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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光抬高一寸

        2022-09-20 05:24:12閆耀明
        翠苑 2022年4期

        ○ 閆耀明

        1

        如果你到一個陌生的城市去尋找一個你從未見過面的人,而對方的手機偏偏一直處于關機狀態(tài),你會怎么辦?這種情況在生活中也許并不多見,可我們的小蕊卻遇到了。

        此時,小蕊正走在海濱浴場柔軟細膩的沙灘上。她走得很慢,耐心地體會著腳下一點點彌漫上來的酥酥癢癢的感覺。海風迎面吹來,不大,但是很有韌性,不僅吹來一股濃濃的腥咸的氣味,也將小蕊的臉吹出了一種黏膩的感覺,用手一摸,仿佛摸到了一種陌生的化妝品,仿佛摸到了一種很不清爽的情緒。

        小蕊的情緒不佳,否則她也不會臨時決定到錦城來。她把摸過臉的手伸到眼前,仔細打量。她似乎看到了那種不佳的情緒正在自己的手掌上鮮活著,在陽光下閃著亮麗的光澤。

        走到海水的邊緣,小蕊蹲下身,洗手。她洗得很細致,也很耐心,一副不洗掉那種情緒絕不放棄的樣子。可海水涌來涌去,很快舔濕了她的鞋子。小蕊不得不回到沙灘上,左腳甩一下,右腳也甩一下,將鞋子甩掉。她撿起鞋子,拎在手里。

        夏日的海灘上,人很多,幾乎每個人都穿著泳衣,要么在海水里嬉戲,要么在海灘上走來走去。奢侈一點的則敞開遮陽傘,坐在下面吃自己帶來的食物,喝飲料和罐裝啤酒。還有人將自己的身體埋在細沙下面,只露出一個腦袋。小蕊不喜歡這樣的環(huán)境,人挨著人的狀態(tài)讓她很不舒服,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她那種不清爽的情緒會在陽光的照耀下趁機瘋長。小蕊了解自己。

        于是,小蕊拎著鞋子,往海灘的最邊緣走。

        在弧形的海濱浴場和寬大的和平廣場之間,有一個不大的緩沖地帶,這里的游人相對較少,小蕊選了一處干凈的沙灘坐下來,靜靜地坐著。她的身后,是一排整齊高雅的小木屋,每個小木屋都帶著一個方方正正的小院,院子里有花兒正開。這是游人晚上住宿的地方,現在,則顯得清靜。

        “要是瓦拉在,我會跟他住這種浪漫的小木屋嗎?”這個問題忽然冒了出來,似乎是隨著海風飄來的,有點意外,讓小蕊輕輕地愣了一下。

        愣完了,小蕊很快回答自己:“我才不呢!哼!”小蕊還用力蹬了一下腳下的細沙。沙子揚起來,落在了小蕊的裙子上。她放下背包,將裙擺系在膝蓋上,露出小腿和腳,在沙子上一蹭一蹭的。

        沙子在腳趾間滑落的感覺真好,癢癢的。小蕊打量著自己的腳。有一次瓦拉親口告訴她,他喜歡小蕊的腳。他還告訴小蕊,因為他喜歡小蕊的腳,因此喜歡上了小蕊。

        小蕊不知道瓦拉的理論是不是靠譜,不過她記得在一篇文章中看到過一種觀點,大意是如果一個男人喜歡一個女人的腳,那就趕緊嫁給這個男人。也許,這是小蕊接納瓦拉,同意與他處朋友的一個原因吧。

        現在,瓦拉不在。小蕊就是因為瓦拉,才臨時決定到錦城來尋找石北的。

        一個民警穿著短袖制服,在不遠處走過。小蕊急忙站起來,拎著背包,快速跑過去,攔住了民警。

        “民警同志,我跟您打聽個人?!毙∪餂_民警笑笑,說,“我要找一個叫石北的錦城人。您知道他嗎?”

        民警很年輕,看上去像個高中生。他很認真地思考著,眉頭擰成一個疙瘩。

        小蕊補充說:“石北是作家,是錦城市德藝雙馨藝術家?!?/p>

        民警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說:“對不起,我不認識這個人?!闭f話的時候,他的臉似乎紅了一下。

        腳下的石板路有點燙腳,小蕊這才想起,自己的鞋子還在沙灘上。她謝過民警,匆匆跑回海灘上,在鞋子邊坐下來。

        旁邊,來了一對小青年,坐在距離小蕊不遠的地方。他們是一對戀人,身子擠在一起,說著甜甜的話,手上和身上都不時多出一些小動作,發(fā)出一兩聲細細的笑。

        打量和自己年齡相仿的戀人,是不禮貌的。小蕊收回目光,心輕輕地晃了一下。她看了看自己的身邊,沙子細膩白凈,不大的皺褶呈現出一種圓潤,有點像一個男人的臉。小蕊無聲地笑笑,摸出手機,翻到石北的微信,端詳石北的頭像。她把手機放在沙子上,驚訝地發(fā)現,那個男人的臉,很像石北。

        2

        來到和平廣場時,小蕊又問了一個機關干部模樣的人。那是一位大姐,她仔細地回想了一下,搖搖頭,說:“石北?不了解?!?/p>

        陽光很足,熱熱地在頭頂亮著,小蕊覺得自己的身子也熱熱的,嘴巴里在一點點變干。于是,她走到廣場邊緣的一把太陽傘下,買水喝。

        賣水的是個三十多歲的婦女,把礦泉水遞給小蕊時示意她可以坐下喝。婦女的身邊,擺著兩個顯得陳舊的塑料凳。小蕊沖婦女笑笑,坐下來。

        坐下來,小蕊并沒有打算向她詢問石北,因為一個在景區(qū)賣水的婦女,知道石北的可能性不大??墒?,婦女似乎很樂意跟小蕊說話,打聽她是從哪里來的。

        于是,小蕊提到了石北。婦女似乎想都沒想,就說她沒聽說過石北這個人。“我倒是對一個叫石恒磊的男人熟悉呢?!彼f,“我恨他!”

        小蕊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水,聽婦女講述她和石恒磊之間的故事。

        昨天晚上,小蕊到達錦城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她打車來到了白玉蘭賓館,辦理了入住手續(xù)。這家賓館是小蕊在來錦城的動車上百度到的,位于錦城新城區(qū)的核心地帶。來到房間,小蕊就給石北微信留言:“我到了錦城,在白玉蘭賓館230房間。我想見到你?!痹谑〕浅霭l(fā)時,小蕊一次次給石北打電話,那個好聽的女聲就一次次提醒她石北已經關機。站在房間里,小蕊又打電話,可石北的手機依然是關機。有那么一瞬間,小蕊有點失望,心在一點點地往下落,卻一直落不到底。那種心懸浮著墜落的感覺很陌生,也很不舒服,小蕊在房間里站了好一陣。她希望看到的是她一住進賓館,石北就笑瞇瞇地走進來?!爸荒艿仁遍_了手機,給我回復了?!毙∪镙p輕嘆了一聲,將自己丟在床上。

        婦女和那個叫石恒磊的男人就曾經不止一次地將自己丟在床上,重復著戀愛中的男女重復了無數次的情節(jié)。那是他們十分熟悉的情節(jié),也是小蕊十分熟悉的情節(jié),充滿了人間煙火氣。小蕊曾經不止一次思考過這個問題,覺得煙火氣是個好東西,能讓人沉醉其中,走不出來。石北的小說,就是充滿了人間煙火氣的。

        其實,自己和瓦拉鬧別扭,不就是那種煙火氣的一種嗎?小蕊暗暗想。

        婦女的講述還在進行中。“我們談了5年的戀愛,后來石恒磊不要我了,因為他的公司破產了,他要去廣東。公司破產和去廣東,不是他不要我的理由,真正的原因是他不喜歡我了,和我在一起,有點膩歪了?!?/p>

        “哦?!毙∪锟粗鴭D女?!澳阃ζ恋??!?/p>

        婦女憤憤地說:“可他說我不漂亮了?!彼刂氐貒@了一聲,說,“分手,不至于讓我難過,誰離不開誰呢?我真正難過的是我們談戀愛那5年,我基本沒有干什么,浪費了5年時光,啥手藝也沒有學會?!?/p>

        小蕊看到婦女的額頭上分布著細細的皺紋,知道她這些年日子過得并不易。她同情地沖婦女笑笑,將最后一口水喝光。

        手機響,小蕊急切地打開手機,看。

        不是石北的回復,是瓦拉。瓦拉的問話簡單得只有三個字:“你在哪?”

        3

        小蕊是第一次來到錦城。既然一時聯系不上石北,那就先游覽一下這個美麗的海濱小城好了。來了,總不能白來一次,一邊玩,一邊打聽石北,一邊等待石北的回復,也蠻好的。小蕊覺得自己這樣安排,算是一個最佳方案了。

        早上小蕊醒來得很晚,醒了,也沒有起來,懶在床上,擁著毛巾被,趴著。直到服務員提醒她可以去餐廳用早餐了,她才起身,拉開窗簾,將大團大團的陽光放進來,迎著陽光,長長地伸了個懶腰。

        海濱風景不錯,雖然游人多一些,但是這里的沙子質量很好,細膩光滑,赤腳走在上面,很舒服。直到走上和平廣場,小蕊才將腳底黏著的沙粒抹掉,穿上鞋子。

        從和平廣場走過去,小蕊走上了海濱棧道。是賣水的婦女向她推薦的。

        走上棧道,小蕊果然感到了這里的好。棧道是木質的,運動鞋踩上去,更有彈性。棧道的左側,是大海,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大海,海面上有漁船在漂,遠遠望去,呈現出難得的詩意。天空中,海鷗在飛翔,將那干干凈凈的藍襯托得更加干凈、高遠,讓小蕊忍不住想深呼吸。

        “真好??!”小蕊喊了一聲。她覺得自己的心情好多了,那種不清爽的情緒正在被眼前美麗的風景所覆蓋。走在這樣的棧道上,小蕊有了一種恍惚感。

        一塊大石頭立在棧道旁邊,上面寫著兩個大字:聽濤。石頭的后面,是一個延伸到海邊的平臺,依然是木質的,呈梯形。小蕊走過去,扶著木欄,望大海,聽海浪涌動時傳上來的陣陣濤聲。

        “哇,真好?。 边@次,小蕊沒有喊出聲,而是在心里暗暗喊的。因為她看到木欄的一側,是兩個長條木椅,其中一個木椅上,坐著一個男孩子,正在用心地畫畫。

        小蕊將目光放長,在海邊上掃過去,一直掃到海濱浴場那邊。遠遠望去,沙灘上全是游人,海面上也分布著眾多的泳者。有幾個膽子大的人,已經游到了遠離海岸的位置,要是繼續(xù)往前游,就到了小蕊的腳下。

        有那么一刻,小蕊忽然想到,要是這些游泳的人中,有石北該多好。石北頂著濕漉漉的頭發(fā),遠遠地游過來,游到她的腳下,仰著臉,沖她亮出美滋滋的笑容。

        小蕊無聲地笑笑。

        “請讓一下。”那個男孩子忽然說話了。

        小蕊這才發(fā)現,自己已經走到了男孩子的前面,擋住了他遠眺大海的視線。她急忙沖男孩子笑,走到木椅的后面。

        小蕊注意到,男孩子已經不小了,雖然坐著,但是能看得出他的個子很高,瘦瘦的,手里的素描鉛筆被他舞動得很優(yōu)美,畫著不同形狀的弧線。小蕊便猜想,他一定是個高中生。

        可是,小蕊很快就看出了問題。她驚訝地發(fā)現,男孩子的畫板上,并不是眼前這美麗的海景,而是一個梳著馬尾辮的女孩子。男孩子手里的鉛筆大幅度地劃過,將女孩子的臉描繪得飽滿而圓潤。

        這挺有意思的,看著大海,揮著鉛筆,卻素描著一個女生的形象。這是為什么?疑問在小蕊的心里產生了。她甚至猜想,畫面上的這個女生,一定是男孩子的同學,也許,是他的女朋友呢。

        “你在寫生?”小蕊忍不住發(fā)問道。她希望自己的疑問能有個答案。

        男孩子停下手里的鉛筆,扭頭看了看小蕊。但是他并沒有回答小蕊,而是反問道:“眼前的風景,美嗎?”

        小蕊點點頭。

        “很美是嗎?”男孩子又問。

        小蕊再次點點頭。

        “她美嗎?”這次,男孩子用鉛筆在畫面上指了指。

        小蕊想繼續(xù)點頭,卻沒有點出來。她竟然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了。

        見小蕊愣愣地站著不說話,男孩子舉起鉛筆,在眼前擺了幾下,很不客氣地說:“你連美都看不出,走棧道也是白走?!闭f完,男孩子便不再理會小蕊,繼續(xù)在畫板上揮舞鉛筆。

        小蕊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被一個高中生奚落。她又站了一會兒,便無聲地走開了。

        小蕊想,男孩子很有個性,將來也許是個不錯的畫家。

        接著,小蕊就笑了。她在笑那個男孩子?!拔疫@個文學期刊的小說編輯,會看不出美嗎?”小蕊又笑了起來,甚至“咯咯咯”地笑出了聲。

        笑完了,小蕊拿出手機,點開微信,看她給石北的留言。她的留言依然安靜地躺在對話框中,熟睡著一般。

        “石北一直沒有開機啊。”小蕊想?!八趯懶≌f吧?!弊鳛槭钡呢熅?,小蕊知道,石北有這個習慣,寫小說的時候,他拒絕與外界聯系,不開手機。

        4

        動車緩緩駛出了車站,鐵路兩側的高樓在迅速地后退,小蕊開始向前奔馳。小蕊覺得,自己的心似乎比動車還快,早就飛向了錦城。

        決定去錦城和石北見面,小蕊隨手拿著一本石北的小說集,放進了背包里。她打算在車上翻一翻。這是石北新出版的,寄給她一本。但是石北并沒有給她簽名。這次見到石北,讓他把親手簽名補上。

        小蕊沒有把去錦城的事情告訴瓦拉。她暫時不想主動和瓦拉聯系,讓瓦拉好好想一想。她知道,瓦拉一定會找她,但是她不想讓瓦拉知道她在哪里。

        也許,這是對瓦拉的一種懲罰吧。

        那天,瓦拉來到了小蕊的辦公室,和他說起繼續(xù)讀研的事情。瓦拉從熱衷于繼續(xù)讀研,到決定不再研究那些枯燥的理論,變化很快,好像只有幾天的工夫,就變了。這讓希望瓦拉繼續(xù)深造的小蕊很是吃驚。

        “只關心眼前的風景,不是你應該做的。你能不能不那么自私不那么自我?你能不能往更遠的地方看一看?”小蕊低聲問瓦拉。“研究社會學,是一件多么有意思的事情???你咋說變就變了呢?”

        瓦拉似乎沒有多少耐性和小蕊解釋,他甚至說話的聲音很大。

        “你缺少一些東西?!弊詈螅∪锟隙ǖ馗嬖V瓦拉。

        那天,他們的交談很不投機,引得小蕊的同事們用異樣的目光向這邊張望。小蕊的臉,熱熱的,熱得她有點忍不住了。

        看著瓦拉離去時沖動的背影,小蕊的眼睛里有了淚水。

        動車越跑越快,平穩(wěn)而安靜。小蕊拿出石北的小說集,看。可是,小蕊發(fā)現,自己竟然看不進去!

        一個每天都在看小說的編輯,看的還是自己喜歡和熟悉的作家的作品,居然無法讀進去,這讓小蕊吃了一驚。她把目光移到車窗外,望那些快速移動的郁郁蔥蔥的樹木和草。

        小蕊覺得,自己的心如同這奔馳的動車,安穩(wěn)不下來,也就無法安心讀書。她放棄了讀小說的想法,收起小說集,閉上眼睛。她想安靜地閉一會兒眼睛。

        安靜地閉上眼睛,能讓自己的心靜下來。

        身子隨著車廂輕輕地搖晃著,恍惚中小蕊覺得自己仿佛正走進一個模糊、朦朧的空間,一個她似乎熟悉又真的不熟悉的地方。

        那確實是一個小蕊見過,但是又十分陌生的地方。見過,是在石北的小說里。小蕊看到那是一個十分陳舊的大院子,很大,很空曠。小蕊斷定,這里應該是一個工廠,但是她沒有聽到機器聲,四周是那么寂靜。她的腳下黑乎乎的,邁出的每一步好像都踩在煤上。小蕊站了一會兒,忽然就看到了石北。石北手里拎著一把鐵鍬,站在小蕊的面前,沖著她笑。石北的身上是黑色的煤灰,臉上也是黑色的,黝黑得小蕊差一點認不出他。黑色的石北,只剩牙齒是白的了。小蕊盯著那白,走過去,走到石北面前,盯著那白,看。她拉起石北的手,接著就和石北輕輕地擁抱。她毫不在乎他身上的黑煤灰。小蕊覺得自己的臉上也是黑的了,那黑竟然讓小蕊覺得很舒服,那舒服比掠過的北風還要清涼,直沁心底。

        恍惚中有人在小蕊的身邊走過,高聲地提醒乘客,錦城車站就要到了。

        小蕊從恍惚中走出來,看到車窗外的錦城正用微笑歡迎她的到來。

        5

        石北是很有才氣的作家。石北寫的小說,大多充滿著煙火氣,讀來舒坦。每年,石北都會發(fā)給小蕊一個小說,中篇或者短篇。其實小蕊是希望石北多給她兩篇的,她會跟主編爭取,都發(fā)出來。但是有一次石北在微信中告訴她,他寫不出那么多的小說。小蕊清晰地感到,在寫作這件事上,石北很好地掌握著節(jié)奏,每年只寫幾篇小說。

        而讓小蕊印象深刻的,除了石北的小說,還有他的成熟、有趣。這讓小蕊很是心動。

        有一次,小蕊的弟弟在陽臺上給花澆水,他一邊澆花一邊表演孫悟空翻筋斗,將花盆里的泥水沖了出去,流到樓下,弄臟了下面正晾曬著的衣服。弟弟自知惹禍,卻沒有聲張,沒事人一樣。結果,樓下叔叔嬸子找上門來問罪,弟弟竟然躲進了房間里,不肯出來。小蕊便訓斥了弟弟,偏偏弟弟不服氣,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這讓小蕊很是不安。晚上,小蕊把這件事和石北說了。在小蕊和石北不多的微信交流中,她覺得石北是個智慧的男人,能幫她出出主意。

        石北果然給小蕊出了個主意。第二天,小蕊便買了一些水果,帶著弟弟到樓下去,給叔叔嬸子道歉。小蕊的舉動很快贏得了他們的原諒,嬸子還熱心地將自己剛剛煮好的花生毛豆送給小蕊姐弟倆一些。

        石北在微信里告訴小蕊:“一定要讓弟弟感到,犯了錯誤,就要付出代價?!?/p>

        從樓下回來,小蕊就告訴石北:“您的主意真好。我越來越崇拜您啦!”

        小蕊說的是實話,在她的心里,石北變得不一樣了,不再是一個普通的作者,她在心理上對石北產生了依賴,這種依賴讓小蕊覺得溫暖。

        有時候,小蕊會忽然冒出一個想法:石北那么像自己的父親,那么像自己理想中的男人。

        這樣想的時候,小蕊會出汗,心會“怦怦”跳動。

        此刻,小蕊拿著手機,心就在“怦怦”跳動。她抹抹額頭,發(fā)現自己出汗了,汗水正從皮膚下面一點點地滲出來,微微有些發(fā)黏。

        出汗的時候,小蕊發(fā)現自己來到了一個簡易碼頭前。那個簡易碼頭就在海濱棧道的一邊,延伸到了海里。幾條漁船正靜靜地停在岸邊,隨著海水的涌動而輕輕搖晃。一些圍著藍色頭巾的漁家女正站在碼頭上嘰嘰喳喳地說話,她們的身后停著幾輛電動三輪車,看上去似乎在等待著漁船回來。

        碼頭邊,有一個老人坐在一塊白白的石頭上,安靜地坐著,眼睛瞇縫著,望遠處的海面。

        小蕊走過去,站在老人跟前,學著他的樣子,望海面。

        好長時間,小蕊和老人就這樣安靜地望著。

        后來,小蕊看了看老人,他臉很蒼老,呈現絳紫色,一看就知道是常年在海上打魚曬出來的顏色。

        “叔叔,您在等人?”小蕊和老人搭話。

        老人收回目光,看了看小蕊,說:“等我兒子,他出海打魚了?!?/p>

        老人的心思都在他的目光了,都在還望不到影子的漁船上。于是,小蕊不再跟老人說話,站了一會兒,默默地走開了。

        現在是下午4點鐘,每天這個時候,出海的漁船就該回來了。

        小蕊小心地踩著那些漁家女的嬉笑聲,離開了簡易碼頭。

        6

        第二天上午,小蕊一路打聽著,來到了錦城市懷仁街222號。

        昨天,小蕊從海濱浴場到和平廣場,再到海濱棧道,打聽了差不多有10個錦城人,他們都不認識石北。后來小蕊甚至打開手機,將石北的微信頭像調出來,讓人看。石北的頭像拍得很真切,也很寫實??墒且廊粵]有一個人認識他。打聽的過程,也是小蕊進行調查和思考的過程。她發(fā)現每一個人考慮和在乎的,都是眼前自己最關心的事情,十分具體十分瑣碎的事情,而關于文學,關于藝術,關于德藝雙馨,沒有人知道,更不要說了解。

        這讓小蕊多少有些失望。在錦城乃至全省,石北是個有影響的作家,卻沒有多少人知道他。

        于是,小蕊想到了石北給她投稿時留下的聯系地址。

        打聽一個人不容易,但是打聽一個地址,就輕松多了。小蕊坐1路公交車,來到錦城市的老城區(qū),在兩位熱心市民的指點下,來到了錦城市懷仁街222號。

        小蕊看到,這里是一個大院子,那個寫著門牌號的方形牌子,已經破敗得一片斑駁。小蕊覺得,自己見過這個大院子,在石北的小說里。她放輕腳步,走了進去。

        這是一個十分陳舊的大院子,很大,很空曠。小蕊斷定,這里應該是一個工廠,但是她沒有聽到機器聲,四周是那么寂靜。她的腳下黑乎乎的,邁出的每一步好像都踩在煤上。小蕊站了一會兒,走到里面的平房前,仔細查看。房子已經舊了,屋頂上長著高高的青草,窗子幾乎都破掉了,每一間里都是空的,連一把舊椅子破沙發(fā)都見不到,看上去這里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來過了。四周一派安靜,附近也沒有人走動,這個破舊的大院子,仿佛是這座年輕的海濱小城遺落下來的舊紐扣,靜靜地窩在這里。

        “石北為什么要把這個破院子作為自己的通聯地址呢?郵遞員怎么可能把他的信刊送到這里呢?”小蕊的心顫動了一下。

        小蕊知道,這個問題,她沒有答案。但她依稀覺得,石北是故意這樣做的。

        離開這個陳舊的大院子時,小蕊發(fā)現自己的眼角有了淚水。

        7

        下午,小蕊再次來到海濱棧道,直奔昨天見過的那個簡易碼頭。她要看看漁船回來時的樣子。小蕊知道,在海濱,出海歸來的漁船,是不能缺少的一道風景。

        那個有著絳紫色臉龐的老漁民,仍然坐在那塊白石頭上,望著海面,等他的兒子出?;貋怼?/p>

        小蕊走過去,說:“叔叔好?!?/p>

        老漁民看了看小蕊,似乎認出了她。他沖小蕊笑笑。

        一些外地游客也來看簡易碼頭,在他們的身邊走過。有人和老漁民打招呼,甚至幾個年紀大一些的婦女擠到老漁民身邊,和他合影留念。老漁民并不反感,笑呵呵地坐在花枝招展里,耐心的配合。

        游客散去,小蕊和老漁民說話。

        小蕊問:“叔叔,您打了一輩子魚吧?”小蕊覺得自己在沒話找話。出海歸來的漁船還沒有蹤影,她得等著。等著,和老漁民說說話,挺好的。她將背包里的礦泉水遞給老漁民。

        可老漁民沒有接,笑瞇瞇地望著遠方,說:“我和魚,相當默契呢?!彼恼Z氣中,透著得意。

        “那,和魚較量,您有啥體會?”小蕊問。她覺得自己快成記者了。

        老漁民依然笑瞇瞇的,說:“不是較量。我和魚,相當默契呢?!?/p>

        小蕊換了個問題:“怎么才能打到更多的魚?”

        老漁民收回目光,看著小蕊,呵呵一笑:“你這丫頭,夠機靈的?!彼钢C?,又短又粗的手指上下擺動了幾下,說,“低著頭眼睛只盯著船邊這塊地方,哪能找到魚群?”

        “咋能找到魚群?”小蕊有了興趣。

        “目光抬高一寸?!崩蠞O民說。他發(fā)出的笑聲很輕很淡。

        可小蕊分明看見,老漁民的笑,正在西天的日光下熠熠生輝。

        遠遠的海面上,漁船們回來了。船頂上飄動著的紅旗,很紅。

        8

        坐在返回省城的動車上,小蕊還在想老漁民的話。

        手機響。小蕊聽到那是微信有消息進來時的提示音,如同一個玻璃球落到木地板上發(fā)出的聲音,短促而且厚實。

        石北終于寫完小說,手機開機了。

        石北說:“對不起。我在白玉蘭。你在哪兒?”

        看著石北發(fā)過來的文字,小蕊無聲地笑?!皠榆嚿?。”

        石北說:“遺憾!你白來一趟錦城?!?/p>

        小蕊回復:“我見到你了?!?/p>

        石北說:“我剛剛寫完一個短篇小說?!?/p>

        小蕊說:“好啊,什么內容?”

        石北說:“我寫了一個尋找的故事。一個女孩子,到錦城來找我,卻沒有找到?!?/p>

        小蕊說:“哦?這挺有趣的。小說叫什么名字?”

        石北說:“《目光抬高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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