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吳春笑
失蹤了近40年的寶青突然回村了。他坐在輪椅上,身體微胖,臉色紅潤,頭發(fā)花白,身后站著他的家人。
寶青面前是自己的老宅,房屋大部分已經(jīng)坍塌,殘垣斷壁旁雜草叢生,破敗不堪。老宅旁邊是柳柳家,三間穿靴戴帽的低矮土房,好似一位耄耋老人默默呆立著。
柳柳是寶青的初戀,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寶青打小就沒了爹娘,由年邁的奶奶撫養(yǎng),日子過得很艱難。柳柳爹去世早,柳柳和娘相依為命,日子過得很清苦。寶青身體壯實,時常幫助柳柳劈柴、擔(dān)水,忙活地里活。柳柳很喜歡寶青,寶青也很愛柳柳。
柳柳18歲生日時,寶青給了柳柳一個驚喜。
寶青知道,柳柳心心念念一條漂亮的紅圍巾。寶青在商店里見過,那條紅圍巾賣20塊錢,但他買不起。
寶青有一個發(fā)小叫洪水,洪水在村辦力車胎廠上班。寶青找到洪水,洪水手頭也緊,但洪水說有辦法。
這天洪水上夜班。半夜,洪水悄悄從圍墻里拋出一捆力車胎,寶青在墻外“撿”到了。當(dāng)時,寶青嚇得渾身如篩糠。
洪水偷偷拿力車胎換了錢,給了寶青20元。
柳柳生日那天晚上,寶青顫抖著手給柳柳圍上了那條鮮艷的紅圍巾,柳柳的臉被紅圍巾映得通紅。
半年后,洪水犯了事。他再次偷力車胎時被抓了現(xiàn)行,警察將他銬走了。寶青嚇得腿肚子轉(zhuǎn)筋,他害怕洪水把自己“咬”出來,當(dāng)晚就消失了。臨走時,他和柳柳說了實情,柳柳嚇哭了。柳柳勸他去自首,寶青臉色慘白,渾身哆嗦著直搖頭,說:“我怕坐牢,必須得跑,你等我回來,一定等我回來!”
柳柳心如刀絞,眼淚汪汪,說:“放心,我一定等著你!”
洪水被判了五年,他沒有供出寶青。
兩年過去了,柳柳想,應(yīng)該沒事了,怎么不見寶青回來呢?
三年又過去了,洪水已經(jīng)出獄了,可還是沒有見到寶青的蹤影。
在這五年里,柳柳經(jīng)歷了很多糟心事。先是寶青的奶奶去世了,是柳柳和柳柳娘操持著將奶奶送走的。再是柳柳家的門檻被劉媒婆踏爛了。劉媒婆為柳柳介紹對象,左一個,右一個,柳柳連面兒都沒見就說不同意。柳柳開始還好言推辭,后來見沒完沒了,便懶得搭理了。時間一長,村里人都說柳柳不識好歹,心比天高。柳柳娘不知內(nèi)情,著急上火,哮喘病發(fā)作了好幾次。
一晃,柳柳30歲了,成了村里罕見的老姑娘。賊眉鼠眼的老光棍阿義給劉媒婆買了好煙好酒,托她到柳柳家說媒。劉媒婆便使出三寸不爛之舌軟磨硬泡,柳柳越聽越煩越生氣,一怒之下將劉媒婆趕出了門。第二天,村里就傳出了風(fēng)言風(fēng)語,說柳柳有病,黃花大閨女沒來過例假,是一只不會下蛋的母雞。柳柳和柳柳娘氣炸了肺,認(rèn)定是劉媒婆和阿義造的謠,但又無真憑實據(jù),只得生悶氣。柳柳娘哮喘病再次發(fā)作,老臉憋得青紫,一口氣沒喘上來,瞪著大眼路走黃泉。柳柳哭得死去活來。
春去了又來,花開了又謝。第二天,柳柳家的大門便上了鎖。
三個月后,村里又有了傳言,說柳柳在外地一個小鎮(zhèn)上失魂落魄地晃蕩,大熱的天,脖子上竟裹著一條紅圍巾……
半年后,柳柳回了村。她又黑又瘦又憔悴,腦門上也起了明顯的褶皺,門牙還掉了一顆,說話露出黑洞,看上去簡直就是個干癟老太太。村里人見了可惜得直搖頭,連阿義見了她都躲閃著走。
“寶青回來了,還拖家?guī)Э谀亍!?/p>
柳柳正在地里除草,聽到這個消息后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她呆愣了一會兒,猛然扔掉鋤頭,爬起身朝村里奔去。家門前圍了一圈人。她撥開人群,一眼便看到了輪椅上的男人,男人也看到了黑瘦如柴的柳柳。
“你是?”男人瞇眼擰眉打量著柳柳。
柳柳緩步近前,雙手將紅圍巾徐徐抖開,眼睛盯著男人,問:“還記得它嗎?”
“你——是柳柳?”老男人滿眼驚詫。
“呵,難怪你認(rèn)不出,我都活成‘鬼’樣兒了!”柳柳嗤笑一聲,眼眶里滾動著淚花。
“你倒挺快活呀!”柳柳看向男人身后,問,“這都是你的家人吧?”
男人眼角抽搐了幾下,羞愧地低下了頭。
“呵呵呵……”柳柳笑起來,笑得雙肩顫抖,淚水橫流。她顫巍巍地收起紅圍巾。忽地,她舉起干枯的拳頭猛地朝男人肩膀捶去,五官扭曲成一團,胸腔中迸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哀嚎:“你這坑人的鬼呀!”
人們被這突然的變故驚呆了,張著嘴,說不出話。淚流滿面的柳柳隨即被人攙扶住。少頃,柳柳止住了哭聲,她使勁掙脫開來,雙臂猛地一揚,手里捧的紅圍巾被拋向了頭頂。此時,恰好一陣疾風(fēng)吹過,那血色圍巾在空中飛旋起來,竟然遲遲不落。人群中發(fā)出陣陣唏噓聲。
小說是一個有情人難成眷屬的老題材,但通過作者豐富的想象力,設(shè)計了曲折的情節(jié)。作品反映了真實的人生磨難:女主人公一輩子堅守,最終幾乎成了一截枯木。男人亦歷經(jīng)艱難,最終也未能如愿。造成這種悲劇的真正原因在哪里?作者并不作答,而是留給讀者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