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念群
層層伏筆且暗藏人性揣摩的設計,非常爾冬升。
《海的盡頭是草原》,電影名很取巧,有著詩歌般的意象,其實扣著一段有溫度的歷史,一段被稱作“三千孤兒入內蒙”的歷史。
片名中的“?!敝傅氖巧虾?,“草原”是內蒙古的大草原,上世紀50年代末饑荒年代,內蒙古人民主動請纓,不遠千里收養(yǎng)上海等地保育院的孤兒,約計3000孤兒輾轉北上,在內蒙古牧民的收養(yǎng)下重獲歸宿。相隔千里的“?!迸c“草原”,就這樣因為一場愛的接力緊密關聯(lián)。
從文學的角度看,片名不無雙關的用意。片中故事立足當下,從一個走到生命盡頭的哥哥的視角切入,通過他穿越歷史迷塵尋訪,一方面鉤沉那段漸行漸遠的歷史,一方面一家人終要從心結的汪洋中泅渡,抵達血脈親情的草原。母親之死雖留遺憾,但哥哥終了其夙愿并解開自己的心結,在他與母親生命的盡頭,不僅僅是離散親人的久別重逢,更是愛如草原般的豁然開朗。
故事結構上,電影是三個時空場景交織敘事。其一是現(xiàn)實當下,哥哥為了不久于人世的母親的夙愿,踏上找尋失散的妹妹旅程;其二是追憶當年,一家人因災荒失散,妹妹成為“三千孤兒入內蒙”的一分子;其三是妹妹入蒙十年后的一場出走,引發(fā)另一段悲情往事。第一視角或說明線是哥哥的尋訪,但敘事的重心卻是妹妹的人生拼圖。因為是尋訪,故而敘事上多有“記者電影”意味,被走訪的對象,成了片狀故事的講述者。
對于導演爾冬升來說,《海的盡頭是草原》是個“命題作業(yè)”,出品人于冬把項目交到他手時,已經帶著劇本了。香港導演觸摸內地命題并不新鮮,比如林超賢兩部票房頂流的《湄公河行動》和《紅海行動》,更早前還有徐克執(zhí)導的《智取威虎山》,愣是用武俠手筆把“樣板戲”翻出了新意。所以新鮮的是,爾冬升如何接力保持新鮮。從成片效果看,《海的盡頭是草原》在及格線以上,但新鮮與否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影片的不足在于前半程節(jié)奏略有混亂,而后程煽情可以稍微克制。尤其是關于歷史的敘述,生怕人看不懂,說明文的意味重了點。
個人以為,對人性的揣摩,是爾冬升對這個故事的一大加持。故事對哥哥幾十年間為何從不尋找妹妹先按下不表,一度貌似僅只為了母親夙愿而踏上尋妹之旅,隨后拋出哥哥身患絕癥時日無多的煙幕彈,當我們以為哥哥只是與死神賽跑尋妹時,導演又投下一枚深水炸彈:當年媽媽在躊躇送哥哥還是妹妹進孤兒院時,他有過私心和小動作。這既是哥哥那么多年不愿尋找或不敢面對妹妹的原因所在,同時也是陳寶國詮釋哥哥這個角色內心戲的基石。這個層層伏筆且暗藏人性揣摩的設計,非常爾冬升。
電影的表達方面,愛并非本片的第一訴求,爾冬升的落點在于和解。同樣的題材2010年內蒙古本土導演寧才執(zhí)導過一部《額吉》,影片除了一展孩子們顛沛流離的命運,更側重于牧民母親娜仁花的愛與博大,且兩個小主人公最終回到生母身邊。爾冬升要避免故事同質化,必須找到母愛之外與當下大環(huán)境更契合的新表達。片中我們看到,額吉薩仁娜雖一度因為失去兒子而要棄杜思珩不顧,但心一軟又原諒了她,而重逢的杜思珩在被哥哥問及是否恨過時,她說有了家庭和孩子之后就不恨了。時間撫平了薩仁娜一家的傷痕,也抹平了兄妹藏于心底的陰影。我們終將與時間達成和解,人與人之間如此,許多其他事物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