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通訊員 蔡志龍
仲夏時節(jié),白花花的太陽曬在人身上生疼,大地如蒸籠。樹上的知了有一聲無一聲,草也打蔫了,門口大黃狗吐著舌頭。田間地頭移動著一頂頂草帽,任由一張張黑黝黝的臉上流著黃汗,繼續(xù)揮鐮如飛。哦,老家鄂東的鄉(xiāng)親們正在進行“雙搶大會戰(zhàn)”。
俗話說:“大暑到,雙搶忙,三夏忙斷腚肝腸?!泵磕?月中,父親扛著鐵鍬,去田里查看稻谷。他摸著沉甸甸的稻穗,掂量著分量,果斷地對母親說:“明兒可以開鐮了?!蹦赣H應道:“鐮刀早已磨光,就怕娃們吃苦了?!甭犃烁改傅脑?,我們兄弟倒吸一口氣,雙搶真的要來了,那可是比拼毅力勇氣的一場硬仗,盡管每年都打贏了,但終歸有點心理陰影。
天還蒙蒙亮,母親的衣服就洗好了。我們被父親叫醒,懵懵懂懂地跟著去割谷,弟弟負責放牛。只聽見父母親鐮刀霍霍的聲音,他們頭也不抬,割了一趟又一趟。我割了一會兒,腰酸背疼,速度明顯慢下來,手也不靈便了。一不留神,手指頭被鐮刀劃破,鮮血直流。父親在田埂上扯來野草止血,母親用布條纏好,讓我休息會兒,繼續(xù)割谷。農村娃子沒那么嬌貴。說來也怪,過不了幾天,傷口自然愈合了。
太陽越升越高,身上的衣服濕了又干,干了又濕,結成了白花花的鹽漬。母親心疼我,讓我回家煮飯。我忙著去菜園,把一天的菜采摘好,又淘米燒火。我力氣小,提不起鑼罐,幸虧有父母做的木架子,還是有幾次差點被米湯燙著了。飯不是燒煳了,就是煮稀了。不過,父母親吃得倒是津津有味,父親說了,雙搶能吃飽飯就夠了,我內疚的心才稍稍寬慰一些。
吃了早飯,父親趕著黃牛去犁田。牛被弟弟放飽了,勁頭十足。父親扶著犁轅,吆喝著,水田里騰起陣陣浪花。我有些心癢,就央求父親讓我犁上一圈。在父親的指導下,犁耙耖,樣樣像模像樣。村里人都夸我能文能武,我的自尊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午休時,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父親大喊:“快去捆稻,暴雨怕會來?!蔽铱戳丝刺?,赤日炎炎似火燒,天上的云絲絲縷縷,我有些膽怯。父親扛著沖擔,沖在前頭。我們摞稻,母親捆稻,父親就一趟一趟地把稻子挑到稻場。摞稻時,突見一條水蛇臥在稻把上,嚇得弟弟倒退好幾步。一時間,烏云密布,刮起大風,鄉(xiāng)親們爭分奪秒地與暴風雨搶時間,一旦稻谷淋了雨,賣相不好,半年的功夫就白費了。老天算是做了人情,稻子剛收好,暴雨傾盆而至。
“千犁萬耙,不如早插一夜?!奔竟?jié)不等人,搶收還要搶種。太陽把水曬得滾燙,面朝熱水背朝天,汗水浸在眼睛里,辣得半天睜不開,身上又是泥又是水。最討厭螞蟥,它們不吸飽血就拉不下來。后來母親給我做了一個襪筒,套在腿上用來抵御它們的進攻。望著水田里鋪上了綠油油的綠毯子,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后來讀到布袋和尚的“手把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六根清凈方為道,退步原來是向前”,才覺得插秧竟蘊含著深刻的人生哲理。
那時候,鄉(xiāng)親們最擔心天旱。眼瞅著青綠的秧苗一天天蔫下來,鄉(xiāng)親們忙著車水。有腳踏的、手搖的,那是個力氣活,時間長了可不好受。水金貴,平時相處好的鄰居有時候也爭得面紅耳赤,隊里就安排人看水。父親生性寬厚,不愿與人爭執(zhí),常常在半夜別人睡覺時放水。盡管辛苦多了,但少了許多矛盾。
為了搶農時,白天干晚上也沒閑著。晚上涼快,扯秧最好。坐上秧馬,夏風悠悠,月亮閃著清輝,蛙聲陣陣,螢火蟲不時飛來飛去,靜謐中透著安寧。借著月光,父親說說笑話,活也干得輕松些。
辛勞之余,父母親也不忘犒勞我們。菜瓜、西瓜,在井里冰鎮(zhèn)一下,歇涼時分吃上幾口,愜意舒適。午休時,父親到水塘里采來菱角、蓮蓬,也是消暑的好吃食。到了“吃新”時,也就是新谷出世,母親買來魚肉。端著香噴噴的飯碗,夾著平日不多見的葷菜,所有的疲勞也就不翼而飛了。
雙搶,與天搶,與自己搶。搶的是時間,靠的是不勝不休的韌勁。和雙搶大戰(zhàn)一場后,農村娃們的筋骨更強壯了,學會了體諒大人。在堅韌的成長中,我們磨礪出吃苦耐勞的頑強意志,對“粒粒皆辛苦”有了更深的感悟,也就更加珍惜當下的幸福生活。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