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雨眠

我默然很久，突然想到，只要天氣好，就有人惦記著幫你曬曬被子，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自從有了疫情，回老家變成了一件很奢侈的事，打視頻電話成了我和媽媽最常用的聯(lián)系方式。

這天，電話一接通，媽媽就說：“今兒天可好了，我把家里所有的被子都曬了一遍……”說著還將鏡頭對準(zhǔn)了院子里花花綠綠的被子。

我有點心疼地嗔怪媽媽：“曬它們干嗎，搬出來再搬進去，您不累啊？有這工夫和吳姨她們打幾圈麻將多好。”

“冬天難得天氣這么好，不曬多可惜，萬一你們過年回來呢？”媽媽說著扶了扶撐晾衣繩的那根光滑的樹杈。

我嘆口氣，因為疫情，我已經(jīng)兩年沒有回老家了，春節(jié)放假回老家的計劃八成又會泡湯。

媽媽當(dāng)然知道我這邊的情況，可她還是盼著疫情在春節(jié)前能控制住，這樣我們就能回去，所以還癡心地幫我們曬被子。

那一院子花花綠綠的被子，是有故事的。

幾年前媽媽找木匠給不大的家里打了兩個通頂?shù)拇笠鹿?，說用來儲物。大家知道衣柜做好后，我媽主要用來干啥嗎？她把這些柜子用來裝被子。她打算按人頭，給我哥一家和我們一家做新被子。

一聽說這個宏大的縫新被子計劃，我就表示反對：“我們平時都難得回家，只有春節(jié)才能聚到一起，才用得上那些被子。春節(jié)才七天，湊合一下就好了嘛，干嘛大動干戈做這么多被子，做完也沒地方放呀！”

到底沒拗過我媽，新被子縫好了，舊被子她卻沒舍得扔，理由是老家冷，留著當(dāng)蓋頭。就這樣，六床十來斤重的蓬松被子，將兩個通頂大衣柜塞得滿滿的。

我提出用真空袋解決被子收納問題，我媽不肯，說新被子用的全是好棉花，壓扁了是糟蹋被子。

所以一說斷舍離，我心中的反面教材就是我媽，做兩個大衣柜，裝兩家人的被褥，關(guān)鍵我們一年還回不去幾次，你說奢侈不奢侈？

我媽卻不這樣想，反而覺得很安心，還時不時將被子拿出來晾曬。

我總勸她，“我們回去會告訴你的，提前曬一下就行了，平時老抱出來折騰，累不累啊？”我媽哪里是我勸得住的，她說被子就要多曬，才暄和，蓋著才舒服，所以動不動就告訴我，她又曬被子了。

我又心疼又無奈。某天和閨蜜聊天，聊到媽媽熱愛曬被子，她突然問：“你們老家是不是還有你們一家三口的房間？”

我說：“我們老家共五間房，其中有三個臥室，爸媽住了一間，另外兩間分別是我哥一家人和我們一家三口的臥室。遺憾的是，因為疫情，我們已經(jīng)好久沒回家了。”

她說自己前不久回了一次老家，哥哥新蓋了兩層小樓，每一間臥室都寬敞明亮，但卻沒有哪一間她可以安心入住——哥嫂將所有的房間都安排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卻連一張一米多的床都沒為她準(zhǔn)備。

她感嘆：“爸媽在世時，家里房子小，每次我們一家三口回去，就分男女宿舍大家擠一塊睡?，F(xiàn)在房子大了，卻沒有容身之地了。媽在，家就在，媽媽不在了，連個家都沒有嘍。”

我默然很久，突然想到，只要天氣好，就有人惦記著幫你曬曬被子，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那是媽媽在用行動告訴我，她隨時等我回家。

長江摘自《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