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淡藍
我執(zhí)拗地又牽起她的手。那個時候我心中充滿了一個母親的柔情——她只是一個需要愛的女孩啊。
晚飯后在旄兒港散步,在亭子間我又遇到了上次見到的老伯和他的狗。這次老伯收音機里在放的音樂是侃侃的《嘀嗒》: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寂寞的夜和誰說話,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傷心的淚兒誰來擦……
好像是為了配合這個歌聲,我注意到亭子間的角落里,蹲著一個姑娘。
她長發(fā)披肩,穿一件條紋的薄毛衣,面朝著旄兒港,頭緊緊地埋在臂彎里。因為蹲著,毛衣短,塞在牛仔褲里的內(nèi)衣露出好大一截。
顯然,她已根本不顧忌自己的形象了。
過了一會兒,我看她抬起頭,雙手緊緊地捂著眼睛。依稀可以看到眼睛紅紅的。她是遇到什么傷心事了嗎?
不敢打擾她,我還是繼續(xù)往前走了。
夕陽很美。
白鷺島上的白鷺成群結(jié)伴在湖面上飛翔,湖面波光粼粼,眼前的一切,總想讓人溫柔地感嘆。還有坡道上開放的繡球花,也讓我蠢蠢欲動?;蛟S明天就應(yīng)該帶著我的工具來“偷”幾朵回家了吧?
一邊走一邊胡思亂想,腦中揮之不去的卻是蹲在角落里的那個姑娘的背影。不知為什么,心里有一些不踏實。
想到這兒,不由得加快了腳步。走了幾步,還是決定立刻掉頭返回。
上次返回到亭子間的時候,老伯和他的狗已經(jīng)離開了。這次,仍然是,但角落里的姑娘還在。她明顯在啜泣,頭仍然埋在臂彎里,肩膀不停地起伏。
我不敢上前,只是站在她身后五六米遠的地方,默默地觀察她。
我想上前問問她怎么了?又怕我的唐突會打擾到她原本只想一個人靜靜的想法。而且我也知道,傷心的人是不能有安慰的,安慰只會讓她更崩潰。
但她哭得太讓人心疼了,她離河面也實在太近了,我怕她一失足就會掉下去,我甚至怕她一時沖動失去理智,做出無法控制的事情。
思想斗爭了許久,不知道該不該跨出一步。我不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我是一個冷淡的人。但我,不想做一個冷漠的人。
終于,我慢慢地走了過去,在她的身邊蹲了下來。試探地伸出手,輕輕地拍著她的后背。她果然哭得更洶涌了,但好在,她沒有抗拒我的接近。
我輕輕地說:“我看你蹲在這兒很久很久了。如果你愿意,可以和姐姐說說,如果你不想說,姐姐就陪你在這兒蹲一會兒好嗎?”
她沒有說話,我也不再追問她,只是靜靜地看著眼前的河水,川流不息的貨船轟隆隆地駛過,泛起一道又一道的漣漪。
也許,是我和她一起蹲著這件事,向她傳遞了一些溫暖和友好的信息,她接受了我遞過去的這份連接。漸漸地,她平靜了下來。
我問她:“你吃過飯了嗎?姐姐帶你去吃甜品好不好?”
她搖搖頭:“我不想吃。我吃不下?!?/p>
“那你,是和朋友吵架了嗎?還是和家里人發(fā)生了不愉快?”我試探地問。
她的情緒又激動了起來,抽抽搭搭地說:“別人都討厭我、都煩我……他們說我有病……”
她是一個抑郁癥患者。治療了好幾年,上海南京的醫(yī)院都去看過了,也在本地的精神病醫(yī)院住院治療了一段時期。
正常的時候她覺得生活似乎也不錯,但很多時候覺得自卑,什么事情都干不好,萬念俱灰。
今天就是她叫家里人陪她來河邊走走,但最后卻不知為了什么原因吵了起來,留下她一個人傷心地哭泣。
聽了她的遭遇,我難過極了,難過到不知道如何勸慰她。我只能無力地說了幾句冠冕堂皇的“雞湯”語,勸她還是要對生活抱有期待,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要好好地活下去。
我想送她回家,她說姐姐你不要管我。她不想麻煩我,說除了我,沒有人愿意理她。
我從她的一聲“姐姐”里,聽出了她的善良,還有一絲絲的渴望。
問出了她居住的小區(qū),我把她拉了起來,挽著她的胳膊,走出了那個角落。
走到了步行道上,她又試圖撥開我的手:“姐姐,你不要管我,人家看到了,會嘲笑你?!?/p>
我執(zhí)拗地又牽起她的手。那個時候我心中充滿了一個母親的柔情——她只是一個需要愛的女孩啊。
快送到她小區(qū)門口的時候,她突然停了下來,指著遠處說:“他們來找我了,我爸爸他們來找我了?!?/p>
遠遠地看到了她的家人,她的家人也看到了我們。我把她交給了她父親,摸摸她的頭,她父親不停地對我說謝謝。
她也輕聲對我說:“姐姐,謝謝你?!?/p>
我掉頭走了幾步,又叫住了她。我問她,需要我的電話嗎?她點點頭。
我不是心理醫(yī)生,也許我?guī)筒涣怂裁?。只是在她需要傾訴的時候,我希望她能夠找得到一個人。
萬山紅摘自《北京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