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雨航
(首都師范大學 政法學院,北京 100089)
應得(deserve)在正義思想的發(fā)展歷程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從詞源來看,正義本身就是作為給予個人以應得權益的一條社會秩序的原則[1]531,如亞里士多德在談論公正時指出:“當雙方都得到了平等的一份時,人們就說他們得到了自己的那一份(they have what belongs to them)?!盵2]152而所謂的“自己的那一份”也就是指“應得”。所以,古典應得就表現為正義。這種應得—正義思想占據著從古希臘到近代以來的正義內涵道德詮釋的主流。并且,在當代,應得理論在批判功利主義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但是,在當代平等主義話語體系下,應得與平等之間存在著分歧,而羅爾斯正是以平等主義正義觀批判應得理論,從而為其正義思想做辯護。羅爾斯的應得批判表現為“反應得”(anti-desert),集中于對自然天賦的應得、德性之為幸福和應得作為正義原則的批判。但是,羅爾斯在前后期思想中存在著不一致,他的前期思想在分配正義中反對一切應得,但在后期思想中肯定了應得作為正義準則的作用。總體來看,羅爾斯的“反應得”理論存在著將應得完全等同于道德應得、剝離應得使差別原則失去道德理由和道德責任缺失等理論缺陷。所以,在對羅爾斯“反應得”理論的批判分析的基礎上,我們需要重視羅爾斯反對自然天賦的不平等而配額應得的重要思想,同時厘清應得與道德應得的區(qū)別,將應得與合法期望做出合理區(qū)分,為社會正義分配提供思想資源。
在其早期思想中,羅爾斯認為應得表現為道德應得,這種應得正義觀在常識傾向中表現為“收入、財富和一般生活中的美好事物都應該按照道德上的應得來分配(moral desert)。正義即為由德性決定的幸福?!盵3]300但是,羅爾斯認為道德應得與分配正義無關,道德應得僅在道德哲學中表現出個體德性的價值,而這種道德價值與社會正義分配的配額沒有關系,對社會正義分配無益。那么,真正決定其所得的是個人在通過完成現存社會中固定安排和鼓勵人們去做一些事情,從而獲得一定社會產品權利的基礎上形成的“合法期望”[3]302。在其后期思想中,他認為“在我們的統(tǒng)合性觀點內部,我們有一種道德應得的概念,而這一概念是獨立于現存制度規(guī)則來加以規(guī)定的。說作為公平的正義拒絕這個概念是不正確的?!盵4]91在后期,羅爾斯不再徹底地否定道德應得,而是將道德應得納入到公平的正義觀念中,但這種接受只是在統(tǒng)合性學說或者日常使用中,并非在分配正義層面。綜合其前后期思想,應得始終表現為道德應得,道德應得的價值必須在制度中才能體現,并且這種道德應得體現為合法期望和資格的外殼,并沒有實質內容。所以,羅爾斯在分配正義的基礎上對應得進行批判,以為其平等主義正義觀辯護。
羅爾斯首先批判了“前制度應得”(pre-institutional desert),這種應得觀表現為“人們應得什么不是完全由制度和規(guī)則決定,應得很多時候與制度和規(guī)則無關?!盵5]比如,病人病重應該得到醫(yī)生的同情和救助,調皮的學生應該得到教師的教育,這種情況下,應得表現為自然派生,與任何制度或規(guī)則無關。但是,羅爾斯認為在前制度下,自然天賦的任意性因素(包括智力、體力等因素)和社會文化的偶然因素(包括出身、教育、等級等因素)造成了一系列的不平等,而不平等導致了不正義,因而前制度下不平等的后果不是人們應得的。因為,自然天賦和社會文化因素這些偶然因素是任意的,人們在概率上都有機會獲得,因而在道德上不具有必然性,所以對于任何人都可以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那么,既然道德上不存在必然性,那么這種任意、隨機的分配將導致人們不必為這種形式負責任,任意性造成的后果,無論是好還是壞的結果都是人們不應得的。并且,在現實社會中,偶然因素造成的不平等往往集中于社會弱勢群體,這不符合羅爾斯主張的“最大化最小值”原則。其次,自然天賦和社會文化的配額同樣是不應得的。既然自然天賦和社會文化因素導致了不平等的后果,那么在一定范圍內社會分配中應當以抓鬮的形式來分配配額,沒有人要求配額理應向其傾斜。最后,為了達成正義原則需要約束條件,通過“無知之幕”的思維推理來確定哪些因素應該被采納,哪些因素應當被排除。這些被排除的因素羅爾斯稱之為“特殊事實”,沒有人知道自身的社會地位、出身、天資、理智和力量等,也不知道善的觀念、心理特征,以及不清楚社會的政治、經濟狀況和它能夠達到的發(fā)展水平[3]131。這些特殊事實的偶然性對社會原則的選擇造成影響,這些特殊事實并不是出于個人意志,沒有人應得其自然天賦優(yōu)勢的獲得,也不應得天賦的缺失造成的損失。所以,“在‘民主平等’(democratic equality)的制度里,個體可能既不因繼承的財富或家庭出身,也不因他的天分和運氣獲益。”[6]183
總之,羅爾斯認為在前制度下不存在道德應得,他通過無知之幕的思維推理反對自然天賦和社會文化因素的應得是為其差別原則做辯護。在三個層面的論證中,“第一個層面的反應得為差別原則能解決所有的不平等確立優(yōu)勢;第二個層面的反應得為差別原則的互惠理想奠定基礎;第三個層面的反應得為差別原則的思維推理樹立了明證性標準?!盵7]16所以,羅爾斯反對前制度下道德應得是對道德任意性的批判,人們的行為選擇出于其自由意志,人們不應為社會和自然天賦造成的不平等負責。
根據人們一種樸素的應得觀念,人們通常認為“好人好報”“壞人壞報”,這種直覺性的應得正義觀表達的基礎思想是:“個人過得好壞應與個人的道德品性相匹配,在某種意義上講就是康德所講的德性與幸福的匹配問題。”[8]62所以,正義就表現為某個有德性的人獲得了其應得的幸福。這種應得正義觀強調人的德性是對人評價的標準、社會財富分配的尺度,也就是社會正義的尺度所在。
但是,羅爾斯反對將應得表現出的道德價值與作為分配正義的尺度,他主張“調節(jié)社會基本結構和規(guī)定個人義務和責任的原則并不涉及道德應得,分配的份額并不傾向于要與它相稱?!盵3]300這是因為,首先,在原初狀態(tài)下應得不會被選擇。在無知之幕的思維推理中屏蔽了一切德性觀念,人們并不知道除了公平正義外的一切事項。因而道德觀念更多的被看作為偶然因素而被排除在原初狀態(tài)之外,那么應得也就被剔除。其次,以德分配無法區(qū)分道德應得與合法期望(legitimate expectation)。如果個人或者團體參與到了社會正義的安排中,他們完成了既定任務,那么“他們就獲得了某些權利,而正義的分配份額尊重這些權利?!闭x體系說明了這個體系中完成任務的人何以能夠獲得某種權利,他們憑借著功績(merit)而非德性滿足了建立在社會制度之上的合法期望而非道德應得。并且,依照道德價值分配還會存在兩個問題:一方面,何種道德價值被認可是存疑的,道德相對主義會沖擊主流道德價值體系,因而以德分配失去效力;另一方面,道德價值無法被量化,不同德性表現的品質、價值無法相比較,比如我們不能說節(jié)制比誠實高貴。最后,沒有一個正義準則旨在獎賞德性。羅爾斯認為人們通常希望獎賞那些具有特殊才能的天才,但是天才所賺取的相較于一般人額外的報酬需要減去他們自身的訓練費用,并且要將他們的才能引向為社會公益做貢獻的方向上。但是,這種特殊才能“從一種道德的觀點來看,自然天賦的最初資質和早期生活中發(fā)展和教養(yǎng)的偶然性是任意的?!盵3]301因而,社會不應該獎賞因偶然性產生的特殊才能。并且,直覺的道德應得觀點,獎賞原則應該是按真誠的努力分配,但一個人愿意努力、能力和他的努力程度都受到天賦、才能和對象的影響,因而同樣存在偶然性。那么,道德應得在根本上與分配正義無關,“個人的平等的道德價值顯然并不導致平等的分配份額?!盵3]302
羅爾斯認為道德應得仍在某些方面發(fā)揮著作用,并且“作為公平的正義并不拒絕完全的或部分的統(tǒng)合型宗教、哲學或道德學說所說的道德應得觀念?!盵4]96但是,“道德價值的概念并不提供一個用于分配正義的第一原則?!盵3]302這是因為道德價值只有在兩個正義原則和自然義務和責任的原則確立以后,相較于正義原則的道德價值才能得以展現。這種價值是在制度體系內,反映了制度的整體正義,德性因而也就是按照相應原則行動的愿望或傾向。所以,羅爾斯認為“道德價值的概念就從屬于正當和正義的概念,它在分配份額的實質性規(guī)定中沒有發(fā)生作用?!盵3]302他在這里提出了一種“正當優(yōu)先于善”的觀點,亦即只有當正義原則確立以后何種品質為善才能確立,這樣羅爾斯就相對地繞過了道德相對主義。
所以,羅爾斯反對道德應得成為正義原則的原因就在于準則本身的局限性。例如,防盜竊法在處理盜竊罪時已經預設了財產制度的存在,因為有財產區(qū)分和財產所有權,盜竊因而違法;而財產制度是為了一種優(yōu)先和獨立的社會目標而建立的,如保護私人財產神圣不可侵犯。那么,對于社會來說,將道德價值作為獎賞的第一原則來組織自身,這無異于為了懲罰小偷而建立財產制度。那么,社會正義的實現不會以道德應得作為第一原則,“在原初狀態(tài)中各方不會選擇按照每個人的德性付酬的標準?!盵3]302同時,道德應得作為正義準則無法上升為正義原則,因為當前正義理論是在“合乎理性的公共立憲政體”的背景下形成的,自由平等是核心理念,這種立憲政體的正義原則足以消除公民之間因個體差異和判斷負擔等導致的種種沖突[9]43。那么,羅爾斯認為正義原則決定了正義準則的具體性質,他將道德應得從分配正義的第一原則中排除出去,確定了平等主義正義觀。
羅爾斯針對道德應得在社會正義分配中存在的種種問題,否定了古典的應得觀念作為社會正義分配的第一原則。正是在羅爾斯之后,應得這一古老的概念也重新回到了公眾視野,而學者們也針對羅爾斯的“反應得”理論存在的諸種缺陷提出了批評。
在對傳統(tǒng)的應得理論的批判中,羅爾斯指出古典應得理論已經失去了社會實踐基礎,它與當今的憲政政體和市場經濟顯得格格不入。所以,在分配正義中,應得失去了原有地位,取而代之的是平等主義正義觀。但是,羅爾斯的“反應得”理論并不是完整自洽的,他對應得的態(tài)度在前后期思想中存在著割裂,并且他的“反應得”理論也存在著諸多缺陷。
羅爾斯反對前制度下的個人憑借天賦和社會文化因素而應得,他否定應得能夠作為分配正義中的原則,應得體現的道德價值只表現在道德哲學中,它對于政治和社會分配并無用處。所以,羅爾斯簡單地將應得理解為道德應得,進而在分配正義內排除了一切應得,應得存在的微小作用也是以合法期望為實質的。但是,應得在現代意義上是一個三維概念,它通常指“誰有什么根據得到什么東西——應得的主體、應得的基礎和應得的待遇?!盵8]50那么,應得的基礎通常是多樣的,它可以是道德的,依據人的品性、努力等,同時也能以個人一般選擇和規(guī)則為基礎,例如行動的應得和規(guī)則的應得[7]159。所以,應得因其內涵而包含了不同的類型,羅爾斯將應得完全理解為道德應得是有問題的,一個工匠他可以憑借自身的手藝制作出比其他匠人更精美的茶具,因此他應得更高的回報,我們認為這是他應得的,但他憑借的是自身的技藝而并非品性。
所以,即使羅爾斯在后期承認應得的道德作用,卻依然否認道德應得在分配正義中的作用是站不住腳的。應得不僅為道德應得,“反應得”也不能完全排除應得在分配正義中的作用。
羅爾斯認為應得可以處理社會中不同領域的一些分配問題,但作為社會基本機構的分配原則只能是平等的正義原則。不過,應得同樣可以是正義原則。羅爾斯所指的社會基本結構層面包括社會經濟、政治、文化等方面,羅爾斯的理論背景也是針對市場經濟和民主制度中的不平等現象。然而,市場經濟所鼓勵的也正是一種應得,例如按勞分配的“多勞多得”,或者憑借技術、資本投入進行分配,他們所取得的報酬是他們應得的。在市場經濟下,人們憑借業(yè)績取得回報,“而人們支持市場經濟就是因為它按照應得來分配財富”[13]88,這符合人們的直覺和一般選擇。并且,由于市場經濟憑借的是業(yè)績(merit,業(yè)績所具有的道德性因素已經淡化)而非德性品質,那么人們按照業(yè)績貢獻來獲得報酬,市場通過業(yè)績來進行分配,那么這種分配方式保持了基本結構的穩(wěn)定,確保了分配的正義性,那么這種應得是正義的,這種應得分配方式也被認可。
那么,應得的分配方式適用于當代經濟制度,市場經濟的分配方式因市場的多變性也是多樣的。但是,應得的正義分配是市場經濟的正義原則,應得不同于合法期望,應得憑借業(yè)績獲得配額,合法期望或資格(entitlement)依靠的是規(guī)則。根據資格,人們可以宣稱對某物具有擁有權,而這種權利則取決于制度,沒有制度則任何宣稱都是不合法的,資格的正義性也正是依據制度的正義性。而應得則包含了一種道德批判,它對現存分配制度和市場規(guī)則具有一種否定性評價,因而應得不是要適應制度或規(guī)則,而是對其進行超越。那么,應得的正義原則和平等的正義原則在基礎和應用上就存在著不同,應得的正義原則以業(yè)績?yōu)榛A參與分配,平等的正義原則以合法期望或資格參與分配;“應得屬于初始分配原則,而平等屬于再分配原則?!盵14]所以,從根本上來說,應得本身就是參與社會基本機構的正義原則,它同社會正義的分配息息相關。
羅爾斯將社會分配中的不平等歸結為自然天賦和社會文化因素等客觀因素,從而排除了意志和主觀因素造成不平等的可能性,他否定了努力、勤奮等個人主觀因素對分配正義的直接影響。但是,羅爾斯的“反應得”理論將不平等的原因歸結為客觀因素將面臨著主體道德責任缺失的問題,一方面,通過排除客觀因素影響的還原方式,使得社會解決不平等擁有了充足的道德理由;另一方面,在無知之幕下進行正義原則選擇時又賦予了主體充分的自由[7]121。所以,在反應得理論中,道德主體既被排除了主觀意志,同時又被賦予了選擇自由,這無疑是一種矛盾。在這種矛盾中,個體受制于意志自由,而這意味著主體可不為其行為負責。并且,不平等的原因完全歸結為客觀因素,這將導致決定論的發(fā)生,而決定論則意味著個體同樣不需要為其行為結果負責。所以,諾齊克指出:“只有把關于人的值得注意的所有事情都完全歸因于某些‘外部’因素,這條論證路線才能夠成功地阻止援引人的自主選擇和自主行為(以及它們的結果)。所以,對于一種希望支持自主存在物擁有尊嚴和自尊的理論,特別是對于一種(包括關于善的理論)極其依賴人的選擇的理論,貶低人的自主和人對其行為的首要責任是一條危險的路線?!盵15]256所以,羅爾斯的“反應得”理論雖然期望尊重主體作為人的尊嚴、自由和平等,但他的理論又限制了主體的主觀意志,這種理論造成的決定論賦予了主體不為其行為后果負責的嚴重缺陷。
道德責任的缺失將導致意志自由的純粹主觀化,因而意志自由失去了道德內核,人的自由需要伴隨著道德責任。自由總是在重重阻礙中彰顯力量,自由往往也需要受到種種限制,自由的力量在于彰顯個體性,但道德主體的生命力需要考慮什么是好生活、好人、好行為。并且,道德責任也是理解道德主體的重要方式。運氣、天賦等偶然因素在社會中難以被完全清除,但個體的責任感和對自由的渴望將使得天賦等被合理利用,即在社會整體福利的框架內被使用,這為社會整體福利的增加提供了幫助,那么理所當然改善了最不利者的境域。所以,羅爾斯將不平等歸結為客觀因素,否定道德應得,這將限制個體的自由、抹滅個體性,也造成了個體道德責任的缺失。
羅爾斯的“反應得”理論對人們長久以來的觀念給予了巨大的沖擊,學者們開始重新審視應得在當代分配正義中的獨特表現,羅爾斯將應得重新引入了學界的關注中心。但是,羅爾斯對應得的批判存在著諸多的缺陷,在對羅爾斯的“反應得”理論進行重新檢視和提出批評之后,我們仍需對應得理論進行改進,以滿足當代政治和經濟的發(fā)展,為社會平等和正義的實現改進理論基礎。
業(yè)績理論是對努力理論和貢獻理論的矯正,努力理論過多地關注行為主體的努力程度,而對于行為結果是否有貢獻關注較少,但個體的努力程度往往和工資并無關聯(lián);而貢獻理論則更看重行為后果的貢獻,忽視了主體的具體因素,如自然天賦是否應得[7]206。而業(yè)績理論則較好地將矯正了貢獻理論和努力理論存在的缺陷,融合了二者的優(yōu)點,業(yè)績本身“必須是受到周圍共同體得而積極評價或尊重的東西,但是同樣地,這種需要不等于一種道德的評價。評價的根據會隨著場合的不同而有巨大的差異?!盵16]165業(yè)績理論重視個體的主觀意愿,個體的行為具有自主性,例如“勤能補拙”“坐吃山空”的樸素觀念強調了個體主觀可以踐行優(yōu)秀品質而獲得收益,但如果個體具有無與倫比的天賦和得天獨厚的出身,可他只是一個“懶漢”或者他僅希望享受安逸生活,那么他的天賦也難以實現。所以,業(yè)績理論強調個體主觀意志的重要性,但這種主觀目的可以是非道德的,如在市場經濟希望獲得財富的簡單想法。另一方面,業(yè)績理論同樣考慮行為結果帶來的收益對于應得理論的作用?!岸鄤诙嗟谩钡挠^念在市場經濟中無可爭議,個體付出的努力帶來了巨大收益,那么他的付出應得更多的收入。但是,行為的努力也可能沒有帶來任何收益,所以我們通常指責這種行為是無意義的,甚至浪費公共社會資源。但是,在大多數情況下,我們并不能預知未來一定發(fā)生什么,我們對行為的結果往往是無知的,例如科學家也無法保證他們的實驗一定能達到預期效果,制造永動機是徒勞無力的。然而,我們仍在科學研究中投入巨大的努力,因為科學研究是持續(xù)的過程,我們相信理性推演和實驗的力量,重視過程、動機而并非僅僅是結果,進而幫助我們獲得更多的知識,并以能量守恒定律終止荒唐的永動機實驗。那么,從動態(tài)的發(fā)展來看,業(yè)績理論強調市場經濟下貢獻的重要作用,同時也考慮到主觀動機的效用,以貢獻和動機為應得理論在市場經濟中發(fā)揮更多作用提供支撐。
羅爾斯通過客觀因素的偶然性而否定了應得在分配正義中的重要作用,應得確實受到的了運氣因素的影響,但應得在初次分配領域的作用是不可否認的。我們通常認為“在初次分配意義上堅持應得的分配, 其依據是人們?yōu)樯鐣峁┑膭趧?、服務及貢獻。”[17]在初次分配過程中,市場會依據行為者的貢獻、努力、才能、技藝提供適當相應的報酬,這種分配兼顧了行為的結果和過程,這些配額是行為者應得的。在以工資形式出現的分配中,工資的多少和貢獻程度是成正比的,而個體在主客觀上存在的差別決定了貢獻程度的差別,因而財富的差距體現在工資高低上,市場允許初次分配中存在的收入差距。但是,羅爾斯反對因偶然因素而獲得的高收入,這將加劇最不利者的不利局面。羅爾斯的這一批評是有力的,但在初次分配中應得無力應對偶然因素導致的收入不平等,因而羅爾斯否定應得在分配全過程中的作用。然而,平等需要在再分配中體現,市場經濟因其宏觀性和滯后性決定了初次分配難以實現絕對公平,所以需要再分配來實現平等。那么將初次分配出現不平等而否定應得是不合理的。在初次分配過程中,應得需要發(fā)揮效率,不斷地擴大社會整體福利,不斷提升社會生產力,進而改善最不利者生活。但是,由于存在著信息剪刀差、資本基礎和運氣等因素的影響,初次分配后存在著收入差距懸殊的情況,這就需要公平的再分配。再分配主要是通過政府主導力量,通過稅收、轉移支付等形式來調節(jié)財富差距,不斷改進因運氣等因素而導致的初次分配出現的不公平現象。那么,在再分配過程中收入、生活獲得改善的人來說,這種改進是他們應得的,這是對他們在初次分配中犧牲的補償。
羅爾斯在批判應得的過程中使得主體的道德責任缺失,這導致了主體的個體性喪失和主體在選擇中的被動性,因而他切斷了道德責任和分配正義之間的密切聯(lián)系。但是,責任和平等在分配正義中都起到了重要作用。在分配正義中,個體首先需要有自由選擇的意志和權利,唯有如此才能擺脫決定論和制度萬能論。個體自由自覺的選擇彰顯了個體性,而個體性也是決定如何面對和使用自然天賦與社會文化等偶然因素的關鍵。如果個體隨性所欲,不顧及社會整體福利,將運氣因素所產生的全部貢獻歸為己有,那么這無疑會造成不平等。但是,當個體對他人和最不利者負責時,個體會將天賦用來提升社會整體福利,提高最不利者的生活水平。所以,僅從制度層面否定應得,以平等正義觀來解決運氣因素造成的不平等問題,這將否定個體為最不利者做貢獻的道義性和效用。那么,分配正義中需要通過平等分配來滿足機會平等,同時需要滿足個人的選擇以體現個體責任。
對此,德沃金提出了一種“荒島理論”來彌合兩種需要,德沃金假設一群人落荒于一座孤島,島上資源充足,所有的資源應得均分給每個人以滿足平等原則,但一些資源如果樹等無法被平分。因此,將島上的所有貝殼作為貨幣分給所有人,接著通過“拍賣”的形式為每個商品定價并出售,這種形式讓所有人滿意[18]64-65。這種拍賣的形式表現了個體在選擇拍賣何種物品時的自由,并且個體選擇何種物品對其生活有改善則體現了責任。并且,德沃金還通過“保險”的形式來解決因客觀運氣導致的不平等,個體不需要為這種運氣導致的問題負責,但這個問題仍需得到解決。德沃金主張通過購買保險的形式來彌補“無情的運氣”(brute luck)導致的不平等,所有人在面對客觀運氣時是平等的,人們通過在拍賣中得到的貨幣來購買保險,以為其在未來生活中可能遇到的意外獲得補償,個體是否選擇購買也同時體現了自由原則和責任原則。可見,責任在正義理論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平等原則尊重個體為其未來生活負責,那么個體也應得其責任行為的后果。
總體來說,羅爾斯通過對自然天賦和社會文化等運氣因素造成的偶然性和任意性的批判,否定應得在前制度中的作用,認為應得僅僅在道德哲學中起到了評價作用,而對政治哲學的分配正義問題沒有什么用處。并且,羅爾斯將應得完全理解為道德應得,并將反應得從前制度延伸至制度下,他認為制度需要平等,在分配正義中應得僅僅是合法期望的外殼形式。羅爾斯的“反應得”理論讓人們重新對應得進行審視,從當代市場經濟和平等主義的視角下剖析應得基礎。然而,羅爾斯的“反應得”理論存在著諸多理論缺陷,他將應得只理解為道德應得,但應得還包括行為的應得、規(guī)則的應得等形式;并且,他認為應得只是正義準則而非原則,但應得與平等同樣可以是分配正義的原則,應得適用于初次分配,平等適用于再次分配;同時,“反應得”理論造成了個體責任的缺失,這損害了個體性和主體的自由選擇。通過對羅爾斯批判應得的批判,不斷改進應得在分配正義中的作用,以業(yè)績理論為應得提供支撐,劃分應得和平等在不同分配過程中的作用,以責任和平等共同完善分配正義。所以,在分配正義中應得并不能被完全排除,應得仍將在當代市場經濟中發(fā)揮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