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一巍 陳 卓 蔣 霜
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逐步建立和金融改革的不斷深化,在互聯(lián)網(wǎng)、金融產品等逐步滲入人們生活的同時,犯罪分子也借此實施各種類型的犯罪行為,犯罪類型、犯罪手段、犯罪原因等都呈現(xiàn)出不同以往的多樣化發(fā)展趨勢。近十年來,我國電信詐騙案件增長率以20%至30%的速度急速攀升。研究顯示,在諸多經濟犯罪類型中,金融詐騙危害最大。日益嚴重的詐騙被害問題引起了學術界和實務界的廣泛關注。針對詐騙被害問題,被害人學中存在諸多理論均可以對詐騙被害的成因作出解釋。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自我控制理論(Self-control Theory)和生活方式暴露理論(Life-style Exposure Theory)。前者認為,具有較低的自我控制的個體更注重短期利益,而且更容易沖動和追求刺激,進而從事一些高風險行為,而這些行為很有可能增加其被害的概率;后者認為,被害的出現(xiàn)是由于被害人和潛在的加害人的生活方式的重疊導致。雖然相關的實證研究并不豐富,但已經初步形成了以兩個理論為中心的詐騙被害成因論體系。遺憾的是,先前研究要么僅著眼于單一理論,
要么僅考慮兩個理論的平行關系。 事實上,根據(jù)自我控制理論的內涵,自我控制較低的個體更有可能實施風險行為,因而增加了其暴露于潛在犯罪人的機會,進而增加其被害風險。因此,自我控制理論和生活方式暴露理論很可能存在中介機制,即低自我控制可能通過改變個體的生活方式,從而間接提高個體的被害風險。而國內對于詐騙被害的研究相對較少,且多集中于電信網(wǎng)絡詐騙被害。此類文獻主要集中于公安學和金融學。公安學領域的研究主要使用報案數(shù)據(jù)對詐騙被害進行類型學分析。譬如,王尚卿僅通過對B市的電信網(wǎng)絡詐騙報警數(shù)據(jù)進行分析,由此來討論詐騙犯罪的主要類型、特征等;張芷、陳峰則通過報案筆錄分析和電話回訪的方式,對被害人學的各項特征進行分析。此類研究存在的問題可能在于研究對象的選取上,即僅有實驗組(詐騙被害人),沒有對照組(普通居民)。由于詐騙案件犯罪黑數(shù)較大,上述研究可能無法探究居民的某些特征是否增加了詐騙被害的概率,僅能就詐騙被害人自身的特征進行描述和分類。反觀金融學領域的研究,其樣本選取可能更為全面,并發(fā)現(xiàn)居民金融素養(yǎng)和投資風險偏好是詐騙暴露的重要影響因素。雖然這些研究使用了較為嚴格的計量經濟模型和全國代表性樣本,為詐騙被害的影響因素提供了寶貴的實證依據(jù),但是這些研究未系統(tǒng)地討論被害人學相關理論。因此,被害人學理論是否能解釋我國居民詐騙被害現(xiàn)象,依然不得而知。因此,本研究通過分析具有全國代表性的調查數(shù)據(jù),嘗試驗證自我控制理論和生活方式暴露理論對我國居民詐騙被害的解釋力,并探索兩個理論之間可能存在的中介機制。本研究不僅可以為兩個理論的跨文化適應性提供進一步實證依據(jù),而且可以為兩個理論的進一步發(fā)展和融合提供可能的方向。不僅如此,本研究可以有效識別詐騙被害的風險因素,進而甄別高詐騙被害風險居民,以期為制定有針對性的防范詐騙風險措施提供有價值的參考。
“自我控制”是指美國犯罪社會學家特拉維斯·赫希(Travis Hirschi)和邁克爾·戈特弗里德森(Michel Gottfredson)在1990年提出的概念。他們認為傳統(tǒng)犯罪學中對于犯罪類型的劃分是不必要的,幾乎所有犯罪都是行為人基于自身的利益追求而實施的,其進而指出實施犯罪行為的人都具有一些相同特征,并將這種特征稱為“低自我控制”。
根據(jù)自我控制理論的描述,低自我控制的人具有沖動、追求刺激、冒險等傾向,如吸毒、酗酒、吸煙、逃學、失業(yè)等行為,這些特質雖然并不必然導致犯罪行為的發(fā)生,但是其與各類犯罪行為均存在顯著的關聯(lián)性。與此同時,根據(jù)自我控制理論的內涵,低自我控制的人會自我選擇進入危險的社會環(huán)境,因此其受害風險也相應提高。對于詐騙被害而言,低自我控制的人往往在投資方面更加激進,更傾向于進行風險投資,即其在進行相關投資或理財活動時更傾向于風險較高的活動(如股票、基金),這可能反映了行為人具有一定的冒險傾向。因此,根據(jù)自我控制理論的論述,具有風險投資偏好的人可能更容易成為相關詐騙犯罪的被害人。事實上,這一論述也得到了實證研究的支持。有學者通過實證研究指出,低自我控制人群的行為方式,使他們更容易暴露于詐騙犯罪中,也更容易因詐騙受損。
大量學者則通過將人們在投資方面的意愿定義為“風險態(tài)度”,研究其與家庭金融行為之間的關系,例如,有學者對風險偏好與金融詐騙風險的關系進行深入研究,發(fā)現(xiàn)風險偏好與是否遭遇詐騙有顯著的正相關關系。 有學者研究了風險態(tài)度與詐騙被害的關系,研究表明有風險偏好的人更容易經歷詐騙,因詐騙損失的金額也更大。也就是說,風險投資偏好反映了行為人的冒險傾向,證明了行為人屬于低自我控制,導致行為人遭受詐騙的風險增加。因此,本文提出第一個假設:自我控制力低的個體更容易遭受詐騙被害。
生活方式暴露理論由邁克爾·亨德朗(Michael J. Hindelang)于1978年提出,其核心觀點為:參與某些特定行為和生活方式的個體更容易遭受被害,這些特性決定了個體經常不同程度地暴露在犯罪機會中并增加了被害的可能性。也就是說,被害人的生活方式或日常活動受到一系列諸如生活習慣、文化差異、家庭背景等特性的影響,進而使其被害的可能性受到影響。生活方式暴露理論迄今為止已經收到相當多的實證研究支持,有學者研究發(fā)現(xiàn),生活方式(如暴力犯罪、夜間外出、飲酒、鄰里間的犯罪率)與個人被害(如盜竊被害和搶劫被害)均存在顯著的相關性。
還有學者研究表明,雖然個體被害的可能性與被害經歷和風險生活方式顯著相關,但相較于被害經歷,個體的風險生活方式影響更大。生活方式暴露理論能夠對詐騙被害現(xiàn)象提供有力的解釋。和傳統(tǒng)街頭犯罪的被害人一樣,詐騙犯罪的被害人也可能由于其特殊的“生活方式”從而增加其暴露于危險的時間、地點。但與傳統(tǒng)街頭犯罪的被害人不同,容易導致詐騙被害的特殊生活方式可能與個體的高風險投資行為、消費行為和理財行為等息息相關。例如,遠程購買會增加個人成為詐騙被害目標的可能性。
此外,有學者也認為,互聯(lián)網(wǎng),尤其是網(wǎng)上購物,為成為詐騙目標和遭受被害提供了多種機會。 因此,當個體資產中的風險資產(risk assets)比例較大時,他們已經暴露于危險情境中,加之這種情境缺乏合適的監(jiān)管以及存在更多的潛在犯罪人, 因此個體遭受詐騙被害的可能性大大增加。由此可見,高風險生活方式與詐騙被害之間存在一定的解釋效力。基于此,本文提出第二個研究假設:高風險生活方式的人更容易遭受詐騙被害。
無論是自我控制理論還是生活方式暴露理論,二者均能從微觀角度解釋犯罪被害。但是,從二者的理論內涵來看,低自我控制除了可能引發(fā)犯罪被害之外,還會對行為人的生活方式產生影響。具體來說,較低的自我控制水平可以預測行為人一系列與犯罪行為或越軌行為相一致的行為(如抽煙、喝酒、超速駕駛等)。例如,有學者認為,低自我控制可能會產生犯罪和非犯罪的行為和生活方式,即自我控制力低不僅可以解釋犯罪,還可以解釋所有輕率的行為。同時,低自我控制的人不太可能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會使自己處于危險的社會情景當中,但他們的行為和生活方式會增加他們遭遇危險的可能性。因此,自我控制理論和生活方式理論可能存在促進關系,即“低自我控制→風險生活方式”。
上述理論推導也得到了實證研究的支持。自我控制理論認為,低自我控制的人往往比較沖動,經常從事一系列犯罪和越軌行為以尋求刺激,這勢必會增加其進入危險生活方式的風險。有學者的研究則直接展現(xiàn)了低自我控制與高風險生活方式之間的關系,即那些自我控制力低的人更有可能從事酗酒、吸毒等“危險”行為。
有學者的研究也發(fā)現(xiàn)自我控制理論可以解釋輕微不良生活方式(如酗酒、公共場所做出不文明行為)。 另外,有學者的研究表明,低自我控制者很少考慮自己行為的后果,換言之,自我控制理論可以預測導致受害的高危生活方式和行為。 而與詐騙被害相關的生活方式,即“低自我控制→風險生活方式”這一理論路徑依然成立。換言之,盡管風險高,但自我控制能力低的人不愿意放棄網(wǎng)絡購物和其他可能增加他們被害可能性的行為。另外,通過利用縱向面板數(shù)據(jù)考察之前受害經歷和行為修正的作用,結果依然顯示,自我控制能力較低的人,早期遭受暴力被害,但由于并沒有改變危險的生活方式行為,因此其未來受到被害的風險并未降低。由此可見,低自我控制能力的人更傾向于實施高風險生活方式,并且由于這種高風險生活方式暴露于潛在犯罪的地點、時間可能性更大,那么其遭受詐騙被害的可能性也就更大。綜上所述,風險生活方式可能是低自我控制與詐騙被害之間重要的中介機制。實證研究結果也顯示,低自控能力的個人可能會從事危險的生活方式,并參與可能會增加他們的受害可能性的各種行為。因此,“低自我控制→風險生活方式→詐騙被害”的這種推導過程不僅具有理論依據(jù),還符合實證邏輯趨勢。
鑒于此,本文提出第三個研究假設:自我控制力低的人的生活方式風險更高,進而更容易遭受詐騙被害。
綜上,本文提出的三個研究假設總結如下(見圖1)。
圖1 理論模型示意圖
本文的數(shù)據(jù)來源為西南財經大學中國家庭金融調查與研究中心2015年第三輪中國家庭金融調查(Chinese Household Financial Study,CHFS)。樣本覆蓋了全國29個?。ㄗ灾螀^(qū)、直轄市),351個縣(區(qū)、縣級市),1396個村(居)委會,樣本規(guī)模為37289戶。CHFS問卷主要包含四個部分:人口統(tǒng)計學特征、資產與負債、保險與保障以及支出與收入。CHFS數(shù)據(jù)不僅包含受訪者的主觀風險態(tài)度,資產占比,而且對詐騙受害經歷以及因詐騙損失的金額數(shù)量也有所涉及,這些信息均為本次研究打下數(shù)據(jù)基礎。在數(shù)據(jù)處理方面,首先,篩除了無效回答和缺失的樣本;其次,為了防止研究結果受極端值的影響,本文參照以往研究的處理方法,對于家庭收入上下5%以及低于16歲的樣本做了截尾處理,余下24676戶以供后續(xù)分析。此外,中國家庭金融調查為了解決部分數(shù)據(jù)的缺失進行了插值處理,本文使用的即為中國家庭金融調查處理過的數(shù)據(jù)。
1.自變量
本次研究的自變量包括自我控制和生活方式暴露。對于自我控制而言,本研究主要通過風險偏好對低自我控制進行測量。具體而言,本研究通過詢問受訪者“如果您有一筆資金用于投資,您最愿意選擇哪種投資項目”來測量投資風險偏好,回答選項包括從不愿意承擔任何風險=1,至高風險、高回報的項目=5,共5個選項。而對于生活方式暴露而言,根據(jù)相關理論,我們認為當股票、債券等風險性資產占據(jù)個人較大的資產比例時,則可以認為個體處于容易引發(fā)詐騙被害的高風險生活方式之中。因此,為了度量這一概念,本研究調取了CHFS對被訪者現(xiàn)金、活期存款、定期存款、股票、基金、金融理財產品、債券、衍生品、非人民幣資產、貴金屬、其他金融資產、借出款、社保賬戶余額共13類資產數(shù)量的具體回答,將結果加總以計算家庭戶總資產。其中,股票、基金、理財產品、債券、衍生品、非人民幣資產、貴金屬、其他金融資產、借出余額、社保賬戶余額定義為風險性資產。最后,風險性資產占比則為風險性資產占總資產的比例。
2.因變量
本研究的因變量為詐騙被害。為了更好地理解詐騙被害的不同階段,我們不妨從詐騙罪發(fā)展過程進行討論,除了被害人與行為人的故意、目的外,詐騙罪在客觀上經歷了一個從行為人實施詐騙行為到對方陷入錯誤認識進而基于錯誤認識處分財產,行為人因此取得財產,被害人財產受損的過程。相對應的,每一件既遂的詐騙犯罪,被害人也都有一個從與犯罪人接觸到最后財產受損的過程,因此本文將詐騙被害區(qū)分為詐騙暴露和詐騙損失兩個部分。一方面,CHFS通過詢問受訪者“過去一年,您家遇到過下列哪些形式的詐騙”來測量詐騙暴露,其中包括:電話詐騙=1,短信詐騙=2,QQ、微信、飛信等網(wǎng)絡詐騙=3,釣魚網(wǎng)站詐騙=4,熟人/當面詐騙(傳銷、不正當商品交易)=5,其他=6,都沒有=7。當受訪者回答選項為1—6任意一種時,定義為詐騙暴露(=1),當受訪者回答“都沒有”時定義為否(=0)。另一方面,CHFS詢問受訪者“您家主要因為哪種情形的詐騙遭受了實際損失”,其中包括:發(fā)布虛假中獎信息=1,親朋好友的手機、QQ等通信工具被冒用=2,冒充電信局、公安機關、金融機構、醫(yī)院等工作人員詐騙=3,網(wǎng)絡購物詐騙=4,不正當?shù)纳唐方灰祝鎸γ妫?5,高額回報/提供虛假致富信息=6,以購房、購車退稅為名詐騙=7,募捐、集資詐騙=8,提供虛假就業(yè)/實習信息詐騙=9,無理由匯款詐騙=10,其他=11。當受訪者回答了上述任何一種選項時即定義為詐騙受損(=1),否則(=0)。綜上,如果單純只以詐騙被害作為因變量,難以分析詐騙被害的不同階段以及影響。
3.控制變量
為了控制其他因素對詐騙被害的影響,本研究還將一系列人口學變量作為控制變量納入本次研究的考慮范圍。包括以下方面:性別(1=“女”,0=“男”)、年齡、受教育年限(1=“未接受過教育”至9=“博士研究生”)、婚姻狀況(1=“已婚”,0=“未婚”)、工作情況(1=“是”,0=“否”)、戶口性質(1=“農村”、0=“城鎮(zhèn)”)、是否為黨員(1=“是”、0=“否”)、健康狀況(1=“非常不好”至5=“非常好”)、收入(包括工資性收入、農業(yè)經營收入、工商業(yè)經營收入、轉移性收入和投資性收入)。
首先,本研究將使用描述性統(tǒng)計分析對樣本的主要特征進行初步刻畫。其次,本研究將進一步使用logistics回歸分析方法探究在控制了若干控制變量之后,自變量對詐騙暴露和詐騙損失概率的影響。最后,本研究將使用中介效應模型對生活方式暴露對低自我控制和詐騙被害的中介機制進行進一步分析??紤]到因變量為二分變量,傳統(tǒng)的中介效應模型可能無法對其獲得正確的估計。因此,本研究使用KHB法對logistics回歸模型的中介效應進行估計。
此外,為了降低異方差性對結果的影響,本研究使用的標準誤為穩(wěn)健標準誤(Robust Standard Error)。本研究的分析工具為Stata 15.0。本次研究變量的描述性統(tǒng)計結果詳見表1。從中可以看出,約61.48%的受訪者遭受過詐騙暴露,但最終遭受詐騙損失的受訪者比例僅為3.51%。此外,相關的人口學變量描述性樣本表明,研究中受訪者的平均年齡為52.75歲,其中有24.94%為女性;樣本人群受教育年限總體較低,均值僅為9.60年,約為初中水平。另外,受訪者中已婚的占比為87.46%,有工作的占比為64.39%,農村戶口占比為29.63%,黨員占比為19.70%,人均年收入為59843.96元。就投資風險偏好而言,從表1中可得,平均值為1.87,即在投資偏好方面,被訪者更偏向于風險較低的投資活動。就生活方式而言,風險性資產占比均值10.66%,這表示受訪群體普遍的資產分配比較保守。
表1 描述性統(tǒng)計
表2展示了回歸分析的主要結果。為了探究提出的三個假設,本次研究主要使用了四個回歸模型。模型1估計了若干控制變量和低自我控制對詐騙暴露概率的影響。從中可以發(fā)現(xiàn),女性、年齡較大、學歷較高、無工作、農村戶口、健康狀況較差以及收入較高的居民詐騙暴露的概率較高。對于核心自變量而言,可以發(fā)現(xiàn),低自我控制與詐騙暴露概率呈現(xiàn)顯著的正相關關系(b=0.099,p<0.001),這表明假設一得到了支持。
表2 Logistics回歸分析
模型2在模型1的基礎上增加了一個新的變量,即風險資產占比,從而估計生活方式對詐騙暴露概率的影響。根據(jù)模型2的結果可以發(fā)現(xiàn),生活方式對詐騙暴露概率依然存在顯著的促進作用(b=0.912,p<0.001),這也表明假設二得到了數(shù)據(jù)的支持。不僅如此,還可以觀察,在加入生活方式之后,低自我控制的系數(shù)從原來的0.099下降到了0.096(下降了約3%),并且依然保持在p<0.001的水平顯著,這一結果也對假設3提供了支持。
模型3和模型4則估計了若干因素對詐騙損失的影響。模型3的參數(shù)設置與模型1完全相同,即估計了控制變量和低自我控制對因變量的影響。根據(jù)模型3 的結果可以發(fā)現(xiàn),學歷較高的居民和具有城鎮(zhèn)戶口的居民,遭受詐騙損失的概率反而下降。這一結果和模型1和模型2中受教育程度和戶口類型的系數(shù)完全相反。其中可能的原因在于,根據(jù)生活方式暴露理論,高學歷和城鎮(zhèn)戶口的居民生活方式較之于低學歷和非城鎮(zhèn)戶口的居民更容易接觸詐騙犯罪,但是這些居民的自身防范意識較高,金融知識水平也較高,因此反而在接觸了詐騙之后,更容易識破詐騙者,從而降低了詐騙損失的風險。
而進一步通過觀察低自我控制的系數(shù)可以發(fā)現(xiàn),低自我控制依然是詐騙損失的風險因素(b=0.071,p<0.05)。模型4在模型3的基礎上增加了作為生活方式測量的風險資產占比。結果表明,生活方式對詐騙損失并無顯著的影響。此外,在加入風險資產占比之后,低自我控制對詐騙損失風險的系數(shù)并未發(fā)現(xiàn)明顯改變。綜上,根據(jù)模型3和模型4,假設一依然得到支持,但假設二和假設三未得到支持。這說明詐騙暴露和詐騙損失的影響機制并不相同。
表2中的回歸分析結果雖然對假設三能夠提供一些參考,但是根據(jù)統(tǒng)計學文獻,為了準確估計中介效應的顯著性,需要經過特殊的中介效應檢驗。
基于此,本研究對生活方式、低自我控制、詐騙暴露和詐騙損失的中介效應進行了KHB檢驗(見表3)。根據(jù)KHB檢驗結果可以發(fā)現(xiàn),生活方式對自我控制與詐騙暴露之間的關系起到顯著的部分中介作用。具體而言,低自我控制解釋了大約3.60%的自我控制對詐騙暴露的總效應。而對于詐騙損失而言,生活方式并未對自我控制和詐騙損失之間提供顯著的中介效應。表3 KHB中介效應檢驗
在大數(shù)據(jù)時代,詐騙方式多種多樣、層出不窮,不僅接觸型詐騙被害方式仍然小部分存在,新型的非接觸型詐騙被害方式也早已進入社會視野,網(wǎng)絡、電話、短信等方式進行的詐騙犯罪持續(xù)高發(fā)。為有效遏制詐騙犯罪提供一定理論支撐,本文運用CHFS,使用logistics回歸分析方法考察了自我控制理論和生活方式暴露理論對我國居民詐騙被害的解釋力,并探究兩個理論之間是否存在中介效應,得出以下結論:
第一,自我控制與遭受詐騙被害存在負相關關系,即自我控制力越低的人,越容易遭受詐騙被害。本文在研究低自我控制與詐騙被害關系時,通過個體具有的風險投資偏好來測量個體的自我控制。基于CHFS,本文發(fā)現(xiàn)風險投資偏好高的人,也就意味著其在投資理財方面,更傾向于選擇高風險、高回報類的風險資產。而根據(jù)自我控制理論的描述,由于低自我控制者易產生沖動情緒、具有冒險傾向,因此容易使自己陷入危險的社會環(huán)境,也就是說,低自我控制會增加被害可能性。因此低自我控制的人,更容易遭受詐騙被害。這一結論也被國內外各項實證研究所印證,為低自我控制與詐騙被害的負相關關系提供又一有力的實證依據(jù)。
第二,從事高風險生活方式的人也更容易遭受詐騙被害,但其僅與詐騙暴露存在顯著正向關系,對詐騙損失而言并不具有顯著的效應。對詐騙暴露而言,學者認為社會中具有不同犯罪動機的潛在犯罪人是時時刻刻存在的,他們在不停搜羅著合適的犯罪目標,而具體的違法犯罪活動是否能發(fā)生,還需要與一定的時間、地點相契合。換句話說,社會上本就存在一定數(shù)量的潛在犯罪人,而當個體從事高風險生活方式時,其也就是犯罪人所認為的合適的被害人;結合CHFS,實施股票、債券、金融理財產品等投資理財行為可以解釋為從事高風險生活方式,這就使個體極大的暴露在危險環(huán)境中,進而提高了個體遭受詐騙被害的可能性。同時,本研究的文獻回顧部分中的大量實證研究也表明高風險投資行為與遭受詐騙被害存在顯著的正相關關系。對詐騙損失而言,生活方式對其并無顯著的影響。其中原因,有待進一步探討。
第三,自我控制理論與生活方式暴露理論之間存在中介機制,對詐騙被害具有部分解釋效力。從自我控制理論的內涵可知,低自我控制者具有沖動性格特征,其更愿意從事或者卷入高風險生活方式,進而不知不覺之間暴露于眾多潛在犯罪人存在的社會危險情境中,也就增加了其遭受詐騙被害的可能性。國外有學者也對這一中介機制進行了驗證;
還有在這一基礎上驗證了其他詐騙被害類型,如網(wǎng)絡購物。 而本研究則發(fā)現(xiàn)詐騙被害也適用這一理論推導過程,即“低自我控制→風險生活方式→詐騙被害”,這也與本文的表3結果相符合。值得注意的是,這一中介機制的影響力僅有3.6%,說明風險生活方式和低自我控制極有可能是單獨作用于詐騙暴露的。同樣的,與假設二相同,風險生活方式與詐騙損失之間并不存在相關關系。第四,受教育年限和戶口類型對詐騙暴露和詐騙損失的影響系數(shù)相反,即學歷較高和具有城鎮(zhèn)戶口的居民遭受詐騙暴露的概率較高,但其遭受詐騙損失的可能性卻大大降低。背后的原因可能是受教育年限的提高可以顯著提升居民的金融知識水平,而增強金融知識水平有助于對金融產品的風險和收益情況產生正確認知,進而可以進行較為科學合理的判斷和評估,即使遭遇詐騙,產生損失的可能性也會下降。另外,有學者也指出,與城鎮(zhèn)居民相比,農村居民的防詐騙知識更為匱乏,遭受損失的可能性更高。
另外,詐騙犯罪存在從實施到既遂的過程,因此詐騙被害的發(fā)生可能也存在階段性,即本文所提出的詐騙暴露到詐騙損失,這兩個階段之間可能有相當大的時間間隔。那么,不同的被害人學理論是否對兩個階段的適用存在差異?本次研究的實證發(fā)現(xiàn)給出了肯定的答案,即不同的理論可能作用于詐騙被害的不同階段。區(qū)別于傳統(tǒng)類型的犯罪,詐騙犯罪這種天然的階段性為犯罪學和被害人學理論的進一步發(fā)展提供了有趣的場景,即是否這些理論的解釋力也具有階段性。將來的研究可以嘗試以詐騙犯罪為載體,進一步討論其他犯罪學和被害人學理論的適用階段,并嘗試以犯罪階段為軸線對理論進行再整合?;谘芯拷Y論,本文提出防范詐騙風險的政策建議:其一,穩(wěn)健投資。投資者在利益誘惑面前應保持理性,謹慎投資,一旦發(fā)現(xiàn)自身可能卷入詐騙行為,應依法維護自身合法權益。其二,增強風險防范意識,提高反欺詐能力。居民應保持理性的風險偏好,接納“不懂不做”的基礎投資理念,謹慎選擇風險資產,多從銀行等正規(guī)金融機構了解投資者適當性的相關資料,對新型金融產品保持警惕,防止因過度追求眼前利益而落入投資騙局,不斷提升風險意識,增強反詐騙能力。盡管本文在樣本選擇和測量方面有所進步,但也有些許不足。首先,本研究的數(shù)據(jù)是一個截面數(shù)據(jù),它更多的是揭示變量之間的相關性,若要厘清它們之間的因果關系,還需借助長期的追蹤調查數(shù)據(jù)。其次,CHFS對詐騙被害的信息收集僅限于戶主,而非戶內每個居民。雖然戶主很有可能是決定家庭戶投資的主要角色,但是非戶主的詐騙被害風險及其影響因素可能與戶主存在差異,因此對本文的結果仍需謹慎。最后,本次研究使用的數(shù)據(jù)為CHFS 2015年的調查數(shù)據(jù),考慮到詐騙犯罪日新月異,研究得出的結論的時效性可能依然有限,亟待進一步更具時效性的數(shù)據(jù)以檢驗本研究的主要結論。