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韻
從來東君愛風流,遍惹桃花嬌。陽春三月,春的季節(jié)。路邊的大樹擺脫了歲月的枯黃,和田間的桃枝一起綻出了新葉。大街上,到處是退去臃腫冬裝、婀娜搖曳的美女身姿。衣著艷麗,環(huán)佩叮當,真?zhèn)€是“回眸一笑百媚生”“梨花一枝春帶雨”。欣賞著滿街的美女,感受著春的氣息,心情也因為這綠綠的春天溢滿了暖暖的溫柔,那些詩一般的語言便在心底氤氳綻放。
看著這滿街的美女,突然想到了兩個詞:美麗、姿色。然而,那樣的美麗,卻總感覺少了什么。“美麗”應該是一個靜態(tài)的描繪吧,精致漂亮,卻總覺得少了一些內(nèi)涵。而“姿色”,則更生動一些。姿是動態(tài),色是靜態(tài)?!白恕碑斒且环N“態(tài)”;“色”,才是容顏。所以說一個女人長得美麗,只是一種五官的精致,卻未必會有一種神韻。而如果說一個女人很有姿色,那應該是動靜皆宜、形神俱備的美,兼具了風情與美貌吧。單純的美麗總是感覺有些寡淡,而有姿色的女人卻讓人的視覺和內(nèi)心感覺更加豐盈。美麗的女人像清泉,讓人看了賞心悅目,卻一眼望穿;有姿色的女人,則更像一杯紅酒,醇厚幽香,韻味悠長。李漁說,媚態(tài)之于人身,猶如火之有焰,燈之有光,珠貝金銀之有寶色。有姿色的女人,集品位修養(yǎng)魅力于一身,優(yōu)雅而不失親和,知性而不失風情,嫵媚而不失端莊。
一直覺得,最美的美女在民國,那種大家閨秀的氣質(zhì),恬淡,沉靜,優(yōu)雅。旗袍紙傘,頷首低吟??羁钭邅?,輕顰淺笑,一抹輕愁。舉手投足間,散發(fā)著淡淡書香。心目中的女子,該是“和羞走,卻把青梅嗅”,“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似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不需要特別漂亮,不需要特別濃艷,不需要美得炫目,不需要濃香襲人。只要淺淺淡淡,溫婉嫻靜就好。一直喜歡那種清純氣質(zhì)、清麗面容、清澈眼神的女子,喜歡她們身上自然散發(fā)的那種安琪兒般不染塵埃的澄澈氣息。美態(tài)總在花開最盛之時,每個妙齡女子,都希望能夠讓自己在最燦爛的年華里盛開,精致婉約,兀自妖嬈。
去年去南方辦事,那是一個酷暑的午后。公交車上,人不是很多。我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悠閑地觀賞著外面的風景,等待發(fā)車。突然,售票員對著我的方向喊了一聲“那位女孩兒,車快開了,勞駕您把車窗關上好嗎?”。環(huán)顧四周,鄰座是一位男青年,并沒有年輕的女孩子。我疑惑地向售票員看去,售票員正對我點頭,微笑著說:“謝謝啊,姑娘”。
自從做了母親,雖然內(nèi)心也還常有些小兒女的心態(tài),卻總是提醒自己穩(wěn)重,為人處世要克制理智。唯有心底深處仍偷偷保留著一點對自己小小的寵愛。好多年沒有被人叫作“女孩兒”了,幾乎忘記了自己曾經(jīng)也是一個被嬌寵著的、簡單快樂的小姑娘。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的?突然想起,記得剛結(jié)婚時,提到女人這個詞感到特別羞澀,叫不出口。那時候,自己骨子里依然是個小女孩,青澀,矜持??吹侥吧?,總是還沒有開口,臉已先紅了。生命就是這樣,需要時間去襯托,也在生活中不斷消耗。現(xiàn)在,當初那個連女人兩字都羞于出口的女子,被叫作女孩居然會感覺驚奇。如此巨大的心理、生理變化,卻渾然不知,時間真能讓一切面目全非。記得初為人母時,對著襁褓中的嬰兒,新鮮而又好奇,看著那粉嘟嘟的臉蛋,似乎一時還沒有適應母親的角色,總是趁周圍沒人時,偷偷對著那個小小的生命輕輕說一句:“叫媽媽”。瞬間便臉紅心跳,生怕被人聽見。孩子漸大,慢慢開始自然地適應母親這個角色。那一年,女兒上小學四年級,像以往一樣,牽著孩子的手去童鞋店買鞋,結(jié)果服務員說,這里只有童鞋,沒有你女兒合適的號碼。當下茫然,沒想到孩子要買成人的尺碼了。也是那段時期,帶女兒乘公交車,習慣性地要給孩子打半票,結(jié)果乘務員說孩子的身高已經(jīng)超過了1 米2,需要打全票。我恍然大悟:原來孩子已經(jīng)長大了,不再是那個懵懂的小小孩童。此刻驀然領會到,自己也許要慢慢衰老了,人的心態(tài)、容顏就這樣在這悄無聲息的時光流逝中慢慢變化著。還記得孩子上幼兒園大班的第一天,放學后去接孩子,卻被剛來的實習老師用狐疑的眼神擋在門外,怎么也不肯相信眼前這個年輕的女子會是一個六歲孩子的母親,直到讓女兒確認,然后請班主任證明后才終于肯把孩子交到我手中。那時候,面對別人詫異的目光,我總是暗自得意,驕傲地宣布自己是孩子的媽媽,看著對方懷疑的眼神時,心里總是有種惡作劇般小小的滿足。而今,在強大如颶風的時光裹挾下,那些曾經(jīng)小兒女的心態(tài),就像微不足道的紙片,被歲月的巨大手掌推來搡去,揉搓碎了,隨風而去。就這樣,慢慢接受了時光的賜予,那個年輕青澀的女子漸漸成了一個溫婉成熟的母親。
人生來如初雪后的處女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凈。許多記憶和往事如雪泥鴻爪駐留在腦海,時不時因了某些觸景生情的時光片羽,真真切切地跳將出來,領著你將過去走過的路重新再走一遍。將過去經(jīng)歷過的事重新再經(jīng)歷一遍,一切都如在昨日。那天聽一位相識不久的朋友說,偶然看到一位十多年前的同學,一位昔日的美女?;ǎ尤汇俱驳谜J不出來了。朋友感嘆對方老了的同時,懷疑自己是不是也老了。我聽了只好安慰人家,說你不老,清秀可人呢??墒切睦飬s想說,我認識你時就是這個樣子啊,一個齊耳短發(fā)、滿面滄桑的中年女人。原來,人都是在別人的眼神里,在孩子的成長中,在生活的磨礪下,心老了,眼神老了,皮膚松弛了。
自古美人與英雄,不敢人間見白頭。衰老,對每一個人尤其是愛美的人來說,無疑是一件最殘酷的事。一個偶然的機會,曾經(jīng)見到過一張張愛玲老年時的照片,雞皮鶴發(fā),慘不忍睹。與年輕時那個身著旗袍、體態(tài)窈窕、氣質(zhì)高傲的形象,判若兩人。連笑容都多了煙火氣息,多了包容和滄桑。那雙眼睛里盛滿了故事,有落寞、哀怨和些許不甘、甚至譏諷。再不見年華初好時,那個絕世才女張愛玲眼睛里的清冷與孤傲。
唐玄宗寵愛的楊貴妃、武惠妃均死于38 歲,都是女人極盡成熟恣意綻放的年齡,在尚未走向盛放之后衰敗凋零的時刻?;ㄩ_荼蘼,生命在最好的時光里戛然而止,也因而留下一個個美麗的愛情故事。無法想象,倘若歷史上沒有馬嵬坡事變,美人芳華時香消玉殞,待到垂垂老矣、皺紋叢生,是否還會有永遠的長恨歌?是否還會流傳如此凄美纏綿的愛情傳奇?只怕美人白頭,色衰愛弛,終敵不過歲月無情。歲月不饒人,女人終逃不脫時光的磋磨與摧殘。那些曾經(jīng)的水靈,在歲月中烘干擠壓,漸漸變得寡淡干癟,亦或者臃腫俗氣??v那些曾經(jīng)不食人間煙火、氣質(zhì)清純、嬌弱青蔥的寵兒們,也終歸難逃美人遲暮。
年輕的女子,總是難免氣盛,似乎自己永遠不會老,總以為會有大把大把的青春,總覺得衰老是一個遙遠的話題。待可以慢慢接受容顏的變化時,才發(fā)現(xiàn),在歲月大手的摩挲之下,早已漸漸衰老。最終明白,沒有誰會敵得過流年的摧殘,只是女人,尤其是心思細膩愛美的女人,更畏懼在歲月中被榨出一點點新鮮的汁液,漸漸風干枯萎。
然而,女人真正的美卻無關歲月,無關年齡,只要永遠擁有一顆愛美的心。有的人老了,卻依然優(yōu)雅、恬淡,而有的人卻因生活的打磨摧殘,漸漸變得面目猙獰,這一切皆源于個人的涵養(yǎng)品位與生活狀態(tài)。宋慶齡百歲時仍著旗袍,喜畫畫,盛裝見人,她的美貌與高貴從來沒有因歲月而黯淡。
真正的美麗與高貴,從來不會因歲月而黯淡。滄海桑田,白云蒼狗,這樣的現(xiàn)實任誰都無法改變,只能寄希望于讓這個過程來得慢一些,再慢一些。讓它老得高貴,老得從容,老出歲月積淀后的成熟風采。記得有人說過,三十歲前的面容是父母給的,三十歲后的容貌是自己給的,人生的境況都寫在臉上。歲月是把整容刀,無論光彩熠熠還是憔悴潦倒,刀柄都握在你自己手里。身邊同齡人中,有人依然眼神清澈,皮膚嬌嫩,聲音清麗,宛如少女;有的則由一個曾經(jīng)天真嬌羞青春逼人的清秀女孩變得庸俗不堪不修邊幅,那必定是經(jīng)歷了頗不如意的生活,體會了同齡人所沒有經(jīng)歷的艱辛。性情變了,人的容貌也會隨之改變。人的容貌,更多體現(xiàn)的是人生的境況和自身的心態(tài)。所謂的老去,是相對而非絕對。時光的載體,有著私人的感情和愛戀,帶著沉靜的珍藏和傾訴,會把一個歷經(jīng)千重萬疊困境的女子,鍛造成一個韌性的人。而這樣的女子,必然智慧聰穎,她可以有經(jīng)歷過流年無法忘卻的回憶,可以把那些挫折變成人生寶貴的財富,吸納、消融,越發(fā)光彩照人,柔和溫潤,眼神純美,獨不見歲月的痕跡。其堅定與柔韌,似澗溪細水,長流不息。
生命是一場追隨,一場逃離。偷渡了多少熱情,又虛度了多少年華。繁華與躁動觸目可及,荒涼和寂寞亦不遙遠。選擇怎樣的生活,常常在你一念之間。時間其實是一種宿命,一切都在時間的籠罩和覆蓋中變換,一切都在歲月的洪流里積淀升騰,滄海桑田,白云蒼狗。“時間是條單軌道,它一去不返,但它不是白白過去的,在它所走過的地方,便留下深深的痕跡。使人感到世界是在怎樣地不斷變化,怎樣地改變了容貌”。女人真正的美麗,需要用善良去著色,用修為去滋養(yǎng)。與其刻意改變?nèi)菝?,不如努力扮靚人生。惟其如此,美貌與高貴才不會因歲月而黯淡,即便老得不能再老,亦有著驚人的風姿。一個女人只要美麗著,便不會暮氣纏身。而從容淡定,是一種靠歲月才能洗練出的優(yōu)雅和智慧的美。
成熟的女子,早過了輕吟淺唱,薄恨閑愁的年齡,卻依然可以心思單純,情感豐沛。原來時光并不僅僅是流逝的,它被心靈雕刻過,它一天天積累著情感,它只屬于那些懂得生活、善于在生活中擷取養(yǎng)料、懂得珍惜的人。她會把對這個世界的體驗、對自己家庭的責任和愛寫下來,沉潛在心底,修養(yǎng)自我。虹影散文里提到一位喜歡寫作的女士臨終前對兒子說,她想把骨灰埋在公園里,還有她寫的小說,也要埋在土里,在上面種一棵樹。只要她的孩子看到這棵樹,就能感受到母親的存在。她是聰明達觀的,她把生命和寫作變成了一棵樹,永遠存在下去。
其實,人內(nèi)心的年齡在于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