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懷念撲火的感覺,卻比誰都清楚,那已經(jīng)是此生最后一次風吹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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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
節(jié)慶前的商城人滿為患,隨便一家甜品店都滿座,擁擠成為常態(tài)。
與我同桌的姑娘看過去大不了幾歲,她一邊端著甜點盤子,一邊慌不擇路地接電話,我忍不住出手幫了一把。
盤子被順利放在了桌上,她沖我點頭示意,緊接著開始全身心地應(yīng)付電話那頭的人。
“姓邵?!彼f,“不是趙,而是邵。不是喬,而是邵,刀口加……”
女孩不厭其煩地重復著。
我聽了個大概,似乎在預約商城里新開的網(wǎng)紅火鍋店。
“算了,姓周,我姓周。”她失去耐心,開始謊報姓氏。
驀地,我不禮貌地笑出一聲。
她下意識抬頭看我,我被盯得不好意思,趕緊趁她掛電話之際殷勤地問:“你是在預約××火鍋嗎?我有號,要不你用我的吧,應(yīng)該快輪到了?!?/p>
我本以為她會尷尬地推托,誰知她很自然地接過了我手里的票,笑著道謝。
這是我對陳輕盈留下深刻印象的緣故。
她似乎能在任何場景里隨機應(yīng)變地處理任何變故,這是我活了二十歲也沒學會的技能。
在認識陳輕盈以前,還有一個人擁有這樣的能力——晏疏。
作為我的親哥,他完美彌補了我個性上的不足。我矯情、敏感,喜歡小題大做,他則相反。
正好這家新開的火鍋店主是我哥的好友,他三不五時便會呼朋引伴前來捧場,今晚的局也是他組的。
提到我哥,不得不說,這店能紅火,多虧了他。他一個網(wǎng)絡(luò)社交牛叉癥達人,在好友開店伊始就深諳炒作的奧妙,于是幫好友在各熱門平臺上買了水軍和營銷廣告,當作送對方的開業(yè)禮,這個店才有了如今的光景。
所以,按理講,我們?nèi)ツ莾撼燥堄刑枦]號其實不重要,奈何我們家奉行“男寬女嚴”的教育方法,打小我就被灌輸著各類根正苗紅的思想,以至每步都如履薄冰,連吃飯走個后門都過不了心里那關(guān),這才偷偷去排了號。
“別廢話,號呢?”晏疏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難得一次他聽從我的安排,但顯然他覺得一如既往不聽才是對的。我笑著拽住他的袖子往店里拉,所幸他沒逼問到底。
進店時,我第一眼便看見了陳輕盈。
她屬于在人群里亦十分亮眼的長相,微微上翹的眼角和她的個性一樣古靈精怪。其間我倆似曾有過對視,沒多久,服務(wù)員往我們這桌送來一塊蛋糕,還指明是給我的。
我瞧著蛋糕眼熟,正是甜品店里她買下來的其中一款。
晏疏問我哪兒來的蛋糕,我沖著陳輕盈的方向努嘴,將傍晚的情況簡單講了講。
晏疏順著我的視線望過去,恰恰看見陳輕盈在吸溜店里送的長壽面,看情況今天應(yīng)該是她的生日。
“一個人過生日多凄涼?!闭Z畢,我那自帶美女識別雷達的親哥起身朝女孩走去。
從方才在甜品店里的短暫交流來看,陳輕盈并非含蓄的主。當她自然地在我身旁落座,并且豪氣地給自己滿上一杯黃啤時,我竟覺得……
單就自來熟這點,她和晏疏很配。
TWO
一般我哥組的局都是男生居多。他們見陳輕盈能喝,起哄聲一浪高過一浪。
某叫不上名字的A男調(diào)侃她:“你這偶像得是李白吧?!?/p>
陳輕盈臉色微紅,似笑非笑地對他搖搖頭:“瞧把你機靈的。我剛還吃了一碗飯呢,怎么沒猜我的偶像是袁隆平?”
陳輕盈沒開玩笑,她的偶像的確是袁隆平。
她是附近農(nóng)業(yè)大學的研究生,專業(yè)是相對冷門的農(nóng)學,我想沒有哪個搞農(nóng)學的人不崇拜袁隆平。
晏疏好奇地問:“怎么想到搞農(nóng)學?”不料,他也碰了一鼻子灰。
女孩眼里浮起薄薄一層霧,但不至于不清醒,反倒多了點倔強。她不屑地夾起桌面上的一塊羊肉嘆道:“如今全世界都在研究怎么讓莊稼長出肉類替代物。再等十年,估計你吃的是肉還是植物都分不清,別在這里秀優(yōu)越感啊?!?/p>
晏疏的確有優(yōu)越感。他和他的圈子基本都是金融、機械等一系列看似很能掙錢的專業(yè),隨便拿個第一文憑都能糊弄人。
農(nóng)學……不能說看不上吧,只是他們都感覺有些新鮮。
現(xiàn)場有兩個女生,論姿色不比陳輕盈差到哪兒,不過都名花有主了。
眼見著自己的男朋友被陳輕盈逗得樂呵呵的,個個如臨大敵。
當晚陳輕盈意外地喝多了。
之所以用上“意外”二字,是因為對她而言,我們尚算陌生,她竟毫無防備心。
后來我才知,她剛發(fā)現(xiàn)男友劈腿,和他分手了,心情不好,才行為反常。
總之,當晚是我把她送進宿舍的。
為了避免她有什么重要東西遺漏,我還刻意留下了聯(lián)系方式,誰承想她真有東西掉了——一塊女式手表。
手表不貴,但是有紀念意義,是陳輕盈獨自離家求學那年,陳媽送的。
如果只是金錢損失,那我還能勉強應(yīng)付。人情上的,我只好勞駕我哥,讓他問問火鍋店的朋友,所幸有收獲。
周末,我和陳輕盈約在同一家甜品店里,我把手表給她,她這次道謝了。
我說我還挺不習慣她道謝的,她說她也不習慣道謝。我沒反應(yīng)過來,一怔——“啊”——她直接被我懵懵的表情取悅。
我不介意她嘲笑我的笨拙。
只因我長到現(xiàn)在,她是唯一敢當面嘲笑我的角色。
并非我霸道總裁劇看多了,而是那些在我姓氏面前折腰的嘴臉,我確實看得過多,實在沒新鮮感了。
至于陳輕盈,如她所言:“我一研究莊稼的,怕什么?總不會淪落到吃不上飯吧?!?/p>
只要吃得上飯,她絕不委屈自己。
談話到這兒,我突然想起給晏疏打電話時,他讓我把陳輕盈的電話號碼發(fā)過去,似乎也覺得她有點意思。
然而,家教所致,未經(jīng)當事人允許,我沒敢魯莽行事,并言之鑿鑿讓她放心……不料又把她逗樂了。
她一邊攪拌著奶茶里的珍珠,一邊說:“晏卿,你太可愛啦?!?/p>
我恨不得擺上最嚴肅的臉,義正詞嚴地告誡她:“沒和你開玩笑,你真別被他的花言巧語騙了,我見過太多前赴后繼的飛蛾?!?/p>
女孩唇邊的笑意滾完一大圈,最終停在她淺淺的梨渦上——
“你怎么知道我是做飛蛾的?我就不能是火嗎?”那姑娘在甜品店充足的光線下眉飛色舞地說。
THREE
晏疏:“行,我做飛蛾唄?!?/p>
聽完以上傳奇般的交流,晏疏的勝負欲被激到極致。我的本意不是激怒他,而是嘲諷他似乎遇見了搞不定的對手。
我和晏疏打賭,如果他能追到陳輕盈,那下半輩子他要我怎樣,我就怎樣。
同樣,他做不到的話,那我說什么,他都得照辦,即便讓他放棄所有,他也不能皺一下眉頭。
晏疏:“怎么聽起來像生死局?”我笑而不語,轉(zhuǎn)身上樓。
就陳輕盈那長相,你要說她毫無戀愛經(jīng)驗,擱我這么傻的也不能信。但我沒想到,她的戀愛經(jīng)驗豐富得和晏疏有的一拼,不過每段戀情維持的時間基本都很短。
她的戀情大多是處于戀愛初期,還沒過她心里的考核期,那些男孩子就被PASS掉。
她說,每一段感情,她都是抱著付出真心去開始的,然而開始沒多久,就發(fā)現(xiàn)付出真心不值得。因為他們的付出都稱斤論兩,期待回報。
“我就想找到一個真心實意的人,找到一個付出是為了單純的愛意而不是為了回報的人,有那么難嗎?”陳輕盈發(fā)出靈魂拷問。
“挺難的?!标淌杌卮鸬煤芨纱?,“不過,你很幸運,遇見了我?!彼f一半留一半——海王們的慣用套路。
他倆初次交鋒,我沒跟去,因為他們根本不覺得尷尬,不需要打圓場的。
他們約會回來的當天晚上,我便看到晏疏發(fā)了條朋友圈,內(nèi)容是告知大眾——本人已與現(xiàn)女友和平分手,望周知。
此朋友圈發(fā)布,一時間激起千層浪。
這是陳輕盈佩服晏疏的地方:“你哥渣吧,渣在明處上,不劈腿是他最后的倔強?!?/p>
接著,我好奇,他倆不過單獨約會了一次,到底晏疏經(jīng)歷了什么,居然干脆利落地解決了現(xiàn)有關(guān)系。
陳輕盈想想,道:“似乎沒什么特別的?!?/p>
不過就是她的手指被餐具割傷,流了點血。我哥正按照流程噓寒問暖呢,她出其不意地將手指遞到他的嘴邊說:“吹啊——男生追女生的套路不都這幾樣?受傷吹一吹,說寶貝不哭之類的?!?/p>
這話一出,立刻讓晏疏有了被侮辱的感覺。
“她可以不喜歡我,可以拒絕我,但不可以侮辱我?!庇谑?,他發(fā)誓要全身心拿下陳輕盈。
而表現(xiàn)誠意的第一步,當然是恢復單身。
接著他倆開始頻繁地約會。
約會的細節(jié),我并不清楚,但有那么幾個名場面,我還是知情的。
譬如兩人在人均消費不菲的浪漫餐廳吃飯時,陳輕盈突然接了個電話,緊跟著便啪嗒啪嗒掉眼淚,把晏疏嚇得不行。
他慌忙給她遞紙巾問怎么了,她結(jié)結(jié)巴巴說,同系的師哥要去國外了,這師哥多么多么優(yōu)秀,若留在國內(nèi)研究所,是最有可能研發(fā)出莊稼替代肉食的人才云云?,F(xiàn)在他要走了,她感覺比失戀了還傷心。
晏疏一愣,從喉嚨里笑出重重的一聲——
“陳輕盈,你扮豬吃老虎了吧!”
FOUR
扮豬吃老虎的陳輕盈顯然先贏了一局。
緊接著,晏疏開啟反抗模式。他鋪張浪費地點來一大堆菜品,口口聲聲叫著寶寶,而后一勺一勺地遞到陳輕盈的嘴邊,逼迫她吃掉。
他雖摸不太清陳輕盈的靈和精,但沖著她所學專業(yè)來看,他如此浪費糧食鐵定不在她的忍受范圍。
沒想到,他押對了寶。
在服務(wù)員和其他顧客詫異的眼光下,陳輕盈被迫擴大胃容量,無數(shù)次吞咽的動作差些導致面目扭曲。
撐了半小時后,她不干了,要和晏疏玩游戲,誰輸誰吃。于是,當天晚上,兩人直到快凌晨才離開餐廳,雙雙扶著墻出去,跟醉鬼沒什么區(qū)別。
陳輕盈扶著琉璃材質(zhì)的墻,觸手冰涼,她整個人一激靈:“要不算了吧?!彼蜿淌杼嶙h:“咱倆哪像要談戀愛的,根本就是冤家來復仇的?!?/p>
放在以往,晏疏絕不勉強任何一個姑娘,包括當年的江依依,亦沒讓他彎半分腰。
可晏疏同學覺得,這已經(jīng)不是談不談戀愛的問題了。
他不一定愛,但他一定要贏。他要陳輕盈親口認輸,承認他才是技高一籌的海王。
“不是,當海王就讓你這么自豪啊……”在接近凌晨的冷風中,陳輕盈縮了縮肩膀,翻白眼道。
盡管,似乎,并不那么……不管——
晏疏偏頭想說什么,恰巧看見路燈的光暈落在女孩的眉眼上。他忽而想起她說的那句:“我就不能是火嗎?”
她自帶光的誘惑,讓別人變飛蛾。
當我在晏疏的電腦桌面看見一份作戰(zhàn)計劃表時,我就知道,這場游戲?qū)⒃絹碓骄省?/p>
為了增加它的精彩程度,我千載難逢地提議想出門旅行,自駕那種。被邀請的人當然只有我哥和陳輕盈。
聽說共同旅行最能考驗兩人是否適合,在他倆給我交出答案前,路上的風景先給了我一份滿意的答卷。
旅行線是出名的草原天路,途經(jīng)人造防護林和各類國家重點建設(shè)項目。
一路過來基本都是高速公路,就算進了國道,也視野開闊,我興致勃勃地做了回司機,直到上了天路,才換成晏疏開車。
車輛盤山而上,途經(jīng)大片大片的薰衣草和風力發(fā)電車。
陳輕盈摸出手機拍照,說這里很像她的家鄉(xiāng),有很美的自然景觀,可是土地貧瘠。她自小的愿望便是有天能在那樣惡劣的環(huán)境下種出水稻。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也用的是平常不正經(jīng)的調(diào)調(diào),給人感覺像講笑話似的??芍灰阕⒁馇扑哪槪厦鎸懼嬲\。
不僅我瞧了,開著車的晏疏也不禁回頭看了女孩一眼。
她發(fā)現(xiàn)了,故意沖他明媚地笑:“嘿嘿,純情女人設(shè),我塑造得還行吧?!庇谑俏腋绶籽塾掷^續(xù)開車了。
沒情調(diào)。估計他在心中想。
傍晚,車子開到附近鎮(zhèn)上一家酒店后停下。他們住了進去。為了安全起見,晏疏訂的最高規(guī)格。酒店很大,顧客卻不多,從走廊這頭到那頭,步行都得十分鐘。房間里還有很大一面鏡子,約莫是為了讓視野顯得開闊,卻無端讓我毛骨悚然。
亮燈到后半夜,我實在害怕,只好給陳輕盈打電話,問她能不能過來陪我。
女孩子的友誼建立除了一起逛街、上廁所,還有同床而寢。
終于,我問出那個困擾我已久的問題:“你是不是真的喜歡我哥?”
她毫不扭捏:“生日當天被劈腿,所以賭氣地想,如果今天有男孩子過來搭訕,我就必須拿下他。畢竟從小到大在課業(yè)上我基本沒輸過,戀愛這方面,我也不想。沒承想,你哥過來了——
“但,剛開始談不上喜歡,只是有好感。畢竟你哥長得好、家世好,還大方,但凡眼睛沒瞎的女孩子都不會討厭。直到那天,我倆互相攙扶著從餐廳出來。路燈下,他突然定定地看著我,那眼神認真得叫我恍惚。我努力鎮(zhèn)定心神避免掉進套路,結(jié)果你猜,怎么著?”
聞言,我在黑暗里眨巴著眼睛看她。她窸窸窣窣地翻個身,面對我,不期然地輕輕沖我吹了口氣。
我正迷茫,又聽見黃鸝般的聲音:“他說,他要吹熄我,哈哈哈?!?/p>
說完,陳輕盈笑得整個身子都在發(fā)抖。我后知后覺地明白過來,晏疏這是真把陳輕盈當火了呢,幼稚得不行。
“你知道,女孩子稍微一出色吧,很容易遇見家境好的男孩,我上個男友也不賴。不過,他眼見三個月還沒追到我,移情別戀了,但你哥很奇葩啊。他居然讓我感覺到了‘單純。你知道嗎?單純在如今的社會看來,是種多可貴的品質(zhì)。然后,我好像就有點喜歡了。不過,不敢讓他太快看出來,畢竟他是海王人設(shè)嘛,怕嚇跑他?!?/p>
FIVE
我哥的單純并非裝出來的,而是真單純。
畢竟他和我是同一個家庭環(huán)境里長起來的,他的素質(zhì)教育不會差到哪兒。
至于他給外界留下的海王印象,不過是他當年受過情傷的后遺癥。自打那個叫江依依的女孩和他分手后,他不再愿意建立任何付出真心的情感。
連那個他以為會從校服到婚紗的女孩都能離開,他不明白,愛情這玩意兒究竟有什么期待。于是他打算再混兩年就接受家里的安排,起個傳宗接代的作用便不錯了。
可我不忍心。
我倆自幼陪伴著長大,他大我三歲,長兄如父。我見他的時間比見父親要多得多。
我親眼見過他不眠不休地折千紙鶴,還讓我?guī)兔x顏色。我見過他不遠萬里追到新西蘭去,最后灰頭土臉地跑回家。我見過他酩酊大醉地給一個空電話號碼打電話,問要不要去接她回家……
晏疏的青春統(tǒng)統(tǒng)給了一個叫江依依的姑娘,可她留給他的只有一句:道不同不相為謀。
江依依并非傳統(tǒng)意義上的渣女。因為在“嫁入豪門”和“尋找靈魂伴侶”這件事上,她選擇的是后者。
她舍棄了豪門,只為余生相伴的那個人能和她有共同話題,在同一個頻率。
我哥不行,他一腔熱血的付出盡管能滿足對方的虛榮心,也能帶給她感動,可他聽不懂量子力學和宇宙黑洞。
“那你哥還聽不懂莊稼上怎么長肉呢?!甭犕昴嵌螝v史,陳輕盈翻著白眼道,“自己懂的東西一定要強求對方懂,這本身就是不合理的。各自攀登,頂峰相見不香嗎?為什么非要結(jié)伴走同一條路?!?/p>
她簡簡單單幾句話給我激動得差點坐起來,當場叫一句“嫂嫂”。
我之所以努力撮合陳輕盈和我哥,是因為怕他真的隨波逐流,將來懊悔終生。初遇陳輕盈,我不確定她是否就是他的真命天女。
但現(xiàn)在,我確定了。
一個假裝不渴望情感的假海王和一個不斷尋找真愛的海公主,該死地般配。
陳輕盈:“不過,聽你這樣說,好像主動更有可能拿下假浪蕩、真純情的你哥?”
我用力點點頭,開始幫忙制作反戰(zhàn)計劃,生怕他倆不能開花結(jié)果似的。
不得不提,陳輕盈在撩人這方面真的太會了。她得意地說,這都是被追幾十次感悟出來的——“男生怎么追女生,女生也可以用同樣的方式追男生嘛”。
于是她開始熱情如火地套路我哥,譬如主動拿過他的礦泉水,說男孩子怎么可以自己擰瓶蓋呢。
我哥開車時,她故意坐在副駕駛座上,貼心地給他戴太陽眼鏡,還喂他吃吐司面包。
第三日,路過風景點,我們下車拍照,突然狂風大作,冷得所有人瑟瑟發(fā)抖。陳輕盈對著風跑到馬路對面的烤紅薯攤,給他抱來一個熱氣騰騰的紅薯取暖。
……
眼見我哥的狀態(tài)越來越蒙,我也加入了助攻陣營。
我主動說想練練車技,于是擔起了駕駛的責任,讓他倆坐到后座上,有更多的時間交流。
其間,陳輕盈下載了一個狼人殺APP邀請我哥玩,晏疏起初是不屑的,結(jié)果玩了一局就上頭,從什么都不會到開始有模有樣地說專業(yè)術(shù)語。
有幾局,陳輕盈拿到狼人牌,將我哥騙得團團轉(zhuǎn),導致之后她就算拿好人牌,他也不信,兩人就在車里津津有味地battle。
之后戰(zhàn)火升級,他不再滿足于口頭泄憤,干脆轉(zhuǎn)過身直接上手掐陳輕盈的脖子,罵她小騙子。
最后到底是陳輕盈反抗成功了,還是他掐成功了,我不清楚。
我僅存的一點注意力只觀察到,后半程,陳輕盈一直靠在后座的椅背上,下巴似乎放在男孩的肩膀上,親密的姿勢渾然天成。
奇怪的是,當下我心頭涌上一股暖意,比當年看到他給江依依折千紙鶴時更加動容。
我心里有什么放不下的東西頓時落了地,連晚上的飯都多吃了兩碗。
為了體驗新鮮感,我們在一個蒙古包里用餐。蒙古包的防風措施做得不怎么樣,陳輕盈后半夜的時候開始發(fā)燒。
我給晏疏打電話,他著著急地跳過來,用自己的外套將女孩裹了一層就往醫(yī)院跑。
跑到半路,陳輕盈就被顛簸醒了,咯咯地笑我哥小題大做:“不知道的以為我燒到四十攝氏度昏迷了?!逼鋵嵥贿^低燒而已。
“那誰知道?!标淌杷励喿幼煊玻骸澳愫臀乙黄鸪鲩T生了病,我可賠不起這人啊?!?/p>
“賠得起啊,怎么賠不起。”她臉色微微潮紅,掛著鹽水還不忘調(diào)侃,“我家沒了一個女兒,多了一個女婿,不虧?!?/p>
話落,臉色潮紅的不再只是陳輕盈。
“陳輕盈的家屬?”良久,護士開始喚。
“到?!?/p>
某人想也沒想就站了起來。
SIX
陳輕盈研究生畢業(yè)時,她和我哥剛好在一起小半年。
因為在校內(nèi)的優(yōu)異表現(xiàn),她被留任學校研究所,分配了單人公寓。
那間單人公寓,我時常光顧,很小,可五臟俱全,還被她打理得十分溫馨,連燈光都選擇的橘黃。
比我光顧得更勤的當然是晏疏,他把最喜歡的衣服全帶了過去,死皮賴臉地打算長住。
那會兒我也有了感情動向,剛認識的一個男孩子,我也不知道喜歡他什么,就是想和他說說話。
陳輕盈勸我,還沒搞清楚喜歡對方什么的情況下,先別貿(mào)然行動,因為這可能就是短暫的吸引,不算什么真感情。
只有弄清喜歡他哪些優(yōu)點,才能保持長久。
“譬如好看、家世優(yōu)渥、人品過硬或者對你好……”陳輕盈如數(shù)家珍,接著往我哥的腿上一倒,“跟你哥差不多就行了?!?/p>
然后,我清楚地看見晏疏的小眼神可得意了。
我知道這是陳輕盈哄晏疏的套路。她完全將我哥當小孩寵。知道他沒安全感,每逢有追求者,她都主動上報,并且有理有據(jù)地分析對方到底哪點比不上他。
“比不上你,我還考慮干嗎?!苯又?,晏公子的一顆心放回肚子里。
但晏疏對陳輕盈也是極好的。
日常不用贅述,他還曾想用自己賺到的第一桶大金,為她在這寸土寸金的城市付首付,買一套房,被我制止了。
我覺得無緣無故送人家一套房容易給人帶來心理負擔。他想了很久,問那怎么辦,我出主意說等他打算求婚的時候送吧。
將求婚現(xiàn)場放到新房里,給她承諾的同時,也給了她一個家。
我哥的情商自打和陳輕盈戀愛后就退化了,這么簡單的招數(shù)居然沒想到,還一拍腦門,問我什么時候變聰明了。
可看他傻傻的,我反而欣慰。
因為真正的愛情才盛產(chǎn)傻子,但我只能在心里恭喜他走出從前。我不想提起那個名字破壞好不容易和諧的氣氛。
日子順風順水地往下過,在第三年的紀念日,晏疏終于打算行動。
不過,在紀念日到來前,他的生日來到。陳輕盈送他生日禮物的同時還送了一棵巴西木,要他養(yǎng)。
因為聽說巴西木極難開花,開花之日,便證明送他巴西木的人就是他此生真愛。
她將巴西木捧到晏疏的面前,笑意盈盈地說著生日快樂:“祝你永遠愛我?!?/p>
晏疏一時半會兒沒反應(yīng)過來,正開心,好半晌才明白,抹上奶油就往她的腦門戳,兩人在狹窄的公寓里從頭追到尾。
當笑聲從頭灑到尾,晏疏的微信鈴聲響起。
我抽空瞄一眼,而后左思右想,拿起手機將信息刪除。
SEVEN
此后,我最討厭的一句網(wǎng)絡(luò)流行語叫——
如果一個海王忽然恢復了單純,那一定是讓他變成海王的人回來了。
我不希望江依依回來。
直覺告訴我,她的出現(xiàn)會攪亂現(xiàn)有局面。因為那么多年,晏疏和我一樣,再沒提過她的名字,可我怕的就是他不提。
江依依給晏疏發(fā)消息的事情,我自以為瞞得很好。
但我忘了,生活畢竟不是電視劇。電視里,這就是誤會和錯過的常用戲碼。而現(xiàn)實中,被刪過的短信沒收到回應(yīng),對方會再發(fā)。
江依依也沒發(fā)什么曖昧不清的消息,她只是簡單詢問了我哥是否在上海。
這句話的潛在含義是:她回國了,并且目的地是本城。她說父母早就移居國外,離國多年已經(jīng)不清楚交通,問我哥能不能給她推薦一下從機場到酒店的交通工具和路線。
三十層高的玻璃外,是暗自滾動的江水和縱橫交錯的橋梁。
晏疏思忖良久,打出去四個字:我來接你。
當日的天從大清早開始就陰陽怪氣,仿佛被一層防護罩悶著,只等誰來揭開罩子,讓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落下。
巧合的是,那天也是陳輕盈和我哥的三周年紀念日。
這天她會得到一個承諾,一套屬于她的房子,還有一個跪地求婚的愛人??蓮倪@個愛人將信息發(fā)給別人那刻起,一切已經(jīng)沒了意義。
但在此之前,我并不清楚情況。我只收到晏疏發(fā)來的信息,說計劃推遲幾小時。
我以為他公司臨時出了問題,沒多想,便安心等在陳輕盈的公寓里,環(huán)顧著即將離開的地方。
傍晚六點半,我還是沒收到他的消息。
外面已經(jīng)下過一段時間的暴雨,雨勢如注,雷聲轟隆,攪得我心神不寧。
快九點時,我接到陳輕盈的電話。
她的聲音聽來從未有過的慌張,是初次見面醉倒在陌生人懷里都沒有過的慌張。
電話接通,她便噼里啪啦交代了一長串,跟留遺言似的,什么她的存折在哪些地方,密碼是多少,她家里人不太會使……有些話,我聽不清,因為信號不太好,但能分辨出周圍的環(huán)境十分嘈雜,充斥著不間斷的哭和鬧。
我問她怎么了,她沒來得及回答,我就被提示信號中斷,等我再打過去,那邊已關(guān)機。
此時新聞APP彈出頭條,數(shù)千人被暴雨困在地鐵內(nèi),搜救人員正展開緊急救援。我眼眶一緊,給晏疏打電話,鈴聲響了沒兩聲,就被掛斷。
我再打,瘋狂地打,那頭終于接了。
“晏卿吧?”那頭一個溫柔的女聲說,“我和你哥被暴雨困在路上,他去衛(wèi)生間了,我掛的電話。看你打得急,這才接……”
話沒完,我猶如五雷轟頂,率先掛了電話。
從那天起,我再沒主動給一個叫晏疏的男子打過電話?;蛟S我們不可避免地會有短暫的交流,但我再沒讓他拍我的腦袋,更沒叫過一聲“哥”。
從小我就不愛喚他哥哥,老是連名帶姓地叫他。但他明白,這和兒時的習慣不一樣。
當陳輕盈罹難的消息傳來,他的第一反應(yīng)不是悲痛交加,而是以為我倆串通起來惡作劇,就因為他沒有如約去研究所接陳輕盈,而是去接了江依依。
他給的理由很簡單,要完全放下,必須完全面對。
“但不該是那天,那一刻?!蔽冶锛t了眼,氣息不穩(wěn)。
END
陳輕盈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姑娘。
這一生尚未過完,我依舊會這么說。
因為,在生命最后一刻,沒打通電話的她給晏疏發(fā)的最后一條信息是:把巴西木扔了。
很久很久的一段時間里,晏疏都沒弄明白,這臨別的話語究竟代表什么,可是我明白。
陳輕盈說過,巴西木開花,意味著真愛到來。她怕有朝一日,這棵巴西木真的開花了,她卻不在他身邊,那個人會一輩子也走不出來了吧。
他花了五年的時間做海王,企圖忘記一個人,以后恐怕需要花五十年才能忘記,有個女孩子曾為他擰瓶蓋,給他喂吐司,為他拒絕花花世界的全部誘惑。
可惡的是,他像患了失憶癥似的,沒過多久,便回到了正常生活,甚至開始接觸新的女孩子。
見狀,我憤憤不已,甚至想滅了他。
我想為一個叫陳輕盈的女孩子,在他心中博取一點永恒的位置。
我想告訴他“扔掉巴西木”的意思。我要對他講,不用巴西木開花,我便能篤定地告訴他,陳輕盈就是他這輩子的真愛。他失去了,活該抱憾終生,怎么可以再去愛別人。
為此,我想了很多開場白,可是敵不過他某日突然夢醒。
半夜,晏疏莫名其妙給我打電話,吐槽三年前的自己太傻:“明明可以在美團上買藥,干嗎非得抱去醫(yī)院啊,給我累得?!?/p>
說完,他笑了,我哭了。
因為擔心啊,因為別的姑娘,你只想給她們買包、買房,但這個女孩,你最想的是陪她過日常生活。
你喜歡她輕輕將下巴放在你的肩膀,胳膊從座位下面繞過來,牢牢地牽住你的手。
你喜歡和她玩狼人殺,被她智商壓制卻呵呵樂個不停。
你懷疑她會讓你粉身碎骨,但最終還是撲向了那團火。
……
你懷念撲火的感覺,卻比誰都清楚,那已經(jīng)是此生最后一次風吹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