謂地說。

“那帶你去吃大排檔吧?！标愴舱f，“我知道一家很不錯的大排檔?！?/p>

林漾點了點頭，跟著他往鬧市區(qū)走。

兩人走到一家大排檔坐下，陳聿點了兩份蛋炒面和幾個小菜。林漾注意到，他點的菜都是她平時愛吃的。她突然心頭一暖。

飯和菜被端上桌，陳聿幫林漾掰開一次性筷子，再用熱水洗好碗筷才遞給她。

“你……打算考哪個學校？”陳聿突然開口問。

林漾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種問題，被噎了一下，她喝了口水，才慢慢說：“還沒想好，應(yīng)該會去A市吧?！?/p>

“哦，挺好的?！?/p>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陳聿心不在焉地扒拉著炒面，林漾也小口吃著，沒什么胃口。

“林漾。”陳聿第一次這么正經(jīng)地叫她名字，林漾愣了愣，他才繼續(xù)說，“你是不是討厭我啊？”

林漾抬頭，對上他投過來的目光，他眼睛澄明，在燈的照射下閃著點點光芒。兩人眼神碰撞，她有些閃躲，陳聿卻坦坦蕩蕩，還是一直看著她。

“沒有?！绷盅值拖骂^去吃面。

“那你為什么要躲著我？”陳聿問，“新年那天，為什么跟我說要保持距離。”

“會被人誤會?！绷盅蛔忠痪涞亟忉?，“我去學校那天，你這樣說的，不是嗎？”

陳聿語塞，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我那天心情不好隨口說的，你怎么記得這么清楚？”

“你隨口說的話，我都記得很清楚?！绷盅袷且庥兴福愴膊]有聽出來，他的臉不知為什么有點泛紅。

飯后兩人一起回家，路過一家正搞促銷的花店，陳聿被在外面拿著喇叭吸引顧客的老板娘拉住了。

“小帥哥，買束花送給小姑娘吧？”老板娘熱情地把陳聿往花店里帶。

“紅玫瑰太適合女孩子了。”老板娘把裝飾好的花捧遞給他。

陳聿有些無奈地接下了花：“送紅玫瑰不合適吧……”

“那就換成桔梗！”老板娘一臉“我懂”的表情，拿了一束桔梗給他，“桔梗最合適！”

陳聿被迫接下了那束桔梗，他低頭看了一眼，確實好看。他嘆了口氣，付款買了下來。最后離開時，老板娘湊到他耳邊耳語：“那小姑娘雖然臉上不在意，眼神卻沒離開過咱倆，肯定是很喜歡！”

陳聿回頭看林漾，她沒想到陳聿會突然看她，迅速扭開頭轉(zhuǎn)移了視線。

陳聿對老板娘說：“有桔梗的種子嗎？再買一把種子吧?！?/p>

老板娘眼里寫著“我懂”，從店里拿出一包種子給了陳聿。

陳聿笑了笑，把花和種子都給了林漾：“送你了，聽說女生都喜歡花?！?/p>

林漾接過花，粉白色的桔梗格外嬌嫩，好看極了。她不由得揚起嘴角，是啊，哪有女生會不喜歡花。

7.

那束桔梗被擺在了林漾房間的書桌上，桔?；ǚN子也栽進了花瓶里。她不會種花，但對桔?；ǚN子卻是花了許多心思。

桔?；ǚN子在她的悉心料理下，也開出了花。桔?；ㄒ恢狈旁诹盅臅郎?，直到高考完那天。

為期兩天的高考很快結(jié)束，最后一場考完，大家都約著說要一起吃頓飯，再一起去KTV（歌廳）唱到天亮。林漾原本不愿參與這種活動，但一想到這是最后一次，還是跟著大家一起去了。

飯桌上大家嘻嘻哈哈，說到林漾剛轉(zhuǎn)來一中的時候，大家都說：“當時真沒想到林漾換上禮服唱歌會那么令人驚艷！校慶晚會上真是一炮而紅！”

林漾只是笑了笑，喝了一口橙汁，沒有接話。大家都只記得她光鮮亮麗、被人喜歡和稱贊的時刻，卻不知道她剛來一中時，有多么覺得自己格格不入，有多么自卑。

飯局結(jié)束后，大家一起到了KTV。林漾打算坐一會兒便走，卻沒想到大家起著哄讓她唱歌。她不得已，只好接過了話筒，有細心的人發(fā)現(xiàn)這是一首情歌，于是又喊著陳聿和她一起唱。

“是?。∧銈z唱吧！”大家都說，“我們都沒學過，就你們會音樂！”

陳聿也推辭不過，接過了遞過來的話筒。林漾倒是沒多大的情緒波動，她拿著話筒坐在高腳椅上，昏暗的燈光下，她已經(jīng)出落得越發(fā)迷人。

“給你一張過去的CD，聽聽那時我們的愛情，有時會突然忘了我還在愛著你……”開頭是陳聿唱的，他低沉磁性的嗓音讓大家都忍不住稱贊。

“再唱不出那樣的歌曲，聽到都會紅著臉躲避……”這是林漾唱的，清新的嗓音和陳聿低沉的嗓音相得益彰。

兩人唱歌時視線時不時會對上，林漾每次都會很快地垂下眼來。

一首歌唱完，陳聿跟著一群人出去了。林漾坐了一會兒也起身去了廁所。她洗完手甩著水珠準備回包廂，在路過男廁時，聽到了熟悉的談話聲。

“陳聿，我說你和林漾整天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不動心？”班上一個男同學說，“我真沒想到林漾收拾起來這么好看。”

林漾站在原地，沒有打算往前走了。過了幾十秒，陳聿的聲音傳了出來。

“有什么好動心的？”他說，“我永遠記得她那個土氣的樣子?！?/p>

林漾握緊了拳頭，指尖陷入掌心，她轉(zhuǎn)身離開了KTV，徑直回了家。

康瑛見林漾回來，問她怎么一個人回來了，林漾借口說自己不太舒服，回了房間。她坐在書桌前，視線落在花瓶里的桔梗上。這兩天忙著高考，沒怎么打理，桔梗便枯了。

林漾自嘲地笑了笑，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她抬手把桔梗扔進了垃圾桶，它本就不應(yīng)該開出花來，是她的細心料理，才讓它開花開到了現(xiàn)在。

她拿鑰匙打開抽屜，拿出那本落了灰的《小王子》再次翻開來，習慣性地又在上面寫了幾句話。

寫完后她沒有把書再放進上鎖的抽屜，而是把它和高中用過的教材教輔放在了一起。

高考成績出來那天，是陳家最熱鬧的時候。林漾考取狀元，陳聿是榜眼，康瑛笑得合不攏嘴，填志愿的時候有意讓他倆填同一所學校。

林漾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yīng)。

最后結(jié)果出來，陳聿去了A市，林漾去了南方。

8.

陳聿學的是經(jīng)濟學，林漾學的是法學，兩個人都默契地選擇了各自父母從事的職業(yè)。

大學四年，林漾沒有再用過陳家的錢，平時勤工儉學，還有國家獎學金，已經(jīng)足夠她生活了。她也時不時會給陳豐夫婦買禮物，放假便回家陪爺爺奶奶。

陳聿偶爾會給林漾打電話發(fā)消息，但都是康瑛讓他轉(zhuǎn)告的一些事情，逢年過節(jié)互相問候，便再沒有其他了。

大四這年，林漾打電話和康瑛說交了一個男朋友，過年的時候帶回家給她看看?？电埠荛_心，忙說：“好，過年帶回家讓阿姨看看?！?/p>

“阿姨，我這幾天忙著實習，沒空回去?！绷盅f，“您能幫我把我房間里幾本書寄給我嗎？我把書名發(fā)給您?！?/p>

“好，你等下發(fā)給我。”

這天陳聿也正好回家，他在一旁靜靜地聽著康瑛和林漾打電話。得知林漾有了男朋友，他心里酸酸澀澀的，說不出是什么感覺。

康瑛讓他去林漾房間里幫忙找書，他看了一眼書名，推開門走進林漾的房間。房間還和四年前一樣，沒有多大變化。陳聿走到書架前幫忙找書，找到后把它抽出來，轉(zhuǎn)身碰到書桌，他看見書桌旁邊壘了半米高的高中教輔上那本藍色封面的《小王子》。

他坐在書桌前，把那本書翻開來。

里面做了很多記號，陳聿一頁頁地翻過。

在“如果有人鐘愛著一朵獨一無二的、盛開在浩瀚星海里的花，那么，當他抬頭仰望繁星時，便會心滿意足?！边@句話的旁邊，林漾寫著：我可以成為你獨一無二的玫瑰嗎？2014.12.9

這是林漾到陳家的第三天寫的。

陳聿接著往后翻，很多這樣的批注，也都有日期，這本書更像是林漾青春期敏感心思的記錄本。

陳聿翻到最后一頁，掉出來了一張字條，他把字條拿開，最后一頁上面寫著：“他說不想和我一起回來，說我一個人打掃全部衛(wèi)生，和他沒有關(guān)系?！?/p>

最后一排，特別用力地寫著：我討厭陳聿。

陳聿不知怎么紅了眼眶，他笑了笑，揉了揉眼睛。打開了那張字條。

“陳聿說，他不會對我心動，他說他只記得我是那個土氣的林漾?？墒撬麨槭裁葱履攴艧熁〞r要幫我許愿，為什么要幫我寫譜子糾正音調(diào)，為什么彈鋼琴時要對我笑，為什么帶我去吃大排檔時點的都是我愛吃的菜，為什么要給我送花，他為什么和我一起合唱。

我為什么又只記得剛來這個家時，他別別扭扭地送我圍巾和《小王子》，只記得他對我的好，只記得我局促地坐在客廳里，那個從樓上下來時意氣風發(fā)的少年。

我心里的那團焰火，總是被他點燃又被熄滅，反反復復。我討厭這種感覺。

我也，好討厭陳聿啊?！?/p>

陳聿看完這些，輕輕地合上書。他看著窗外，綠植茂盛，是生機勃勃的一片，他卻驀地掉了淚。

9.

陳聿永遠都記得林漾剛來陳家時的場景，他回頭便看見一抹紅色。紅色的圍巾襯得她膚色雪白，陳聿沒有見過這么水靈的女孩子，嘴上說的話卻與內(nèi)心想法背道而馳，他別別扭扭地想藏好自己的小心思。

后來他給她送了一條新圍巾，是他自己很喜歡的一條，他想，林漾戴著肯定很好看。可是她一次都沒戴過。

他在體育課上看看她被排球打到的那一瞬間，心都被揪了一下，但還是泰然自若地說繼續(xù)打球?？赡菆銮蛩虻眯牟辉谘桑煌閿?shù)落了好多次。后來他找到那群和林漾打排球的人，跟她們說林漾初來乍到，不要為難她。

他以為是幫了林漾，卻沒想到，林漾越發(fā)孤獨了。

那天班上曾經(jīng)一直排名第二的女生，因為林漾搶了陳聿的第一而她退步到第三名，被同伴說了句“不如林漾”。于是她在放學后把本該是她的工作全部留給了林漾，陳聿眼睜睜地看著，沒有多說。

后來他跟同伴一起回家，同伴說起剛剛林漾剛掃完地又要繼續(xù)做剩下的活時，問他怎么不去幫忙，他無所謂地說跟他有什么關(guān)系?？珊髞磔喌搅盅等盏臅r候，他總會偷偷幫她干些活。

那天晚上林漾遲遲沒有回家，他在家里坐立不安，最后打著傘去找她，發(fā)現(xiàn)她坐在地上哭，濕漉漉的眼睛看著他，他不知怎么就格外心疼和自責。后來他再也沒讓她一個人回家過。

校慶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林漾唱歌非常好聽，給林漾標了譜子送過去。林漾在舞臺上唱歌的樣子，深深刻在了陳聿的記憶里，永遠磨滅不了。

新年那天，他替她許愿說希望她歲歲常安，萬事如意是無比真心的。媽媽幫他們拍的那張照片他打印出來夾在錢包里，泛黃了也不舍得換下。

他在平時也常常留意林漾在飯桌上哪個菜吃得比較多，去大排檔時點的都是她常吃的那幾個菜。

他表面上像是被迫買了束花，其實內(nèi)心卻很是愿意的。他知道桔梗的花語是“無悔的愛”。他把花送給林漾，林漾臉上洋溢著的笑，是他見過最好看的笑。

畢業(yè)那天，他和林漾合唱完去上廁所時聽到他們討論林漾，他突然有些不爽，不喜歡別人議論她，也不想別人把目光放在她身上。于是陳聿沒好氣地說他永遠記得一開始林漾灰頭土臉的樣子。

高考成績出來，林漾沒有去A市，而是去了南方。

陳聿把自己的情感深埋于心，他每次回家，康瑛都數(shù)落他：“你怎么這么不待見漾漾，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多好的一個女孩子。”

班上的同學也都是這樣認為的。

陳聿不待見林漾，所有人知道。可是陳聿喜歡林漾，從前，以后，都不會有人知道了。

那時的陳聿不知道，那些違心又傷人的話一說出口，便是一生的錯過了。

而他小心翼翼地藏著的愛，如同被林漾寫進《小王子》里的那些青澀敏感的少女心思?！缎⊥踝印繁挥肋h封存、遺忘在那個小房間里。

他的愛，也永遠，窺不見天光。

編輯/蟲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