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劍儀
(南越王博物院,廣東 廣州 510220)
漢代是我國漆器燦爛輝煌的時代,“漆絲絺纻,養(yǎng)生送終之具也”,上至皇家貴胄,下至平民百姓,自上而下都向往著長生不老、羽化成仙的觀念,造就了漢代無器不髹的社會現(xiàn)象?!吨芏Y·冬官考工記·總敘》記載:“天有時、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為良?!边@里提到的四要素對漢代漆器發(fā)展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在嶺南地區(qū)建立的第一個地方政權——南越國,產(chǎn)出了大量的精美漆器。南越國地處廣東、廣西以及越南北部等地區(qū),嶺南地區(qū)的溫度、濕度普遍較高,此地為“天有時、地有氣者”,在漢武帝時期,曾將嶺南果木一千余株運到長安,可見嶺南地區(qū)亦盛產(chǎn)木材,加上嶺南還擁有一大批能工巧匠,這也是南越國漆器得以發(fā)展的重要條件。
南越國時期的漢墓出土了大量精美的漆器,由于嶺南地區(qū)氣候潮濕多雨,大部分漆器難以保存,只有極少數(shù)的器物是保存較為完整的,剩下的大部分器物都已破碎成為殘片,而且大部分殘片都不能通過修復重新恢復原貌,但從僅存的殘片上還是可以了解到當時隨葬漆器的種類多樣、紋飾精美。本文將從髹飾技法的角度,對南越國時期漢墓出土的漆器殘件進行分析淺探。
油漆繪畫,是漢代漆器裝飾的主要手法之一。在漆液中加進各種顏料就可以制成各種色漆,如“丹漆”就是在漆液中加入丹砂制作而成。由于漆液本身為深棕色,加入顏料后所得到的色漆都較為深沉,因此但凡淺色、單色都是淺淡顏料加桐油調(diào)制而成。用這種方法所制作的色漆統(tǒng)稱為“油漆”,用此“油漆”繪制的畫作則稱為“油畫”。這個時期漆器多以紅黑兩色繪制,在技法表現(xiàn)形式上以線描、平涂、渲染為主。
廣西貴縣羅泊灣1號漢墓出土的漆盤形狀大致相似,皆為敞口寬沿,腹淺且底平,唯器物大小差異,都是斫木胎,器外髹有黑漆,僅是盤內(nèi)下腹部髹有紅漆,并在黑漆的基礎上再用紅、褐灰色色漆繪制花紋。在口緣外側(cè)多繪制平行豎線夾菱形四點組成的紋飾帶,口緣上部(即唇面)一般裝飾波折紋夾點紋。腹壁內(nèi)外多用B形圖案裝飾,底部常圍有一周點線紋或鳥頭紋,中心處多繪制卷云紋,盤內(nèi)下腹部全髹有紅漆,并無其他紋飾。標本M1∶314(圖1),口徑21.5厘米、高2.8厘米,厚0.4~0.6厘米,口平,唇寬,腹淺,底平,外部髹有黑漆,口沿外的紋飾帶由平行豎線紋和菱形點紋組成,腹部繪有B形圖案,口沿上部飾有波拆紋和點紋,腹內(nèi)壁飾B形圖案,底部外圈涂鳥頭紋,中心繪勾云紋。標本M1∶393(圖2),口徑22.5厘米,高3.5厘米,性質(zhì)與上述同,只是胎體較薄,底部略圓,口沿外部和唇面都繪有褐色平行豎線紋夾朱繪四點紋,腹外部用朱漆繪制四個B形圖案,底部邊緣有一圈褐色紋帶,腹內(nèi)壁朱漆繪制勾連紋兩圈,底部朱漆繪有一周B形圖案,中心處繪有流云紋、星點紋和雷紋。
圖1 標本M1∶314廣西壯族自治區(qū)博物館藏
圖2 標本M1∶393廣西壯族自治區(qū)博物館藏
廣州1134號墓出土的漆圓盒(圖3),其蓋上有凹形寬弦紋帶兩周,把蓋面分為內(nèi)外兩區(qū)。兩區(qū)內(nèi)髹金色漆作地,上繪云紋圖案,疏落處又以細線勾勒的圓渦紋相襯。廣州1048號墓出土有17件漆盤,盤面外髹朱漆,盤心以黑漆為地,用金色涂繪4組鳳形紋或魚形紋,再用朱漆勾勒,金色光彩奪目,紋樣突出,非常華麗。漆器上施金色的做法,在其他地區(qū)比較少見。
圖3 漆圓盒廣西壯族自治區(qū)博物館藏
除了在木胎上描繪圖案,南越的漆工還熟練地掌握了將漆繪于青銅器上的技藝,因此用漆在青銅器上描繪靈動的生活場景圖也是南越漆器的一個特色。如廣西貴縣羅泊灣1號墓出土的一件漆繪提梁銅筒(圖4),通高42厘米,口徑14厘米,底徑13厘米,外形似竹筒,直腹帶蓋,圈足。蓋頂有環(huán)紐,深直腹,上腹部有一對鋪首銜環(huán)耳,系有活動提梁,器身分為兩節(jié),為仿竹節(jié)形。其形狀類似今廣西壯族、苗族、瑤族人民外出勞動時隨身攜帶的盛水或裝粥的竹筒。此器物表蓋面繪勾連云紋,足部繪有菱形紋。器身畫有漆繪,上下共有四段,畫的內(nèi)容有人物、禽獸、花木、山巒、云氣,每段均自成一個完整的畫面,整體似在描述一個長篇的神話故事。畫面內(nèi)容以上下不同層次展開,畫面造型生動,線條流暢,所繪人物圖像線條流暢,形象生動,畫風筆意明顯地繼承了楚國漆器繪畫的傳統(tǒng),反映出南越國的漆畫受到長沙等楚地的影響。另一件值得一提的南越王墓出土的漆繪銅鏡C145-73,直徑41厘米,三弦紐,無紐座,平緣,緣內(nèi)由15個內(nèi)向連弦紋繞成一周。鏡中用一圈凹面寬帶紋分割為兩區(qū),內(nèi)區(qū)繪有卷云紋,外區(qū)繪有人物,中間兩人跨步弓腰作斗劍表演,兩側(cè)站有三人觀戰(zhàn),并作拱手而立狀。這是目前中國考古發(fā)掘已知的最大一面西漢繪畫銅鏡,也是廣東地區(qū)最早的一件漆畫藝術作品,彌足珍貴。
圖4 漆繪提梁銅筒廣西壯族自治區(qū)博物館藏
絕大部分的漆器都是由漆工手繪而成,但也會有極個別是用印模蘸漆印花。從南越王墓出土的銅印花凸版來看,在漆器或織物上使用印花也有著極大的可能性。南越王墓出土的2件銅印花凸版C152-1、C152-2(圖5),一大一小,銹蝕嚴重,已幾無銅質(zhì)。C152-2較大,形體扁薄呈板狀,正面花紋近似小樹,有旋曲的火焰狀紋,紋線凸起,十分薄銳。C152-1較小,形體扁薄如板狀,輪廓近似人字形,正面有凸起的云紋?;ò搴捅嘲宥加幸淮┛仔〖~。
圖5 銅印花凸版南越王博物院藏
貼花是漢代漆器的主要裝飾手法之一,又細分為金箔貼花、銀箔貼花、金器錯、羽毛貼花和錦繡貼花等。金器錯其實就是金箔貼花的一種,因其酷似青銅器上的金錯而得名。
南越王墓中還出土了一件博局,其木質(zhì)雖已腐朽,但裝飾所用的錯金云紋金片仍得以留存下來。在黑地的博局之上,流光溢彩的金飾片形成的華美效果是色漆所不能比擬的。在南越王墓出東耳室出土有大博局B30,其高度應在13厘米以上,局面髹褐色漆,因早年遭塌落的墓頂石壓壞,木質(zhì)部分已腐朽,四個銅邊框尚存,邊框均作曲尺形,大小形式相同。另有金片13片(圖6),銀圓片4片,部分金片鏤空,呈卷云紋形,每片長11厘米,寬4厘米,捶打而成。
圖6 金片(局部)南越王博物院藏
圖7 金釦象牙卮南越王博物院藏
鑲嵌漆器即使用金、銀、銅、玉、骨、綠松石、瑪瑙、琉璃、云母、水晶、螺鈿、珍珠、玳瑁、象牙、琥珀等材料嵌到漆器中去。由于南越國時期的漆器大多是外黑內(nèi)朱,因此用黃金鑲嵌到器物上非常奪目照人。比如南越王墓出土了一件漆杯金底座,還有棺槨“頭箱”中出土的4件金羊,金羊高1.1厘米,總重250克,出于卜甲中,作伏地翹首回望之態(tài),四蹄伸開,尾巴卷成一圈,當中留1個小圓孔,可貫釘,猜測其可能為漆盒上的紐飾。
鑲銅飾件和銅配件也很常見,如銅器足、銅蓋紐,銅鋪首銜環(huán)等。銅鋪首D199一對(圖8),橫長6.5厘米,縱高3厘米,平面如橫長方形,上寬下稍斂,兩角上翹,凸鼻銜環(huán),背面平直,中間突出一根扁平的榫釘,長1厘米,四面均黏附著橫向的朽木痕,釘末稍寬展,可知漆盒的胎厚不及1厘米。
圖8 銅鋪首 南越王博物院藏
鑲嵌骨雕,比如南越王墓出土的C213-1漆繪畫銅鏡上就嵌有一件天鵝展翅的微型骨雕。骨雕天鵝C213-2,高1.4厘米,厚0.25厘米,重0.15克,天鵝作展翅前沖狀,右翅下垂,左翅半張開,右足彎曲,左足伸直,曲頸回首,張口銜尾。
漆器鑲玉也是當時體現(xiàn)漆器高檔的途徑之一,如廣州西郊1097號漢墓出土的鑲玉漆敦,殘高11厘米,最大徑11厘米,只剩殘蓋,形如半圓球形,三紐已失,有紐座的印痕。木胎,髹黑漆,蓋面嵌青玉片,殘存9片,玉片形狀并不很規(guī)整,圍繞著鑲孔邊沿繪有各種圖案的花紋,造型別致。
南越時期鑲玉最多的漆器要數(shù)玉具劍,佩劍在當時非常流行,《晉書·輿服志》記載:“漢制自天子至于百官,無不佩劍?!币驗閯κ茄b在髹了漆的劍鞘里的,所以當時最為貴重的劍則稱為“玉具劍”,即為漆劍鞘鑲嵌玉石的佩劍。南越王墓出土的玉具劍就有5把,其中D70附有首、格、璲、珌各1件。劍身和鞘銹蝕不能分離,斷為6段,鋒殘缺不全。鞘體是用兩片薄竹片上下相合而成,外髹黑漆,表面用織錦帶逐圈捆纏。徑狹長呈扁條形,兩面夾竹片,上面髹漆,再用織物捆纏。
到目前為止,南越墓葬中出土的漆器已超過千件,其器形高達數(shù)十種,小至耳杯、泡釘,到鈁、壺、盒等都有生產(chǎn),更為復雜和更大器形者還有漆棺槨、漆屏風等,種種跡象都表明了南越國的制漆業(yè)已和當時的制陶業(yè)、冶鑄業(yè)一樣,皆為國內(nèi)非常重要的手工業(yè)。從漆器的銘文也可以看出,南越國都城蕃禺和桂林郡至布山兩地不僅設有市府作坊進行監(jiān)造漆器,還成了南越國漆器制造的中心。
漢代漆器藝術在我國的古代工藝美術史上占有極為光輝的一頁,南越國的漆器藝術在繼承戰(zhàn)國制漆工藝優(yōu)良傳統(tǒng)的基礎上,還開創(chuàng)了獨特的金色用法以及在銅器上施漆畫,這都是南越國漆器所獨創(chuàng)的。同時較多地使用鎏金銅框鑲嵌和金銀玉片裝飾,也是南越國漆器的一大特點,最突出的當數(shù)南越王墓出土的漆木彩翎飾屏風,周邊全用鎏金銅框架鑲嵌,托座、插座、轉(zhuǎn)軸、包角等青銅構件也一律鎏金,屏面上又以象牙墊托的銅鎏金泡釘為飾,精美奪目。南越漆器上也經(jīng)常發(fā)現(xiàn)烙印或書寫的文字,這些文字既為漆器產(chǎn)地提供了直接依據(jù),也反映了當時嶺南地區(qū)的漆器制造業(yè)的水平及規(guī)模。南越國出土漆器數(shù)量之多,品種之廣,工藝之精美無不在述說著當時南越國的輝煌過去,也讓2000多年后的人們能一睹當年能工巧匠的技術。
①廣西壯族自治區(qū)博物館.廣西貴縣羅泊灣漢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8:71.
②廣西壯族自治區(qū)博物館.廣西貴縣羅泊灣漢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8:36.
③呂烈丹.南越王墓出土的青銅印花凸版[J].考古,1989(2):178-179,138.
④廣州市文物管理委員會,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廣東省博物館.西漢南越王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1:67.
⑤廣州市文物管理委員會,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廣東省博物館.西漢南越王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1:132.
⑥廣州市文物管理委員會,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廣東省博物館.西漢南越王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1:1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