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宏
俄僑文學是俄僑作家們繼承俄羅斯民族的文化素養(yǎng)與審美情趣,在各自流亡國家自然環(huán)境和文化背景的影響下逐步發(fā)展起來的一種文學類型。因此,它和俄羅斯傳統(tǒng)文學在具體表現(xiàn)上存在差別不足為怪。
可以說,直到17世紀,古代俄羅斯文學的階段才得以結束。俄羅斯文學在這一世紀完成了自古代到近代文學的飛躍。從這一時期開始,俄國作家嘗試進行不同程度的情感書寫,但起初受俄羅斯民族獨特的地理自然條件、歷史上相對滯后的經(jīng)濟狀況的影響,無論是在美學風格層面,還是在主題觀念、體裁選擇、形象構造、表達手法層面上,都具有一致的基本底色:憂郁而凝重。但是,直至俄羅斯僑民文學時期,1976年,在巴黎開始出版了一份名為《第三浪潮》的俄羅斯流亡者的文學藝術叢刊。在這一獨特的文學藝術叢刊中可以明顯看出,俄僑作家體驗著不同以往的生活境況和情感閱歷,于是不管是在感受方式方面,還是在創(chuàng)作素材和生活視野方面,俄僑作家作品的寫作方式既不完全等同于所屬國作家,又與僑居國作家的寫作方式有所差異。
俄僑文學中悲喜交融書寫方式的形成與這一時期突發(fā)的特殊時代背景緊密關聯(lián)。尤其是動蕩不定的局勢、饑荒和粗糙的物質生活條件急劇下降,使得大批俄僑產(chǎn)生悲喜交融的情緒反應。俄僑生活飄搖不安促使20世紀俄僑文學中陸續(xù)出現(xiàn)過三次僑民文學“浪潮”。在俄羅斯僑民文學“第二浪潮”中悲喜交融的情感最為強烈。這一時期產(chǎn)生第二代俄羅斯僑民,成為所謂的“二度僑民”。一部分僑民趁著混亂逃至國外,還有一部分僑民是因為特殊的時代背景流離失所,流亡異國,無法返回自己的國家。作家們飽受這種悲劇性現(xiàn)實的煎熬,與此同時,這種異國生活、異域文化和異族語言也給俄僑作家們帶來了個人文化和精神補給。于是,在俄僑作品創(chuàng)作和發(fā)展過程中呈現(xiàn)出悲喜交融的情感基調。
文學語言是一種特殊的語言形態(tài),它不同于普通語言,有著自己本身的內涵和審美特色。文學語言涉及的領域廣泛,包括語言學、文藝學、符號學、美學、文化學、心理學、闡釋學等多種學科知識。文學語言的分類要考慮到其本身固有的特點以及功能性的差異。其中,敘事性文學語言在文學語言的“三分法”中適用范圍極其廣泛。敘事是指敘述事件或故事。由此可知“敘述”加“故事”構成“敘事”。然而“敘述”指的是一種行為,即敘述發(fā)出者運用特定的媒介(語言)把信息傳達到受敘者的一種交流行動。在敘事文本中,十分重要且不可缺少的元素就是“故事”。特別在敘事作品的典型文本小說中都必須有一個故事,盡管這故事或大,或小,或簡單,或復雜,呈現(xiàn)出各種各樣的面貌,小說世界的中心始終還是故事。烏拉圭作家胡安·卡洛斯·奧內蒂更為直接而明確地說:“自從人們開始寫小說起,所有的小說都是由故事、主題和人物構成的?!睘趵缱骷液病た逅埂W內蒂更為直接而明確地說:“自從人們開始寫小說起,所有的小說都是由故事、主題和人物構成的?!睌⑹聵邮降奈膶W作品,不管是小說還是民間故事,均以虛構為特征。在這些作品中,所敘述的是虛構的事件。雖然敘事性文學作品具有虛構的特性,但成功之作并不會失去“真實性”,因為作者通過他講述的故事折射或暗示出了現(xiàn)實和歷史的某些本質方面,藝術地反映了現(xiàn)實和歷史的真實性。作為一種敘事的文學語言類型——敘事性文學語言,其內在動力在于敘述者傳遞輸送自我意識的過程。作者通過自我意識“構造”出一個藝術世界,“構造”絕不是從無到有的憑空捏造,而是作者不斷推敲反思、總結自身經(jīng)歷,然后情節(jié)化加工生活中繁雜的情感經(jīng)驗,并將話語實踐整合成文字的過程。俄僑作家運用敘事性文學語言折射出某些社會現(xiàn)實,而這些社會現(xiàn)實正是俄羅斯僑民文學中飽含悲喜情感的決定性因素。
縱觀俄僑文學作品,愛情主題始終處于經(jīng)久不衰的位置。俄僑作家在敘述男女主人公整個愛情的經(jīng)歷和結局時,會交錯使用悲喜雙重情感表達,使整個愛情過程充滿戲劇性。在研究愛情主題作品中的悲喜情懷時,首先要看第一位榮獲諾貝爾文學獎的俄僑作家——伊凡·阿列克謝耶維奇·布寧的著作。在布寧短篇小說《騎兵少尉葉拉金案件》中,布寧采用的既不是絕對的悲劇情節(jié),也不是完全的喜劇框架。布寧以自己主觀的感情為真實寫照,在形容男女主人公之間的關系時,將自己強烈的感情融入自己筆下的男主人公身上,由于作者豐富的感情體驗,在男主人公身上同樣可以清晰體會到悲喜情感的跌宕起伏。例如,葉拉金對索斯諾夫斯卡婭的情感變化一波三折,先是由開始的淡漠變成了絕望,再到后來瞬間爆發(fā)出了蜜意柔情(在長篇小說《阿爾謝尼耶夫一生》及中篇小說《米佳的愛情》中情感特點也是如此)。
面對特別的身份、復雜多變的社會背景、艱難的生活處境,加之與僑居國差異的文化,永恒的愛情對于僑民們來說成為一種可望而不可及的癡心夢想。俄僑作家阿爾弗雷德·黑多克帶著自己獨特的情致和謎一般的魅力敘述著復雜交織的愛情。作家通過塑造夢里的世界欲以探求理想的愛情。而夢中存在的愛情雖然是美好的但也是短暫的,迎合了俄僑文學作品中喜劇性兼悲劇性的雙重性特點。愛情深刻而又緊密地關聯(lián)著生命與死亡。參透了愛情,就能領悟生命;懂得了生命,就不會再懼怕死亡。生命就是由生到愛、由愛到死的不斷輪回,愛情主題因此獲得了生命的普遍意義,而成為永恒。在經(jīng)典小說《滿洲公主》中,黑多克從作品敘事結構入手,細致描述了男女主人公悲喜交織的愛情經(jīng)歷。小說開篇介紹女主人公發(fā)生愛情故事的原因,使用回憶夢境的倒敘手法對男女主人公愛情故事的情節(jié)進行敘述,重點且細致地描寫了人物的動作細節(jié),此時表現(xiàn)出黑多克對復雜多變的情節(jié)的塑造能力。小說情節(jié)跌宕起伏,悲喜情感不斷切換,逐步將小說內容推向高潮,完美呈現(xiàn)出愛情的純潔、美妙與短暫,產(chǎn)生滌蕩心靈的巨大力量。愛情與生死主題的刻畫在黑多克的小說中詮釋得淋漓盡致,生、死、愛情在黑多克的小說中彼此呼應,正是愛情主題中悲喜情感轉換的精髓所在。
描寫愛情中悲喜情感的角度多種多樣,然而俄僑作家納博科夫小說《洛麗塔》因其故事情節(jié)、爭議性的敘事備受關注,但其實作品本身所要表達和呈現(xiàn)給讀者的,是一種充滿希望、美麗的情感?!堵妍愃分搀w現(xiàn)在對愛情喜悅與美好的回憶,即男主人公亨伯特對洛麗塔永恒的迷戀之情;悲則蘊藏在女主人公洛麗塔注定徒勞的反抗與其悲劇性的命運。小說《洛麗塔》作為俄僑文學作品中愛情主題小說敘事中描寫悲喜世界的代表作品之一,從悲喜兩個層面分析小說中主人公的思想與行為,全面展示小說中主人公的情感世界。亨伯特對洛麗塔狂熱的情感忘記了道德的約束。與此同時,他的內心當中事實上總有一個聲音勸誡著他。于是男主人公的內心充滿糾結、掙扎與無奈,讀者便也不忍再對其加以責備,反而對其心生些許悲憫。盡管每個人心里都清楚,這違背于世俗意義上的道德觀。納博科夫在小說《洛麗塔》中借由獨特的敘事藝術表達人物悲喜交融的情感特點,作者在敘述過程中摒棄愛情主題固定的形式和內容,采取獨特的構思、細致的情感書寫,喚醒讀者心靈上悲與喜的共鳴。
在眾多小說敘事主題中,“小人物”主題也是“俄國幽默女王”——苔菲創(chuàng)作中一以貫之的主題之一。其幽默奉行的宗旨是溫、良、恭、儉的警醒救治,同情是它的核。苔菲善用寥寥幾筆勾勒出人物鮮明的個性而令人過目不忘。苔菲竭力用具有療效的幽默來根治人的所有屈辱和苦難。在苔菲整個作品呈現(xiàn)過程中,其寫作的顯著特征便是揭示悲中之喜,參透喜中之悲,這一寫作特色得以將作品中的情感較為全面地呈現(xiàn)出來,并且也起到了利用這種情感警醒世人的效果。在苔菲小說《贏來的馬》中敘述的是一個十分滑稽的故事,主人公烏特金為維護自己的顏面,在字句上寫上自己的死因是馬最后將其吞食??尚Φ氖菍跆亟鹜淌车恼悄翘囟ǖ纳鐣P系,在這種畸形的社會關系里,就連想要維持最低層次的社會體面,像烏特金、巴什馬奇金這類“小人物”,就要為之付出生命的代價。烏特金固然蠢得可笑亦且可悲,但這幕悲喜劇后所蘊含的意義則更令人課思。
在苔菲描寫有關“小人物”的作品中,同時結合喜劇因素與悲劇因素。苔菲在敘述小說《瑪爾基塔》的故事情節(jié)時,明顯看出了作者對筆下“小人物”飽含的善意,作者并沒有一味地用尖酸諷刺的手法鞭策女主人公的虛偽、諂媚,而是以女主人公認清自己的可笑行為并決定做真實的自己這一積極的態(tài)度作為小說的結局。苔菲愿意給筆下人物一個改過的機會,目的是呼喚出人物內心寶貴的真善美。也正是這一點體現(xiàn)出了苔菲超越傳統(tǒng)的一味諷刺批判的敘述手法,其采用更加博愛的角度分析筆下人物的心理狀態(tài),即使筆下人物做出的事情十分荒唐,不符合大眾的審美眼光,苔菲也愿意采用幽默的手法點清其所犯的滑稽的錯誤,而不是絕對的諷刺批評。由此可見,苔菲作品中所采用的悲喜交融的敘述手法,相對于單純壓抑的悲劇性敘述手法,讓讀者能夠以更加輕松的方式反思作品中所隱含的現(xiàn)實問題。
除此之外,亞歷山大·伊凡諾維奇·庫普林是描寫“小人物”底層生活中悲喜情感的又一偉大的俄僑代表作家。庫普林在敘述“小人物”生活中存在的種種不幸時,不僅能夠深度思考其不幸與磨難的成因,還可以窺探不幸生活中依然存在的美好與善良。由此造就了庫普林小說悲喜交融的一大特色。庫普林在短篇小說《我怎樣變成一個演員》中完美地描繪出了“小人物”生活極其卑微的狀態(tài),同時也添設了侍者這種具有同情意味的高階層角色。庫普林之所以給小說安排這樣的精心設計,正是因為作家看到了盡管社會的大環(huán)境被黑暗籠罩,但絕不僅僅只有黑暗。作者通過這一溫暖的轉折表達了兩方面觀點。一方面現(xiàn)實生活中真實存在著溫暖與美好,另一方面也是呼吁人世間存在的美好與光明能夠沖破黑暗播撒人間。
綜上所述,俄僑文學語言敘事中交融的悲喜情感在俄僑作家作品中具有代表性。它不僅反映俄僑時代作家的寫作方式,而且也映射著復雜多變的社會環(huán)境和人的精神世界。在俄僑文學敘事所蘊含的悲喜情感的不斷探索中,俄僑文學作家不僅充分釋放著對現(xiàn)實以及虛構的愛人、社會底層人民長期累積的情感,而且在對傳統(tǒng)和民間文學敘事形式方面的繼承與創(chuàng)造上,表現(xiàn)了可貴的才華。分析表明,文筆精湛的俄僑作家對筆下人物的態(tài)度具有相對性,始終讓筆下人物的命運處于相對平衡的狀態(tài),產(chǎn)生了較符合時代需求的文學敘事形式。這在很大程度上改善了前人書寫角度的極致化,于是采用更加寬廣的胸懷看待復雜多變的人間百態(tài)?!氨迸c“喜”的融合把人與社會真切聯(lián)系起來,充分體現(xiàn)了俄僑作家對流亡生活獨特的敘事魅力,通過在虛構的故事中挖掘俄羅斯僑民內心的悲喜世界、社會本質,為今后研究俄羅斯僑民文學貢獻了不可磨滅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