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梿榴梿cake
創(chuàng)作感言:時間和生命也許都不是永恒的,但愛意是,只要還能感受到那個人的愛意,那個人便從未離開。在這個故事里,我寫了一個分享愛、渴求愛的女主,即便她的結(jié)局有些悲傷,但她活著的過程,已經(jīng)如愿地被愛包圍。
一、為你撐傘
晚風拂過臉頰,舒爽宜人,舒茉彈響吉他,緩緩吟唱。
她的歌聲溫柔不失力量,悄然叩醒人心。
她坐在廣場外支起的小攤后,面前擺著淡黃色的缽仔糕。
每當有空的時候,她就會到這兒擺攤唱歌,會試著唱原創(chuàng)的歌曲,雖然不一定有人欣賞,但她樂在其中。
直到這一晚,她唱到這一句:“如果我為你撐傘,雨水卻淌入我的心窩。”
“那撐傘的意義是什么?”有人拋來疑問,聲音低沉動聽。
第一次有人對她的歌有共鳴,舒茉驚喜地抬頭,提問的男生身姿挺拔,氣質(zhì)翩翩。他的五官深邃,眸色偏淺,隨著光而流轉(zhuǎn)。舒茉突然腦袋空白,以為天上月來到了人間。
傅聞禮招架不住少女灼灼的目光,他垂下眼眸,拘謹?shù)糜行┖┐簟?/p>
他的穿搭很講究,整個人有種脫俗的氣度。面對他的疑問,舒茉羞愧一笑:“歌詞是我即興寫的,沒什么深意。”
她的態(tài)度謙卑,倒讓傅聞禮羞愧難當,他身上沒錢,無法幫襯她的生意,純粹是她的歌聲治愈,讓他放松了緊繃的神經(jīng),他聽得入迷,便情不自禁地來到她的攤位前。
餓了一天的他不自覺地看向剔透的糕點。舒茉看在眼里。
“抱歉,”傅聞禮及時收回視線,沉聲道歉,“我只是隨口一問,無意冒犯?!?/p>
他轉(zhuǎn)身之際,被她喊?。骸拔疫@兒有新推出的榴梿缽仔糕,可惜無人問津。你能不能幫我嘗嘗,給點兒意見?”
傅聞禮僵住不動,無法說服自己伸出手。舒茉戳起一個爽彈的缽仔糕,遞到他面前:“拜托,幫個忙吧。”
缽仔糕散發(fā)出淡淡的香氣,傅聞禮喉頭一動,不太自在地咬了一口,榴梿的香氣由淡轉(zhuǎn)濃,令他回味許久。
他迎著她期待的目光,緩慢又靦腆地說:“很好吃,謝謝?!?/p>
舒茉愉悅一笑,將剩下的榴梿缽仔糕裝進盒子遞給他:“我該收攤了。難得有人賞識我的新品,不如我將它們送給你,免得我今天白來一趟,還浪費了糧食?!?/p>
傅聞禮不愿意接。
他搖頭:“無功不受祿?!?/p>
少女托著腮看他:“可是你不肯要,它們就要被浪費了啊。”
他猶豫再三,最后還是拒絕了,抬步向前時,聽見了很輕的嘆息。她的歌聲再度響起,跳到了剛剛那句“如果我為你撐傘,雨水卻淌入我的心窩”,傅聞禮豎起耳朵聽,后一句是“但我心甘情愿,為我這一刻能帶給你的溫暖”。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去,少女就近在咫尺,她揚起手中的盒子:“讓我為你撐一次傘吧?!?/p>
他不知該如何回應,直到手上感覺到重量,他才反應過來,而她已經(jīng)走了。
少女的背影單薄,吉他壓在背上,顯得堅定又寂寥。
二、它在開花
舒茉要穿過數(shù)條狹窄的小巷才能回到家。
晚上十點多的春天很美。舒茉試過在路邊欣賞緩緩開放的花,這種見證讓她心生滿足。
走過第三個轉(zhuǎn)角,舒茉察覺到不對勁,身后傳來沉穩(wěn)的腳步聲,她躲起來,在暗處看到了腳步聲的主人,是剛才那個男生。
傅聞禮跟丟了,心里一陣緊張,少女的突然消失令他心慌。他從沒走過這種七繞八拐的小巷,感覺自己迷路了。
舒茉解除了警惕,從暗處走出去:“你怎么跟著我啊?”
他認出了她的聲音,循聲看去。見她沒事,他松了口氣。
他坦白:“天黑路窄,你一個女生太危險,我不太放心?!?/p>
舒茉的心頭微暖:“這條路我很熟悉,不會有事?!彼赶蚝脦准议_著燈的商鋪,“它們都會為我護航?!?/p>
傅聞禮頓了一下,能給予他人善意的少女,的確應該被世界善待。
他唇邊沾了點兒笑意:“你替我撐過傘,也讓我護你一次吧。”
舒茉大方應下。
他們并肩走著,突然,她蹲下身,久久地注視著路邊的一朵紫色小花,傅聞禮不解,也蹲了下去。
“怎么?”
舒茉示意他湊近看:“它正在開花?!?/p>
這是傅聞禮第一次目睹花朵自花苞綻開,不算多么驚艷的美,卻有些震撼。
“見過花開的人,會很幸運?!鄙倥畧远ǖ氐馈?/p>
傅聞禮的眼底泛起漣漪。
舒茉的家在一個老舊的四方院子里,院中有涼亭,傅聞禮垂下眸子,不出意外,他今晚恐怕要在涼亭內(nèi)過一晚。
舒茉看出了他的困境,她問:“這么晚了,你能找得到回去的路嗎?”
傅聞禮訕訕地點頭:“我可以開導航。”他掏出手機,屏幕上彈出母親發(fā)來的信息。他虛虛吸了口氣,聲音有些不穩(wěn):“我先走了,再見?!?/p>
舒茉想了幾秒,最終沒有說什么。她能替他解一時饑餓,卻沒法再做其他,逼得太緊只會讓他無所適從。不對,或許還有一件事能做。
她說:“你等一等?!?/p>
她回屋拿出一盞古樸的荷花紙燈,交到他的手上:“小路太黑不好走,拿著這盞燈會好一點兒?!?/p>
傅聞禮茫然地盯著她和燈好一會兒,舒茉解釋道:“燈是手工課上做著玩的,不值什么錢?!?/p>
她說完就回屋了。
傅聞禮走出院外,倚著墻將余下的六個缽仔糕吃完,他抬起頭,今晚沒有月亮,一如他心中一片茫然,連光都沒有。
一小朵荷花綻放在他的手心,光照范圍不大,卻在某一瞬間照進了他的心底。
最貴重的東西,不一定值錢。
他忽然就信了:見過花開的人,會很幸運。因為他遇到了她。
三、我會教她
第二天清晨,舒茉在院子外沒尋到男生,她放下心來,也許他不至于無處可去。
兩周后,舒茉被隔壁班的大個子吳舍堵在了回家的路上,吳舍氣勢洶洶地說:“說,你要不要跟著我們混?”
舒茉果斷搖頭:“不要?!?/p>
吳舍在某一次碰到舒茉擺攤后,便賴上了她,數(shù)次勸她加入他們的小團體。
舒茉多次拒絕,他都不死心,總纏著她問。
舒茉對拉幫結(jié)派不感興趣。她正和吳舍對峙之時,視線里突然闖入一道清瘦的身影,她急中生智,拉住那人的衣袖,喊了聲:“哥?!?/p>
少女的聲音甜得像奶油。傅聞禮的背部繃緊,耳尖升起一抹紅。他看向舒茉,舒茉對他使了個眼色。
傅聞禮將舒茉護在身后,在身高超過一米八的傅聞禮面前,吳舍瞬間失了威風。
“我下次再找你,你等我,舒茉!”吳舍落荒而逃。
舒茉憋不住笑,朝傅聞禮彎起眉眼:“謝謝你呀。”
“我叫傅聞禮,”他突然開口,帶有不易察覺的調(diào)侃,“不要稀里糊涂地亂認哥?!?/p>
舒茉后知后覺地覺得羞愧:“不好意思啊,利用了你。”
傅聞禮沒有計較,只問她的名字。
“舒茉,茉莉的茉?!闭Z音落下,似乎真有一股茉莉清香爭相涌入傅聞禮的鼻腔。
舒茉還想說些什么,卻被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
傅聞禮拿出手機按下接聽,應了一聲后,他便跟舒茉說了再見,而后匆匆離開。舒茉有些遺憾,她垂眸看了眼躺在手心的襯衫紐扣,復又握緊,像攥住什么珍寶。
一周后,舒茉再次被吳舍纏上,他勸她:“雖然你唱歌好聽,做的缽仔糕也好吃,但你不是讀書的料啊,不如加入我們,我們有很多門路讓你發(fā)光發(fā)熱?!?/p>
舒茉犯了難。思索幾秒,她舉起手中的練習冊:“誰說我成績不好,這些題對我來說就是小菜一碟?!?/p>
吳舍搶過練習冊翻了翻,道:“都是紅叉啊?!?/p>
有人從吳舍手中拿過練習冊,放回舒茉手里,是傅聞禮,他沉聲道:“我會教她?!?/p>
他向吳舍確認:“是不是她都做對了,你就不纏著她了?”
“做對了再說。”
傅聞禮無可奈何地對舒茉說:“走吧?!?/p>
舒茉心里溢出一絲甜蜜和溫暖,乖乖地跟在這個“救星”身后,去了他打工的奶茶店。
從這天起,每天放學后,傅聞禮都會替舒茉補習,他安排她坐在奶茶店的角落里,給她沖一杯清茶,趁空閑突擊考她幾道題,再用簡單的方法解出來給她看。
舒茉總是練過就忘。反觀傅聞禮,不管什么題,只需看一眼就能找到解題思路,每當這時,舒茉就在心底感嘆:店內(nèi)明亮的燈光落到傅聞禮頭頂,都顯得黯然失色。
他在奶茶店打工實在屈才。
自從傅聞禮來了以后,奶茶店就多了很多女生光顧。
舒茉心里堵得慌,只好多做幾道題,結(jié)果連腦子都被堵住了。
“不學了,好難啊,我好笨?!笔孳詿o精打采地趴在桌上。
此時他們已經(jīng)很熟悉了,傅聞禮直接戳她的痛處:“紅叉,吳舍?!?/p>
舒茉打了個冷戰(zhàn)。
他圈出幾道重點題,挑眉看著她。
舒茉鼓起腮幫子,用眼神無聲地控訴他的無情。
傅聞禮輕笑一聲,遞過清新的烏龍茶:“做吧,再做對三題,等會兒準你睡二十分鐘?!?/p>
傅聞禮已經(jīng)摸清了舒茉的習性,她的專注度不夠,容易困倦,常常做不了幾道題就沉沉睡去。
她睡得太沉,有時他會產(chǎn)生一絲恐懼,害怕這個臉瘦得只有巴掌大小的女孩會就此不醒。
她趴著睡著后,他小心翼翼地替她理順散亂的頭發(fā),指尖殘留著清甜的香氣。
四、與我同甘
夏季初嘗燥熱之時,傅聞禮搬到了舒茉家住的那個院子里。
舒茉喜笑顏開,傅聞禮別扭地移開視線:“這樣能提高效率,”他頓了一下,聲音更輕了,“而且,能離你更近一些。”
以前每天補完習,他不放心她一個人回家,便會送她回去,再趕回臨時居所,需要花費許多時間。所以,得知這座院子有便宜的房子出租,他當即租了下來。
院里總共八戶人,消息總是藏不住的,住了一段時間,傅聞禮了解到舒茉和母親住在這里,是為了方便讓退休的中醫(yī)張醫(yī)師給舒茉配藥。
傅聞禮后來見過張醫(yī)師一面,張醫(yī)師其實是他父親的好友,對他住在這個小院子表示不解。他頂著壓力,請求張醫(yī)師暫時別向他父親透露他的去向。他欲言又止,多問了幾句舒茉的病情。
舒茉早晚都要喝藥,苦臭的味道嗆人,少女捏著鼻子強迫自己喝下去的模樣,令傅聞禮心疼。
少女習慣了,學會了苦中作樂,她喝完藥,會從口袋里拿出兩包糖,輕聲安慰自己:“苦盡甘來?!?/p>
后來,她會將其中一包糖給傅聞禮,還開起玩笑:“不用你跟我共苦,同甘就好?!?/p>
傅聞禮愣了一瞬,問:“你為什么要喝藥?”
她垂眸掩住眼中的黯然,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輕快一些:“為了強身健體呀?!?/p>
聞言,傅聞禮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她一眼:她真的很瘦,白皙的肌膚裹著凸起的青筋,露出的胳膊和腿如細藕。
大一點兒的風恐怕都能將她吹跑。正是為此,他才不放心讓她一個人回家。
舒茉有很多小習慣,會細致地給院子里的所有花草澆水,會用舊布料給在附近流浪的貓狗做御寒的衣服,會做各種各樣的花燈掛滿院子……
傅聞禮看在眼里,卻從來不問為什么。
就是這樣生動又溫柔的少女,有一日也會流露悲傷。
七月末,傅聞禮下班回來,舒茉正坐在涼亭里,用筷子胡亂攪著碗里的面條。
聽見腳步聲逼近,舒茉抬起紅紅的眼,有一滴淚仿佛滴入了傅聞禮的心里。
他猜想今天是她的生日,因為以往這個時候,她都是捧著藥碗的。
他伸進衣服口袋,拿出特意買來送她的糖盒,正要送給她:“生……”少女帶著悲傷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人為什么要過生日?”
傅聞禮的心一沉:“為了紀念?”
舒茉夾起一根面條,陷入了沉默。媽媽在忙碌之余不忘給她準備長壽面,面帶微笑地祝她生日快樂,轉(zhuǎn)身卻掩面抽泣。
她知道,過這個日子,對她、對媽媽都是一種煎熬。
傅聞禮其實能猜到一些,她考慮別人永遠比考慮自己要多,如果她真的不想過生日,為什么會提前偷偷給自己畫一個生日蛋糕?他是在檢查她的習題冊時看到的。她看似內(nèi)心強大,但終究是個十六歲的女生。
過了片刻,傅聞禮將糖盒放到舒茉手上:“舒茉,生日快樂。如果真的覺得很苦,你就多加點兒糖中和一下。”
少年的話語如夜風,將溫柔投擲在了她的心海中。
他故意說:“算起來,我從來沒有給人慶祝過生日,”他用那雙流光溢彩的眼眸看著她,“你能不能給我個機會?”
舒茉似乎無法拒絕,她呆怔了一會兒,很輕地點了點頭。
傅聞禮買了蛋糕,趁著燭光明亮,在傅聞禮的提議下,她許下了幾個愿望。
蛋糕被分成三份,最大的那份留給舒茉的媽媽。
舒茉吃著甜甜的蛋糕,眉心稍稍舒展,傅聞禮心頭柔軟,好奇地道:“你許了什么愿?”
她看向他,毫不掩飾對他的希冀:“想讓星星都回到天上,尤其是我眼前的這一顆?!?/p>
她的目光過于熾熱,傅聞禮被看得低下了頭,他不敢回應,他無法保證自己能不負她的期待。
他艱難地轉(zhuǎn)移話題:“你為什么不替自己許愿?”
舒茉眼里的光不見了,她認命般笑了笑:“太浪費了。”
她的聲音不大,卻似驚雷在傅聞禮耳邊炸響。
五、向風而行
第二次大考,舒茉的成績前進了五名,吳舍心服口服,不再纏著她。
滿足感像氣泡,咕嘟咕嘟地堆滿了舒茉的心。
再堅持一段時間吧,她便能如愿參加高考。
舒茉抬眼看向窗外的柳樹,老師每講完一道題,柳枝就隨風折一次腰。
這樣平凡且細碎的場景是舒茉生命中的一道光,光都聚在一塊,便能迎來天光大亮。
抽屜里是傅聞禮特意給她準備的高鈣奶。她有幾次差點兒在傅聞禮面前暈過去,她慌張地找借口,幸好傅聞禮沒看出異樣,只是調(diào)侃她營養(yǎng)不良,再這樣就長不高了,他悠悠道:“要努努力才能跟我一樣高?!?/p>
舒茉吸了口牛奶,想象了一下他們兩個一樣高的畫面,趕忙搖了搖腦袋。
傅聞禮簽的租約提前結(jié)束,四處旅游的房東玩累了,想和老伴回到老宅安度晚年,傅聞禮沒理由拒絕。房東賠了他兩倍違約金,他可以去租更好的房子,但是他不舍得,他會搬來這里,就是想陪在舒茉身邊。
他已經(jīng)習慣了看她做著細微的事,再從中汲取養(yǎng)分,希望他心中枯萎的大樹能煥發(fā)生機。
舒茉今天放學得早,最后一節(jié)是臨時安排的體育課,老師組織了一個團隊接力贏獎品的活動,舒茉不能劇烈運動,只能在一旁看著。同學跑過,風吹起她的發(fā)絲,清爽的感覺撲面而來。
可惜她從來無法親身體驗這種自由和暢快。
舒茉悶悶不樂的模樣,讓傅聞禮心頭一緊。
舒茉強撐起笑容:“這個點,你怎么沒去上班?”
傅聞禮體貼地替她卸下書包:“回來辦點兒事。”他凝視著少女蒼白的臉色,心底散開密密麻麻的疼痛。
他試圖調(diào)動她的情緒:“我今天發(fā)了獎金,帶你去吃頓好的?”
“我不想吃?!?/p>
傅聞禮不擅長哄人,沉默了半晌才道:“那你想做什么?我陪你?!?/p>
舒茉仰頭看他,眼里寫滿期待:“我想向風而行?!?/p>
她的話看似沒頭沒尾,傅聞禮卻在暗地里調(diào)整了好幾遍呼吸才能勉強維持淡定,早前通過與張醫(yī)師交談知道了她的病情。她和她的父親一樣,有家族的遺傳病,而且她的情況要更糟一些。如果不是她的毅力過人,她早就需要待在病房里度日。
張醫(yī)師開的藥能調(diào)理身體,卻無法治愈她,她恐怕也知道,不過是不想剝奪母親最后的希望,她才強迫自己乖乖吃藥。
她做的那些看似摸不著頭腦卻又溫暖的小事,大概全是她的精神寄托。她如此努力地活著,他只能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傅聞禮險些發(fā)出一聲嘆息,硬生生憋了回去,他安撫般摸摸她的頭頂,注視著她的雙眸:“讓我試試,看能不能讓你如愿以償?!?/p>
他租來帶后座的自行車,讓舒茉坐在后座,他平穩(wěn)地載著她穿過大街小巷,香氣撲鼻而來,她打了個噴嚏。
傅聞禮故意擺了擺車頭,舒茉本能地抱住他的腰,他兀自彎了唇角,含笑提醒她:“抱太緊了?!?/p>
“哦?!笔孳约毬暬卮穑斨鴣y糟糟的頭發(fā)貼近他的背,聞著他身上怡神的香味,心跳更是亂了章法。
他騎到空曠的地方,不遠處有一條江,江面上吹來舒適的風,傅聞禮迎著風加快了騎行的速度。舒茉漸漸張開了手臂,閉著眼感受風自身旁擦過,她覺得自己此時像一只風箏,快要奔向自由。
積聚在舒茉心底最深處的郁氣仿佛散盡,她使壞般撓了一下傅聞禮的腰,等他轉(zhuǎn)過頭來,她沖他喊道:“傅聞禮,謝謝你!”
江邊無人,傅聞禮的臉燒得像天邊的火燒云,舒茉又喊了幾遍。
傅聞禮到底臉皮薄,待她喊第八遍時,他才吸了口氣,學她那樣喊:“不、不客氣!”
他應該是聰明的,此時卻顯得笨拙。兩道聲音交融在風中,彼此都希望時間能永遠停在這一秒。
六、追逐落日
他們沿著江邊散步,舒茉第一次問起了傅聞禮的過去。
他講起自己學業(yè)受挫,遂休學一年,因為辜負了父母的期望,被切斷了資金來源。
他以前只知道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可能也正因為此,他的叛逆期來得特別晚,他漸漸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喜歡父母安排他就讀的醫(yī)科專業(yè),轉(zhuǎn)而想尋找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為了證明自己的決心,他沖動地離家出走了。
一個人游魂似地瞎逛,結(jié)果遇上了舒茉。多虧舒茉送的燈給了他勇氣,他才能有勇氣去打工養(yǎng)活自己。
“但是我好像還沒找到我究竟喜歡做什么?!彼脑捓飱A雜著一絲羞愧。
跟舒茉相處的這段時間,他常常冒出一個念頭,即做什么都行,只要能陪著舒茉就好,或許不用出人頭地,他也能很快樂。
聰明細心如舒茉,早就看出傅聞禮面對張醫(yī)師時不對勁。她覺得奇怪,有一次找張醫(yī)師拿藥,她假裝不經(jīng)意地講起了傅聞禮。張醫(yī)師信任舒茉,將前因后果告訴她,拜托她開導傅聞禮,讓他早日回大學繼續(xù)讀書。
傅聞禮雖然不喜歡念醫(yī)科,但是他無疑是有天賦的,他們家三代為醫(yī),自然希望傅聞禮能傳承下去。
這是她第一次聽他講起自己的事。無論是長路漫漫,失去方向,還是路途短暫,未可圓滿,都令人遺憾。他是前者,而她是后者。
靜默了片刻,傅聞禮聽見舒茉苦澀地道:“如果我們只站在原地,永遠也不可能觸碰到遠方的光。”
她扯起一抹極淡的笑,明亮的雙眼牽動人心:“傅聞禮,你要做的事情,注定不會平淡?!?/p>
傅聞禮感到無比壓抑,她的話像是安慰,更像是要將他推向很遠的地方。
他還沒來得及說什么,舒茉就拉了拉他的手,她的手很涼很軟,在他的手心留下一團綿軟的溫暖,她笑意淺淺:“走吧,回家。”
那是最后一次,傅聞禮在院子里住。
舒茉很快接受了傅聞禮要搬走的事實,她的平靜讓他有些失落。難道他的去或留,她并不在意嗎?
舒茉說:“人終須一別,沒有誰應該圍著誰轉(zhuǎn)?!?/p>
那晚傅聞禮和舒茉待在涼亭里,分著一包棉花糖吃了很久。他們聊了許多,傅聞禮說即使不住在這兒,他也會常來找她。舒茉搖頭道:“我希望你多去接觸新的事物。”
傅聞禮聽出端倪,他總覺得他的到來沒能為她帶來任何值得銘記的美好瞬間。他近乎祈求地問:“你真的沒什么非實現(xiàn)不可的愿望嗎?”
舒茉呆住,過了半晌,似乎不忍心打擊他,她一字一句地道:“那我們約在高考后,以新的身份過一天吧。”
傅聞禮記住這個約定,他辭去了奶茶店的工作,開始接觸各種新鮮事物,有時會給舒茉帶來陶藝品,有時會帶來花,有時是畫作……
舒茉越來越瘦,眼里的光也暗了下去,唯有夸他時一如往昔那般生動:“傅聞禮,你太厲害了?!?/p>
傅聞禮比她大兩歲,卻像個孩子般得了夸獎就飄飄然。
終于熬到高考,舒茉在傅聞禮的注視下走進考場,她走了幾步,忽然回頭,對著他極輕地笑了一下,她做了個嘴型。
傅聞禮辨認了下,好像是“要等我啊”。
高考結(jié)束,壓在舒茉心頭的大石終于落下。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傅聞禮走到她面前,稍稍彎腰,他的臉白皙,更顯得緋紅可疑,他問:“你做好實現(xiàn)愿望的準備了嗎?”
舒茉主動牽起他的手:“我很期待。”
他們不知道情侶該做什么,考慮到舒茉的身體狀況,傅聞禮苦思許久,緊張地問舒茉,要不要去他的新家看看,舒茉莞爾,點頭。房屋嶄新,整體偏暖黃色調(diào),舒茉進門不久,就縮在軟沙發(fā)上睡著了。
傅聞禮做了一杯百香果檸檬茶,待舒茉醒來后遞給她:“嘗嘗,獨家配方。”
清新的味道在嘴里散開,舒茉看著他,笑道:“真的很好喝。”
傅聞禮眼里漾開笑意:“我是不是該開家茶店?”
他們看了好幾部喜劇電影,卻笑不出來。傅聞禮受不了這種氛圍,開口讓舒茉教他做缽仔糕。
他拿出提前準備好的材料,顯然早有預謀。舒茉親手帶著他做了一遍,原來傅聞禮的短板在這里,他做了很多次,沒一次成功。
舒茉拿起他的失敗品,毫不嫌棄地吃掉:“雖然外觀不好看,但味道不錯?!?/p>
傅聞禮很羞愧。
他們又去廣場擺了一次攤,果然好看的人自帶吸引力,糕點很快就賣完了。舒茉再沒氣力唱歌,只是久久地看著遠方。
傅聞禮覺得煎熬,想起第一次見她,那時她正值花季吧。
他們呆坐到傍晚,舒茉突然感慨道:“日落好美?!?/p>
傅聞禮正要接話,就又聽見她說:“不要追逐將逝的落日,也不要執(zhí)著于將凋的花。美麗是有限期的,喜歡也是。”
傅聞禮假裝沒聽見,舒茉卻轉(zhuǎn)過頭深深地看著他:“你答應我。”
傅聞禮垂下頭,重重地嘆氣。
他眼泛淚光:“可是,舒茉,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想一直喜歡下去?!?/p>
舒茉撫上他的手背,細細摩挲:“僅今天一天,已經(jīng)足夠了?!彼嵵赜譁厝岬鼗貞?,“我也喜歡你,傅聞禮。”
他們對彼此說過喜歡,就再也沒有遺憾了。
七、交換紐扣
那日后,兩人心照不宣地恢復朋友身份。傅聞禮陪著舒茉等來了錄取通知書,那所大學在北方,傅聞禮不放心,打算陪她一起去。
舒茉臉色一沉:“別再圍著我轉(zhuǎn)了,別再浪費你的天賦。”
傅聞禮啞口無言,他有些生氣,卻不舍得指責她。
舒茉決心獨行,她輕如柳絮的身影刺痛了傅聞禮的雙眼。
她沒有親自跟他告別,只是給他寫了封信,讓媽媽幫忙交給他。別看她溫柔細膩,狠起心來也是真的狠心,信上只有短短幾句話,信封里還有一顆漂亮的樹葉狀紐扣,但不是他丟了的那顆。
傅聞禮失笑,他早知道他的袖口紐扣遺落在她的手里,明明是定制的襯衫,卻偏偏被她輕輕一扯就斷了線,那顆紐扣就如同他的心,都落在了她那兒。
信上寫著:“醫(yī)學不一定代表奇跡,但有可能創(chuàng)造奇跡。如果你真的不知道該往哪兒去,就試著回到原本的道路繼續(xù)走下去吧,說不定在某一瞬間,你突然就找到了方向。
“要記住我,但請不要來找我。沒有花希望被人注視著凋謝。
“你還不知道你的紐扣在我這兒吧?我想跟你交換紐扣,如同交換愛意?!?/p>
他的淚水浸濕了字跡,有幾個字模糊了。
傅聞禮好似在這一刻才幡然醒悟,他走過他們曾去過的地方,最終收拾好行李歸家,他好像一夜之間穩(wěn)重了許多,向父母報了平安,道過歉后,他回到了學校?;蛘吣切┮稽c一滴的經(jīng)歷都是有用的,他發(fā)現(xiàn),唯有學醫(yī)時他最踏實。曾經(jīng)迷茫過的人,會尤為看重來之不易的機會,傅聞禮一心扎在學習中。
到了假期,他也試過去大學找舒茉,學校的人告訴他,舒茉壓根沒入學。他求舒茉的媽媽,也問不出一點兒信息。
舒茉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她最終會迎來凋零。
她決定一個人走完最后這段路,不知道最終會在哪兒消失,她不害怕,如同人降生時也不知道自己會去到哪兒。
她從他們身上獲得了愛意,足以讓她撐過多少個難挨的時刻。她不能讓媽媽和傅聞禮親眼看著她離開,那會在他們心上燙穿一個洞,多殘忍啊。
自從知道自己得病之后,她就總想著把自己僅存的愛和溫暖分出去,萬物有靈,當有一日,她不在了,愛意亦不會消失。
樹葉紐扣是她熬夜寫歌,將歌賣出去后買的,她不舍得將原來那顆紐扣還給他,又不舍得什么都不留給他。
第一次相遇,他的樣子就刻在了她的腦海。他問,替人撐傘的意義何在,她想,大概就是想讓善意傳遞,綿綿不絕。
至于為他撐傘,只不過因著少女的突然心動罷了。
“傅聞禮,我還可以愛你很久?!?/p>
八、愛意不滅
八年后,傅聞禮在醫(yī)學領域取得了不錯的成就,始終保持著一顆謙卑的心。
每次參加重要的會議,他都會穿那件右手袖口紐扣為金色樹葉狀的襯衫。有追求他的女生觀察了許久,終于忍不住問為什么。
他禮貌地笑道:“這是我的初心。”是蘇茉讓他知道,他或許有能力讓多些人擁有美麗的花期。
女生又問:“你為什么不肯答應我?”
傅聞禮摩挲著袖扣,垂眸道:“我有女朋友了,她陪了我很久?!?/p>
是雨,是霧,是花,她不滅的愛意流連于世間的美好,將陪他度過余生。
(編輯:八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