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12.27 （沙孟海書學院藏）

1.今天本院召開這個盛會，為我祝壽，同時送我終身教授的聘書。自愧淺陋，又不常到院，實在不敢當！

回憶1963年開辦書法專業(yè)（全國第一個書法專業(yè)），潘、陸、吳、諸四位先生為主，我和朱家濟、方介堪都是配角。陸先生主要負責書法，諸先生主要負責篆刻，人才鼎盛。十年動亂，潘陸相繼去世。1979年招收第一批研究生（也是全國第一批研究生）。二十多年來，各位同學在社會上卓著聲譽，不愧為新時代在書法界起一定作用的生力軍。熱望本專業(yè)今后會辦得更好，多出人才，創(chuàng)造條件，爭取成立全國第一個書法系。

2.劉江先生要我談?wù)劗斍皶ń虒W的意見。老來，與社會少接觸，姑妄言之，請教于各位。

畫家常說“我?guī)熢煳铩?，書法就沒有自然界可以師法的東西。各項藝術(shù)都講究創(chuàng)新，書法怎樣創(chuàng)新？有不同的意見?！靶隆辈坏扔诰褪恰昂谩薄ｉT學某一家，別人譏為“奴書”。但如不學古人，自己想創(chuàng)造，恐怕也未必成功。

書法這門學問倚賴于文字，沒有文字便沒有書法。好比文字倚賴于語言，工藝美術(shù)倚賴于工藝，建筑美術(shù)倚賴于建筑工程。學習書法，除卻取法古人書跡之外，更無其他范本。主要在于在學習古人好作品的基礎(chǔ)上積累功夫，自然而然釀成自己的新風格。各人取徑不同，面貌也不同，這叫做百花齊放。

同學們都要打好基礎(chǔ)，基礎(chǔ)越厚越好，一生受用不盡。如我年齡，也在打基礎(chǔ)，我不輕易談創(chuàng)新。

我去年為《中國美術(shù)全集》書法篆刻編第六冊清代書法寫過一篇《清代書法概說》，近日剛出版，各位還未看到。其中引用趙之謙筆記中一段話，今天念給大家聽：

“趙之謙三十三歲著《章安雜說》，有一條說：

“書家有最高境，古今二人耳。三歲稚子，能見天質(zhì)?？儗W大儒，必具神秀。故書以不學書不能書者為最工。夏商鼎彝、秦漢碑碣、齊魏造像、瓦當磚記，未必皆高密、比干、李斯、蔡邕手筆，而古穆渾樸，不可磨滅，非能以臨摹規(guī)仿為之，斯真第一乘妙義?！?/p>

“如此大唱高調(diào)，簡直是狂人狂語。估計是他正在專心致志攻習書法，急求上進，遭遇到國難，矛盾、苦悶、彷徨，不能解決，自怨自艾，寫入筆記?！?/p>

紹興書法家多有好奇敏盛之士，趙之謙、陶濬定使用方筆寫北碑，各有特色?！俸螅B興還有一位李徐（后改姓名徐生翁）寫“孩兒體”很出名。趙之謙《章安雜說》近年始發(fā)表，李徐未必見過?；蛘咭娺^趙之謙稿本，受其啟發(fā)也未可知。趙是理想，李是實踐……兩人的主張，畢竟皆是孫過庭所說的“易雕宮于穴處，反玉輅于椎輪”，我們不必討論它。大凡刻苦鉆研文學藝術(shù)的人，在學習過程中，常常會不約而同地遭遇到這樣的苦悶、彷徨過程?！保ㄒ娮疚牡诹纶w之謙的成就與彷徨）

我的看法對不對？趙之謙說“書以不學書不能書者為最工”，顯然是“反話”。如是這樣，書法專業(yè)各位同學到此來干什么？

3.我們尊敬古人，也不迷信古人。在漫長的書法史的長征路上，我們都是過路人，或者是筑路工人。我們應(yīng)該如何對待祖宗遺留下來的大批資料，分析精華與糟粕，批判地繼承遺產(chǎn)？今天承學校領(lǐng)導同志召集好多老師同學聚集一堂，送我榮譽的聘書。自慚淺陋，實不敢當?，F(xiàn)在想起《詩經(jīng)》一句話：

“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

這句話有深長意義。指出松柏的“茂”（精華）應(yīng)該代代繼承下去。我是過路人，各位同學也都是過路人，一代又一代，對那個光輝燦爛的中國書法傳統(tǒng)大家擔負起繼承發(fā)揚的歷史使命，這是今天在座同人包括老師同學共同的責任。

今天談了這些，請各位領(lǐng)導各位老師同學批評指正，下次再談，再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